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兩人稍微歇息了一會兒,也開始清點鎮上帶回來的東西。
那幾尺棉布被收到櫃子裏,上麵再擺擦手的膏脂等,旁邊留出一小塊位置放紙筆墨汁,最後還要在櫃子上加個小鎖。
這小鎖原本是沒有的,隻是考慮到兩人不定什麽時候外出,屋裏沒個人,就怕有存了私心的進來翻找,到時又少不了一頓扯皮。
陸尚一想起晚飯前發生的事就是一陣頭皮發麻,他雖不懼跟人掰扯,可畢竟住在一個屋簷下,整天這麽鬧來鬧去,實在是難看,最重要的是——
他看了眼在桌邊擺弄膏脂的薑婉寧,著實想象不出她跟王翠蓮對峙的場麵。
若是剛巧碰上他不在家,這樣乖順的小姑娘,到了王翠蓮手下,豈不是隻有被欺負的份。
陸尚忍不住輕歎一聲,越發覺得任重道遠起來。
趁著兩人還沒洗漱,陸尚把藏在籃筐最底下的糖果子拿了出來:“阿寧來嚐嚐糖果子。”
兩個糖果子放了這麽久已經變得有些涼硬,但上麵那層糖衣仍是甜滋滋的,許多人家過年買不起糖,就擺兩個糖果子,反正都是甜的,有那個意思就好了,還能省錢。
薑婉寧沒有飯後吃小食的習慣,但她也好些日子沒吃到甜的,猶豫一瞬,到底還是眼巴巴走了過去。
說是一人分一個,但陸尚隻咬了一口就放下了,隻饒有興致地盯著薑婉寧。
之前買的點心給全家分完後也就剩下半塊,薑婉寧跟陸尚把那半塊又分了分,才嚐出一點甜味就沒有了。
點心的滋味要比糖果子好上許多,可薑婉寧偏覺得糖果子更叫人喜歡,尤其是這種吃了獨食所帶來的隱秘的快活,反更叫人歡喜。
因著這份喜悅,她對陸尚的態度愈發和善,就連睡覺時都多了兩分親近。
“夫君寢安。”
陸尚心口一跳:“……寢安。”
本以為能一覺睡到天亮,誰料才過子時,薑婉寧就聽見耳邊傳來細細碎碎的喘息聲。
她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借著月光往旁邊一看,睡意卻是瞬間消散:“陸尚!”
隻見陸尚躬身蜷縮在一起,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另一隻手掐住喉嚨,嗓子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嘶鳴聲。
薑婉寧被他的模樣嚇壞了,她急著去點燈,匆忙間直接從**摔了下去,萬幸床麵不高,她除了膝上有些火辣,並無更多痛感。
而她全然顧不上這些,抓緊時間點了兩隻蠟燭,又捧著燭台返回**。
就這麽一小會兒功夫,陸尚又變了姿勢,他翻身跪在**,用腦袋抵住床板,也不知是疼還是怎的,一下下地撞著腦袋。
“陸尚、陸尚你怎麽了……我去給你找大夫,我現在就去找大夫!”薑婉寧急的哭了出來,她在陸尚背後拍撫許久,仍不見他有所緩和,隻能想到去請郎中。
陸尚還存了一分理智,他胡亂抓住了薑婉寧的衣袖,半天才吐出幾個破碎的字句:“不、不用……藥,先喝藥——”
這也不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可照著之前的經驗,等把郎中請回來,隻怕早就是第二天了,他要是病得太重,半晚上足夠要了他的命,要隻是尋常發病,隻要熬過去這一晚,多半也沒什麽事了。
薑婉寧心覺不妥,卻又不敢拿主意,隻好點點頭:“好,我現在就去煎藥。”
上次許郎中留下的藥隻用了三副,另有兩劑救命的,平日裏用不到。
薑婉寧卻是把救命的和日常的全煎了,熬了整整兩碗,用井水盡快降了溫,又著急忙慌地趕了回去。
好在她離開的這一會,陸尚的情況並沒有加重,他隻是又變了姿勢,改靠坐在床頭。
薑婉寧照顧他把兩碗藥全部喝下,又尋了清水來漱口,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她隻覺得陸尚呼吸沒那麽急了。
又過半個時辰,陸尚躺平在**,徹底緩和了下來。
薑婉寧一直跪坐在床邊,不時為他擦拭額上的汗水,又忍著心頭的恐懼,悄悄探一探他的鼻息。
誰也沒想到,白日裏還生龍活虎的人,會突然發病。
直到陸尚恢複了幾分意識,他才碰了碰薑婉寧的手:“沒事了,你也來歇吧。”
薑婉寧沒應,而沒有動作的身體,更是表明了她的態度。
