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致命錯誤

那猴臉屍從地上翻起來,身體上的皮膚皸裂,玻璃片似的碎開,露出底下斑斕的彩色紋路。霍昂正待再打一槍,忽聽神夢那邊的猴臉屍發出尖嘶,他們這邊的猴臉屍也猛地張大嘴,發出尖叫。尖利的喊聲利刃一般刺破空氣,似嬰兒哭嚎,聽得人頭皮發麻,心煩意亂。猴臉屍的叫聲越來越高,彼此呼應。

叫聲讓薑也腦門子突突發疼,好似一個小錘子篤篤錘著他的額角。耳膜也劇痛無比,有溫熱的**流出耳道,他抬手一摸,竟然是血。

不能繼續聽了!

霍昂開了一槍,子彈正中猴臉屍的腦門,它的嘴仍然大張著,叫聲不斷。不少棺材有了動靜,裏麵的東西似乎被喚醒了。一個猴臉屍怪叫就夠喝一壺了,要是這地宮裏的猴臉屍全部出來,豈不要命?薑也強忍著耳裏的劇痛,端起狙擊槍,瞄準麵前那猴臉屍的大嘴。

槍口火光乍現,子彈撲入黑暗,呼嘯著撕裂空氣,沒入猴臉屍的尖嘴。

猴臉屍的聲音戛然而止,而遠處神夢那邊的那幾具還在嘶嚎,但隔了一段距離,對薑也這邊的影響小了不少。十米外幾副棺材怦然巨響,枯槁的手臂從裏麵伸出,上麵覆蓋著可怖的黑色斑斕彩紋。張嶷頭皮一麻,張口說了什麽。

霍昂問:“你怎麽光張嘴不說話?”

張嶷問:“你說什麽!?”

薑也看他倆張著嘴,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心中驀然一沉。他摸了摸耳朵,壞了,聽不見聲音了。他拽住兩人,飛快地打手語:“撤!”

張嶷也反應過來自己聽不見了,開始打手語,“阿澤怎麽辦?”

那家夥一定在泥塑白衣人那兒看到了什麽,不知道去了哪裏。他既然自己離開,就說明他對這個地宮的了解很可能比他們多。

可惡,到這種時候了,他為什麽又一次擅自行動?

除非……薑也想起沈鐸的話,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家夥不會知道自己能替代薑也,所以選擇先行一步吧?不對,他怎麽可能會知道?

每次薑也隻要猜到什麽不好的事,這事情就一定會發生,薑也不敢再想了,隻能先想辦法找到靳非澤再說。

薑也對著霍昂和張嶷打手勢:“他比我們安全。”

薑也拉起李妙妙,迅速朝地宮深處跑。四周不斷有棺材發出砰砰巨響,可怖的黑色猴臉屍從裏麵爬出來。薑也重新戴上夜視儀,關了手電,四人盡量保持安靜地快速行進。猴臉屍基本全部朝著發出聲音的神夢那邊去了,薑也這邊得以逃出生天。幾人爬上神道,直到跑不動了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神道很長,石磚鋪地,周圍繪滿鮮豔的壁畫。左右兩邊的壁畫講的都是祭拜神明,無數人匍匐在地上,向遠方的神明祈願。

霍昂怕壁畫裏有什麽重要的信息,用全景拍攝把壁畫全部拍了下來。

張嶷打手語問:“同樣一件事,為什麽要畫兩幅畫?”

薑也仔細查看壁畫上的內容,發現左邊牆上的壁畫天上掛的是太陽,右邊則為月亮。這意思應該是,左邊的是白天,右邊的是夜晚。神也有區別,左邊的穿白衣,戴麵具,站在高塔裏,和之前看到的泥塑白衣人一樣,應該是黨項羌族信仰的白霄君。可右邊壁畫裏,神明變成了黑色的,一團模糊,甚至看不出人形,而且不在高塔,在山體的深處,壁畫用寫意的透視方法畫出了神的大致模樣。

