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Las Lenas雪場坐落在素有“南美洲脊梁”之稱的安第斯山脈。雪道最高垂直落差近1200米,陡峭的地形和無盡的粉雪讓大批滑雪愛好者趨之若鶩。

在這裏,即將進行兩年一度的高山滑雪女子世界杯阿根廷門多薩站。

陳暮抵達已是晚上,她入住在雪場配套的酒店中,路途奔波讓她入住當晚倒頭就睡。

翌日清晨,陳暮趕著餐廳供餐時間的尾巴前去用早飯,由於她去的比較晚,到達餐廳的時候,除去工作人員,隻零星幾位客人的身影。

陳暮繞著餐台轉了一圈,妄圖能找到一兩種中餐食物,結果從頭到尾全是西餐樣式,無奈,她隻得原路返回隨便取了兩片吐司、一根牛肉香腸、一杯巧克力牛奶和一份水果。

隨便找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後,陳暮一邊慢悠悠的用早餐,一邊對接下來的行程進行了一下簡單規劃,昨天出發得匆忙,結束麵試下午就啟程來了雪場,何欣三天後要上船開始今年的工作,她計劃在這邊呆兩天,趕在何欣上船前一天,回去再和她見一麵。

比賽明天開始,今天還有部分雪道對遊客開放,結束用餐,陳暮去往遊客服務中心請了個教練先去雪場玩玩,畢竟很多年沒有滑過,就算是選擇初級道,她一個人也有點害怕。

好在雪場的教練足夠專業,一上午的課程之後,陳暮已經敢一個人從初級道飛馳而下了。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裏,陳暮置身於這片純白世界,在地球最長山脈的雪道上感受風馳電掣,上演一個人的速度與**。

結束滑雪,回房間的路上,陳暮想起自己一時興起選擇來雪場的原因,她倏地笑出聲,到達以來,一個亞洲人都沒見到,更別說她兒時的好友或是顧時屹了。

自己的想法屬實有點癡心妄想,何欣說的沒錯,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轉角偶遇。

明天現場看完女子超級大回轉,就返程烏斯懷亞吧。

*****

高山滑雪女子大回轉作為一項觀賞性極強、危險性極大的滑雪項目,現場觀感相當驚心動魄,今天上午進行的是初賽,陳暮全副心思放在選手身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們超高速的俯衝、過門。

上半程比賽宣告落幕,回過神來的陳暮才發覺自己腿有一點點僵,連著在雪地裏站了一兩個小時沒有一點熱量補充,趁著中場休息的功夫,她起身前去遊客中心喝東西。

遊客中心距離比賽場地有一大段距離,陳暮慢悠悠的走在雪地中。

中間路過一處雪堆時,有一對白人家長笑著站在那閑談,一旁,一位洋娃娃般的小女生正玩得不亦樂乎,顯而易見,她在堆雪人,但雪場雪質鬆軟,加上她年齡太小,堆雪人的進度十分緩慢,那位爸爸出聲喊了她幾次,小朋友都沒有給他回應。

幾次呼喊之後,爸爸好像沒了耐心,走過去三兩下堆出雪人的雛形,而後抱起自家寶貝不知說了句什麽,小朋友不滿的在爸爸懷裏來回晃動,媽媽見狀,走過去和爸爸一起安撫小朋友的情緒。

兩三分鍾後,一家人喜笑顏開的往遊客中心方向走去。

陳暮見狀,不由回想起她們一家最後一次集體出行,那年在誌賀高原,她也是這樣,對玩雪的興趣比滑雪大,臨城甚少下雪,有也是零星飄點雪花,還未落地,便全化了。

還記得在誌賀高原,爸爸和她一起在溫泉酒店門口堆了個和她一樣高的雪人,她高興壞了,晚上怎麽也不肯回房間,非要和她的雪人呆在一起,最後還是爸爸給她堆了個小雪人騙她說這是雪人的寶寶,需要她帶回房間照顧,她才依依不舍的和她的大雪人告別。

