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村夢遊

白念慈低頭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馬上就要日落,我們先撤吧。”

霍昂舉起步槍,趴在窗口借著瞄準鏡掃視了外頭一番,沒有發現那個稻草人的蹤影。大夥兒收拾好東西,背好背包,挨個下了木梯。霍昂走在最後,一直保持警戒。回到營地,大夥兒生火做飯。照例是依拉勒掌勺,他廚藝好,一些風幹蔬菜、肉幹再加幾把麵條,簡陋的食材能被他做得噴噴香。今天不知怎的,他似有些魂不守舍,薑也看水沸騰了好半晌他也沒個動作,麵條都要煮爛了。

“你還好嗎?”薑也問。

他回過神來,忙滅了火,把麵條撈進大家的碗裏。幾個飯碗裏擠著一個碩大的飯盆,格外突兀,那是霍昂的。

“我沒事,”依拉勒歎了口氣,“大概是這幾天沒睡好,累著了,不用擔心我。”

“今晚我守全夜,”霍昂走過來說,“你好好歇著吧。”

依拉勒不同意,“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薑也出聲:“下半夜我和靳非澤守吧。”

霍昂高高挑起眉梢,“兩個小年輕,沒事兒別逞能。”

“靳非澤一個人解決了感染的吉吉瓦爾,”薑也提醒他們,“你們忘了麽?”

他說得不錯,霍昂早已發現靳非澤這小夥子身手還可以。也不知道他怎麽幹掉吉吉瓦爾的,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麽猛麽?霍昂撓了撓頭,說:“那行吧,你倆守下半夜,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叫醒我。”他扭頭拍了拍依拉勒,“好好睡著吧你,咱的口糧全靠你,你要是倒了誰給我們做飯?”

依拉勒白了他一眼,把他的飯盆塞他懷裏,“撐不死你。”依拉勒給薑也多盛了點肉,“你長身體,多吃點。這次找到你媽媽之後,回去好好上課。這次回去好好上學,可別再分心了。不好好讀書,將來會變成霍昂那樣的傻子。”

霍昂:“……”

吃完晚飯,各自回帳篷休息。霍昂一個人揣著槍,坐在油燈旁邊守夜。密林黑黝黝一片,他那一盞孤燈恍若一顆星子。依拉勒掀起帳篷,霍昂給他比了個手勢,是安心的意思。依拉勒點點頭,鑽進帳篷。

薑也定好半夜起來的鬧鍾,也睡下了。靳非澤躺在他旁邊,安安分分的,今天竟然沒有鬧幺蛾子。依拉勒和白念慈的帳篷熄了燈,薑也這邊也熄了,四周沉入黑暗,隻剩下霍昂那兒的一星孤火。薑也閉上眼,陷入夢鄉。鬧鍾還沒響,他忽然被靳非澤推醒。

薑也睜開眼,靳非澤的臉龐近在咫尺。

“我的山楂糕吃完了。”靳非澤說。

薑也:“……”

把他從睡夢中弄醒,就是因為這個?

“我的山楂糕吃完了,你聽見了嗎?”靳非澤重複道。

“我今天看見你放了一整包,全吃完了?”薑也不可置信。

靳非澤無辜地點了點頭。

“出去以後幫你買。”薑也捏了捏眉心,轉過身想繼續睡。

“我現在就想吃。”靳非澤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薑也有些生氣,“你不睡覺,吃什麽山楂糕?”

“我睡著了,你會死。”

薑也扭過頭看他,昏暗的光線裏,他微微蹙著眉,臉色比平日更蒼白些,很委屈似的。薑也思考著他的話,有些狐疑地想,他該不會這幾天都沒睡吧?薑也起身開手電翻他的包,他記得他帶了個藥包,專門裝他的安眠藥。這個精神病有嚴重的睡眠障礙,不吃藥睡不著。

藥包找到了,薑也拉開拉鏈,藥板整整齊齊碼在一起,隻有一片是空的。

他這幾天真的沒睡。正常人能幾個晚上不睡覺嗎?

靳非澤又說:“我想吃山楂糕。”

薑也把藥遞給他,“吃藥,睡覺,我不會死。”

靳非澤沒接他的藥,低垂著眉睫,一副生悶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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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也,你真壞。”

“……”薑也頭疼欲裂,到底誰壞?

他不想管他了,躺進睡袋睡覺。

“起來,”靳非澤騎到薑也的腰上拚命晃他,“不許睡!”

