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時間分岔

薑也獨自步下台階,老人還在那兒站著。這個陵園太偏了,叫不到車,薑也剛剛拒絕那老人,不好意思回去請他把他載回學校。手機忽然嗡了一聲,薑也低頭看,是靳非澤發來的微信。

靳非澤發了好多微信來,剛剛在和老人談話,薑也沒有注意到。

阿澤小可愛:【你在哪兒?怎麽沒回家?】

阿澤小可愛:【嘖,在外麵會野男人麽?】

阿澤小可愛:【在哪?】

阿澤小可愛:【在哪?】

阿澤小可愛:【在哪?】

阿澤小可愛;【你不理我,我要帶李妙妙離家出走。】

手機嗡嗡個不停,對話框被他刷屏了。

薑也低頭走著,差點撞上電線杆,前麵忽地插進一隻手,幫他擋住額頭。

“薑也,”靳非澤眯起眼睛,“你真的在和野男人幽會,而且是個老男人。”

薑也:“……”

墓碑前的老人歎了口氣,道:“小朋友,我耳朵不背,聽得見。”

薑也向老人說了聲道歉,拉著靳非澤走遠一些,“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覺得呢?”靳非澤笑起來。

薑也瞬間明白了,“你在我手機裏放了追蹤軟件?”

“不許刪掉。”靳非澤警告他,“你要來這裏,為什麽不告訴我?”

薑也疑惑地皺起眉,“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們是情侶,情侶要形影不離。”

薑也沉默了,靳非澤的戀愛觀和他的精神一樣有問題。

薑也頓了頓,說:“首先,我沒有答應和你在一起。其次,即使成為情侶,也不能成天待在一起。”

“為什麽?”

“人是獨立的,”薑也說,“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一樣。”

靳非澤定定看著他,眼神變得危險,道:“你的愛隻是一時的麽?開學前愛我,開學後就不愛了?如果你愛我,應該每時每刻都想和我在一起。”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靳非澤說:“因為我想每時每刻和你在一起。”

他說得那樣直白,薑也的心幾乎暫停了一瞬,又很快恢複冷靜,道:“你……”

他打斷薑也的話,溫柔地笑道:“小也,你最好一直愛我,要不然我就掐死你。”

薑也:“……”

算了,和這人沒法兒溝通。

薑也不想理他,轉身離開,拾階而下。石階上滿是金黃色的落葉,踩上去嘎吱作響。靳非澤的腳步聲不遠不近,一直跟在身後。薑也不說話,靳非澤也不開口,慢悠悠跟著走。出了陵園就是山路,兩邊都是參天巨木,落葉像蝴蝶,在風裏沒有憑依地飛著。

“你不開心麽?”靳非澤在後麵問。

“沒有。”薑也淡淡回答。

“親親就開心了,過來親親。”靳非澤說。

越理他,他越會有可怕的話說出口。薑也抿著嘴,走得極快,他也走快,寸步不離。靳非澤是這個世界上最粘人的凶祟,跑也跑不脫,甩也甩不開手。他每天要發N條信息給薑也,薑也必須秒回,要不然他就**森地出現在薑也麵前,問薑也為什麽不回話。以前他當魔女的時候都不會這樣,不知道為什麽,從博愛病院出來之後他就越來越粘人。

“誰惹你了?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靳非澤問。

不開心?薑也垂下眼眸,是有一點。

薑也偏過臉,不去看他,“你為什麽一定要纏著我?”

“你猜不到麽,因為我喜歡你啊,”靳非澤說,“是那個老男人讓你不開心?他說了什麽?”

“他希望我對抗祂。”

“祂?”

薑也指了指上麵。

靳非澤嘲諷似的笑了聲,說:“你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煩惱?薑也,你真的很多管閑事,我的事你管,我媽媽的事你管,現在連那些雜七雜八不相幹的人你也要管。”他漆黑的眼眸裏烏雲密布,“最好世界毀滅,所有人都死光光,隻剩下你和我,這樣你就管不了別人的閑事了。”

“……”薑也說,“我沒答應。”

“哼,那就好。”靳非澤從背後抱住他,“老男人就會騙人,不要相信他,你管我就行了。晚上我們試試上床好不好,聽說很有意思。”

薑也怕他又搞強製的那一套,警惕地說道:“我有新的項圈,你不要逼我用它。”

“你才不舍得電我。”靳非澤蹭蹭他的耳鬢,“學校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學校能有什麽好玩的?薑也皺起眉。

又聽他細細數,“我要和你在教室做,在圖書館天台做,在後山小樹林做,在宿舍樓的廁所做。等我們畢業了,我們會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越說越不堪,薑也不想聽了,問:“為什麽是我?我很無趣,你和別人交往,一定更快樂。”

“不。”靳非澤望著他,道,“我隻要你,隻要薑也。”

“萬一我不是薑也呢?”薑也脫口而出,“薑也這個人是假的。我的媽媽是假的,我從出生起就是假的,是另外一個人的複製品。如果有一天,他來到你麵前,或許你會分不清誰是我,誰是他。又或許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他。有時候,我根本分不清我到底算是誰。”

心裏有一種悲傷,潮水一樣湧上來,一浪蓋著一浪。可薑也竟然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屬於江燃的情感,還是他自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說:“抱歉,我心情不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靳非澤直起身,歪頭看他,“你就是因為這個不高興麽?”