那幾天,每當她在外麵玩的不想回房間時,爸爸就會以照顧雪人寶寶為由哄騙她回房間,後來因為宋叔叔的突發事故,她們臨時結束行程回國,一片慌亂下,隻有她記得她的雪人寶寶,她從冰箱裏取出,把它放進自己的背包,等飛機落地媽媽給她換衣服時,才發現背包裏的衣服全濕了,她發現自己的雪人寶寶沒了蹤影,在機場的更衣室裏嚎啕大哭。

媽媽安慰她沒關係,行李箱裏還有別的衣服,再給她取就是,她哽著聲告訴媽媽,她的雪人寶寶在背包裏不見了,媽媽反應過來這一書包的濕衣服是怎麽一回事,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段旅程雖然結束的匆忙,但那時她還有算得上幸福的家庭,愛她的爸爸。

小時候真好,雪人寶寶不見就覺的是天大的煩惱,對比現在,她苦笑一聲,由衷感慨了句:“少時不知愁滋味呦。”

結束這聲感慨,她輕輕搖搖頭,重新邁步往遊客中心走,步子將邁出去,忽而聽見一句試探十足的中文問話聲:“你好,是中國人嗎?”

陳暮下意識轉過頭,就看見一位同齡女生快步朝她走過來,她友好的重複了一遍:“你好,是中國人嗎?”

陳暮嗯一聲,乍然遇見國人讓她十分驚喜:“來這邊兩天,別說國人,亞洲人都沒看見一個。”

那女生跟她並肩朝前走,“我也是,我估計這雪場目前就三個中國人。”

瞧見陳暮臉上疑惑的表情,女生解釋說:“還有一個跟我同行。”

陳暮了然的笑一笑,主動問道:“你是要去餐吧嗎?”

女生說:“對,去喝點東西,在雪場裏站了快兩個小時,真冷啊。”

“比賽的時候沒覺得,一結束才發現腿都快沒知覺了。”

“是吧,不過今天的比賽也的確精彩,我超喜歡bertha,她發揮好穩。”

“是36號選手嗎,她壓彎真好絲滑。剛結束的世錦賽冠軍是不是就她。”

“對,是她。”顧湉汐剛看完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心裏傾訴欲爆棚,不愧是她喜歡的滑雪運動員,剛結束世錦賽,還能在世界杯分站賽超常發揮。

倆人就這麽邊走邊聊的到了遊客中心,快到餐吧門口時,陳暮指了指熱飲方向說:“我去喝杯熱巧。”

顧湉汐撇撇嘴,道:“我要先去給那位大爺買杯咖啡,出來玩就知道使喚我,好煩。”

陳暮禮節性笑笑,正打算說再見。

女生繼續說:“等我買完咖啡去熱飲那找你呀,我們一起回去。”

陳暮應了聲好,而後倆人在餐吧門口分別,朝不同的售賣區走去。

等陳暮在熱飲區餐桌悠哉的喝完熱巧,遲遲不見那女生過來,眼見下半場比賽即將開始,餐吧的眾人陸續返回賽場,她起身走向咖啡區,遠遠瞧了眼並未見那女生身影,

她在心裏無聲笑了下,想,萍水相逢的兩個人,果然不能投入太多感情,對顧時屹是,對這女生也是,路上聊得再投緣,也不該空談以後。

轉身離開之際,陳暮忽而聽見一陣耳熟的抽泣聲,她循著聲源望過去,就看見那女生正站在牆角下掉眼淚。她垂在身側的手握著一隻亮屏的手機。

陳暮幾步走過去,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顧湉汐抽抽搭搭地說:“是你啊,我朋友出車禍,怎麽打電話都聯係不上,我很擔心他。”

陳暮隨手把手中拿著的帽子放在手邊的桌子上,而後從口袋中取出紙巾遞給她,想安慰,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半晌,隻是在女生身邊默默陪她站著。

