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堂口請仙

薑也淡定地伸出手,指向人群裏的一個女孩兒。

“是她。”

護士順著他指的方向轉過頭去,“在哪?我看不到,你騙我。”

這家夥腦袋被霍昂的子彈削去了半邊,隻剩下伶仃的下巴,當然看不著。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手術刀,鋥亮的刀光逼上薑也的眉睫。薑也神情冷淡,眼睛眨也不眨,道:“你向後轉,走五步。”

護士舉起刀的手頓住了,腦袋微微歪著,似乎在思考薑也的話。應急燈下的走廊寂靜無聲,大家都瞠目結舌,不敢亂動。那護士歪了歪身子,驀然消失,又出現在無五步之外,恰好就立在了一個女孩兒的麵前。張嶷注意到,那是之前竭力阻止他們下來的方薇薇。方薇薇不住地哭泣,雙腿抖如柳條。

“姓薑的,你害人!”有人要出手救人,被明嶽死死摁住。

護士手起刀落,剖了方薇薇的肚腹,伸手進去摸了摸。她露出滿意的微笑,“是你,就是你。”

她拖起方薇薇的右腿,把人拖進了電梯。方薇薇被剖了肚子,竟然還能動。她直直昂著脖子,死死瞪著薑也。眾人這才發現,這女孩兒的臉色太過蒼白,簡直如紙人似的。電梯緩緩合攏,那女孩兒怨毒的眼神被擋在厚重的電梯門後。

鬼怪走了,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麽發現她是鬼的?”霍昂問。

薑也淡聲解釋:“她不呼熱氣。”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地下一層比外麵冷很多,活人都呼出熱騰騰的白煙來,隻那女孩兒沒有半點兒熱氣。先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停屍間的屍體和慘死的李妙妙身上,沒人注意到這個一聲不吭的女娃,才讓她渾水摸魚。

隊伍裏一下子死了兩個人,滿地都是粘稠的鮮血。同學們忍著淚水,合力把屍體扛起來,跟著前麵的霍昂和張嶷回到一層。沒人敢回去拿屍袋,大夥兒把屍體肩並肩放在露天停車場,和前麵那具摔死的男生放在一塊兒。天色越來越暗,淡白色的月彎已經掛在了天心。建築投下一層漆黑的陰影,所有人的心頭都籠著濃雲慘霧。大家圍坐在一起,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

薑也沒湊過去,把李妙妙小心翼翼放在大廳的導診台上。李妙妙身材纖瘦,導診台這麽狹窄,她躺著卻正好。薑也望著黑沉沉的屍袋,沉默無語。

張嶷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節哀順變,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咱們得振作。”

霍昂扯了把張嶷,問薑也:“小薑,我們站遠一點,你一個人靜一靜?”

站在屍體旁邊的青年沒言聲,隻是木頭樁子一樣靜靜立著。有一種無言的悲哀在他周身寂靜地翻湧著,像無形的漩渦把他困在中間,沒有能進去。他想,他是不是做錯了?李亦安警告過他不要深入調查,李妙妙也曾經勸阻過他,是他一意孤行,不聽人勸。如果他不去追逐媽媽的腳步,如果他填普通的誌願讀一所普通的大學,像所有學生一樣讀書畢業謀生,平平靜靜地生活,李妙妙是不是就不會躺在這裏?

“你錯了,她大概率還是會死。”張嶷忽然開口。

薑也慢慢轉過頭,沉默地望著他。

“你剛剛自言自語我都聽見了。”張嶷撓了撓頭,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打小招鬼,老看見不幹淨的東西,我爸媽就把我送上了龍虎山。但自從我認識你,那種招惹不三不四的東西的情況就沒有了。一開始我以為你和阿澤一樣,有辟邪的天賦,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是因為它們的目光不再注視我,而是轉移到了你身上。而且每回我卜卦,你在的方向永遠是大凶。薑也,我不知道你什麽身份,但我知道那些東西早就盯著你了。你身邊的人難免受牽連,如果你做個普通人,恐怕死得更快。”

薑也緘默不言,心中籠上鐵一樣沉重的陰翳。

這樣看來,他才是一切禍患的源頭。媽媽遠離他,是不是這個原因?

“薑也,說真的,你得振作。”張嶷低頭看了看表,“你最多崩潰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後咱們開個會商量下一步。”

薑也啞聲道:“我要去找妙妙的內髒。”

“啊?為什麽?”

“靳非澤說殺她的是他媽媽,他媽喜歡玩尋寶遊戲,內髒被她藏起來了。找到內髒,他有辦法讓妙妙活過來。”

霍昂驚訝道:“小靳還有這本事?起死回生?”

張嶷神色複雜,靳家的秘辛他知道一星半爪,自然知道靳非澤的媽媽陷落禁區的事兒。現在看來,他媽八成是成為凶祟邪物了。張嶷道:“薑也,他的話你真信?據我對他的了解,他八成在騙你。阿澤是個精神病,沒有感情,殺人為樂。在某種程度上,他和他媽沒什麽區別。”

霍昂反駁,“你怎麽說話呢?小靳喜歡小薑,幫小薑好幾回了,命都能給小薑,我能做證。”

張嶷無語半晌,說:“先前當個玩笑開開還好,現在講正經的,我真不覺得阿澤有多喜歡你。他可會裝了,演戲能得奧斯卡。我多少師兄弟隻因被他瞅了一眼,就死心塌地地覺得他喜歡他,一個一個跟中邪似的。薑也你信不信現在躺在屍袋裏的是你,阿澤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還會遺憾殺你的不是他。哥用天師信譽擔保,他說的話不能信,你可千萬別去找。”

