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祂的注視

薑也睜開眼,頭疼欲裂。他好像掉進了一個地洞裏,背包還在身上,手下是堅硬的岩石,他的腰背痛得似乎要裂開。眼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仰起頭向上眺望,也看不見洞口的亮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所幸除了疼痛,並沒有骨折。

他四下摸索,找到了手電筒,打開手電,眼前卻依舊是漆黑一片。他以為電筒摔壞了,掏出打火機打著,依舊什麽也看不見。打火機也壞了麽?他心裏咯噔一下,試探著伸出手去觸摸火苗。手指被燙了一下,反射性地收了回去。這時他明白了,打火機沒壞,是他瞎了。

他深吸幾口氣,平定慌張的心跳,努力保持鎮靜。或許剛才摔落碰到了腦袋上的什麽地方,導致他暫時性失明。

“靳非澤?”他試探著喊。

無人回應。

他和靳非澤一同掉進來,落下的位置應該相差不遠。可無論他扯著嗓子喊了多少聲,依然沒有人回應他。或許靳非澤還在昏迷,薑也心情沉重,他現在什麽也看不見,情況非常惡劣,最保險的法子是原地等候救援。

他又覺得不對勁,霍昂明明看見他和靳非澤掉進了洞,應該立刻想辦法救人才對,然而直到現在也沒聽見霍昂他們的聲音,難道他們被無頭屍絆住了?更不對勁的是他掉落的位置,吊腳樓下方是豬圈,木板塌了,他應該掉進豬圈裏,可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一片寂靜,兩邊都是坑坑窪窪的石壁,顯然不是豬圈。

正思索著,他忽然聽見後方不遠處有悉悉窣窣的響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向他靠近。

“靳非澤?”他迅速回頭,“是你嗎?”

無人應答。

薑也心裏升起不安,那是什麽東西?他後退了幾步,差點兒被一塊石頭絆倒,悉悉窣窣的響聲停在了他身前不遠處。是無頭屍?還是這地洞裏的野獸?為什麽停下來,是在觀察他麽?如果是無頭屍,應該早撲上來了,大概率是野獸。薑也模仿野獸發出低吼,試圖把那東西嚇退。

沒有移動的聲音,那東西仍然停留在原地。

薑也越發不安。

不能這樣。因為眼盲,他陷入了恐慌狀態,這對他的判斷會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他深呼吸,平複心情,拿起手電筒,充當武器,以防那東西撲上來。他一邊仔細聽著那東西的動靜,一邊回過頭摸著粗糙的石壁向相反的方向挪動。不管那是什麽,先遠離它再說。他走出去好幾步,仍然沒有聽見那東西挪動的聲音,它沒有跟上來。很好,他保持冷靜,就當它不存在吧。

他一步一步謹慎地行走,通道狹窄,隻有一人肩寬的寬度,他判斷這是個地下隧道。石壁上有些地方長了毛,薑也懷疑是黴菌,於是不再觸摸石壁。可如此一來,他的行動又受限許多,艱難了不少。所幸石壁上的黴菌都不像上頭那些黴菌,會不斷地伸展菌絲。這地方如此狹窄,薑也根本沒有辦法抵擋。

走了大概五分多鍾,他聽見有人在敲擊石壁。敲擊聲非常有節奏,速度保持均等。

“靳非澤?”他喊。

“薑也,”靳非澤的聲音遙遙傳過來,“你睡了一覺麽?好慢。”

聽見那家夥的聲音,薑也因為眼盲而慌張的心安穩了一些。

“你怎麽了?動不了了?”

這家夥依靠敲擊來提示自身方位,十有八九是腿摔斷了。

果然,靳非澤回答:“腿斷了。”

“保持敲擊,我過去找你。”薑也說。

“我看到你了,”靳非澤道,“你背上怎麽還有個人?”

薑也心頭猛然一悚,道:“你說什麽?”

