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亡命之徒
薑也厲聲問:“你瘋了嗎?”
他很無辜,“我救了你,你卻罵我。我拖他來的時候他還沒死,傻小也,隻有活人才有血壓,才能采血。”
“可因為你不救他,他死在了這裏。”
“傷太重了,救不了呢。”靳非澤笑眯眯道,“反正他都要死了,那些血不用白不用。這群廢物為你獻血,是他們無用人生裏唯一有價值的事。”
算了,這個家夥冷酷無情,根本不是正常人,和他說不清。薑也最後問:“他是誰?”
靳非澤往他身側抬了抬下巴,薑也轉過頭,對上那苗寨考生的陰森長臉。所有考生都發現這家夥的不對勁,全部縮在了房間另一頭,張嶷還拖上了昏迷的霍昂。之前衝張嶷“拋媚眼”的女生拚命向薑也眨眼睛,做口型道:“自殺的不是我,是他。”
苗寨考生眼睛一翻,一隻黑漆漆的刺蟻爬過他的眼球。薑也終於明白了,他已經死了,所以這些嗜血吃肉的螞蟻往他身上爬。他露出極端的恐懼的神色,臉龐扭曲得不像話,“為什麽這裏隻有九個人,多了誰?快告訴我,”他臉上爬行的刺蟻越來越多,“多了誰多了誰多了誰多了誰多了誰?”
那女生含著淚舉起槍,瞄準他的後腦勺。
薑也舉起手,示意她不要動。
“沈老師的意思是,這裏有九個人一條狗,”薑也凝視他渾濁的眼睛,“霍昂不是人,是狗。”
苗寨考生沒有因為薑也的謊言而平複,他的五官越來越扭曲,幾乎成了個漩渦,“你們會拋下我嗎?這裏有黑妖怪,很可怕很可怕。你做過那個夢嗎?祂站在你的背後,你怎麽跑也跑不出那片黑暗……”
薑也想起昏迷時的夢境,輕聲道:“是,我做過那個夢。”
“祂不會放過我們。”苗寨考生簌簌發著抖,“祂會把我們都吃了。”
薑也發現了,似乎所有死在這裏的人都會沉浸在黑妖怪的恐懼裏。他閉了閉眼,心裏像被刀割開了一個口子。妙妙死在這裏,她會得到安息嗎?她是最怕鬼的,她也會像這座病院的病人和死去的考生那樣迷失在永無止境的恐懼中麽?
“我也不會放過祂,”薑也咬著牙,說道,“我會把祂趕出這座醫院。”
隻有這樣,妙妙才不會彷徨在恐懼裏。
考生的臉龐終於不再扭曲,定格成一副倒錯的五官。
“你會殺了祂……”他喃喃。
薑也一字一句道:“那隻黑妖怪,我去殺了祂。”
苗寨考生的臉逐漸恢複平靜,他凝視著薑也,慢慢閉上眼,膚色變得青紫,爾後直挺挺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屍體。那麻花辮少女走過來,跪在他的屍體旁,泣不成聲。
她對薑也說:“我叫莊知月,是靖州莊家人。如果你真的能實現他的遺願,我會記住你的恩情。”
房間裏陷入沉默,大家都緊張了起來。不用靳非澤的提醒,大家也都感覺到這所醫院的不正常。待在這裏的人,似乎都會慢慢發瘋。精神病院的病人生病到底是因為自己本身有病,還是因為這座醫院有東西讓他們生病?
沈鐸要多久才能找到入口?不能再等了,薑也想,再等下去,沒有人能幸免於難。
他下了床,扶著牆站起來,道:“我出去一趟。”
張嶷神色凝重,“不是吧,你真的要去殺他說的黑妖怪?”
薑也回答得很幹脆,“是。”
神夢結社提供的狙擊槍還在三樓導診台,薑也打算過去拿。
“你有辦法?”
薑也道:“我想把它引到地麵停車場,然後狙殺她。”
“你有裝備?”
“有。”
“你練過狙擊?”
