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薑婉寧自認自己不是個傻子,麵對不知是人是鬼的詐屍夫君,她是瘋了才會聽話停下。

她匆匆抹去眼淚,不光沒站住,反爬得更快了。

就在她摸上小門即將逃離這詭異靈堂的時候,卻聽背後傳來一聲痛苦的□□。

那個從來隻會用看髒東西一樣的眼神看她的人,正用氣聲說著:“救救我……”

薑婉寧的手懸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瞬的迷茫。

陸尚說完這兩句話,便是徹底失了力,他眼前一陣漆黑,大腦傳來陣陣鈍痛,就連心肺也跟著湊熱鬧,一聲聲的鈍咳下,嘴角不斷溢出血絲。

他想全心對抗這具不爭氣的軀體,卻又不受控製地凝神聽著耳側,尤其是在那啜泣聲消失後,饒是他再運籌帷幄,也不免產生兩分惶恐。

他本是在埃爾維斯遊輪上參加商業聚會,也不知誰負責的安防,放了個攜帶炸藥的瘋子上來,轟得一聲巨響,正處爆炸中央的陸尚當場就失去了意識。

雖不知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又如何到了棺材裏,剛才的匆匆一瞥,見到的也與他所熟識的東西大有不同,就連身體的感覺跟之前都不一樣了。

但既是有命,他總不想再死一回。

就在陸尚絞盡腦汁,試圖引人過來的時候,已經逃去門口的薑婉寧卻撐著門框緩緩站了起來。

她背對著棺木,閉著眼睛不敢去看後麵的景象。

她還是怕的,怕得雙腿顫個不停,心跳聲大得每一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若是可以,她簡直想頭也不回地逃出去,跑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也不回來。

但事實上,不說她能不能跑出陸家村,就算真能出去了,她又能逃去哪裏呢?

一個連戶籍都沒有的犯官之女,到了哪裏也是躲躲藏藏,又或者再尋戶人家,把自己給嫁出去?

薑婉寧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她睜開眼睛,動作遲緩卻堅定地轉過身。

借著燭光,她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她耽擱了太久的緣故,剛才還掙紮撲棱的人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腦袋無力地枕在小臂上。

薑婉寧嫁入陸家三個月,婆母等人暫且不談,這個曾被她寄予希望的夫君待她同樣冷淡。

陸尚並不待見她。

這是與他成親第一晚,薑婉寧就知道的。

正如她被買來時說的那樣,她在陸家的作用隻是衝喜,至於陸尚願不願意碰她,全看他的意願。

反正這三月以來,薑婉寧沒上過一次床,有時碰上陸尚發脾氣,那是連屋裏都待不下去,隻能抱著鋪蓋滾去院子裏,院裏的古槐便是她的棲息之所。

就連成婚那日,陸尚一臉厭惡得看著她:“區區罪臣之女,也配嫁與我為妻?”

薑婉寧自小也是被嬌寵長大的,再是落魄,也受不得被一個鄉下小秀才指著鼻子罵。

當她被趕出屋門,聽著屋裏傳來的許多侮辱,簌簌的眼淚打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泥印。

那時她在想什麽來著?

薑婉寧仰頭回憶著,她好像在想……陸尚怎麽還沒死。

可是,當陸尚真的死了,她在家裏的處境沒有改善半分,更是因為沒了衝喜作用,時時麵臨著被賣去窯子裏的威脅。

薑婉寧不錯眼珠地盯著陸尚,一直到他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才見她有了動作。

“陸尚?”薑婉寧擦幹淨麵上的水痕,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她一邊走一邊呼喚,隻是一直到陸尚旁邊,也沒得到一聲回應。

她也不知是該失望還是慶幸,猶猶豫豫地蹲下去,伸手試圖去探陸尚的鼻息。

就在她的食指即將碰上陸尚的時候,卻見那雙目緊閉地男人猛地張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叫她當場愣住,直到被人緊緊箍住手腕,異於常人的冰冷才叫她回神。

“啊——”薑婉寧嚇瘋了,拚了命地往後拽。

卻不知陸尚哪來的力氣,抓住了便不肯放手,哪怕被拖著動了好幾下,落了屍斑的手還是牢牢掐在薑婉寧腕上,一青一白,格外詭異。

等薑婉寧叫過一輪了,陸尚終於說:“水……”

“嗚嗚嗚——”

“我說,水……”

“嗚嗚嗚——”

薑婉寧搖著頭,努力想聽清他說話,但字眼入了耳,隻剩下嗡嗡的鳴響。

按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又軟又涼,她沒碰過死人,活人總是碰過的,而眼下的手指,顯然並非正常。

陸尚無奈地閉了閉眼睛:“你再哭……我就真死了……”

哭泣聲戛然而止,薑婉寧抽噎兩聲:“你要……”

“水。”陸尚說完,歪頭咳嗽兩聲,又是吐出一口淤血。

“水、水……”薑婉寧下意識去找水,抬頭瞧見桌上剩下的半壺涼水,她眼前一亮,隨及看向自己的手,“我、我去給你拿?”