薑也別開臉,目光沉沉。

靳非澤笑得肩膀直抖,直不起腰,“你好無聊。”

和他說有什麽意思?薑也意識到自己的荒唐,他又怎麽會理解別人的痛苦和煩惱?

算了,薑也轉身想走,卻被他拉住手腕。

“笨蛋小也,就算他出現了,我也知道誰是你。”靳非澤親了親他的唇,低聲道,“不用親嘴,不用牽手,我也能認出你。”

“為什麽?”

靳非澤輕輕笑了笑,“因為主人永遠認得出他的小貓。”

薑也:“……”

不知道為什麽,薑也想揍他,又不想揍他。兩種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翻湧,亂成一鍋粥。

他又說:“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安,那我就滅了他,讓這個世界隻有你,沒有他。”

薑也心中五味雜陳。

靳非澤善於說謊,以前薑也還能分清楚他的謊言,現在卻有點分不清了。這家夥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喜歡到底是喜歡一個玩具,還是喜歡終身相伴的愛侶?他眼中溫柔的笑意足以以假亂真。薑也心頭又跳亂了一拍,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蛋。

“靳非澤,”薑也正色問,“你真的喜歡我麽?”

靳非澤溫柔淺笑,“誰知道呢?反正隻要在一起不就好了麽?我要你永遠在我身邊,永遠愛我,就算以後我不喜歡你了,你也要陪著我。”

果然。仿佛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薑也的心迅速冷靜了下來。靳非澤這種人,哪裏懂什麽是喜歡?不能再心軟,也不能再退讓。上次那一包煙裏幹的荒唐事,就是前車之鑒!

“小也,今晚……”

——靳非澤還沒說完,“哢嗒”一聲,項圈扣上了他的脖子。

他愣住了,漆黑的眼眸裏浮起訝然。薑也動作太快,太出其不意,誰能想到正柔情蜜意的時候,這家夥居然給他戴項圈?

“你做什麽?”他陰森地眯起眼。

“抱歉,”薑也說,“我不想去學校那些地方。”

“不去就不去,為什麽給我戴項圈?”

“怕你亂來。”薑也打電話給高叔,請他來接一下他們。

“摘下來。”

“不行。”

薑也拉著他在路邊等車。靳非澤戴項圈很性感,黑色的冷鐵圈著他白皙的脖頸,有種禁欲的美。看著靳非澤撥弄項圈的樣子,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一點。陽光燦爛,映入薑也的眼眸,如碾碎的金箔。

“你好像變開心了,”靳非澤嘖了聲,“給我戴項圈,你覺得愉悅麽?”

“沒有。”

“你有。”

“沒有。”

“你就有。”

薑也不理他了,保持緘默。

“小也,你是個假正經。”

靳非澤輕輕笑了,這一次戴項圈,他好像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有種詭異的興奮。

“項圈怎麽夠?我買個鞭子給你好不好?”他開始翻淘寶了,“鐵鞭、鋼鞭還是牛皮鞭好呢…”

薑也:“……”

這家夥的病真的更嚴重了。

***

開學之後,課業變得很繁忙。特殊生物研究學院的課程分為兩類,一類是關於異常生物的理論研究,另一類是擊殺異常生物的技術學習。薑也選的課著重於技術,經常練得傷痕累累。聽說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順利畢業,很多人選擇了中途退學,有的上山當道士,有的剃度出家。沈老師說他們麵臨的東西太恐怖,心理防線弱的人受不了,隻能從菩薩那裏尋找安慰。

一個學期之後,薑也沒有更多關於神夢結社和媽媽的消息。當然,也可能是學院瞞著他。他們總覺得他是個小孩兒,有些事他連知道都不夠格。薑也無所謂,他有一種預感,那些東西遲早會再次找上門來。

“發什麽呆呢?”沈鐸問。

他坐在辦公椅裏,伸出手在薑也眼前晃了晃。薑也回過神,從沈鐸手裏接過自己的試卷。沈鐸今天穿了一身筆挺的白襯衣,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斯斯文文,十分有親和力。薑也之前還在抖手刷到學生偷拍的他,說他是首都大學最帥的老師,但這條下麵有個ID瘋了似的,刷屏狂罵沈鐸,說他人麵獸心斯文敗類衣冠禽獸,還和維護沈鐸的首大學生懟了起來。

“考得不錯,門門都在九十分以上,現代格鬥還拿了第一。”沈鐸說。

薑也瞥了眼沈鐸桌上的成績排名,麵無表情。薑也能拿第一,是因為靳非澤。那家夥在體術課上打翻了全學院的人,大家都抗議說他不算人,應該單獨排名,單獨算成績。教官說他們沒種,讓薑也上去和靳非澤打。眾目睽睽之下,靳非澤敗在薑也手下。

“看看,怎麽薑也就能打敗靳非澤,你們就不能!”教官罵的口水橫飛,“好好向薑也學習!”

