第47章
臨城會展中心。
主會場中央展台上, 正在進行今日的重磅簽約儀式。
多家企業經過會前會上的一係列談判,將於今天簽訂授權合作,完成全部簽約,峰會便算進入尾聲。
此刻, 主持人立在台前宣布, 本次峰會最受矚目的BRAF V600E抑製劑達成獨家合作, 川禾生物獲得該產品在大中華區進行研究、開發、生產和商業化等的獨家授權。
該產品的研發公司, 來自德國的DHOHFEO生物將獲得2.1億元的首付款,最高可達25.8億元的相關臨床研發、注冊和銷售裏程碑付款,以及產品上市後的後續銷售提成。
兩家公司的掌權人坐在主持人身後的長桌前,當場簽訂授權合同。
台下, 薑曼圻看著展台上的動靜,詢問身旁的陳暮:“這款產品你怎麽看?”
她很久不接觸技術, 雖然在簽訂前,主持人有簡單介紹該產品, 但非專業人士的念稿, 讓她聽的有點懵。
沒有聽到回答,她側臉朝身旁看過去。
陳暮自結束和餘磊的談話,眼神像是盯在顧湉汐身上, 如油煎火燎,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關於那場事故的全部真相, 近在眼前的顧湉汐一定可以給她解答。
但她今天太過繁忙,幾次, 她已經走到了她附近,轉眼就看到顧湉汐和別人開始了新的會談。
她忍耐, 等待,簽約結束, 不管之後顧湉汐還有什麽安排,她一定要第一時間先堵住她。
薑曼圻發現陳暮不太對勁兒,她周身散發著一種難以忽視的悲傷情緒,這很說不通,明明來時路上,她還一切如常,短短幾個小時,發生了什麽將她改變至此。
盯著看了會兒,見陳暮還是毫無反應,薑曼圻輕輕碰了一下陳暮胳膊:“怎麽回事,心不在焉的。”
陳暮在碰撞中回過神來,她眼神渙散的看一眼薑曼圻,聽見她問道:“怎麽回事,心不在焉的。”
她抿抿唇,強撐著笑了下:“沒事,有什麽問題嗎,薑總?”
“川禾買的這款產品,你怎麽看。”
盡管心急火燎,但她還記得老板帶她參加峰會的目的,她在心裏簡單措辭後,迅速說:
“這是款選擇性小分子抑製劑,後續應該會用於多種實體瘤的治療,有潛力和DHOHFEO生物家的明星產品,針對EGFR、PD-1靶點的單抗產品產生協同效應,目前已經進入1期臨床階段,川禾買入後,兩年內應該可以完成商業化經營。”
有了陳暮的解釋,薑曼圻在心裏麵快速進行了估算,如此看來,川禾付出了今日峰會最高交易額也不虧,不愧是老牌生物公司,行業寒冬下,還能有如此魄力。
她正想就另一產品詢問陳暮的看法時,陳暮忽然站起身,急切道:“薑總,我臨時有很緊急的事情,需要離場一下,抱歉。”
之後,也不等她回答,陳暮已經轉過身朝外跑去。
她就這麽看著陳暮急切的奔向剛走下展台的顧湉汐,站定後,她不知道陳暮說了句什麽,讓原本滿麵春風的顧湉汐表情一秒凝重起來,之後她側過身和身旁的秘書交待幾句後,帶著陳暮從會場側門匆匆離開。
……
……
停車場。
兩人坐定在車內,顧湉汐故作輕鬆的笑了下:“幾年前的一場意外,之後我哥要接受治療,不便出麵,其實所有決斷還是他在做,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陳暮望著顧湉汐,語調和緩的再次直入主題:“汐汐,我隻想知道,那場事故和我有沒有關係,不要騙我。”
顧湉汐扯了扯唇,想要回個笑,但對著陳暮的問題,她發現自己一點都笑不出來,她哥三令五申的和她強調過,不要打擾陳暮,不要讓她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
但她能感覺到陳暮的決心,就算她不說,這事兒總是有跡可循,與其讓陳暮從不相幹的人口中聽到虛虛實實的各種推斷,不如由她向她轉述,畢竟,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兀自沉默了幾分鍾,顧湉汐開口說:“我哥不想讓你知道,但今天你主動來問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可以把當年的事情都還原給你聽,隻不過如果再見我哥......”