他背了個人?難道是先前那個靠近他的東西?薑也想也沒想,用後背撞牆,可背上什麽也沒有,撞到牆的是他自己的背部。

“好像是你那個小學妹,”靳非澤補充道,“她蒙著你的眼睛。”

是劉蓓!?難怪他看不見了,原來是她遮住了他的視野。

“薑也,你很幸運。”靳非澤在笑,“掉進了這種地方,我還以為你會發瘋。”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嗯,”靳非澤慢悠悠地說,“大概算是一個禁區吧。”

薑也一愣,難道這就是他媽來過的地方?

靳非澤說:“你的運氣真差,一般人很難找到進入這裏的通道,沒想到你一腳踏空就進來了。我們離那個東西很近,這裏到處都是它的影子,正常人看了它就會發瘋,你的小學妹遮住你的眼睛,不讓你看,某種程度上能夠延緩你發瘋的速度。”

“那你為什麽能看?”

此問剛說出口,薑也就知道了答案。

靳非澤笑道:“因為我已經瘋了呀。”

薑也聽到他仍在敲擊,隻是敲擊的聲音變得很悶,他敲的不再是石壁。

薑也一麵向他靠近,一麵問:“你在幹什麽?”

“我撐不了太久,”靳非澤說,“在做出不可預料的事情之前,我要先把我的手敲斷。”

薑也驚了一瞬,“你……”

靳非澤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小也,這都是為了你,不要太喜歡我。”

他這樣自殘,薑也懷疑他已經陷入瘋狂,控製不住自己了。薑也說道:“別敲了,我知道你在哪個方向了,你安眠藥帶了沒有?吃兩顆。”

靳非澤說:“沒有了,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薑也咬牙加快速度,一路磕磕絆絆。雖然靳非澤這個變態死了能為世界造福,但薑也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即使是袖手旁觀,薑也也做不到。靳非澤已經停止了敲擊,薑也懷疑他失血過多,沒力氣了。

眼前的遮擋忽然變淡,薑也意識到他一定是離靳非澤不遠了,劉蓓害怕靳非澤,估計是想離開了。薑也自己閉上眼,繼續前進。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好一會兒,薑也終於踢到靳非澤橫在地上的身子。

薑也蹲下身摸索著,靳非澤的右手血肉模糊,他真的敲了自己的手掌。薑也又摸他的腿,他的右腿小腿骨折,一截斷骨戳出了肉。這傷太重,要是正常人早就呻吟哀嚎了,靳非澤剛剛說話卻像沒事人似的。

薑也摸著他的斷腿,道:“靳非澤,我要幫你緊急處理一下傷口,你千萬別亂動。”

靳非澤沒有回答,薑也摸他的臉,他的眼睛閉著,大約是昏過去了。

薑也放下背包,脫下外套,裹住他骨折的右腿。腿上的傷太糟糕,薑也沒法子,隻能暫時不管。剩下手的傷,最好能清洗一下。薑也翻找背包,隻摸出一個空的脈動水瓶,是他喝水喝剩下的。

“靳非澤?靳非澤?”他喊了幾聲。

靳非澤沒有回應。

還昏著就好。薑也站起身,脫下褲子,對著水瓶尿尿,攢夠了小半瓶,把褲子穿好,蹲下身捏起靳非澤的手腕。薑也慢慢把尿灑在他手上,清洗他傷口裏的灰塵和泥巴。最後薑也解開他脖子上的圍巾,把他血肉模糊的右手包起來。

“你幹什麽?”靳非澤痛醒了。

“救你狗命。”薑也道。

“什麽味道?”靳非澤又問。

薑也麵不改色,“我剛剛尿急,在你附近解了下手。”

他感覺到靳非澤有點暴躁。

“你騙我,”靳非澤說,“薑也,我要殺了你。”

人變態就算了,關鍵腦子還聰明,薑也騙不了他。

“我是為了救你。尿液沒有細菌,成分是無機鹽,特殊情況下可以用來清洗傷口。”

薑也在他身邊躺下,把他的手拉過肩頭,讓他側躺在他背上,再背著他爬起來,撿起背包背在胸前。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狂躁,“我髒了,我要斬掉我的手。”

“……”

“薑也,我要殺了你。”

薑也皺眉,“別鬧了。”

忽然頸側一痛,靳非澤這個瘋子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靳非澤,”薑也冷了臉,道,“你瘋夠沒有?”

