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午夜尋路

張嶷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趴在水泥地上,李妙妙睜著水波眨眨的大眼睛,正蹲在他身邊流著哈喇子望著他。張嶷麻木地幫她擦了擦口水,坐起身環顧四周。這裏似乎是個學校,牆壁上是紅紅綠綠的塗鴉,兩邊都是教室,敞著黑洞洞的門。走廊一眼望過去,似乎沒有盡頭,還窩著一股沉悶的陰餿。看這死氣沉沉的氣氛,果然,又是個禁區。

“小妹啊,”張嶷欲哭無淚,“哥上輩子欠你的嗎?你說,哥哪裏招你喜歡,哥改行不行!”

李妙妙嗅了嗅他的臉頰,認真地說:“你,肉香。”

張嶷:“……”

他發誓,從今天起,他再也不洗澡了。

李妙妙盯著他不放,張嶷渾身起雞皮疙瘩,哭喪著臉問:“你要吃就吃,好歹來個痛快,為啥帶著我又不吃?”

李妙妙搖搖頭,誠實地說:“哥哥、不讓、吃活人。”

“所以呢?”

“你、廢物。進禁區、容易、死。死人、可吃。”

張嶷捂臉,道:“你就不能騙騙哥嗎?你這樣搞得我很絕望。”

李妙妙又搖頭,“哥哥、不讓、騙人。”

她滿臉認真,黑黝黝的大眼睛寫滿純良,就差在腦門上印上“我很誠實”幾個大字。

張嶷:“……”

心累,真的。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隨身小包、高爾夫球杆筒和頭盔,幸好妙妙綁架他不忘記綁架他的隨身物件,他心裏多了幾分安全感。

“阿澤呢?”他問。

李妙妙指向前方,張嶷抬頭往那兒看,靳非澤站在一間教室的門口,麵朝裏,好像在跟誰說話。他站起身,隱隱約約聽見靳非澤和什麽人的說話聲。

“我們準備轉換形態,跨入那個無人之地。此去永無歸途,長發公主,小也就交給你了。把他找回來,阻止他繼續前行,拜托了。”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默許神夢換了他的眼睛,或許我應該殺了你。”

“你這個家夥殺心真的很重。小也必須植入第三隻眼,因為那個人,神鎖定他很久了,不然小也為什麽總是陷入禁區,走哪兒哪死人,你以為他是柯南嗎?植入第三隻眼,神就無法再找到他。”

張嶷走過去,“你在和誰說話啊?”

他把腦袋探進教室,隻見裏麵漆黑一片,啥也沒有。剛剛這兒明明有人說話,可張嶷什麽人也沒看到。他仰起頭,便見靳非澤涼涼看著他,昳麗的眼眸沒有溫度。

“好吧,當我沒問。”張嶷很識趣兒。

靳非澤越過他,托著下巴打量走廊牆上的榮譽欄。上麵貼滿了師生照片,還有全校的大合影。張嶷湊到他邊上看,合影裏的人頭密密麻麻,個個臉色慘白。有個三好學生長得倒不錯,是個女孩兒,叫江小冉。

“阿澤,我們進來多久了?”張嶷問。

“三個小時,”靳非澤嘖了聲,“一隻鬼也沒有遇見,膽子真小。原來他扮成臨時工,是因為隻有跟著你們這些白癡蠢蛋才能進入水南中學。”

張嶷愣了下才明白,靳非澤是說那些鬼膽子小,他們害怕靳非澤,不敢出來。終於遇見正常的鬼了,上次在婁無洞,那些無臉新娘一點兒也不怕靳非澤,真是膽肥。張嶷心裏有了點兒安全感,放鬆了起來,順口問:“臨時工是誰?”

“你不用管。”

“好吧,那我們現在幹啥?”

“不是我們,是你。”靳非澤笑眯眯地說道。

“什麽意思?”張嶷摸不著頭腦。

靳非澤遞給他一張舊紙,上麵寫著《安全管理條例》。

“這個給你當參考,”靳非澤朝走廊盡頭抬抬下巴,“往那裏走。”

張嶷低頭快速默讀了一遍條例,又看了眼走廊黑洞洞的盡頭,手電的光就像被吞沒了一樣,消失在黑暗裏。

“我?一個人?”張嶷瞪大雙眼,“你們呢?”

“與你無關。”靳非澤道,“走。”

張嶷原本還踏踏實實的心一下就空了個洞。他明白了,靳非澤要他當餌,把這裏的鬼引出來。他真傻,靳非澤比鬼還恐怖,他居然因為靳非澤而有安全感。

他僵著不走,靳非澤慢條斯理拿出一把手槍,子彈上膛,抵住他額心。

即使做著如此惡劣的舉動,靳非澤臉上依然帶著溫煦的笑容,像個溫柔的鄰家大哥哥。

“走呀。”

張嶷要瘋了,靳非澤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他勉強邁了一步。

李妙妙站在靳非澤身後,握拳給他打氣,“加、油!你、可以噠!”

