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黎宴的話顧時屹聽進去了, 所以他中途讓司機掉頭,把車子開到了陳暮聚餐的地方。
等待的過程中,他設想過今晚見麵的可能,他會等在她離開的必經之路, 錯身而過的時候, 他可以借送她回家邀請她上車, 也許她會拒絕, 不過沒關係,他知道她住在哪裏,隻要他堅持,總有能和她當麵聊聊的機會。
但等人真的出現的那一刻, 他又不可避免的退縮了。
陳暮的狀態很鬆弛,她一個人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步調悠閑,姿態鬆散, 他的出現, 也許會破壞她當下的好心情。
他想,也許今晚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但現實總是會有意外出現,回程路上陳暮遇到了求助的小朋友, 他隔著段距離跟在她後麵,沒再管別的, 讓司機下車提供了幫助。
看著她一點點走近車子,他期待又忐忑, 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講。
暮暮,好久不見。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回國還適應嗎。
今晚的同事聚餐玩的開心嗎。
但等車門真的打開, 他看見她全程低著頭,回避和他的視線接觸, 像不認識,像不在意。
這段時間這車子多次出現在她麵前,她那麽聰明,有所察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的舉動所釋放的信號簡單明了,她不想和他有什麽接觸。
當下,是迫不得已。
上車的時候陳暮沒留意車頂的高度,在座椅中間小幅度的踉蹌了一下,他伸手想扶她,但陳暮很快自己扶住座椅頭枕,站穩了身體。
他的指尖和她的衣擺輕輕擦過,轉瞬即逝的虛幻觸感,像這些年很多個午夜夢回的夜晚,明知不真實,卻還是忍不住不停的回想。
暮暮,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說著這句話。
陳暮就是在這時突然拉開了車門。
她說:“我手機不知道掉在哪裏了,來看一下在不在車上。”
語速很快,然後她上了車,其實手機是她下車時故意沒拿的,她趁人沒注意,把它塞在了座椅縫隙裏。
上車的過程中,她不露聲色的往他腿上看了幾眼,沒看出來什麽端倪,但小王說的話,還在她耳畔回響。
想直截了當的問他,聽說你腿不方便,具體是怎麽了。
可轉念又想,自己是站在什麽立場來問這話的,她們分開很久了,自己的關心也許很多餘。
是以她在那句解釋後全程緘默,裝作在後排座椅找手機的樣子,她演技拙劣,怕他看出什麽,她沒敢久呆,空間有限,手機很快找到。
問不出口,同處密閉空間,有隱隱的窒息感,如潮水漫灌,向她逼近,她想要逃離這裏。
往車門邊移動的過程中,顧時屹毫無預兆的伸手拉住了她。
很突然的觸碰,她心神不定,像是被嚇到,陳暮跌坐在顧時屹旁邊的座椅上,聽見他關切的聲音:“暮暮。”
她幻想過很多次和顧時屹重逢的畫麵,在她的想像中,也許她們該各自從容,畢竟連分開,都沒有過橫眉冷對的時刻,她提出,他答應。
她對自己做出的決定不後悔,即使不舍,她也沒想過會再和他有什麽糾纏。
可聽著他溫柔的喊她名字,感受著手腕處來自他的體溫,她又覺得自己要守不住界限。
她恨自己的不爭氣。
陳暮背對著他,想甩開他的手,但顧時屹握的越來越緊,她低垂著腦袋,過許久,聲線顫顫的開口:“鬆手,我要下車。”
顧時屹沉默地盯著陳暮的背影看,時隔一千多個日夜,她終於再次坐在他身邊,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第一次,他不想順從她的意願。
“暮暮,我們聊聊。”
一股酸澀在鼻尖和心裏翻湧。
陳暮忽然轉過身,正視他,她克製著自己的真實情緒,艱難開口:“顧時屹,我們沒什麽好聊的,今晚你為什麽出現,我不和你計較,去哪裏是你的自由,但過了今晚,希望你不要打擾我。”
顧時屹隻覺得自己要瘋掉,心裏的不甘在那一刻猖狂的吞噬他,他攥著陳暮的手腕仍舊沒有鬆開,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他想起他們分開的那一年。