他是大少爺的脾氣,不達目的不罷休,薑也真想一棍子把他打暈。正待好好同他講道理,帳篷外頭忽然傳來軋軋的腳步聲。靳非澤還想開口,薑也拽住他的領子,一把把他拽進了懷裏,同時捂住他的嘴。他靠在薑也頸側,兩個人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眨了眨,烏黑的眼睫像蝶的翅子,撲啊撲的。

薑也凝神靜聽,外頭的腳步聲,和昨晚如出一轍。那個東西又來了,守夜的霍昂沒有發現麽?

二人對視一眼,靳非澤眉眼一彎,說:“有事情做了。”

這家夥看起來有點興奮,黑暗裏的眼睛有著鬼火似的森森冷光。

薑也皺眉,“你想幹什麽?”

他懷疑這家夥想借著出去打探的名頭殺人放火。

薑也從包裏翻出釘槍,“走,一起去看看。”

靳非澤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因為自己不能單獨行動為所欲為而有點失望。

他拉開帳篷的拉鏈,矮身鑽了出去。薑也跟在他身後,放輕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那軋軋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二人才繞出帳篷,往油燈的方向看。燈還亮著,霍昂抱著槍,背對他們,盤腿而坐。他頭顱低垂,感覺是出事了。薑也向靳非澤做了個手勢,靳非澤會意,兩人一左一右靠近霍昂。

離霍昂三步遠的時候,靳非澤忽然出手,薑也沒看清他的動作,隻一眨眼的瞬間,靳非澤就從後方鎖住了霍昂的脖子。靳非澤力氣極大,薑也是知道的,他鎖住霍昂的刹那間,薑也就聽見了骨頭的哢嚓聲。

“等等,靳非澤!”薑也大喊。

靳非澤動作一頓,略略鬆了勁兒。

“哪個龜孫?”霍昂掙紮的聲音傳出來。

靳非澤鬆了手,笑道:“你還活著?”

“要不然呢?”霍昂揉著自己的脖頸子,上麵是通紅的勒印,“你小子下手真狠,幸好老子脖子硬。小兔崽子,你肯定想殺我。說清楚,你到底什麽意思?”

薑也這才明白過來,方才霍昂低著頭是睡著了。

“你打瞌睡了,”薑也連忙轉移話題,“昨晚那個來我們營地的家夥又出現了。”

“我怎麽會打瞌睡?”霍昂一臉不可思議。

他正辯解著,話音忽然頓住。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依拉勒和白念慈的帳篷開著。三人立刻上前查看,隻見白念慈窩在睡袋裏,睡得跟死豬似的,依拉勒的睡袋卻是空的。霍昂把白念慈拽起來,問:“依拉勒呢?”

白念慈戴起眼鏡,問:“什麽事?發生什麽了?”

薑也說:“依拉勒不見了。”

霍昂神色凝重,“依拉勒不可能獨自行動,他可能被那個潛入我們營地的混蛋帶走了。該死,我他媽真睡著了?”

白念慈抓起手電筒,“別說廢話了,快去找人。”

大家打起手電筒,往之前腳步聲消失的方向搜尋。林中有腳印,直直朝太歲村的方向延伸。霍昂端著槍一路疾行,靳非澤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後,薑也勉強跟得上,白念慈就費勁兒了。到了開闊地帶,霍昂終於看見前方行走的人影,卻驀然一驚,停下了腳步。

靳非澤和薑也摸過來,蹲在他身邊,白念慈氣喘籲籲地趕到,好不容易才沒有被落下。四人都驚訝地發現,前方那人就是依拉勒。他並沒有被劫持,正獨自走進了太歲村,那軋軋的腳步聲就是他自己。霍昂舉起槍,用瞄準鏡觀察前方的依拉勒。寒冷的大山深夜,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短袖和長褲。

霍昂大聲喊:“依拉勒!”

依拉勒沒有理他,一步步走進太歲村深處。

“操,”霍昂低聲說,“他以前沒有夢遊的習慣啊。”

白念慈擦了擦汗,說:“不能再追了,他進了太歲村,晚上的太歲村不能進去。”

“你聽誰說的不能進去?”霍昂問。

“若初的論文寫得清清楚楚,太歲村神秘詭異,晚上的太歲村和白天截然不同。小霍,我知道你擔心你的搭檔,但我們必須謹慎行事,”白念慈勸道,“千萬不要人沒救回來,自己搭進去了。”

霍昂一意孤行,“小靳小薑,你們兩個陪著白教授,我進去把依拉勒帶回來。”

薑也不同意,“依拉勒情況不明,萬一他也感染了怎麽辦?你一個人對付不了他。”

霍昂怒道:“那我也不可能放著他不管!”

