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鬼像石磚

這路小隊出現在了黑山城,說明他們的路線是正確的。岑尹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地麵上的隊伍,要他們收拾裝備和物資,即刻準備出發。岑尹留了幾個人留守廟子村,回填胡家的坑,又聯係最近的神夢實驗室過來拉這些白色屍體。

夏詢研究了半天,也沒搞明白這魂瓶是如何發出聲音的,而且這聲音還時有時無。時間不等人,夏詢暫時放棄,讓人把魂瓶運回實驗室再研究。薑也暗中發了個信息給聶南月,讓她攔截神夢運送魂瓶的隊伍。文物是國家的,不能讓這幫人搶走。

幾人返回地麵,薑也拜托霍昂去村子外麵拿他和靳非澤埋起來的物資包,張嶷和李妙妙上樓收拾行李。所有人都動了起來,中午之前他們就要進入黑山戈壁。薑也看了圈,發現靳非澤還沒上來。那家夥向來我行我素,不知道又在幹嘛,薑也怕他被忘在墓裏,又下了坑,進墓找他。

墓穴裏黑洞洞的,薑也用手電筒照明,進入墓室。靳非澤正站在魂瓶邊上,垂著眼眸,手裏拿著什麽,若有所思。薑也走近一看,發現這家夥不知什麽時候把魂瓶上的白衣人拗了下來,托在手心,另一隻手還拿了把戰術折刀。

“……這是文物。”薑也說。

“那又怎麽樣?”靳非澤歪頭笑,“要賠錢嗎?怎麽辦呢,我最不缺的就是錢。”

薑也把他手裏的白衣人拿走,放回原地。白衣人立不住了,東倒西歪,臉上的麵具還掉了,露出一張被削過的泥巴臉。薑也注意到靳非澤的刀上有泥渣,問:“你揭了祂的麵具?”

“一個泥塑而已,又不是真的祂。”

薑也蹙眉,“那你為什麽要削祂的臉?”

“因為醜。”

手電筒的光下,薑也注視靳非澤深黑的眼眸。總覺得這混蛋又有什麽事兒瞞著他,這幾天靳非澤心情很差,肉眼可見,基本上所有人都避著他走。要是以前,薑也肯定要把他藏的事情挖出來,現在薑也不希望他更不舒服,他不想說,那就算了吧。左右看了下,神夢的人都在耳室整理文物,這魂瓶這麽大,估計他們最後才會過來搬動,於是拉著靳非澤迅速離開,假裝無事發生。到時候聶南月問起來,薑也就說是神夢的人弄的。

中午大家吃過飯,拔營出發。車隊浩浩****上了高速,薑也的隊伍自己一台SUV,被神夢擠在車隊中間,前後都有神夢的車看著。霍昂一邊開車一邊罵岑尹,“奶奶的,把我們當犯人呢。”

車子開了幾個小時,進入冷湖荒漠無人區。太陽落山了,他們終於抵達勘測小隊最後一次和神夢聯絡的出現地點。岑尹派出十多架無人機出去找入口,大夥兒就地紮營,生火做飯。四周皆是奇詭高聳的戈壁群,許多石頭都已經玉化,偶爾可見石頭裂隙裏露出一角玉石溫潤的色澤。站在怪石上眺望夕陽,天盡頭黃黑交錯,一瞬間薑也還以為自己到達了另外一個世界。

越靠近黑山城,他與江燃的同步就越發強烈。他能感受到江燃的情緒,胸腑中仿佛湧上潮水般的絕望與悲哀。痛苦像長了刺的藤蔓,死死纏繞住他的心髒。

那個家夥現在到底什麽情況……為什麽會如此痛苦?

抬頭看,靳非澤遠離人群,獨自坐在怪石上。怪石那麽陡峭,他們這些人中,也隻有靳非澤和李妙妙上得去。薑也讓李妙妙去送了次飯,等長日落下山,他還是沒下來。風越來越烈,光芒消失在遠處,漆黑夜色幕布一般罩住世界,星群出現,風聲似乎是群星的低語。抬頭看靳非澤,他好像坐在星子之中,看起來無比孤獨。

薑也用對講機叫他:“在想什麽?”

遠遠的,薑也看見他拿起對講機,聽筒裏傳出他的聲音。

“想你呀。”

薑也默默地想,騙人。

靳非澤變了,他發現他現在不知道靳非澤在想些什麽。

他收起對講機,朝靳非澤走過去。到了怪石腳下,仰頭一看,上麵卻空空如也,靳非澤不見了。他左右四顧,繞著怪石堆走了一圈,都沒有發現靳非澤的蹤跡,連腳印也沒有。等他再次拿起對講機,正要呼喚靳非澤時,卻忽然撞入一個懷抱。

“在找我麽?”靳非澤在他耳畔笑。

“你去哪兒了?”夜風烈烈,把薑也吹得麵孔冰涼。

“我一直在你身邊啊。”靳非澤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張大圍巾,裹木乃伊似的包住自己和薑也。

“你在害怕嗎?”薑也低聲問。

“怕?”靳非澤笑了下,“我怎麽會怕?”

