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拜堂成親
夜半三更,祠堂亮起了紅燭。橫梁上吊了紅紗,簷下掛了鬼火似的紅燈籠,整間屋子亮著黯沉沉的紅光,像個鋪滿血色的洞穴。天井下擺了宴席,寨民或坐或站,沒人敢吃,都探著脖子往祠堂裏看。供桌下擺著老姑婆的黑木棺,正中間貼了個大紅喜字。薑也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冥婚來得太突然,寨子裏沒時間趕製婚服,隨便拿了套緋色唐裝戲服湊數。原本是極粗糙的麵料,穿在薑也身上卻也十分熨帖,倒真像民國時候的公子哥兒。
沈鐸充作了薑也的長輩,坐在上首接受跪拜。霍昂張嶷路茵和李妙妙立在一旁,莊知月舉著趕屍鈴,規規矩矩站在棺前。她低著頭,時不時擦汗,偷眼朝薑也那邊看。不怪她緊張,因為事情一旦敗露,必定惹怒整個寨子。
早在昨天,薑也就拜托靳非澤先行一步前往祠堂處理老姑婆的屍體。那時候整個寨子的人都在喊鬼現場,靳非澤處理得十分方便。現如今,老姑婆的死屍已經被靳非澤肢解,封進了桃木箱子。而棺材裏現在正躺著的,正是喬裝改扮的靳非澤。
陰時已到,莊知月深吸一口氣,裝模做樣地振鈴,念了一段她自己都聽不懂的咒語。
棺材板兒緩緩滑開,一隻蒼白的手扒在棺沿。天井中的眾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兒,不自覺退後了一步。新娘子打棺材裏直挺挺地蹦了出來,落地如雷震,地磚都震碎三尺,齊齊蔓出枝椏似的裂紋。所有人低低驚呼,心想老姑婆確實凶惡。
薑也站在靳非澤對麵,隔著一層紅蓋頭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悅。他愛演,穿著大紅喜袍,渾身掛著紙剪出來的金銀首飾,紅裙曳地遮住腳,貼了符咒的紅蓋頭擋住了臉,微微低頭,真有股嬌羞的新娘味道。
莊知月不斷振鈴,他踩著鈴聲跳到薑也麵前,像個美豔的僵屍。如果要求冥婚的是靳非澤,薑也說不定真的會屈服,一人一鬼相伴一輩子,死了之後埋進同一副棺材,一起腐爛變成泥土,難舍難分,再也分不開。
不行。他搖了搖頭,甩掉自己的胡思亂想。他還要照顧李妙妙,暫時不能死。
“我好看嗎?”靳非澤用隻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問。
薑也沒說話。
“誇我。”靳非澤命令他。
薑也把大紅花塞進他手中,低聲說:“好看。”
真的很好看。
莊知月高聲喊:“一拜天地!”
二人齊齊朝著天地俯下身。
薑也褲兜裏的手機忽然一震,他掏出來看,又是老姑婆的電話。今夜成親的不是她,難不成她要作怪?封她屍骨的箱子潑了黑狗血,她很難逃出來,應該惹不出大亂。等應付過今夜,再想辦法治她。薑也不管振動的手機,繼續拜堂。
“二拜高堂!”她繼續喊。
兩人朝沈鐸俯下身,沈鐸差點以為這不是演戲,下意識要往兜裏掏紅包。霍昂一臉感動,不停給他倆哢嚓哢嚓地拍照片。
莊知月太緊張,漏了第三拜夫妻對拜,直接道:“送入洞房!”
靳非澤似乎有些不滿,披著紅蓋頭的腦袋往莊知月那兒側了一下。莊知月尷尬地振著鈴,催靳非澤快走。靳非澤生氣地頓了半晌,終於跟著鈴聲跳進後院,沈鐸他們也挨個退場。薑也留下來招待賓客,張嶷留下來陪薑也。其實也沒什麽好招待的,沒人願意留下來喝這晦氣的喜酒,更何況他們對薑也心裏有愧,見了麵多尷尬。
“孩子,你得一個人和老姑婆待一晚上。”老寨民說,“自己當心啊。”
薑也點了點頭,幾個留下來寒暄的老人家長歎了一聲,接連說告辭。薑也把他們送出門,獨自返回祠堂。宴席酒菜依舊,幾乎沒人動筷子。堂中紅洞洞的,紅桌上的白燭流著眼淚似的蠟滴。
沈鐸他們都不見了,大概是跟著靳非澤去了後院洞房,商量下一步該怎麽辦。前堂隻餘薑也和張嶷兩個人,燈籠搖曳,紅光如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薑也提了盞燈籠,跨過門檻往後院去。
張嶷在他後麵笑嘻嘻:“老弟,這次出門哥沒帶多少錢,下次給你補份子錢啊。”
回廊是長長的一條,十分陰森,暗影在抖動,好像藏了什麽怪東西。薑也沒搭理他,徑直朝洞房去,前方忽然閃過一抹紅裙,似是靳非澤的裙擺。
“靳非澤!”他喊道。
紅裙閃過的方向正是洞房的方向,他快步轉過拐角,正好看見那一抹火焰似的裙擺沒入門縫兒。周遭都黑漆漆的,隻洞房有燈火,隔窗映著好幾個人影,人頭攢動,似有笑聲傳來。隱隱聽著是沈老師他們的聲音,薑也鬆了口氣,推開門,卻見新娘子規規矩矩坐在喜**,紅蓋頭未揭,長裙遮住腳。
卻不見其他人,張嶷的人影映在正門外,仍在絮絮念叨:“哥……給你補……份子錢……”