“我會當做什麽都不知道。”陳暮沒一秒猶疑地說。
顧湉汐忽而一笑,曾經她問過她哥,你這麽做,川禾可能會保不住,值得嗎,那時她哥是怎麽說的。
他孤獨的站在夜幕中,身姿如風,和那場夜融為一體:“從前我覺得人生有太多可以追求的東西,愛情很虛無縹緲,無足輕重,但遇見暮暮之後,我開始相信唯一論。”
她問什麽是唯一論。
她哥說:“一生隻愛一個人,非她不可。”
她想,雖然她的愛情有遺憾,但至少在她哥和陳暮身上,她看到了圓滿。
“梁叔叔當年因為不滿我哥一直拖著訂婚這事,壓了新藥的審批,新藥沒法上市,君達後續投資款也不到位,川禾那段時間,可以說瀕臨破產,在我二叔的強壓下,本來我以為我哥要妥協了。”
“訂婚前一天,他一個人在院子裏從早坐到晚,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當天給你打過一個電話,就是你飛往奧斯陸的那天,電話你沒接。”
陳暮忽然哽咽,她想起出國那天發生的事情,兩位室友把她送進安檢,她拉著行李箱,獨自往登機口走。
那天臨城下了雨,陰雲密布,她站在她們初遇的透明電梯下接到顧時屹打給她的電話。
因為那個通話,她錯過了開門的電梯,在她的注視中,電梯如常升起,她收回視線,拒接了電話,大步往另一側扶梯中的人潮走去。
那是她們分開後的第十五天,她以為,各自應該放下,繼續自己的生活,藕斷絲連很沒必要。
但在顧湉汐隻言片語的講述中,她才知道她錯過了什麽。
那是她們的五年。
“第二天訂婚現場,他當麵和梁叔叔說訂婚取消,這場婚事不作數了,然後當天晚上飛抵波士頓,開始申請FDA的創新藥快速上市通道,在此之前,沒有國產創新藥在美上市的經驗,大家都覺得他瘋了,這事不可能做到。”
“那段時間,白天他帶著團隊完成各種審批手續,晚上處理國內公司的事宜,中間還從矽穀那邊拉來了一筆新投資,緩解了公司資金鏈斷裂的問題,兩個月,他完成了大家都說不可能做到的事。”
“川禾的BTK抑製劑在美成功上市,資金鏈危機順利解決,本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收到審批通過郵件那天,我也在現場,我問我哥接下來什麽打算,那兩個月,他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我以為他會先休息幾天。”
那天的夕陽很漂亮,當時她們站在川禾在波士頓的研發中心辦公室,落地窗外,是一副絕美暮色圖,橙黃色的晚霞浸染著大地,像是一副渾然天成的油畫。
餘暉照在顧時屹的側臉,蓋住了他滿目的疲憊。
她哥就是在那樣一幅景象中訂了一張飛往奧斯陸的機票,兩個小時後起飛。
她勸她哥:“不用這麽急吧,好歹先睡一覺。”
她哥笑了笑,說已經讓暮暮等很久了,十幾個小時的航班,補覺足夠了。
“我說不過他,開車送他去機場,團隊裏的人都跟著我哥沒日沒夜的熬了兩個月,我以為我是最適合的。”
話到這裏,她忽然停頓,那場事故,和她不無關係:“去機場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輛疲勞駕駛的重卡,它速度很快,我根本來不及躲避,最後關頭,我哥打死方向盤,沒讓我和卡車撞上。”
陳暮全身發抖,兩隻手緊緊攥著衣角,眼淚早已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滑落,她死咬下唇,無聲淚落。
“我隻是昏迷過去,很快就醒了,但我哥他,全身髒器破損,失血性休克,多處粉碎性骨折,神經受損也很嚴重。”
“他在ICU躺了整整半年,中間醫生其實下過很多次病危通知,那期間,他醒過兩次,第一次清醒,他確認我沒事之後就又暈了過去,第二次,他要我和他保證,你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也不記得那半年他做過多少次手術,最後命保住了,隻是那雙腿,站不起來了,他的驕傲讓他一度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因為你,他挺過來了,他隻很短暫的頹廢了半個月,就開始配合所有的複健治療。”
陳暮無法把顧湉汐描述的畫麵和她記憶中清風霽月的顧時屹聯係在一起,心口痛到無以複加,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有問題徘徊在嘴邊,但她發現她痛到失語,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發不出一點聲音。
原來在沒有她的時間裏,他獨自愛了她很久很久。
可她做了什麽,重逢第一麵,她言辭激烈的說恨他,他為她做了那麽多,放棄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東西,失去健康,與輪椅為伴。
她讓他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她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如果時間能倒回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第一時間衝回他麵前,告訴他,她不介意,她從來沒有忘記他,愛是沒有附加條件的,不管他是什麽樣的,她都接受,她會陪他做接下來的治療。
現如今醫療進步迅猛,也許哪一天,就有新技術問世,他會康複。
但時間無法倒退,她沒辦法抹平自己帶給他的傷害。
許久許久,陳暮渾身顫抖的開了口:“你可以帶我去看看他嘛,遠遠的,不上前?”