而且在右邊的壁畫裏,信徒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緊張,甚至稱得上恐懼。裏麵有一幫體型胖碩的人,十分顯眼。信徒正往這些人的嘴裏傾倒黑色的蟲子,那蟲子看起來很像螾。看來這些人就是信徒獻給神的貢品,他們的體型和靳非灝非常相似。

而在左邊,信徒歡呼雀躍,架起丹爐,好像在煉丹。

薑也用手語道:“你們看,壁畫裏出現了兩個神。”

張嶷也看懂了,“兩個神差別好像很大。白神賜給信徒丹藥,這些信徒吃了丹藥以後受人崇拜,而且繪畫方式和普通人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潦草的筆墨,變成了細筆勾勒。這或許代表,在信徒的眼中,他們也變成仙人了。”

他繼續分析,“而右邊的神明看起來恐怖暴虐,感覺和我們之前遇到的太歲、大黑天很像。這兩個神,難道是祂的不同神格?”

薑也站在最後一幅壁畫麵前,畫裏塔中的白色神明向塔下的凡人降下一張卷軸,凡人們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接受。這副壁畫旁邊還有一行西夏文小字,薑也把這行字和壁畫一起拍了下來。

霍昂把壁畫拍完,看他倆還在那兒聊,急得飛快打手勢,“地宮過來就一條路,一會兒肯定有人帶著猴臉屍往這兒跑。還不趕緊撤,順便想想我們這耳朵咋辦。”

幾人繼續往前趕,神道是筆直的一條,可半路上石壁上多了個洞。薑也看了看裏頭,這地洞挖了不久,不知道通往哪裏。地洞很可能是媽媽挖的,她挖地洞的原因也很好猜,薑也估計神道盡頭肯定又有猴臉屍。猴臉屍的作用應該就是守衛黑山城,如果他是建造黑山城的人,必然會在地宮出口再放一波猴臉屍,把第一波戰鬥裏幸存的人殺死。

現在的問題是,靳非澤走了哪條路。

薑也取出靳非澤用過的手帕,李妙妙看不懂手語,薑也做了個嗅的動作。李妙妙懂了,翕動鼻子嗅了嗅帕子,又嗅了嗅地麵和壁畫,指了指地洞,意思是嫂子往那兒去了。

“走。”薑也道。

四人爬進地洞,洞裏明顯做過加固,在金瞳的視野下,還隱約看得到鬼魂走過的那種特有的亮晶晶粘液般的痕跡。這說明,這是薑若初和她的戰友走過的地方。地洞呈現出一個向下的坡度,幾人加快速度爬了五分鍾,看見前方有隱隱的亮光。薑也一心追上靳非澤,速度很快,率先出了地洞,眼前豁然開朗。

他正站在懸崖邊,頭頂是天裂般的一線天,眼前是高可摩天的黑色山脈。這黑山有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峭壁上有許多凸出的石台和依崖而建的殘破樓閣,上麵端坐著衣衫襤褸的白色屍煞,個個垂著腦袋,一副悟道靜思的模樣。難以想象,這些屍煞在這種地方端坐了多少年,難不成真的有幾百上千年嗎?

抬頭看,天空無比的詭異,似有洶湧的波濤。仿佛天上不是天,而是一片海。懸崖上搭了根繩索,直通對麵山崖,顯然也是薑若初留下的路。薑也驀然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飛梟一般滑過繩索,登上了對麵的山崖。一開始還以為是屍煞,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靳非澤那個家夥。那家夥把石台上的屍煞踹了下去,在地上撿起了一個黑色背包。那背包很眼熟,好像是薑若初的。

“靳非澤!”薑也大聲喊,“你去哪兒?”