薑也:“……”

張嶷和莊知月那幾個被靳非澤抽過血的同學用鄙視的眼神看過來,隻有他們知道,肯定是靳非澤放水了。

“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課題組?”沈鐸笑著問,“你和阿澤一起來,我很歡迎。”

學院情況特殊,人丁稀少,不少教授在搶學生,連本科生都不放過。沈鐸的課題組薑也知道,研究方向是禁區時空生態。沈鐸認為禁區的時空和現實世界存在某種關聯,具有很強的研究價值。“時間分岔說”是他的主要觀點,簡單說就是在他看來時間本來是一條長河,但它偶爾會分出無數岔路支流,流向不同的方向,那無數已記錄在案和未記錄在案的禁區就是時間的岔路口。不過,這些支流並非平行奔流,而是相互吸引,相互影響,甚至重新匯成主流。

這個課題組本來是由靳若海主持的,靳若海被免職後,盡管沈鐸資曆不夠,學院還是讓沈鐸來主持這個課題組的研究。沈鐸是靳家的嫡係,學院這個決定十有八九是老太爺的安排,畢竟學院沒了靳若海,要有別的人補上,薑也估計沈鐸今年就能評上副教授。

不對,薑也看見了沈鐸辦公桌上擺的名牌,上麵寫著“沈鐸 副教授”。

原來已經評上了。

薑也和沈鐸熟悉,加入他的課題組不是不可以。問題是薑也之前看過論壇裏的818,有學長學姐評過學院老師的陣營九宮格,沈鐸是“混亂邪惡”,最可怕的那種類型。不少人表示,自從進了沈老師的組,頭皮越來越亮,淩晨三點從實驗室回到家不用開燈了。還有人說,沈老師巨摳門,從來不搞團建,工資每月600,問就是經費要用在刀刃上。那張帖子下又有個人刷屏狂罵沈鐸,一連罵了300條。聽說這人被沈鐸坑去睡天橋,還被派出所民警當成流浪漢送去了救助站。

沈鐸看薑也一直在猶豫,笑道:“看來我的吸引力不夠啊。這麽說吧,湘西吳家有個長輩過世,學院派我去參加葬禮,慰問一下,過幾天我要帶人去湘西一趟。據我所知,你媽媽在失蹤前不久,曾經去過湘西。所以我這次去,也要調查一下你媽媽去那兒幹什麽。加入我的課題組,隨行人員可以多添幾個。”

薑也迅速改了主意,道:“我加入。”

他說完,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這個號碼打過好幾回了,每次接起來都沒人說話,十分古怪。

“誰的電話?”沈鐸問。

薑也搖搖頭,把號碼拉進黑名單,道:“騷擾電話。”

“行,回去準備準備,時間比較急,我們後天就出發。”沈鐸給他發了個資料包,“這是關於禁區生態的論文集和文獻資料,你回去之後通讀一遍,後天飛機上說說感想。你是本科生,不必強求創造創新,主要還是多學習,做一些收集和整理資料的工作。以後我們每個星期開一次讀書會,實驗室的組會你也可以參加,寫一點報告和感想。等你把資料都讀通了,寫一份文獻綜述。”

薑也看了看這個資料包,裏麵有40多個文件。隨意點開一篇論文,頁數都超過了30頁。所有論文加在一起起碼1200頁,一天就要讀完嗎?而且他發現,大部分文獻都是英文。

沈鐸補充道:“對了,這個資料包裏的英文文獻你翻譯一下,寒假結束交給我。”

以前還覺得沈鐸蠻好的,甚至一度理解不了沈鐸為什麽被評為“混亂邪惡”,現在薑也終於感受到了沈鐸的恐怖。

翻譯這些英文文獻,不是學習,是要他命。

“……”薑也蹙著眉心,問,“沈老師,我能不能隻找媽媽,不加入課題組?”

“不能。”沈鐸搖頭。

“為什麽?”

“傻孩子,”沈鐸拍拍他的肩膀,和藹可親地說:“當然是因為我缺人。霍昂瘋了,在論壇罵我三百條,現在沒人願意加入我的課題組。小也,隻有你了。你來的話,說不定阿澤也會來。你們倆感情好,還能一起幹活,不是很好嗎?後天我在飛機場等你,記得來哦。”

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