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頭女屍

“嗡——”

手機連續震動了兩下,薑也從兜裏掏出手機,點了點手機屏,漆黑的屏幕亮起,鎖屏上彈出兩條微信提示。一條來自媽媽,“阿仔,媽媽想見你,你接一下電話好不好?”

第二條來自一個叫“愛吃糖的魔女”的人,信息是“放學沒?等你好久了。”

他沒回複,扭頭看公交站台的電子車牌,上麵顯示他等的302路公交車還有三站到。高考剛剛結束,考生陸續出了考場,外麵圍著一圈又一圈的家長。薑也也是考生之一,但他沒人來接。他並不在乎,雙手插著兜,獨自等公交。

學校門前的路堵滿了車,四處都在鳴笛。路本就不寬,整條路像誰通便不暢的腸道,自行車、電瓶車和私家車混在一起,擠得水泄不通。公交站台的LED屏幕在播放新聞,記者的聲音嘰嘰喳喳,說南極的極光裏出現了城市幻影,被稱為百年不遇的奇景。

他調出日曆看了看,算算日子,他搬出來已經一年了。不是他不回,是有人不歡迎他。他的家庭比較複雜,是個重組家庭。他親爸死得早,他媽媽獨自撫養他到八歲。他媽薑若初,著名的考古學教授,學術成就卓然,著作等身,長得還好看,仰慕她的人可以排滿整條學院走廊。

他八歲那年他媽邂逅了一個男人,兩個人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八歲的他半夜醒來聽見隔壁男人低吼女人哭啼,他冷靜地撥打了110。三分鍾後警察上門,他媽一邊瞪他一邊跟警察說抱歉。之後不久他就有了個有錢繼父,還多了一個小他兩歲的妹妹李妙妙。

十歲那年,八歲的李妙妙偷吃蜂蜜,蜂蜜罐擱得高,她戳戳弄弄罐子哐地倒下來砸了她滿頭血。小孩兒沒有道德,害怕大人怪罪,下意識就要推鍋。她告訴繼父和媽媽說是薑也偷蜂蜜,他媽不由分說,衝進他房間,對著滿臉懵逼的他扇了一巴掌。

其實真相很容易就能調查清楚,凳子上的小腳印明顯屬於一個小女孩。他把那腳印指給他媽看,他媽愕然半晌,轉而怪他沒有看好妹妹。那一刻薑也終於明白了,對他媽媽來說真相一點兒也不重要,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受傷,那麽這件事正確的發生方式應該是他受傷,李妙妙安然無恙。

類似的事年年都有,水滴石穿敲打他的心。去年的今天他繼父把他叫到跟前,話繞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表麵上教育他要好好學習,實際上告訴他不要惦記家裏的股權房產,他不是他親兒子,沒他的份兒。他覺得他可笑,但畢竟是繼父,他給他留麵兒。他沒有辯駁,隻是淡淡地說,明年他高三,學業忙,他要在學校旁邊租房。繼父給他轉了幾萬塊錢,他如數退回,自己熬夜當代練,報酬不多,再加上這些年慢慢攢的兼職薪水,足夠他在外麵租個破公寓。

他十七歲,長了一身傲骨,吹風就能吃飽飯。他媽打電話來埋怨他,說他從來沒把繼父當爸。他什麽也沒說,說了也沒意思。他不願意打擾媽媽的恩愛新家,畢竟從頭至尾格格不入的隻有他。從此他鮮少回家,再沒張嘴問家裏要過錢。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他回頭,隻見一個纖瘦的女生站在他跟前。她圍著潔白的絲巾,上麵還繡了些創意獨特的花紋,下麵是一身藍白校服裙,白襪子配白球鞋,身上噴了淡淡的茉莉香水。大熱天,薑也隻穿了件白短袖,她卻圍著絲巾。她見他扭頭,臉頰倏地一紅,似茉莉染上了霞光。他摘下耳機,眼神露出疑惑。

她問:“你好,是薑也學長吧?”

“我是。”薑也回答,“什麽事?”

“我是李妙妙的閨蜜劉蓓,”她把頭發抿到耳後,說話細聲細氣,“李妙妙托我來問你你什麽時候能回趟家?她說你要是有空就回家去看看吧,你媽媽可想你了。”

“我知道了。”他答得冷淡又疏離,“謝謝。”

她站在他身邊,局促不安地捏著裙角,沒話找話道:“你也在等302路?好巧,我也坐這趟公交。”

薑也知道她在撒謊,她根本不用坐302路。他還在家裏住的時候,天天聽李妙妙問繼父要錢買最新款的包包,因為劉蓓已經有了這款。李妙妙都有專車接送,何況她?最近他老是碰見她,他猜她在302路上坐四站,比他多坐一站,下站下車坐家裏的車回家。

他沒回答,空氣中陷入尷尬。她又問:“學長你什麽時候回家?”

他說:“麻煩你轉告李妙妙,我不回。”

“哦……”她好像用了很大的勁兒鼓起勇氣,終於問出她想問的問題,“學長你有沒有女朋友?”