霍昂搖頭,說:“小靳確實有點毛病,但他對小薑絕對是真心的,你別歧視精神病。”

張嶷頓了頓,流裏流氣地笑起來,“我不歧視精神病,我歧視智障。”

“歧視智障也不對啊。”霍昂說。

張嶷沒脾氣了,繼續勸說薑也。他哇哩哇啦許久,薑也一句話也沒聽。

靳非澤會欺騙他麽?薑也並不確定。

他碰了碰屍袋手部的位置,隔著薄薄一層塑料,李妙妙指尖的涼意如臘月冰霜,凍著他的心頭。即便隻有一絲希望,他也要去嚐試。

“抱歉。”他輕聲道。

他背起李妙妙的屍體,往走廊的方向走。

“哎我去,”張嶷頭疼欲裂,“靳非澤有病,我看你的病也不輕啊。”

“他去哪兒?”明嶽注意到這裏的情形,連忙趕來問,“他怎麽擅自行動?”

眼看薑也背著屍體要進走廊了,那裏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些什麽。霍昂給了張嶷一個對講機、兩個手榴彈,“小薑幫過我,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冒險。這些武器給你們,保護好同學。”

說完,霍昂大步流星趕上薑也,同薑也一起沒入了黑暗的陰影。

張嶷氣得兩眼發黑,在不知名的禁區單獨行動,和找死沒什麽兩樣。明嶽和他們不熟,也無法多說什麽。張嶷收起霍昂留下的東西,問明嶽:“你們商量得怎麽樣?”

明嶽說:“關昊同學在請家仙了。”

二人回到停車場,便見眾人圍成一圈,都在看著什麽。張嶷擠進人群,看見關昊已經搬了張破長桌在空地上,設下了天地爐和七星香,自己腦袋上還罩了塊新娘蓋頭似的紅布頭,正抖動著身子踏罡布鬥,在走太極步請家仙了。張嶷對東北出馬的薩滿巫術略知一二,這一通陣仗叫做“堂口”,出馬弟子既然開始了儀式,就無法中斷,步驟也必須步步到位,要不然這堂口就會變成“黑堂口”,後果不堪設想。

月上中天,吉時已到。關昊開始高聲唱神調:“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戶戶上了鎖閂,隻有一家沒鎖門,揚鞭敲鼓請神仙——”

神案上香火如星子般明明滅滅,天地爐上燃著嫋嫋青煙。

“不要你慌不要忙,慌裏慌張累得慌,老牛拉車要穩當,老仙影影綽綽,好像來到了啊嗨喲啊……”

他話音剛落,寂靜的停車場裏好像響起了一聲軟綿綿黏絲絲的狐狸叫聲。大家連忙回頭看,夜色猶如一層無形的膜,黑暗裏四處都藏著什麽似的。大夥兒眯著眼仔細瞧,什麽也沒看著。再看關昊,他的身子詭異地佝僂了下去,兩手縮在胸前,正像個狐狸的前爪似的。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尖細沙啞,粗糙難聽。

他仍在唱:“七裏接 八裏迎, 九裏接到長沙店,長沙店裏歇歇馬。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老仙家我是——”

東北大仙有胡黃白長灰五家,大家正豎著耳朵聽這來的是哪路仙家,關昊的唱詞忽然被截斷似的卡在喉嚨裏,隻見他兩手掐著脖子,呼哧呼哧喘著氣。出馬不能隨意打斷,大家都傻眼了,不知道怎麽辦。關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往地上吐了口粘稠的黑血,血裏似乎還有一撮黃毛。他扒下蓋頭,臉龐通紅,五官猙獰。

明嶽問:“怎麽了?”

他緩了口氣,一臉不可置信,說:“仙家在路上被截了。”

“被截了?”大家麵麵相覷。

明嶽歎了聲阿彌陀佛,道:“肯定是被這裏的小鬼截了。”

關昊精疲力竭,道了聲對不住,收了天地爐和香案。大家都很氣餒,這裏的鬼該有多凶,竟然能把人家家裏供的仙家給截了。所謂仙家,其實也是一種異常生物,隻是在一個家族的數百年供養下得到了馴化,不像野地裏那些異常生物那麽凶猛邪惡,能為人所用,幫人看事。現在出馬這個法子廢了,大夥兒隻能另想法子。夜裏外麵涼,大家返回大廳裏歇著。今夜是禁區第一夜,大家商量之後,決定輪流守夜。

張嶷卻睡不踏實,總覺得不對勁,又悄悄回到停車場端詳關昊嘔在地上的血,血液裏的毛發看得他渾身不舒服。

明嶽和這裏的人都不熟,尾巴似的跟著張嶷,也躡手躡腳跟了出來。

“怎麽了?”他問。

“我不覺得他的仙家是被截了,”張嶷指了指地上的黃毛,“我覺得他是把自己的仙家給吞了。你看這狐狸毛還有這血,像不像吞吃之後吐出來的殘渣?”

“這話不能亂說,出馬弟子吞家仙,除非他是不要命了。”明嶽低聲製住他。

“你還記得我們聽到的第一聲狐狸叫嗎?那個聲音和他後來唱神調的聲音像嗎?”

明嶽細細回想,也開始動搖了,那狐狸的叫聲柔軟綿潤,後來唱詞的聲音卻尖細沙啞。張嶷說的有道理,這聽起來完全是兩種生物的聲音。

“出馬的本質是請神仙上身,”張嶷臉色凝重,“媽的,關昊估計是被別的小鬼上身了。”

明嶽雙手合十,暗暗叫苦,“剛送走一個鬼,怎麽又來一個?”

二人正說著,忽聽見背後一個尖細的嗓音輕輕問:“你們在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