又過了會,眼見餐吧裏的人越來越少,女生說:“我沒事,你回去看比賽吧,跟我一起的人馬上過來,我們先走了。”

陳暮思考幾秒,自己在這裏的確沒什麽作用,反而女生還要分出精力照顧她的存在,於是她說:“別擔心,會沒事的。”

顧湉汐勉強笑著跟她說再見。

揮別那女生,陳暮獨自一人出了遊客中心返回賽場,來時這段長長的路因為有人同行,走著並不覺得無聊,這會一個人返程,前後空曠,陳暮將才補充的熱量迅速消散著。

怎麽越走越覺得冷,耳朵生疼,好奇怪,陳暮抬手揉耳朵,這才發現不對勁。

給那女生遞紙巾時,她把拿在手中的帽子隨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離開忘記拿了,雪場地勢高,風也大,隻是走了一小會兒,耳朵就受不了了。

無奈,她隻得返回遊客中心先去拿帽子,要敢不帶帽子的在海拔兩千多米的雪場再站兩小時,她的耳朵就甭想要了。

往返雪場和遊客中心是兩條不同的路,下坡比上坡好走得多,許是由於比賽已經開始,這一路陳暮沒見一個人影。

快到遊客中心門口時,陳暮遠遠看見一個穿著一件黑灰色雪服的男人腳步急匆匆的從另一側路走了進去。

陳暮遙遙看見那男人側臉,莫名覺得眼熟,其實距離隔得遠,她隻隱約看見了個輪廓,並沒看清,這熟悉感來得莫名,讓陳暮有點摸不著頭腦。

她晃了晃腦袋,將這想法趕出去,繼續往遊客中心走,腳步再慢點,怕是等她回去來不及見證冠軍賽場風姿。

進到遊客中心,偌大空間隻有零星幾個工作人員在清掃方才遊客們留下的痕跡,陳暮沿著邊緣往餐吧方向走,她的帽子就遺落在餐吧出口處的桌子上,也是和那位同胞女生告別的地方。

*****

另一邊,顧時屹去往顧湉汐告知的地方時,他這個妹妹,還在那吧嗒吧嗒的掉眼淚,等他走近,顧湉汐再也忍不住,靠住顧時屹的肩頭哭的更大聲了:“哥,蘇南他室友說他和朋友出去玩出車禍了,我給他打了好多電話都聯係不上他。”

顧時屹雖然並不理解他妹妹這麽多年對蘇南的一往情深,可畢竟是從小疼到大的親妹妹,看著她哭得不能自已的可憐模樣,總是心疼多過其他情緒的,他盡量放輕聲音,安撫道:“訂了最近的機票,我跟你一塊過去一趟。”

顧湉汐聽言哽著聲問:“你不會錯過上船嗎?”

顧時屹在心裏估摸了一下時間,無奈道:“就你現在的狀態,能放你一個人回波士頓嘛。”

顧湉汐毫無負擔的在顧時屹肩膀上蹭掉眼淚,心裏萬分動容,她知道她哥對蘇南一直頗有微詞,這麽多年,她單方麵圍著蘇南轉,蘇南大多時候都是冷臉相對,蘇家沒落多年,偏蘇南本人一身傲骨,她哥看不慣蘇南,替她不值,可喜歡這種玄乎其玄的東西,若沒有深陷其中,又怎麽能懂呢。

她努力壓著哭聲,道:“謝謝哥。”

*****

陳暮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遊客中心的,耳邊寒風陣陣緊,不敵她心中冷意。

古往今來,文學作品裏總愛寫各式各樣的一見鍾情,一麵之緣,姻緣既定。

從前她是不理解的,心想這樣的感情太過膚淺,經不住文字以外世界的考驗。

潦草心動不過是顏值主義者拜倒在對方最為人稱道的外表之下。

可在她和顧時屹的幾次相處之後,她忽然有些理解了,這浮世三千,有時就是靠一些瞬間才覺這一生值得。

感情就是一種不講道理的存在,夜闌寂靜之時,她沒法騙自己,在他指著漫天繁星告訴她星星會幫她傳話,在他拉著她奔跑在空無一人的小鎮路道,在他眉梢帶笑對她講出截然相反的美好祝福時,她沒有過片刻的、膚淺的心動。

可這心動終是有時限的。

她的心動,該止於看見那女生靠在他肩頭的那一秒。

......

