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電擊項圈
靳老太爺指了指書房後方的牆,那裏掛著許多奇異的麵具,臉孔各異,色彩斑斕,有的金剛怒目,有的生著滿口獠牙,還有的長著犄角,金目劍鬢,人獸合一。老太爺走到牆邊,望著這些麵具緩聲道:“沈鐸跟你說過吧,我們這一行有許多門派宗族,各家有各家的手藝。我們靳家的手藝,就是‘神儺舞’。”
“神儺舞?”
老太爺點點頭,指給他看掛在正中央的一張麵具。那麵具整張漆金,額心一點朱砂,眉目細長上挑,眼梢抹得紅紅的,不似別的麵具那麽忿怒猙獰,倒有種普渡眾生的神聖況味。
“這是阿澤小時候戴的神麵,太子神麵。阿澤小時候又聰明,又懂事,家裏的老師教他跳舞,一教就會。他是我們老靳家的儺神太子,從他五歲開始,各地就總來人請他去跳儺舞。他那麽小,平時要上課念書,寒暑假又要坐飛機到處去趕場子,日程排得滿滿的。我問他累不累,拒絕那些人也是可以的。我們老靳家麵子大,沒人敢說咱們。”老太爺撫摸著那菩薩神麵,眼裏淚光閃爍,“阿澤說,他一點兒也不累,生者可以從他的儺舞裏得到喜悅,死者可以從他的儺舞裏得到安寧,他喜歡為他們跳舞。”
“多好的孩子,誰見了我家阿澤都羨慕。可是……”老人長歎了一聲,“十歲那年,他進了禁區,一切都變了。他成了凶祟,神儺舞是驅邪的舞,凶祟如果跳我們老靳家的神儺舞,每一步舞都像走在刀尖火海,讓他痛苦萬分。從那以後,他再也跳不了儺舞。學院那些老東西想讓他人道毀滅,他爸爸鐵石心腸,不肯留他。那個姓許的女人綿裏藏針,煽風點火。我苦苦支撐,就希望哪一天奇跡可以發生,他會變成以前那個阿澤。”
“人道毀滅?”薑也一驚。
老太爺點點頭,“凡是凶祟,必誅之滅之,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學院因為我,放了阿澤一馬。但我也不得不和他們達成協議,隻要發現阿澤有任何不軌行為,他們就能製裁阿澤,讓他安樂死。我老了,我沒辦法看顧他,教他守規矩,知進退,懂善惡。小也,你剛剛讓他道歉,他就真的聽話了,可見他還不是無可救藥。沈鐸跟我說了,你是個好孩子。既然你喜歡他,爺爺能把他交給你嗎?”
薑也:“……”
現在不說實話就來不及了,薑也不想和靳非澤有更深的聯係,尤其是這種可怕的男男關係。靳非澤是引人深陷的奪命泥潭,他要趁能拔出來的時候盡快離開。薑也自己不過是個剛剛高考完的學生,指望他約束靳非澤實在是下下之策。而且……想起靳非澤對他做過的事,薑也心中就蒙上一層陰影。他真的不想管那個家夥。
薑也深吸一口氣,“爺爺,我……”
靳老太爺忽然從桌下掏出份文件,遞給他看。薑也低頭一看,這竟是份醫學檢查報告,患者是靳天鴻,檢查結果是神經上皮組織腫瘤Ⅱ級。
“醫生說,我活不了幾天了。膠質瘤是一種惡性腦瘤,很難治的。他爸要我去美國,去了有啥用,離阿澤又更遠了。這世上我不為他謀劃謀劃,等我死了,他怎麽辦?難道瘋一輩子,或者被那些老不死的逮著錯兒綁進監獄安樂死?”靳老太爺拍了拍薑也的手背,道,“當然,小也,我不是拿我這個病要挾你。我知道,阿澤是個燙手山芋,我怎麽好意思讓你被他拖累?你也隻是孩子罷了。要是你不願意,立刻就可以拒絕我。”
“我……”薑也的話魚刺一般哽在喉間,說不出口了。
檢查報告隻薄薄幾張紙罷了,薑也拿在手中卻覺得沉重如鐵。薑也試圖拒絕,可開了好幾次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是一個命不久矣的老人最後的請求,他沒辦法硬下心拒絕。
薑也低下頭,目光落在手機的視頻上。畫麵定格在小靳非澤望著鏡頭的刹那間,他黑黝黝的瞳子清澈如瀲灩山泉,光華璀璨,真如一個下凡的神仙太子。時間好像又倒流到遊神的那一天,他輕輕踮起腳,在薑也額心印下一吻。薑也的胸中起了微波,漣漪跨過十二年,**在今日的心間。
最終,他閉了閉眼,道:“好,我替您看著他。不過,我希望爺爺可以幫我一個小忙。”
靳老太爺喜出望外,“好好好,你說,我一定幫你辦成!”