靳非澤轉過頭來,看見了薑也,眉眼彎彎地笑了笑。他指著薑也,嘴巴張合,說了些什麽。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薑也道。

靳非澤精致的眉心皺起,忽然舉起了突擊槍,瞄準薑也。薑也意識到什麽,背後寒毛直豎,一道勁風拂過耳邊,薑也身子一側,險險躲過頭頂上跳下來的黑色猴臉屍。靳非澤的子彈正中猴臉屍的喉嚨,卻沒有把它打廢,它猛地一撲,把薑也撲向了懸崖邊。薑也同它一起滾落崖下,剛剛從地洞口出來的霍昂隻來得及抓住薑也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猴臉屍抱著薑也掉了下去。

烈風撲麵,猴臉屍張著血盆大口試圖咬他,薑也一手抵住它的下巴,一手掰住它的臉,用力一扭,猴臉屍的脖子被他拗斷了。丟開猴臉屍,他自己也在空中失去平衡,自由落體仰麵向下而去。這樣掉下去,一定會摔成肉餅。薑也強行保持冷靜,集中注意力看四周有沒有可以抓的東西。餘光瞥見上方山崖,靳非澤穿上了滑翔衣,也跳下來了。這個白癡,薑也很想揍他,重力加速度不知道麽?他永遠也追不上他。

下墜途中碰到好幾根懸在空中的鎖鏈,薑也試圖抓住鎖鏈,但都失敗了。身體被撞得生疼,肯定好幾處都起了淤青,肋骨或許斷了。他破布麻袋似的下墜,風咻咻從耳邊過。正當薑也以為自己會摔成肉餅的時候,他的身子忽然停止了下墜。他仰起頭,對上一張長著白毛的屍煞臉。是木頭樓台上坐著的屍煞,他經過一個屍煞的時候,這東西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

他和屍煞對視,屍煞渾濁的眼直勾勾盯著他看。

這下不知道是掉下去好還是爬上去好。

薑也從腰後掏出瘋狗突擊刀,直接插入屍煞凸出的大嘴,它啊啊亂叫,張著嘴咬不下去,薑也拽著它毛茸茸的手臂爬上了依崖而建的樓台。樓台是木製的,踩上去嘎吱作響,還挺結實。這屍煞的戰鬥力不如猴臉屍,依照先前的經驗,黑山戈壁附近的屍體不知為何,或許是受到了祂的汙染,又或許是別的原因,總而言之,它們會先變成白色的屍煞,然後變成猴頭屍,爾後又會變成那些黑色的斑斕猴臉屍。趁屍煞還沒變,薑也拔出突擊刀,斬了它的頭,一腳把它給踹了下去。

他剛收回刀,靳非澤就落在了樓台上。薑也轉身,悶不吭聲地盯著他。

“生氣了麽?”靳非澤笑眯眯地問。

耳朵恢複了一些,似乎能聽見一些聲音了,可是薑也還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靳非澤注意到他耳朵的異狀,打手語道:“嚇到了麽?”

“你看到了什麽?”薑也一字一句問。

“什麽?”靳非澤裝傻。

薑也一言不發,目光帶著冷意。

靳非澤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不是說了麽,一張醜陋的臉而已。”

薑也眼底薄怒如火,“靳非澤,你什麽時候才能聽我的話?”

“聽你的話,”靳非澤不鹹不淡地笑了聲,“你就會死。”

薑也沉默了。

“你總是生我氣,”靳非澤打手語,“可是怎麽辦呢,你總是會原諒我。”

薑也攥緊拳,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靳非澤這個混蛋,恃寵而驕,他就不該對他太好。

“好吧,我告訴你我看見了什麽。”靳非澤笑得越發開心,“你過來,這是這個世界最深的秘密,我隻說給你一個人聽。”

薑也皺了皺眉,朝靳非澤走了幾步。

靳非澤一把把他拉進懷裏,嘴唇附上他的耳畔,似乎要說話。薑也用力去聽,可什麽也聽不見,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他好像根本什麽也沒說,隻是在曖昧地吹氣。

薑也立刻意識到自己又被騙了,正要推他,後頸忽然傳來劇痛。靳非澤彈了下他頸後的一個穴位,他頓時全身發麻,不由自主地卸了力。大意了,薑也這才想起來,靳非澤練過太極,當初進太歲村前就著過他的道,被他用這招按在**,那種東西塞進了屁股。時間太久遠,薑也早已喪失了警惕心。