“沒有。”
“……”張嶷無語,“那你不是找死?她速度多快,普通的狙擊手恐怕都無法保證狙擊成功,何況你這個沒練過的青瓜蛋子。”
張嶷說得沒錯,薑也對自己的狙擊能力也並不自信,這個計劃的危險性很高。
然而薑也的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還是一如往日般平靜。他道:“我必須試一試。”
張嶷凝視他良久,心情非常複雜。薑也明明是個高中剛畢業的學生,他卻總覺得這小子跟電影的亡命徒似的。做事全力以赴,不留退路,死了也在所不惜。別人考試拚實力,他拚命。
張嶷想他的命真是苦極了,隊友不是靳非澤這樣的殺人狂,就是薑也這樣的亡命徒。
他歎了口氣,道:“你剛醒,別好不容易被你家這個瘋子從鬼門關拽回來,一會兒又嗝屁了。算啦算啦,哥們兒我舍命陪君子,和你一塊兒去斬妖除魔。要是能僥幸活下來,記得來哥的演唱會上捧場啊。”他站起身來,背上自己的高爾夫球杆筒,對其餘人道,“霍老師交給你們了,千萬把他拴住。”
大家一起比了個OK的手勢,又指了指靳非澤,“你們不帶上他嗎?”
靳非澤靠在牆邊,懶洋洋地對薑也笑:“帶上我勝算更大哦,不過我不從不白幹活兒,你快想想要用什麽賄賂我。”
薑也把手搭在門把手上,輕輕搖了搖頭。
他道:“我一直很想問你,你為什麽要躲施阿姨?是因為害怕麽?”
靳非澤眯起眼,漫不經心的笑容從臉上消失,“我說過,我不會害怕。”
“那是因為什麽?”
他壓低聲音,神情變得有些陰鬱,“我討厭她,這個理由有說服力麽?她太吵了,我討厭有人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這會讓我做噩夢。”
“你討厭的真的是她麽?”薑也抬起眼,淡然的眼眸將他望著,“你討厭的是你自己,討厭自己一個人從這裏逃跑,沒有把她救出去。你知道她很害怕,你知道她被黑妖怪抓住了,但你無能為力。靳叔叔不管她,許媛恨不得她死,你是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人,但你卻什麽也做不到。”
房間裏一片沉寂,地上的考生莫名感覺到一種緊繃的氣氛,不敢說話。大家眼前忽然有什麽東西一閃,靳非澤以非人的速度衝到了薑也麵前,扼住了他白皙的咽喉。張嶷大驚失色,拽住靳非澤的手腕,卻根本無法撼動他。
靳非澤審視著薑也,笑道:“小也,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多管閑事。或許你不該活,死了之後的你更安靜,更討人喜歡。”
薑也的臉上沒有任何驚懼,他毫不退縮地凝視著靳非澤,那雙靜靜的眸子仿佛穿透靳非澤的眼睛,望穿他布滿烏雲和長滿泥沼的內心。
“夠了,”薑也輕聲說,“原諒你自己吧。施阿姨在生下你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的結局。她早就做好了準備,根本不會怪你。那個呼喚你,怨恨你的怪物,不算是你真正的媽媽。你和我不一樣,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親人朋友。妙妙死了,我在這世上最後一個牽絆就斷了。我死了,不會有人難過。你死了,施阿姨會難過,你爺爺會難過。”
一旁的張嶷驚訝得說不出話,這一刻他總算讀懂了薑也。常人畏懼死亡是因為在現世有所羈絆,自然而然恐懼未知的死後世界,而薑也不一樣,李妙妙死後,這世上沒有人真正留戀他,他也不再留戀任何人。死了,什麽都沒有了。一無所有的未來和一無所有的過去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靳非澤定定望著他,黑眸裏沒有笑意。
薑也最後說:“所以,好好活下去吧,即使當個瘋子,也要瘋得開心。你的媽媽,我幫你救。”
他掰開靳非澤的手指,擰動門把手,頭也不回地步出門外。
張嶷急道:“哎,等等我啊。”
薑也的聲音遙遙傳過來,“張嶷,不要跟過來。你們有親人,有朋友,有想做的事,你們不能去。隻有像我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赴死。”
他的背影無比決絕,在長廊裏越走越遠。那一刻他看起來不像個剛高考完的學生,而是奔赴世界末日的孤膽英雄。靳非澤心裏有一種沒來由的煩躁,薑也給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將來要做的事,靳非澤當個快樂的瘋子,張嶷當明星道士,那薑也自己呢?死在怪物的手下,從此做個複讀機一樣的鬼魂麽?