一席話談完,時鍾已經指向了十點整。薑也踏著清淩淩的月光離開書房,經過紫藤蘿小花圃,竹架子那兒有個臃腫的人影孑然獨立,薑也注目望過去,人影慢吞吞向他挪過來,月光移到來人發麵饅頭似的肥白大臉上,照出他兩粒豆子似的小眼睛。
是靳非灝。
不知道為什麽,薑也總覺得他長得很奇怪。
他低頭絞著手,一臉扭捏。薑也率先發問:“有事嗎?”
靳非灝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個紅絲絨的小盒子,“這是哥生母的遺物。”
“遺物?”
薑也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是塊剔透的玉墜子,玉沁赤紅如血。
靳非灝小聲說:“我媽在施阿姨的妝奩裏找到的,她讓我交給你。哥不喜歡我媽,你代為轉交比較合適。”
薑也收起盒子,“冒昧問一句,施阿姨是怎麽過世的?”
靳非灝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她和哥不小心掉進了禁區,隻有哥一個人回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你最好不要問別人,這件事是靳家的秘辛,很多人很忌諱,特別是我爸。”
薑也垂目深思,道了聲謝,轉身要走,忽然聽見身後靳非灝喊住他:“薑也!”
他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靳非灝猶猶豫豫,問:“我聽我媽說,你見過那些東西。它們……它們可怕嗎?”
“還好。”薑也端詳他神色,“為什麽問這個?”
“沒什麽,就是好奇。我走了,再見。”靳非灝生怕他繼續問下去似的,急匆匆轉過身,搖搖擺擺地跑遠了。
李妙妙蹲在石獅子旁邊數螞蟻,靳非澤雙手插兜,靠在商務車邊上。見薑也出來了,靳非澤眉眼一彎,問:“說什麽說了這麽久?”
“……沒什麽。”薑也把玉墜盒子交給靳非澤,“你弟弟給的,說是你媽媽的遺物。”
靳非澤看也不看,說:“丟掉。”
薑也蹙眉,“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遺物不能丟嗎?”靳非澤感到疑惑,“人都沒了,還要遺物做什麽?緬懷麽?多無聊,如果真的那麽思念一個人,為什麽不和他一起去死?埋在一起,肉和肉一起腐爛,骨頭和骨頭一起發黴,不是更好麽?”
薑也:“……”
算了,他幫他收著吧。
薑也的背包塞滿了生活用品,很容易弄亂,為免後麵忘記放哪兒,玉墜子暫時放進了李妙妙放手機的的兔兔小挎包裏。
高叔說老太爺幫他們安排了靳氏集團自己的酒店,住著舒服還不花錢。薑也推脫不了,況且靳非澤這個家夥不回家硬要跟著他們,便隻好恭敬不如從命。車駛入酒店院前大門,經過噴泉和花壇到了門口,服務生殷勤地上來幫忙開車門、拿行李。李妙妙下了車,兩眼立刻瞪得銅鈴一樣大。酒店門前,早早立了一個方陣的工作人員。薑也和靳非澤一下車,所有人九十度彎腰鞠躬,齊聲喊:
“少爺好,小姑爺好!李小姐好!”
李妙妙被他們吼得腿一軟,差點跌回車裏。
酒店經理一身筆挺的西裝,親自來接引,對著薑也道:“老太爺都吩咐了,小姑爺和李小姐頭一回來首都,接下來的行程我們會幫您安排好。”
李妙妙湊過臉來,擠眉弄眼,“哥,你嫁入豪門了!”