......

臨時決定返程烏斯懷亞,敲開房門,何欣看見她的那一秒滿臉疑惑,她上下打量陳暮一圈,皺著眉問:“什麽情況,不是說明天回來?”

陳暮抱住何欣手臂笑盈盈說:“欣姐,我不擅長滑雪,一個人玩挺沒意思的,你馬上要開始今年的工作了,想了想,還是回來再坑你一頓吧,我想吃帝王蟹。”

何欣覷一眼陳暮,“我今年這工資還沒到手呢。”

陳暮偏開視線,歪在何欣肩膀上:“那我不管,怎麽說你也是一天一千多塊的高薪人士,這錢我是沒機會賺了,不從你這撈點好處,我這一趟真白來了。”

何欣想到自己介紹陳暮前來打工,最後沒成多少離不開她的失誤,她當即把陳暮手中背包放在玄關處,拉著她往外走:“怕了你了,走啦,帶你去吃烏斯懷亞最大的帝王蟹。”

結束用餐是在兩個小時後,何欣帶她去了一家現撈餐廳,超大號的帝王蟹,攤開比她倆的臉還大,蟹肉飽滿,一隻管飽,搭配餐廳秘製醬汁,回味無窮,走出餐廳好遠,陳暮還在感慨從沒吃過這麽鮮美的帝王蟹。

何欣笑眼瞧著她一副饞貓樣,打趣說:“要不別急著回去,在這兒好好多吃幾頓,帝王蟹也算烏斯懷亞特產了,離開這兒,你再難吃到又便宜又肥美的帝王蟹了。”

陳暮問:“有多便宜?”

何欣答:“就剛剛我們吃的那種個頭,一隻折合人民幣一百多塊。”

陳暮徹底驚了,國內要想吃到這般品質的帝王蟹,沒個上千塊甭想。

她歎口氣:“欣姐,你這工作真好啊,我也就是再輕鬆幾個月,等開學,我就要變身沒有感情的科研民工了。我們老板卯著一股勁兒申青基,越來越慘無人道,以後怕是很難再和你約著出去玩了。”

“那就趁著現在好好玩唄。”

陳暮笑一笑,忽而瞧見前方整齊劃一的小木屋前,坐著三三兩兩翹首以盼的背包客,她不由好奇問道:“欣姐,她們是在幹嘛?”

何欣望了眼陳暮視線所在的地方,收回,她說:“那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在那等著各個船司放last minute船票。南極行價格不菲,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觸不可及的夢想,last minute船票最低可能是正價船票的十分之一,票不多,但總有人希望他會是今年的幸運兒。”

陳暮聞言轉過身,站定在何欣麵前:“欣姐,我覺得我這趟南美行就很幸運,想通了一些事情,有了很難忘的回憶,要是我能再順利買到一張last minute船票,這趟就可以說完美無瑕了,這回你可不準再說我癡心妄想。”

何欣望一眼陳暮情緒翻滾的瑩亮雙眸,認識她以來,這姑娘總是一副堅不可摧的模樣,她獨立、韌勁兒十足,實則內心脆弱得很,她打心眼裏希望她能開心一點,何欣淺淺笑一笑說:“南極很美,去看看吧,等你下船,再請你去吃帝王蟹。”

陳暮開心的連連點頭,轉身朝那排小木屋走去,其實心裏還是有點不開心,難得的心動,來得快去得也快,那就讓極地美景,來療愈她這顆受傷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