“有。”他答得很幹脆。

她以為他在撒謊,絞著手說,“你不用擔心,我隻是問問,不會打擾你。”

他點開微信,舉起手機給她看。她一愣,眼前是個微信對話框,薑也和一個叫“愛吃糖的魔女”的人用著情侶頭像——兩個都是大臉貓,一隻冷漠,一隻搞怪,齜牙咧嘴。正好這時屏幕一動,微信又彈出一條新訊息,來自“愛吃糖的魔女”。

愛吃糖的魔女:【寶寶,你到底啥時候回?人家好寂寞好空虛哦!】

劉蓓意識到薑也真的沒撒謊,眼圈一下子紅了。

302路到了,鋥亮的車燈照亮昏暗的站台。薑也站在光裏,臉龐一下被打了光似的清晰分明。他的眉眼生得涼薄,有種冷酷的勁兒。此刻車燈如炬,光影交錯,更顯得他的臉頰線條利落。他雙手抄兜站在那裏,是拒絕別人靠近的姿勢。

劉蓓第一次去李妙妙家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他總是戴著耳機,一個人下樓倒咖啡一個人上樓關門看書,在喧鬧的家庭之外自成一個世界。

她打聽過,大家都說他沒什麽朋友,上課睡覺下課回家,家庭關係還不太好。女生告白他都拒絕,籃球隊田徑隊概不參與,獨來獨往與世無爭,唯一的愛好是打射擊遊戲,聽說拿過學校的電競俱樂部獎杯。她沒想到,他這樣冷淡的人居然有女朋友。

眼前的微信接連彈出好幾條訊息——

愛吃糖的魔女:【又不回複我,我要生氣了!今晚人家不陪你玩兒了!】

愛吃糖的魔女:【我要炸了!】

劉蓓很羨慕這個女孩子,可以對著薑也肆無忌憚地撒嬌。

薑也單肩背著黑色帆布包,準備上車,她下意識要跟,他忽然回身,說:“回家去吧。你總是回家晚,家裏人會擔心。”

說完,他戴上耳機,登上302路,背影消失在關閉的車門後。

手機嗡嗡直震,是媽媽打來的電話,他直接掛斷。

他回到租住的舊公寓樓,轉過臭烘烘的垃圾堆,進入貼滿各色開鎖大王辦證廣告的狹窄樓道。徑直上六樓,打開自己家的門。門縫裏塞了許多大波女郎的小卡片,他看也不看,全部丟進垃圾堆。50多平的小公寓,一室一廳一衛,方方正正像個棺材。經過客廳,進入臥室,裏頭擺了床便要轉不過身了,於是他的台式機電腦隻好放在客廳。書包扔進小沙發,他打開電腦,登錄遊戲。

剛上線,一個組隊邀請彈出屏幕。他點了確定,自動進入地圖,身邊多了一個粉頭發的女郎。愛吃糖的魔女戴著鴨舌帽,身穿露腰短皮衣和熱褲,腳蹬白球鞋,扛著把比她人還高的火箭筒,左左右右蹦來蹦去。

愛吃糖的魔女:【終於上線了!你比平常晚了半個多小時。說,是不是有小妖精纏著你?】

Argos:【沒有。】

愛吃糖的魔女:【哼,總是不理我,我會生氣的哦。】

他習慣了她的做作,漫不經心地打字。

Argos:【抱歉。】

他和愛吃糖的魔女認識一年,確定關係剛滿一個月,還沒正式見過麵。他們初遇在遊戲戰場,那時他背著狙擊槍在叢林中潛行。剛巧遇見一男一女在前方搏鬥,大概彈盡糧絕,隻剩匕首可以拚命。她眼尖,率先看見他。語音頻道裏響起她甜膩的嗓音:“帥哥,幫我弄死他,我給你當女朋友唄。”

他子彈上膛,瞄準那男的,一槍解決。

她笑聲如鈴,“謝謝你啦,要不我們組隊……”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爆了她的頭,踩著她的屍體繼續深入。從那以後,他就莫名其妙被這個女孩兒纏住了。無論他什麽時候上線,都會收到她邀請組隊的訊息。他一開始忽視,後來一次手滑點了確定,從此上了賊船。

愛吃糖的魔女:【我聽說你們學校有人失蹤了。】

微信一震,她發來一篇新聞,說沙河大橋下的河灘驚現一具無頭女屍。照片上打了馬賽克,依稀辨得清女屍身上穿的藍白色校服裙。

他凝眉看,這身校服裙好眼熟。

Argos:【我們學校的?誰?】

“愛吃糖的魔女”又發來一張訃告,上麵的黑白影像是個溫柔可愛的少女,笑起來像一朵茉莉花。訃告字字沉痛,為一個花季少女的離世而惋惜。

薑也的眼神滯住了。

愛吃糖的魔女:【好像叫劉蓓,一年級A班,是你的小學妹。】

他沉默,撥號給李妙妙。

電話很快被接通,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喂,哥?你怎麽突然打電話給我?”

“你今天有沒有托人來問我什麽時候回家?”薑也問。

“沒啊,我幹嘛要問你?不光你,我都想離開這個家,家裏一股怪味難聞死了。”李妙妙話間一頓,又道,“說起來,有個事我要跟你說。我有個閨蜜叫劉蓓你還記得不?以前總來咱家玩的。她最近……唉,反正就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去她家給她上柱香,她生前暗戀你來著……”

她的聲音像蒙了層玻璃,聽得越來越不真切。薑也腦中浮現起傍晚遇見的那個女孩兒,她圍絲巾,是不是因為她被砍了頭,脖子上有傷痕?他是遇見鬼了麽?他指尖發冷。他記得,她拍他的肩膀,說話細聲細氣,右手臂挨著他單肩挎的書包。

書包……他站起身,從沙發裏拿起書包,隻見側兜了多了一張紙條。

上麵寫:“學長,不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