困意襲遍全身,意識開始鳴金收兵,節節敗退。心中無比憤怒,可又無可奈何。靳非澤把他放下,讓他靠著牆壁坐著。

“你到底……看見了什麽……”薑也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詢問。

靳非澤摸了摸他的發頂,輕輕吻他的額頭。薑也竭力勾住他的發梢,靳非澤低眉淺笑,剪下一段烏黑的發,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手指上。迷蒙之間,薑也似乎聽到遠方傳來嘈雜的人聲。

靳非澤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看,說:“我要走了。小也,要每時每刻想著我哦。”

去哪兒……他到底要去哪兒……薑也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等薑也醒來,天已經黑了,身上裹著睡袋,指上依然纏著靳非澤的發。薑也把他的頭發綁在手腕上,從睡袋裏出來,四下伸手不見五指,自己還待著白天那個樓台上。霍昂攀著木梯爬上來,小聲說:“醒啦?”

薑也摸了摸耳朵,耳朵已經恢複了,能聽見聲音了。

“靳非澤呢?”他問。

“走了。”霍昂說,“小點聲,這附近好多屍煞。”

薑也壓低聲音,“張嶷和妙妙呢?”

霍昂朝下方努了努嘴,“這木樓子太小了,估計建的時候就隻考慮坐一個悟道的屍煞,待不了我們這麽多人。他倆在下麵那個木台子上歇著,”他從包裏拿出個照相機,“小靳給你留了話,說讓你不要繼續往前走了。如果你還打算往前走,就看看這個照相機。”

薑也皺眉接過攝像機。

“裏麵的東西我們看過了,說實話有點詭異,你做好心理準備。”霍昂說。

薑也打開照相機,發現這裏麵錄的全是他小時候的照片。薑也明白了,這是靳非澤從他媽包裏拿到的東西。可是薑若初來這裏,為什麽要帶他小時候的錄像呢?薑也並不認為他媽會緬懷他的童年時光。照相機裏存著他從小到大的相片,最早的一張是他半歲,正在公園裏學習走路。還有他第一次在海裏遊泳的、幼兒園遊樂場郊遊的、一年級登台演講的……

慢慢的,他發現不對勁了。

霍昂嘖嘖驚歎道:“你注意到了嗎?從你半歲到十歲,每張照片裏,但凡有別人入鏡的,都有同一個人。”

沒錯,薑也眸子幾乎縮成了一根針,重新從第一張開始看起。

他半歲在公園裏學走路,後方的長椅上坐了個模糊的白衣人。他第一次去海邊遊泳,不遠處沙灘上的人群裏,有一個模糊的白衣人。他去遊樂場郊遊,全班同學和老師一起合影,在畫麵的最邊緣,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白衣人。一年級登台演講,評委席上,坐著一個不存在的白衣人。

薑也手心發涼,胸口仿佛臥了一塊冰。

白衣人,白色的神明。原來祂一直注視著他。

薑也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關竅。如果祂存在於所有時間,祂怎麽可能不知道未來薑也將要弑神?按照他媽的說法,祂存在於千萬個世界,所有世界的祂都是統一意誌的同位體。祂存在於所有時間,包括過去現在和未來。那麽對於神這種東西來說,祂對時間的感知很可能和人不同。人對時間的感知是線性的,一定有先有後,有因有果。而祂的感知很可能是非線性的,先後並存,因果並行。這樣一來,即使是過去的祂也會知道將來的一切。

他終於明白胡爸為什麽要把祖墳裏的屍煞挖出來,埋在自家地下。因為祂知道,他遲早要來到廟子村,來到胡家。他來到這裏不是偶然,祂在等他,等他入甕,等他自投羅網。這就是靳非澤不讓他繼續向前走的原因,這是個陷阱,是祂等待他的陷阱。

江燃真的還活著嗎?

他開始懷疑,難道他所同步的意識不是江燃,而是祂?

“不過你也不要緊張,”霍昂安慰他,“你十歲以後,這個白衣人就消失了。不管怎麽樣,現在你還好好的,說明祂暫時威脅不到你。”

“哥哥!”妙妙忽然爬了上來。

“咋了小妹?”霍昂問。

李妙妙指了指下方的黑暗,磨著牙,道:“壞蛋、出來了。”

她話音剛落,三人都聽見,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