她才是不配出現的那個人。
顧湉汐從車門儲物格抽出紙巾,遞到陳暮手裏:“今天不行,我哥最近不在國內。”
*****
瑞士EWITJPOH醫療中心。
顧夫人推著顧時屹沐浴著當天最後的陽光,花園靜謐,她們各自看著眼前的風景。
“阿屹,這個手術我們可不可以不做?”
話到一半,顧夫人的聲音已經隱隱染了哭腔。
半年前,EWITJPOH醫療中心的Andrew教授發表最新科研成果——神經移位術。
選擇性切斷神經後根,而後進行移位對接,理論上可以恢複感覺神經纖維,從而達到治療目的。
但以上所有,僅僅是他的設想,沒有數據支撐,顧時屹看到了他最新發表的文章,主動聯係了Andrew教授,願意以身試險。
Andrew教授在了解患者信息後主動說明,此手術風險很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無法治愈,並且在手術過程中不排除對其餘腦神經功能造成損傷,也許會喪失神誌。
當時兒子一心試險,她以命相勸,總算阻止了他的衝動,可最近,他舊事重提,告訴她他已經重新預約了Andrew教授的手術,他意已決,他不會放棄站起來的可能。
當年的事情,顧湉汐瞞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瞞過她,她知道兒子心裏有位放不下的姑娘。
忍了又忍,她還是沒忍住說:“做決定是不是和那個姑娘有關。”
顧時屹神情怔了下,沒打算繼續瞞下去,他嗯一聲。
“可以和媽媽講講那姑娘嗎。”
顧時屹垂眸,回憶。
有點不知道從何講起。
這幾年,他最常回憶的是他們分開那天。
後悔沒有在陳暮提出時堅定選擇。
“她叫陳暮,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機場,第二次,在香港。”
明明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可當真的溯源,重新講起他們經曆的點點滴滴,又恍如昨天。
“你相信瑪雅預言嗎?”
“開著衝鋒艇逃亡到世界盡頭,是不是還挺酷的。”
他們一起看了末日後的第一場黎明,在南極有很難忘的回憶,她總是笑得很好看,眼眸晶晶亮亮,依偎在他身上。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我們之間的緣分很奇妙,和她相處很開心,她總能很輕易的打動我,媽,遇到一個合拍的人,很難得。”
“我們在一起兩年,分開,是因為我辜負過她,她如今是嘉安的研發總監,女博士,很厲害的。”
顧夫人斂眸看著陷在回憶中的兒子,他眼眸溫柔的像盛滿了一池春水,繾綣柔情,快要溢出來。
他這個兒子,自小比同齡人成熟些,家庭環境使然,什麽都做到最優秀,沒讓她操過一點心。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不需要她這個母親,可這一刻,因為心愛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無助。
兒子有他的驕傲,他不允許那姑娘麵對的是殘缺的他。
麵對這場結果未知的手術,也許他也需要,來自母親的鼓勵,所以這一趟他允許她跟著。
她驚詫於這個忽然的發現,驚詫過後,是感動,她強忍下餘下的淚意,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痕,說:“聽上去是個很好的姑娘,你們很般配,手術會成功的,等回去,帶她來見見媽媽。”
顧時屹抬眼望向天際,夕陽西下,又是日暮時分。
他忽而扯唇輕笑了聲,想,見肯定是要見的,但他需要先把人重新追回來,才能進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