薑也扭頭,窗紙外麵映著幾個人影,皆一動不動。那些人吃飽了沒事幹,真以為這是洞房麽?還在外麵聽牆角?薑也放下燈籠,準備掏出手機研究一下鬼師的咒語,說:“我們今晚在這裏湊合一晚上,你睡床,我睡地,”
手機剛取出來,微信群彈出一條信息,接收時間是五分鍾以前。信號太差,五分鍾以前的信息,他現在才收到。
ZZY:【你在哪兒?咋還不過來?我們大家等你半天了。】
薑也感覺到不對勁。
Argos:【我和靳非澤在一起。】
ZZY:【???靳非澤在我們這兒啊。】
張道爺(驅鬼1萬,看宅3萬。謝絕還價,唱歌免費):【你人呢?咋轉個彎兒就不見了?】
門口持續傳來張嶷的聲音:“補……份子錢……”
那人影越來越大,幾乎貼在門上。
一股寒氣從心底藤蔓似的長出來,薑也緩緩抬起頭,看向喜**端坐的新娘子。
新娘子的手伸出了大鑲大滾的衣袖,露出上麵發黴似的屍斑。
這不是靳非澤,而是老姑婆。
為什麽會這樣?她的屍體明明被封進了桃木箱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薑也又緩緩扭頭,望向窗外那些“偷聽”的人。窗紙上有個小洞,他壓著心頭幾乎炸開的恐懼,冷靜地透過小洞觀察。一隻青白的眼睛驀然出現在洞外,眸色渾濁,毫無感情。薑也慢慢撤開身體,退到門邊。
手機又一動,是沈鐸的信息。
沈鐸:【撐住,我們來救你!】
Argos:【音頻文件】
Argos:【莊知月研究一下,鬼師到底和鬼說了什麽,怎麽溝通的。】
或許,這是他唯一的生還希望。
老姑婆站起來了,她站起來的動作無比緩慢,一卡一頓,木偶似的,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薑也拔出腰後的手槍,打了她幾發子彈,她跌倒在床,又重新爬起來。朱砂子彈隻能讓她退一退,卻無法真的消滅她。薑也深吸一口氣,打開門,也不管門外是誰,劈頭就撒了把朱砂。隻聽見一聲淒厲慘叫,也沒看見人,薑也奪路就跑。
到底是為什麽?老姑婆怎麽從封印中出來的?
薑也在大院中穿行,前方有個拐角,剛要轉彎,忽見月洞門外立著幾個翻著白眼的吳家人,薑也迅速改變方向,繞道跑去門口。可是路突然變得好長好長,怎麽跑都看不到祠堂大門。薑也知道,肯定是老姑婆作怪,他遇見鬼打牆了。身後傳來詭異的爬行聲,薑也回頭,正見老姑婆雙手雙腳並用,飛快地向他爬過來。薑也縱步上牆,堪堪躲過衝過來的老姑婆,爾後一手抱住紅漆抱柱,一手點射老姑婆。老姑婆被打得敗退,薑也抓住機會,迅速下地,奪路而逃。
莊知月打來電話,薑也一麵跑一麵按下免提。
信號又不好了,莊知月的聲音斷斷續續,根本聽不清。薑也不得已,爬上牆,攀上屋頂。到了開闊處,信號果然好了不少。可是老姑婆也爬上來了,碎瓦聲緊追在身後,不絕於耳。
“我知道鬼師說了什麽了!那段亂七八糟的話不是胡話,他是在倒著說我們的土話!”
“別廢話了,直接說內容!”薑也大喊。
“他說,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你不是老姑婆,你是誰?”
薑也猛然想起昨天,鬼師揮著芒草朝著空無一人的樹下嘰裏咕嚕,暴躁地大喊大叫。
那樹下一定站了什麽,可是沒人看得到。
鬼師在問:“你是什麽東西?”
“你不是老姑婆!”
“你是誰?”
原來如此。從頭至尾,打電話給薑也的不是老姑婆,要冥婚的也不是老姑婆,這個追著他的東西,根本就不是老姑婆。所以他們即使封印了老姑婆,也無法阻擋凶祟作怪。
不是老姑婆,是誰?
薑也記得路茵說過,冥婚是建立一種聯係,此後亡者就會跟隨在生人之後,如影隨形。
那東西想要跟著薑也。
那東西想要觸碰薑也。
它是……
腳下的爛瓦忽然破了一個大窟窿,薑也一腳踩空,跌了下去,摔得七葷八素。渾身的骨頭好像都要裂開了,薑也覺得自己像個散架的玩偶。周遭一片漆黑,他想要爬起來繼續跑。忽然間,黑暗處亮起火折子,他仰起頭,眸子猛然一縮。吳家人舉著火把他圍做一圈,牢牢困在中心。新娘子蟲子似的爬進來了,居高臨下停在薑也麵前。
她伸出慘白的手,緩緩揭開紅蓋頭。
不能看。薑也的腦中響起警報,他下意識地知道,決不能看紅蓋頭底下的臉。任何屬於祂的東西,都不能看!然而,他渾身像灌了鉛似的,手腳好像有千斤重,根本動不了,眼皮子也無法合攏。他瞪著雙眼,眼睜睜看新娘揭開蓋頭。
手機狂震,屏幕顯示靳非澤來電。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挪動手指,滑動屏幕接聽電話。
僅僅是這點努力,他的全身就像要被碾碎了,痛苦萬分。
新娘子終於撩開了蓋頭,在他麵前露出了臉。
它沒有臉,麵孔的位置是個漆黑的大洞,無比幽深,仿佛連接著另一個可怖的世界。
裏麵傳來一個幽幽的呼喚:
“江燃——”
它不是老姑婆,祂是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