陸尚沉默片刻:“你別跑。”

“我、我不跑。”薑婉寧快速搖頭,卻還是沒忍住往門口看了一眼。

陸尚如今精力不濟,沒能瞧見她的蠢蠢欲動,喉嚨裏火燒火燎的幹啞叫他不得不堵上一把,指尖微動,遂將薑婉寧放開。

就在他手落下的一瞬,薑婉寧像隻受了驚的兔子,猛一下子就竄到後麵去。

她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尾不受控製地滑下淚痕。

好在許久的鎮定後,她沒有再逃,而是顫巍巍地站起來,一步一回頭的,一邊觀察著陸尚,一邊挪去桌邊取水。

桌上的水是白日招待客人剩下的,農家小戶沒有茶,往水裏撒上一小把麥粒已經很難得了。

薑婉寧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將茶壺裏的最後半碗水倒進碗裏。

她拿著碗,又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這才重新走回去。

等她重新蹲在陸尚身邊,陸尚刷一下睜開了眼睛,眼中雖有混沌,卻沒有片刻的遲鈍。

薑婉寧這才明白,這人始終清醒著。

也虧得她剛才沒動歪心思,不然真拿起桌凳往陸尚身上砸……

薑婉寧麵色古怪,仔細評估了一下自己與陸尚的實力差距,這麽一比較,竟真的很難說,誰會占了上風。

陸尚不知薑婉寧複雜的內心活動,半天才輕歎一聲:“我以為……你是要渴死我咳咳咳——”

他的每一聲咳嗽都會帶出一點血沫兒,麵上也愈發蒼白。

薑婉寧抿了抿唇,將碗放在地上,然後慢慢湊近,最後雙手捧住了陸尚的腦袋,小心靠在自己雙膝上。

她照顧人的經驗並不多,如今心裏又存著怕,喂給陸尚的半碗水又灑了一半。

等陸尚再要,她也隻能搖頭:“沒有水了。”

陸尚:“……我有家嗎?這是哪兒?”

薑婉寧有些不明白,卻還是小聲回答:“這是新建的草屋,是……奶奶特意給你搭的靈堂,你、你這樣……算是活了嗎?”

“咳咳咳……”陸尚被她逗笑了,開口欲說話,先被嗆了兩聲。

他雖想了解眼下情況,卻實在分不出多餘精力,改口說:“送我回家吧,再幫我找個大夫……你可是說過不跑的,你要是跑了,我可就真死了……”

薑婉寧細細聽著,隻覺陸尚的聲音越來越弱,等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的身子也徹底軟倒下去。

薑婉寧動了動手指:“陸、陸尚?”

這一回,再沒有人給她回應了。

便是她伸手拍在陸尚臉上,對方也沒睜眼,若不是仍能見他胸口起伏,薑婉寧隻以為他是又死了過去。

陸尚說,送他回家,再找個大夫。

薑婉寧嘴唇微動,將這話在嘴邊念了一遍。

她扶著陸尚的後背,想將他撐起來,然而廢了半天勁兒,陸尚還是軟趴趴地滑了下去。

陸尚久病在床,身軀算是瘦弱了。

奈何薑婉寧年紀太小,又許久沒吃飽過,能將他撐起來已是不易,遑論是把他拖回家。

正當薑婉寧對著地上的陸尚手足無措時,卻聽草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陸尚的靈堂雖然沒有建在農戶多的地方,但周圍還是有幾戶人家的。

自他醒來,薑婉寧連著叫了幾次,正好被起夜的人家聽見了。

那戶人家聽她叫得實在淒厲,擔心是出了什麽事,思量再三,還是穿上衣裳,去外麵叫了人。

想到這畢竟是陸尚的靈堂,他們又去了趟陸老二家。

王翠蓮不耐,不願跟來,卻架不住陸奶奶記掛著孫子,使喚不動兒媳,陸老二還是聽話的。

於是,這前前後後叫了一通,等過來靈堂,已經聚了十來口人。

亮堂堂的火把照進草屋,結伴過來的村民便看見——

陸老二家的大兒子躺在地上,他那個買來衝喜的妻子則跪坐在一邊,雙手還放在他臉上。

“……”

“你個殺千刀的毒婦!你要對我的尚兒做什麽!”一聲尖銳的叫喊聲打破沉寂,陸奶奶抄起門口的木棍,批頭蓋臉砸過來。

薑婉寧被這一群人的到來嚇到了,而陸奶奶的舉動更是出乎意料。

她倉皇間躲閃,眼睜睜看著木棍砸在陸尚肩上。

陸尚昏睡間受了痛,身體不受控製地顫了一下。

與此同時,薑婉寧喊道:“陸尚活了!陸尚詐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