他覺得自己該是理智的,比起情愛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如果靠一場婚姻,可以讓集團渡過難關,他該毫不猶豫的選擇這麽做。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各方壓力下,她提出分手,他沒做挽留。
可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清晨夢醒,臂彎間再不見那張明媚笑顏,他承認,後悔放她離開了,但川禾不能毀在他手裏,他需要解決集團危機,再出現在她麵前。
掃清阻礙用了些時間,等他解決那場危機,一場事故困住了他。
他在ICU躺了很久保住性命,清醒後,接受殘缺並不輕鬆,很長一段時間,他自暴自棄,痛恨這場意外。
再後來,想念化為力量,他的人生,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他配合一切治療,想要以健康的姿態再次出現在她麵前,他以為自己可以控製,當她遠隔萬裏,他被迫做到了。
可當她重新回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再遙遠,他每時每刻都在想,他要忍不住了。
眼下,他的女孩言辭堅決的指責他的出現,告訴他不要打擾她。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不甘,也不願,絕不允許。
有悲痛在心尖蔓延,想為這些年的分開做些解釋,但他要的不是同情,所以他隻是說:
“暮暮,聽到你回國的消息我很開心,我想,你還願意回來,就算你不願意再見我,那我至少也有辦法多聽聽你的消息,隔著些距離看看你。”
如果陳暮在這時抬眼,會撞進一雙繾綣柔情的雙眸中,但她在話落後垂下了眼睛,所以她沒有看到此刻顧時屹眼中痛苦與柔情並存。
“我試過不去接近你,看到你現在過的很好,我為你高興,我們暮暮就該有這樣燦爛的人生,但你要叫我往後不打擾你,暮暮,我試過了,做不到。”
陳暮像是被這話點住穴位,全身動彈不得,霧氣在眼中凝聚,她想起在奧斯陸的留學回憶。
她無法接受生活上的突變,選擇了落荒而逃,無數個冰寒雪冷的夜,她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氣溫總在零下,朋友遠在天邊,刺骨的風刮在她臉上。
她告訴自己,喜歡就要接受願賭服輸的結局,她隻是沒有被堅定的選擇。
有過一次一敗塗地,她不想重蹈覆轍。
靜默幾秒,陳暮閉了閉眼,再開口,她言不由衷:
“顧時屹,你犯規了,你不經我同意出現在我麵前,說這些看似委屈的話,我們早就分開了,不打擾才是合格的前任,不是嗎。”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也許我恨你。”
恨這樣的字眼自帶震懾,叫顧時屹心驚了一下,他曾經,傷害過一個女孩真心的愛意,他答應了她,卻沒有做到。
無力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想說些什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誰也沒有發出聲音,感知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模糊,陳暮判斷不出他眼神中的情緒到底由何而來,她隻是很想逃離這裏,再呆下去,她會失控。
下一秒,陳暮用另隻手拽上顧時屹的袖口,試圖把他的手拉下去,她冷聲:“我要下車了,麻煩你鬆開。”
顧時屹垂下眼睫,望著她,聲音輕緩的說出了那句遲到了很多年的對不起。
於這一室寂靜中,這三個字似有千斤重,直直砸向陳暮。
心髒忽然像連接氣球打氣筒,鼓了一下,一口氣哽在喉嚨裏,眼淚快要忍不住。
陳暮斂眸,用力將翻滾的情緒壓下去:“為了什麽。”
“為當初的失信。”顧時屹鄭重回答。
聽到這解釋的陳暮心裏難受極了,她有點後悔自己聽到有關他不好的消息後想也不想地跑過來,當下境況,是她自作自受。
眼底水霧蒙蒙,她閉上眼睛,用盡全身力氣,褪開他的手:“都過去了,沒有意義了。”
顧時屹望著陳暮全然抗拒的姿態,他不想惹她真的掉眼淚,他坐在那,速度緩慢的鬆開她的手臂,看著陳暮頭也沒回的拉開車門下車,想追上去,手心抓住車門開關,意動,腿不動,他自嘲的扯扯唇,閉上眼,頹敗又無可奈何地靠向身後的椅背。