薑也:“……”
酒店經理說:“房間已經備好,頂樓的總統套房,熱水飲料都已經放好了。李小姐一間,少爺和小姑爺住一間,我這樣安排可以嗎?”
靳非澤笑著點頭,“安排得很好,我讓爺爺給你升職加薪。”
薑也製住他,“我自己一個人一間。”
經理看了看薑也,又看了看靳非澤,十分雞賊地說:“沒關係,套房裏不止一個臥室。”
他把三人送上頂樓的客房,一路上碰到的工作人員都向薑也鞠躬,響亮地喊“小姑爺”。
薑也感到無力,所有人都叫他“小姑爺”,他和靳非澤的錯誤關係還有多少人知道?
他旁敲側擊地問經理,經理說:“老太爺在首都很吃得開,手下的產業又多,您是未來的靳家貴婿,不用多久,整個京城都會知道的。這幾天肯定有很多人想見您,和您攀關係,但您放心,頂層隻有VIP專用電梯才能上去,你們絕對不會被打擾。對了,高叔說您要參加學院的選拔考。學院那邊老太爺也打好招呼了,靳家每年都要給學院的各項行動讚助巨額資金,他們肯定不會為難您。”
“哥,抖手上都有你的視頻了。”李妙妙舉起手機。
不知道哪個住客把剛剛靳氏酒店迎客的過程拍了下來,傳到了網上,標題是“神秘少年入贅靳氏豪門,現實版龍王歸來”,底下的評論和轉發已經破千。
李妙妙說:“全國都知道你入贅的事兒了。”
薑也:“……”
經理把他們送入客房,退了出去。李妙妙回了自己的房間,屋裏隻剩下薑也和靳非澤。
靳非澤捏了捏薑也的臉,說:“為什麽要我道歉?”
薑也揮開他的手,“你處處惹你爸爸討厭,小心他不把遺產分給你。”
靳非澤捂著肚子笑了起來,笑得雙肩直抖。
“小也,”靳非澤道,“你太可愛了,你以為這是豪門宅鬥劇嗎?爺爺早就立了遺囑,靳氏股份的第一繼承人是我。”
“……你爸爸呢?”
“爺爺說他是首都大學的學院院長,正處級,自己有工資,不需要這些黃白之物。我是精神病,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我更需要錢,所以靳家的錢都歸我。不過……”靳非澤摸了摸下巴,“許媛好像不知道這些。靳若海從來不收禮,靠每個月的死工資過日子,根本供養不起他花錢如流水的老婆。真可憐,費盡心思討好靳若海貶低我,結果什麽也得不到。或許我應該告訴她這件事,你說她會不會痛哭流涕跪在我麵前求我原諒?”
薑也沉默了半晌,說:“你爺爺得了腦瘤,你知道嗎?”
靳非澤無所謂地聳聳肩,“知道啊。有什麽關係呢,人老了就該死。”
他鐵石心腸,縱然靳老太爺心心念念都是他,他也感受不到半點親情。薑也覷著他滿不在乎的神色,也不多說,準備去次臥睡覺。
靳非澤拉住他手臂,逼迫他停在自己身前,目光在他的唇瓣上流連,“小也,我們已經有十天沒有親親了。而且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答應過要和我上床。”
“我沒有。”
靳非澤的眼裏帶著惡劣的笑意,“我說你有你就有。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
薑也冷冷望著他,秋水般的眼眸好似凍住了,沒有溫度。
“還是說……”靳非澤小貓似的蹭了蹭他的臉龐,“你想要嚐試一下會震動的定位器?”