靳非澤笑盈盈道:“不如一起進去。”

“這裏不是遊樂場,”霍昂警告他,“你們兩個小的聽話點,我不擅長帶孩子,孩子不聽話,依拉勒會哄,我可不一樣,我一般直接下手揍。”

靳非澤手搭涼棚眺望太歲村,“咦,依拉勒好像不見了。”

說幾句話的功夫,依拉勒的身影不知道轉進了哪個拐角。霍昂低罵了一聲,忙端起槍往裏頭趕。

薑也眉心緊蹙,如果依拉勒被感染,霍昂和他感情深厚,不可能下手打死依拉勒,而要活捉依拉勒又保證自己不被感染,霍昂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了。如果依拉勒沒有被感染,事情又更加撲朔迷離了,他沒道理自己深夜進入太歲村,總覺得像中邪了似的。昨晚帳篷外的人聲難道是依拉勒?

“小薑,我們還是原地等等吧。”白念慈不停擦著眼鏡。

靳非澤歪了歪頭,眼眸裏含著興味,“走麽?”

薑也想起依拉勒的麵條和肉幹,雖然他和依拉勒霍昂素昧平生,但這幾天他們對他和靳非澤都非常照顧。特別是靳非澤這大少爺,這不肯做那不肯做,老是添麻煩,依拉勒從來沒說過什麽。

“白老師,”薑也下了決心,“您在營地等我們吧。”

白念慈重重歎了一聲,“你們這些小孩子,真是胡鬧,早知道不帶你們來了。”

靳非澤悠悠地笑,“小也是好人呢。”

薑也覺得這家夥今晚殺性重了很多,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麽藥。薑也警告他,“你最好安分一點。”

靳非澤笑了笑,打起手電筒,兩人一同起身,快步追霍昂。

依拉勒驀然睜開了眼,額頭冷汗直流。他剛剛做夢,夢見了多年前緬甸野人山那座小木屋。他忽然覺得周身冰冷,渾身起雞皮疙瘩,四下一望才發現自己竟不在帳篷裏。此刻他正站在一個吊腳樓裏,麵前是一扇開了一條門縫兒的門。橘黃的光漏出縫隙,裏麵似乎關了什麽東西,呼喚著他開門進去。

他想他該走了,他記得白教授叮囑過他們,晚上不能進太歲村,而他竟然夢遊到了這裏。

快走。

他想轉身,可那屋子裏的有什麽東西勾著他。他腦子裏在喊快走,手腳卻不由自主往那扇門靠近。鬼使神差地,他推開了門。

滿地燭火,潔白的燭蠟重重疊疊,共同圍繞著被綁在中心的無頭屍體。那屍體**全身,鮮血流滿胸膛。依拉勒呼吸變得急促,冷汗簌簌而流。他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野人山上他和霍昂進了那座小木屋。他們砍木頭生火,第二天起來一看,木頭人竟成了真人。

那時,霍昂拉著依拉勒說:“什麽邪門玩意兒?快走快走,我要把這兒燒了。”

依拉勒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屍體,一臉驚悚。屍體腰側的傷疤,小腿上的紋身和他的一模一樣。他不可能認不出他自己的身體,那柱子上綁的,就是他自己。可是怎麽可能呢?他明明還活著,好端端站在這裏。他神思恍惚,看著自己的屍體燒焦在那木屋裏。

依拉勒緩緩後退,手探到身後想要摸槍,卻摸了個空。他隻穿了睡覺的衣服,什麽武器也沒帶。他張皇失措地轉過身,忽見對麵直挺挺站了一具**的無頭屍。他下了木梯,發現吊腳樓的陰暗處,處處立著**的屍體。他們什麽時候在這兒的?依拉勒無暇去想,穿過他們的間隙,撲出門外。幸好沒人來追,他竭力往太歲村的出口奔跑。

“依拉勒!”他聽見霍昂的喊聲。

他張口想要回應,喉嚨不知為何堵住了,伸手探進嘴巴,摸出許多木屑來。他驚住了,木屑越生越多,從他的口鼻洇蔓而出,他的皮膚一點點木質化。手腳忽然使不上力氣了,硬梆梆的,關節也變得堅硬。他越跑越慢,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他看見對麵的路口出現霍昂的身影,他背著槍,正四處搜尋著依拉勒。

“阿昂……”他沙啞地喊出聲。

聲音太小,霍昂沒有聽見,他眼睜睜看著霍昂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盡頭。他的喉嚨發硬發僵,再也說不出話。

無頭屍們走過來,抬著他的腳,把他拖進了吊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