“你們會跟著我吧?”張嶷猶疑著往前走,“別離得太遠啊!小妹,別拋下你的糧食!”

靳非澤一直站在原地,用槍遙遙指著他。他一咬牙,舉起手電筒,硬著頭皮往黑暗處去。兩邊的教室寂靜無聲,敞著門,裏麵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清。他不敢多看,目不斜視往前走。饒是如此,餘光裏也總有鬼魂出沒的錯覺。

別怕別怕,張嶷告訴自己,他是天師傳人,可不是吃素的。以前接單,哪次不是他一個人進凶宅?隻是靳非澤和薑也每次都能遇到超出想象的怪東西,實在是要命。張嶷覺得心累,他就不該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小也啊,你快回來吧!張嶷在內心呼喚。

他到了走廊盡頭,那裏是一間廁所。現在往哪兒走?他下意識回頭看靳非澤的方向,卻見那兒暗沉沉一片,看不見人影。靳非澤和李妙妙都不見了,他心頭一悚,四麵的黑暗有如實質,劈頭蓋臉朝他壓過來。他強行鎮定,回到榮譽欄那兒,左右張望,依舊沒有看見靳非澤和李妙妙的人影。他們還在嗎?還跟著他麽?他有點不確定了。上次在吳家宗祠,小也一拐彎就不見了,阿澤他們該不會也跟丟他了吧?

背後被誰重重拍了一下,他以為是靳非澤,心頭一喜,立刻回頭。眼前卻不是靳非澤,也不是李妙妙,而是一個陰沉的中年男子。

“你是新來的?”男子問。

“啊?”張嶷一愣。

“跟我走吧。”男子說。

張嶷的餘光瞥見榮譽欄,驀地看到這男子的照片方方正正地貼在那裏。下麵寫著:江老師。

“走?”張嶷深吸了一口氣,問,“走去哪兒?”

江老師喃喃道:“時間到了,宵禁,不能待在外麵。”

張嶷不走,江老師就直勾勾盯著他看。張嶷被盯得背後發毛,硬著頭皮跟他往前走。這個人的感覺很怪,不人不鬼的,張嶷掏出羅盤,指針並不指向他,說明他周圍的磁場與常人無異,不是異常生物。如果不是異常生物,怎麽會出現在禁區?張嶷假裝踉蹌了一步,抓住江老師的手腕,想看看他是不是活人。脈搏沒摸著,摸了一手的粘液。江老師皮膚濕滑,怪惡心的。

“走路當心。”江老師說。

“抱歉抱歉。”張嶷收回手,蹭了蹭褲子。

張嶷滿腹疑問,跟著他穿過露天走廊,到了宿舍樓。江老師走到501,推開門,說:“進去吧。”

裏麵沒開燈,黑黝黝的,空氣冰涼,隻站在門口都覺得心頭冷嗖嗖的,仿佛被冰水鎮住。

“進去。”江老師叮囑他,“記住,老老實實待著,晚上不能出來。”

張嶷摸了摸門,是十分老舊的木頭門,屍阿刀應該可以劈開,問題不大,便踏進了門檻。江老師上了鎖,張嶷站在黑暗裏,宿舍裏死寂一片,什麽也聽不見。他打開手電筒,不打開還好,一開手電,那陰沉沉的上下鋪上,驀然出現許多雙眼睛。

張嶷:“……”

張嶷想也不想,撒了把兜裏的朱砂,轉身就想拔刀劈門。

“你幹嘛?有病啊。”

“這什麽?一股怪味兒。”

“噓噓——你們小點聲兒。”

床鋪上接二連三有人開了手電,張嶷看到幾張年輕的麵孔。有個娃娃臉的青年朝他伸出手,“你新來的?我叫小白,是嗶叭嗶叭的探靈UP主。”他又介紹其他幾個人,“那個是麻花,也是探靈UP主,不過主要在水管上搞,還有一個是牛哥,麻花的攝影師。”

麻花問:“兄弟,你是不是也是來探靈的?進來就遇到一個男的,把你領到這兒,還說不能出去?”

“沒錯。”張嶷和他們握了握手,“不過我不是探靈的,我叫小張,搞搖滾的。”

“那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小白問。

“寫不出歌,找靈感。”

“哥們兒,你不是找靈感,是找死啊。”牛哥感歎。

“你們來多久了?”張嶷問。

“我在這兒剛滿一天,他倆待了兩天了,”小白說,“我們打算今天晚上出去找出口,你一起嗎?”

“你們膽子這麽大?”張嶷訝異地挑了挑眉,“不是說晚上十點後不能出去嗎?你們為啥不白天找出口?”