薑也深吸了一口氣,“我買了**,我去拿。”
靳非澤馨馨然笑起來,“小也,你變乖了。”
薑也轉身去包裏翻**,卻拿出了個黑色的小物件。靳非澤眼睛一眯,意識到這家夥在撒謊,正要抓他的手去奪他的東西。可薑也出手如電,直接把東西按在他腰間。哢嗒嗒一連串的電流聲,四萬伏的高壓電被輸入靳非澤體內。靳非澤不可置信地看著薑也,軟倒在地。
薑也垂眸望著他,他果真不是正常人,電擊器能把一個成年男子電暈,但他居然還保持清醒,隻是手腳暫時癱軟,無法動彈而已。
靳非澤躺在地上笑,“你完了,我給你十分鍾的時間逃跑。”
“完了的是你。”薑也又從包裏取出一個黑色項圈,淡聲道,“你之前的錄的那個視頻,我已經拜托你爺爺黑入你的手機刪除了,你在網上的備份也沒有了。即使有漏網之魚被你發出去,靳家也會幫我在一分鍾之內全網刪除。我還拜托你爺爺給了我一個電擊項圈,就是我手裏這個。電擊雖然不能讓你死,讓你暈,但也會給你造成痛苦。如果你不想成天被電擊,那麽從今天開始,你要聽我的話。”
薑也把項圈扣上了他的脖子,電子鎖自動鎖死,隻有薑也發射密碼,它才能解開。
靳非澤與他對視半晌,他的眼神無波無瀾,冷淡如春冰。靳非澤終於意識到自己栽在他手裏了,立馬換上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他淚眼朦朧,輕聲問:“小時候學院拿我做實驗,天天用高壓電擊器電我的心髒,你也忍心這麽對我麽?”
薑也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痛苦的經曆,心中不自覺抽搐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保持冷冰冰的神色,“裝可憐沒用。”
靳非澤掙紮著把頭靠在他懷裏,委委屈屈地說:“小也,我隻是不知道怎麽正確地喜歡你。你明知道,我為了你可以命都不要。把項圈解開好不好,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薑也無動於衷,“你的謊言對我沒用,你根本不喜歡我,我隻是你選中的玩具,為你無聊的生活添樂子。今天你故意讓我去你家吃飯,在你爺爺麵前假裝聽我的話,你是想把我和你綁在一起,有你爺爺在,我再也無法離開你。”
“啊,被你看穿了。”靳非澤笑彎了眼眸,“這樣不好嗎?活著做我的小貓,死了當我的標本,一輩子待在我身邊,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薑也不想理他了,把他的頭挪開,轉過身開行李箱拿洗漱用品。靳非澤終於不再鬧騰,躺在地上歪著頭問薑也:“薑也,你真奇怪,連我那鐵石心腸的爸爸看了我的眼淚都忍不住心軟。學校的那些笨蛋天天送我禮物,即使他們知道我下課就會丟掉。龍虎山的道士為我赴死,即使他們知道我是個凶祟。所有人都喜歡我,為什麽隻有你這麽討厭我?”
薑也深邃清冷的眼沒有溫度,“他們不喜歡你,他們隻是迷惑於你的色相。”
“那你呢?”靳非澤問,“你不喜歡我的色相麽?”
這次薑也沒有立刻回答。
靳非澤是個極可惡的家夥,別人捧出一顆真心待他,他把真心踩在腳底,還要嘲笑別人愚蠢。所以薑也絕不能淪陷,就算靳非澤脫光衣服睡在他懷裏,他也要像僧侶一樣巋然不動。
他絕不能動心。
“看,”靳非澤輕輕笑起來,“你明明喜歡。喜歡還不承認,你是嘴更硬,還是下麵更硬?”
“靳非澤,”薑也不理會他**的言語,聲線如秋水般冷清,“從今天起,你聽我話。”
“不聽話會怎麽樣呢?操我嗎?”
薑也冷冷道:“揍你。”
靳非澤忽然起身,薑也眼疾手快按動遙控器,電擊項圈把他擊倒,他再次軟倒在地。
這次他許久沒有說話,薑也抬起眼,便見他定定望著自己。他漆黑的眼裏沒了勾人的笑意,隻餘看不見底的深邃。這家夥卸去了親切溫和的偽裝,終於露出危險的本質來。與他麵對麵,會不由自主汗毛倒豎,心底滲出刺骨的涼意。他身上的非人感越發重了,甚至連肌膚都蒼白了不少。這一刻薑也終於感覺到他是凶祟,不是人。原來他平日裏每時每刻都在裝,把自己從頭到腳偽裝得像個普通人。
可薑也沒有後退,更沒有低頭,他與他對視,寸土不讓。
“你最好讓我一輩子戴著這個項圈。”
“如你所願。”
“你最好永遠都不要給它換電池。”
“它太陽能充電。”
“好啊,你好極了,”靳非澤低低笑了聲,“薑也,來日方長,我陪你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