*****
進入七月,陳暮在工作上逐漸步入正軌,研發方向定下,接下來就是速度戰。
她們選定的抗腫瘤ADC是熱門,市場上競爭對手不少,誰家能最先優化靶點已知化合物,搶注專利,誰家就有優勢。
她在工作上向來一絲不苟,國外求學那幾年,她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實驗室,最後一個離開,除了本身性格使然,她的確也享受過程帶給她的樂趣。
那段時間,她和餘磊陸陸續續見過幾次,第一次,餘磊隻是以師兄的名義請她吃飯,美名其曰幫她接風洗塵。
交換期間,陳暮得過餘磊不少幫助,申請崗位製博士,她也向餘磊遠程請教過很多問題,是以雖然見麵前想起何夕希的話,她還是坦然赴了約。
她們從事同一行業,又曾在同一城市留學,中間有幾年沒見過麵,但互相還是有不少共同話題。
工作日有時在園區餐廳碰上,兩人也會同行用個餐,被以何夕希為首的同事們碰上過幾次之後,少不了打趣她。
但和餘磊的相處也挺愉快,他沒有過什麽超出朋友界限的行為。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這段時間的和餘磊的一些來往,沒想到薑曼圻也會有所耳聞。
七月的最後一個周一,陳暮和薑曼圻一同參加廣受業界關注的RTCR醫療健康峰會,去往峰會現場,她們坐同一輛車。
路上薑曼圻打了兩個工作電話,結束通話,薑曼圻很自然的和陳暮開始了一場交談,她就工作進展問了陳暮幾個問題,陳暮一一回答。
結束工作話題,薑曼圻忽然說:“聽說你最近和川禾的研發總來往挺多?”
陳暮意外薑曼圻會和她聊這個,她說:“也是私交,他是我師兄。”
薑曼圻的笑很有深意,陳暮有點捉摸不透。
“沒什麽,隨意聊聊。”
陳暮不想和薑曼圻聊私人話題,她思忖幾秒,主動轉了話鋒:“薑總,公司有購入授權引入藥的計劃嗎?”
今天這場峰會,是行業授權交易會,薑曼圻說:“目前各方麵條件不太具備,我們去參加峰會,主要是及時了解行業最新動向。”
陳暮嗯一聲,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好的,明白。”
看出她不欲多言,薑曼圻沒再說什麽,作為員工,陳暮十分合格,她當然也不想做討人厭的老板。
……
進去峰會現場,薑曼圻說:“我和幾位老朋友打個招呼,開場見。”
陳暮笑著應一聲,和薑曼圻道別,峰會現場很熱鬧,她找了個角落落座,等待開場。
自從上次醫院一別,她和顧時屹沒有再見過,今天的行業峰會,他作為川禾掌舵人,大約是會出現的。
想到他,像複盤,她再次回想那天在車上的交談。
思緒飄忽間,頭頂有陰影落下,陳暮抬眼看過去,見是餘磊走近,她站起身和來人打招呼:“師兄。”
餘磊笑著問她:“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陳暮說:“等開場,你怎麽過來了。”
餘磊回頭朝會場中間望一眼:“老板在和別人談事,暫時沒我什麽事,看到你,來打個招呼。”
陳暮下意識跟著餘磊的視線看過去,見是顧湉汐在和一位中年男子說話。
她不免意外,大約是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人出現,她的目光停在那裏。
餘磊注意到她目光的停留,問道:“怎麽了,你認識我們老板。”
她看人的眼神不太對,像探究,又有別的他沒讀懂的意味。
陳暮抓住了話裏的重點:“你們老板是她?”
這話叫餘磊失笑,川禾現在怎麽說也是國內生物醫療龍頭企業,難道陳暮選擇回國工作時沒有篩選過各家公司信息,“對,我入職前公司老板是她哥哥,她接手川禾也有四五年了。”
陳暮腦子裏有根弦忽然跳出,重逢那天下車時,她想起還沒問他的腿是怎麽回事,但她們的交談算不上愉快,她最後咽下了問話。
四下搜索一圈,沒有看到顧時屹的身影,她不可避免的把他的沒出現和問話聯係到了一起,她裝作不在意地說:“我本科實習就在川禾醫藥,我記得當時的老板是另一位,很厲害。”
餘磊說:“對,上一位顧總是定下川禾發展大方針的人,也是國產創新藥在美上市第一人,但聽說他幾年前出過一場事故,很嚴重,之後就退出集團了。”
聽到事故兩個字,陳暮像是忽然置身無邊的冰冷深海,大腦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渾身血液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