真無聊,無聊透頂。靳非澤頭一次碰到薑也這種怪胎,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自私自利,比如他的父親靳若海,看起來盡忠職守作風正派,其實是個偽善的衣冠禽獸。再如那些不顧後果為他衝塔的人,要麽是想睡他,要麽就是想被他睡。而薑也竟然是個十足十的大聖人,他竟然可以為靳非澤這樣糾纏他侮辱他欺騙他的神經病去死。
從在網上認識開始,薑也為他花錢,幫他扛罪,背他離開禁區,從來對他別無所求。為什麽?靳非澤發現自己忘了問,之前在手術室薑也快要死的時候,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可惡,可惡,第一次有一個人讓他看不透。
他心裏再一次有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少了什麽似的。隻有抓住薑也,才能填滿心房。
張嶷看他臉色陰森森的很不對勁,警惕地說:“小也不在,你別又失控啊。”
靳非澤忽然舉起槍,瞄準地上那些坐等救援的廢物,“跟我走,我們一起去殺了那隻怪物。”
“不行!”有人臉上浮起驚恐,“我們打不過那種東西!我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麽,那隻異常生物的評級起碼是A。你的小男朋友不要命,你不能強迫我們也不要命!”
其中一個女生舉起槍,毫不畏懼地同靳非澤對峙。
“你最好別亂……”
她話還沒說完,靳非澤眼也不眨地扣動了扳機,子彈打穿了她的手。
他溫柔地微笑,“你們不是薑也,我才不管你們死不死。像你們這樣的廢物,能在小也狙殺我媽媽之前為他抵擋片刻就已經是你們人生中最大的意義。你們不去,我現在就殺了你們。晚點死,勝過早點死,你們說對不對?”
他又開了一槍,子彈打進一個考生耳畔的牆壁,所有人被電擊似的震了震。
“現在,”他居高臨下,神色冷漠,“能跟我走了麽?”
***
薑也下了三樓,安全箱還在原地。他提著安全箱,來到地麵停車場。之前為了躲劉蓓的鬼魂,薑也錄了一段靳非澤的錄音,現在再次派上用場,他決定用這個來吸引施醫生。他設置好定時播放,進入門診大樓。根據夢境裏的觀察角度,江燃的射擊點應該在門診大樓三樓的某個窗口。
薑也潛入門診大樓,悄無聲息地上到三樓。門診大樓沒有恢複用電,走廊裏僅僅有盡頭窗戶的一格天光,整個走廊像一口深深的井,不知羈押了多少幽魂。
三樓靠停車場的方向是一溜婦科診室,從1排到15。薑也舉著手槍,挨個進入診室確認射擊點。1不是,2也不是,角度都不對,和夢境裏的相差太大。薑也繼續往前走,進了12診室,從窗戶望下去,幾乎正對地麵停車場。應該差不多了,再往前走一間。
他正準備打開門,忽然聽見外麵有“咯……咯……”的聲音。
有鬼來了。
薑也並不驚慌,貼著門細細聽,那咯咯聲停在門口不遠處,似乎就是衝他來的。大概他之前就已經被這隻鬼跟蹤了,隻是沒有發覺。薑也放下安全箱,抽出別在後腰的製式手槍,深吸了一口氣,驀然開了門,腳步迅速左轉,瞄準咯咯聲的來源。
即將扣下扳機的刹那間,薑也的眸子一縮,僵在了原地。
眼前滿身鮮血的少女一寸寸扭過頭,露出她蒼白如天光的臉頰,還有一雙黑得無比純粹的眼眸。她的頭發上還別著兔兔小發卡,是她最喜歡的一款,身上的JK又破又髒,裙子沾了泥濘的血汙。她顯然不是人了,甚至發不出人的嗓音。
“咯……咯……”
她向他走來,越走越快,臉上露出猙獰的凶狠表情。
最後,她像豹子般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