陸尚實在沒有精力再勸,昏睡前的最後一個動作,則是把手放在薑婉寧的掌心裏,複輕聲重複了一句:“我沒事了……”
薑婉寧垂頭,在眼角掛了許久的淚珠忽得砸了下去。
……
轉日清早,陸家人相繼醒了過來,有人瞧見廚房裏沒收拾的小藥鍋,可看陸尚房裏始終沒有動靜,也不好來問。
至於房間裏,薑婉寧終於在天光微亮的時候被陸尚拽了回去。
她心裏存著事,睡也睡不安穩,外頭才有聲響,她也跟著驚醒過來。
睜眼的第一時間,她便是往身邊看,哪想正好撞進陸尚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裏。
薑婉寧一時失言。
陸尚苦笑一聲,拍了拍額頭,真心感慨一句:“還是得多賺銀子。”
薑婉寧沒理解賺銀子和發病有什麽關係,陸尚隻好再解釋一句:“到時請上十個八個的大夫,輪班在家裏守著。”
這些大夫也不用多醫術高超,隻要能在他犯病時幫他緩解一二痛苦就夠了。
陸尚無法形容那時的痛苦,仿佛整個人都被扼住了喉嚨,每至瀕死才能獲得一點稀薄的空氣,周而複始。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不了,可就是這樣生不如死的感覺,更叫人難受。
請十個八個大夫暫時是辦不到了,薑婉寧沉吟片刻,忽然說:“夫君何不多練練健身體操呢?”
“嗯?”
薑婉寧整理了一下措辭,盡量明了地說:“之前在京城的時候,家裏每隔一段時間會請禦醫來看脈,女眷多會開些保養的方子,我也曾用過,但不管是什麽藥方,都比不上健身體操見效快。”
“就之前我練的時候,一遍就能感覺到不一樣了。”
陸尚來了興致:“不一樣?是怎麽個不一樣法?”
薑婉寧皺了皺眉:“就是、就是身子輕快了許多,經絡處也有暖流了,我也說不好,但我總覺得,那健身體操是個好東西,要是長時間練著,說不準會有了不得的變化。”
健身體操雖是陸尚教的,但他還沒能完整順暢地做過一遍,自然也沒體會過薑婉寧說的那些。
他對薑婉寧的說辭深信不疑,連著對健身體操都懷了幾分期待。
“那、那我多練練?”陸尚遲疑著。
薑婉寧笑笑:“試試吧,明天起我叫夫君起來。”
“咳咳咳——”陸尚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隻覺這句話格外耳熟,就在幾天前,他才這樣對薑婉寧說過。
眼見時辰不早,午後還要接待龐大爺他們,兩人便不再多躺。
說來也是奇怪,陸尚昨晚發病時好像命不久矣,過了一晚竟又支棱了起來,通體康健。
而兩人都不擅醫,討論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陸尚一擺手:“罷了,不管他了。”
薑婉寧一動彈才發現,膝蓋有些僵澀,低頭一看,卻發現她右腿的衣褲被推了上去,擦傷的膝蓋上抹了傷藥。
屋裏始終隻有他們兩個人,是誰做了這些,不言而喻。
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不顧陸尚的製止,堅持把褲腳落了下去,半天才說一句:“這樣……不好。”
“什麽?”陸尚滿心不解,直到看見薑婉寧通紅的耳朵,猛地明悟過來。
互相幫忙處理傷口什麽的,看似尋常。
可這雙方是一男一女,饒是名義上的夫妻,也總叫人覺出幾分異樣。
這下子,陸尚也開始後背發癢,好半天才敢看對方。
等陸家人出去的差不多了,陸尚和薑婉寧也相繼出了房門。
薑婉寧洗漱後小心擦了護手護臉的膏脂,就連腳髁也沒落下,等她擦好出來,身上全是膏脂的清香。
陸尚滿意地點了點頭:“等以後再給你買更好的。”
對此,薑婉寧隻是莞爾。
臨近晌午,家裏人陸陸續續回來了,王翠蓮也不知去做了什麽,進門渾身喜氣洋洋的,便是跟薑婉寧撞對臉,都能給她一個笑臉。
薑婉寧卻沒覺得有多高興,隻詫異得不行。
正當她準備去廚房幫著做做飯的時,卻聽門口傳來招呼聲:“這裏可是陸秀才家?我帶著小孫孫來了!”
回頭一看,正是趕牛車的龐大爺,他牽著隻到大腿高的小孫子,另一隻手上則是拎了許多油紙包,另有兩個熏製的豬肘子,每走一步都能帶動肉香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