“誰說我們白天沒有找出口?這不,”麻花把手電往房間深處照,給張嶷看兩張空白的床鋪,道,“告訴你吧,我本來還有兩同事在這,他倆白天出去的,現在還沒回來。”

“兄弟們,你們覺不覺得這裏好冷啊……”牛哥打了個哆嗦,摸了摸自己冒起雞皮疙瘩的肌肉,“現在好像又更冷了。”

“昨晚我還夢見我床邊站了個人,說我占了他床位。嚇死了,幸好隻是夢。”小白說。

麻花對張嶷說:“不管怎麽樣我們今晚都要試一試,你要不一個人待這兒?”

張嶷沉默了。雖然條例上寫著晚上十點以後不能出去,靳非澤還讓他把條例背熟,可是按照恐怖片的一般定律和他寶貴的禁區經驗,落單的人多半必死無疑。

“我也去。”張嶷做了決定。

麻花從床下摸出一個帶鐵釘的木頭棒子,小心走到了門邊。牛哥跟在他身後,然後是張嶷和小白。

麻花道:“記住哈,我握拳,意思是立刻關手電。我豎起兩指,意思是停下。”

麻花把門拉開一條縫兒,揣著手電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走廊沒有人,他躡手躡腳地踏出門檻,弓著腰往樓梯那兒去。後麵的人秩序井然,一個個跟上,全都弓著腰,仿佛這樣可以縮小自己,不被鬼魂發現。宿舍的樓梯無比寂靜,他們的腳步聲發出嗒嗒的響聲,那聲音敲著心頭,讓人頭皮發麻。

下到三樓,麻花照例探頭看走廊,他剛探出頭,立刻縮了回來,舉起兩指又握拳。身後大家都非常聽指揮,瞬間關閉手電,屏息靜待。一個陌生男子從他們眼前走過,慢慢走向走廊盡頭。那人穿著皮鞋,走路的聲音非常響亮。

牛哥小聲問:“那是誰啊,不是說晚上不能出來嗎,他怎麽能大搖大擺的?”

“要不你上去問一問?”麻花說。

牛哥瞪眼,“你咋不去?”

張嶷勸道:“別管他是誰了,我們走我們的。”

等那人消失在黑暗裏,麻花再次動身,躥向下一樓。

接下來一路順暢,他們到了二樓,眼看再下一層就要到一樓了。拐過樓梯口,大家驀然發現,一樓的樓梯口被兩扇鐵門封住了。

麻花罵了聲“靠”。

出了這扇門就可以離開這詭異的宿舍樓,可門被鐵鏈子捆住了,他們沒有工具,根本打不開。張嶷摸了摸那嬰兒手臂粗的鐵鏈,拔出屍阿刀,對著鐵鏈比了比。

“能行嗎?”麻花狐疑地盯著他的刀。

“試試唄。”張嶷說。

張嶷深吸一口氣,驀然發力,一刀砍在鐵鏈上。刀刃與鐵鏈相撞,發出刺耳的撞擊聲。麻花幾個人都要跳起來了,頭發直聳,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屍阿刀砍上鐵鏈,鐵鏈安然無恙。麻花眼睛瞪圓,罵道:“要命啊,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聽見?”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都聽見樓上傳來噠噠噠的急促腳步聲。

張嶷額頭冒汗,屍阿刀削鐵如泥,小妹揮刀鬼擋殺鬼,神擋殺神,怎麽到他這兒一根鐵鏈也砍不斷?一定是他力氣不夠。他咬牙,再次揮刀,這次鐵鏈啪地斷了一根。

“臥槽,有希望!哥們兒加油啊!”牛哥激動地給他鼓勁兒。

小白趴在樓梯上看上麵,見到一雙皮鞋出現在樓梯口。他頭皮發麻,連忙跑回來說:“快快快,有人來了!”

張嶷靜神凝氣,再次出刀。這次鐵鏈應聲而斷,麻花和牛哥激動地推開鐵門。門一開,他們所有人都傻眼了。眼前不是宿舍樓外,而是一條長長的黑暗走廊。走廊十分眼熟,好像就是教學樓的。兩邊還有教室的標牌,從高一(1)班一直延伸到高一(14)班。

“草?走錯了?”牛哥傻眼了。

不對,張嶷心頭冒涼氣兒,教學樓和宿舍樓都是坐北朝南,並排而立。這樓梯向南,應該通往出口才對,不可能連到教學樓去。

“快快快,他下來了!”小白低聲催促。

大家來不及想那麽多,魚貫而入,向走廊深處奔去。張嶷卻想著安全管理條例上說晚上十點到早上八點不能進入教學樓,遲疑不前。他回頭一看,一個黑色的影子已經伸出樓梯口。如果是剛剛遇到的那個穿皮鞋的人,會不會也是和他們一樣誤入禁區的倒黴蛋?正思忖著,隻見那影子忽然崩散,不成人形,高瘦而扭曲地伸展開,臉龐的位置還有無數觸須似的東西抖動。

臥槽,那是什麽玩意兒?

“快啊——”小白催他。

張嶷心一橫,轉身進入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