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塘鎮在整個大昭不起眼,可比起三麵環山的陸家村,已經繁華了太多太多。

塘鎮周邊的村子足有二十幾個,村裏人買賣多是要到鎮上來,再加上鎮上偶有過路行商,鎮子雖小,卻也五髒俱全,衣食住行諸類,皆有涉獵。

從進鎮開始,就能看見沿街的攤販,若想到食肆酒館商鋪等地方,那就繼續往裏走,走過塘鎮最外圍一圈,也就是鎮上的百姓生活的地方。

可就是外圍的這一圈商販,也足以讓陸尚和薑婉寧看得眼花繚亂。

隻是兩人的好奇,並非出自一種。

陸尚那是沒見過古代的街市,看見什麽都蒙著兩分朦朧,又不自覺地與他所熟知的那些作比較。

而薑婉寧十幾年都生活在京城,整個大昭最繁華的地方,所見都是好東西,哪怕是城外老漢支起的一個首飾小攤,其精致程度也遠遠超出塘鎮店鋪裏售賣的。

饒是她經曆了流放路上的貧苦,但像這樣貼近普通百姓生活,還是第一次。

她能看出地上的瓜果新鮮,能曉得肉攤上的豬肉骨頭值錢,卻無法理解,街頭的幾個姑娘如何會為了一隻做工粗糙的蝴蝶釵子爭個沒完,賣釵子的小販更是連連抬價:“小姐們,現在要一兩銀子了……要三兩了……”

看她頻頻回頭,陸尚的腳步慢了兩分,等看清她所注意的東西後,忍不住問道:“你也喜歡?”

“啊?”薑婉寧愣住,回神後,不自覺將心底的不解說出來,“……我不明白。”

陸尚耐心聽她講完,沒有露出丁點兒的不耐煩,尤其望著她那雙透徹的眸子,更覺她可愛。

陸尚笑問道:“那你之前買的許多首飾,可值那個價錢?”

薑婉寧認真想了想:“若隻論做工材質,那是不值的,可要是加上工坊的名氣,還是有許多人爭相搶購的。”

陸尚說:“那就對了。”

“你看那釵子做工粗糙,可在塘鎮百姓眼中,已經是難得的好東西了,他們接觸不到更高級的,而受人爭搶的蝴蝶釵,在塘鎮的名氣便如工坊在京城。”

薑婉寧若有所思,片刻卻是拽住了陸尚的衣袖。

“怎麽?”

薑婉寧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掛著一抹竊笑,她小聲說:“我也會做簪釵環飾,做得可比他們好多了,那等我有了名氣,是不是也能賣出好多銀子?”

隨著她話落,陸尚卻是再也忍不住,一邊拍著她的肩膀,一邊放聲大笑。

過路的行人紛紛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薑婉寧更是害怕他犯了病,眼中浮現幾抹擔憂:“陸尚……”

直到陸尚笑夠了,他想捏捏薑婉寧的臉,可又念著男女之別,隻好硬生生忍下。

他毫不吝嗇地讚賞道:“是我小看了阿寧,阿寧會的可比我想的多太多。”

“當然可以,等之後我去給你找材料,你看是要良木還是玉石,又或者金銀等物,等把首飾做出來了,早晚有一天,阿寧的首飾會成為塘鎮最受歡迎的。”

薑婉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用最受歡迎,能賣出去就好了……”

陸尚隻是笑,心底卻是不禁輕歎。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意識到,古代女子雖多有束縛,可她們所學所會,遠比他想象中多得多,便是眼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也帶給了他太多驚喜。

陸尚此行隻有兩個目的,一是專門去瞧瞧賣鹵菜的攤子,二來則是來了解一下鎮上賺錢的行當。

現在再加上一個到首飾鋪子裏轉轉,瞧瞧塘鎮流行的款式,以及給薑婉寧買盒護手霜。

至於他說與家人的買紙買墨,早在下牛車時,就被他忘得一幹二淨。

陸尚詢問薑婉寧的意思:“我想著現在鎮上轉一轉,各個街道都瞧瞧,中午再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等下午沒那麽熱了,再買東西回家,可好?”

薑婉寧乖巧道:“都聽夫君的。”

陸尚找人打聽了一番,終於問出鹵菜攤的位置。

可不等他找過去,先被街邊代寫書信的攤位吸引了目光。

說是攤位也不盡然準確,應該說是跪在攤前不住苦求的老婦。

那老婦頭發花白,身上的衣裳打滿了補丁,她雙手握在一起,不住向著攤位後的青衣書生作揖:“老爺幫幫忙吧,求求你幫幫忙吧——”

陸尚側耳聽著,才知那老婦已經在這兒求了好久。

她家老頭眼看著不好了,臨終之前隻求見見遠走北地的兒子,他們找遍家裏也隻找出八文錢,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好跪下哀求,嗓子都哭喊啞了。

可那代寫書信的書生連多餘的目光都沒給她,穩坐桌後,看著旁邊的人多了,再說上一句:“代寫書信,一字兩文。”

一個字兩文錢,老婦帶來的銅板,撐死了也隻能寫四個字。

陸尚為書信價格震驚的同時,腦子也快速運轉起來。

正當路人看不過去,開口幫老婦求情之際,卻聽人群後麵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這裏有代寫便宜的,阿婆要試試嗎?”

老婦哭求聲一頓,遲緩地轉過身來,麵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

陸尚笑吟吟指向薑婉寧:“我是陸家村的秀才,今日帶夫人來塘鎮,正巧我家夫人粗略識上幾個字,阿婆不如找我家夫人試試?”

此話一出,周圍人群一下子喧嚷起來。

有人是對他的秀才身感到質疑,更多人還是在表達對薑婉寧的不信任。

“那小姑娘?我瞧著瘦瘦小小的,年紀也不大,能識什麽字!”

“阿婆你可別被騙了,就說幾文錢不多,可你在這寫的準對,給了那姑娘,誰知道寫出來是什麽樣子的……”

“哪有女人識字的,可別聽他瞎說了!”

聽著耳邊輕蔑的話語,薑婉寧麵色發白。

陸尚聽著也不舒服,卻也沒有當眾與人爭論,他隻是上前幾步,將渾身僵硬的老婦攙扶起來:“不如這樣,阿婆可以先找我家夫人寫信,寫好你找旁人給看看,要是寫得好了,再給錢,不滿意分文不收。”

他長得本就幹淨,說話不急不緩,更易叫人心生好感,而這種先寫後付的行為,更是給老婦下了一顆定心丸。

不知何時,人群裏的議論聲歇下。

老婦遙遙望向薑婉寧,半晌,顫聲說道:“好姑娘,能不能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