靳非澤連咬他都沒力氣了,不像咬,倒像是舔。靳非澤放棄了,額頭抵在他肩膀上,低著頭喘氣。

“為什麽要救我?真奇怪,我以為你會不管我。”靳非澤問。

薑也聲色清冷,猶如冰泉,“我不是你。”

靳非澤低低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了,你是個好人。”

薑也不搭理他,從腰包裏取出他隨身帶著的碟仙字報,“靳非澤,我要問劉蓓出口怎麽走,你幫我看看我的手指了哪些字。”說罷,他問劉蓓,“劉蓓,請告訴我怎麽離開這裏。”

薑也把手指按在字報上,半天沒動靜。大概是因為靳非澤在,劉蓓不敢現身。

薑也大喊:“劉蓓,我知道你害怕靳非澤。你放心,有我在他什麽也做不了。請相信我。”

突然之間,無形之中似乎有人推動了他的手,他停在了三個地方。

“什麽字?”薑也問靳非澤。

“不知道。”

薑也蹙眉,“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點?”

靳非澤“嘖”了聲,道:“你的好學妹說不知道。”

薑也:“……”

這下是真的走投無路了。薑也還好,除了什麽都看不見不太方便,其他沒什麽。關鍵在靳非澤,他的傷太重了,必須盡快處理。薑也隻給他做了簡單的壓迫止血,如果拖得太久,他的傷口很可能會發炎,失血過多休克也會要他的狗命。

薑也收起字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向前走。他一麵走,一麵同靳非澤說:“跟我說話,隨便說什麽,不要睡覺。”

“想要殺你。”

“換個話題。”

“想喝山楂莓莓。”

“沒有。”

“想要親親。”

“……”薑也麵無表情,“做夢。”

靳非澤不說話了,薑也意識到自己把天聊死了,他連忙想新的話題,喚回靳非澤的意識。

“靳非澤,你是不是來過類似的地方?”

“嗯。”

薑也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出這個答案。薑也繼續問:“什麽時候?”

“八歲,十歲?忘了。”

“你怎麽出去的?”薑也問。

“忘了。”

“……”薑也努力保持心平氣和,“你還記得什麽?”

“我記得……”靳非澤的聲音越來越輕,“那裏很黑,媽媽在追我。”

薑也感覺他快要暈了,他要是暈了,離死就不遠了。薑也的心又提了起來,連忙問:“你剛剛說的那個東西,是不是太歲?”

他記得霍昂曾說依拉勒小時候說太歲在村子地底,現在他們待的地方,不正是太歲這兒麽?

“嗯。你想知道它在哪兒嗎?”

“在哪?”

“在我們周圍,”靳非澤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祂注視著我們。真奇怪,祂為什麽不吃了你。薑也,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薑也反問,“祂為什麽不吃你?”

“我不好吃,”靳非澤輕輕說,“你甜,你好吃……薑也,你為什麽要救我?”

薑也正想著該怎麽回答,可靳非澤忽然不再說話了,他的臉貼在薑也肩頭,薑也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

“靳非澤?”薑也皺著眉,使勁顛他,他一動不動。

薑也感到一陣迷茫,這條隧道走了這麽久竟也沒個盡頭,他該怎麽樣才能出去?

如果太歲就在他們身後,祂為什麽不攻擊他們?

他蒙上了眼睛,什麽也看不見。他忽然想破罐子破摔,看看眼前的路再說。靳非澤雖然瘋,但也沒有瘋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或許他即使看了周遭的世界,也能幸免於難呢?他剛想睜開眼,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口哨聲。

薑也猛然回頭。

那口哨聲越來越清晰,聲音悠揚,飄在這漆黑的地道之中。

他聽過這口哨,那天夜晚躲在靳非澤家,詭異的外賣騎手在樓道裏放了一個錄音機,裏麵播的就是這口哨聲。這曲調非常熟悉,在薑也十八年的人生裏,一定有那麽一天,薑也聽過這曲子。

現在,它又響了,真切地響在前方。

“誰?”薑也問。

無人回應,隻有那不停息的口哨聲。

作者有話說:

靳非澤:我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