“那你在想什麽?”

靳非澤注視他的眼眸深了幾分,“我隻是在想,天上的星星隔得那麽遠,一顆星從出發,到抵達下一顆星星要多久呢?路途那麽遙遠,它會不會走著走著,就忘記自己要去哪兒了。”

“不會的。”薑也說。

“為什麽?”

空氣中靜默了一會兒,薑也輕輕說:“因為回到彼此身邊,是它的本能。”

寂靜的黑夜裏,深遠空曠的荒野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世界,隻有他們在無限星辰下緊緊相擁。

“小也,”靳非澤親了親他,“不可以忘記我哦。”

薑也心中忽然升起無限的悲傷,他們彼此都知道,離終點越近,他們分離的時刻就越快到來。而薑也還有一些瞞著靳非澤的東西,比如同化神的後果。江燃曾經說過,要殺神,必須得成為神。可以想見,他的計劃是讓薑也用同化神的方式替代神。

成神之後,薑也還是薑也嗎?他的自我意識是否會被泯滅?如果被泯滅他又要花多久才能找回自我?這一切都是未知數。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神存在於所有時間,一旦成神,薑也的存在和神的存在就會形成悖論。為了抵消悖論,薑也必須消失,這個世界將不再會有薑也的存在。

到那時,靳非澤、李妙妙、霍昂……所有人都會忘記他。

這個後果,他絕不會告訴靳非澤。

他竭力壓住心底翻湧的苦澀,艱難地說:“我不會忘。”

“嗯,”靳非澤又說,“他們找到入口了。”

話音剛落,營地那邊傳來喊聲,許多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麽。

岑尹跑過來說:“我們找到了勘測小隊留下來的標記,衛星遙感的結果是,標記往南三裏地下有一片龐大的建築群。江先生,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薑也看了看他平板上麵的圖像資料,黑山城比他想象得要更加龐大,下去以後,隨時隨地有可能會進入禁區。通往那個世界的“門”在哪裏,媽媽在哪裏,他自己也不知道。江燃或許會指引他,但他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岑尹,”薑也說,“恕我直言,你的人大多沒有禁區經驗,下去就是送死。”

“你錯了,”岑尹眼眸裏閃著炭火般的亮光,“我們已經到達祂的城,祂的國,祂的旨意奉行之地,我們會在祂的懷抱裏得到永生。難道你從來不好奇世界的真相,從來不想知道人以外的力量?”

薑也的聲音很冷,“真相很恐怖,你們承受不了。”

岑尹滿臉都是狂熱,“我相信我們也會得到神的眷顧。”

靳非澤涼颼颼地說:“讓他死好了,為什麽要勸他?”

“……”岑尹死不足惜,隻可惜他手下那幫搞研究的專家。薑也不再相勸,淡淡道:“休整一晚,明早出發。”

岑尹這個傻逼沒有完全聽薑也的話,他按照他們自己的行動路數,先行派了一個五人小隊探路。等第二天早上薑也起來,岑尹說他收到了小隊的信息,說已經摸出了一條安全路線。薑也看了下他們的路線,持保留意見,但岑尹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薑也回到自己的隊伍,低聲跟霍昂他們說:“岑尹他們不靠譜,下去之後想辦法甩掉他們。”

霍昂嘖嘖歎道:“自從發現魂瓶,岑尹就跟吃了偉哥似的。”

張嶷悄咪咪道:“這裏離禁區很近,他可能已經被影響了。”

車子開到入口,神夢結社已經打通了一條隧道,直通地下。依舊是神夢的雇傭兵打頭,薑也的隊伍走中間,後方神夢的隊伍殿後。地麵留了一隊人維持通訊,看守物資。隧道打得比較窄,隻容一個人伏地爬行。所有人戴上了AI夜視儀,爬行在這兒狹窄的甬道。下行了一段路,他們爬到了一片土磚上,空間稍微寬敞了一些,可以直著腰走了。

不過到這一塊兒,應該就不是神夢打的通路了。

前麵傳來夏詢的聲音:“是畫像磚,你們看,這是畫像磚,我們進入了一條墓道。”

薑也走過去,終於看見了他們看到的圖景。夜視儀的AI沒有屏蔽畫像磚,畫像清晰地投入眾人的視野。那是無數表情各異的臉龐,有哭有笑,雕刻得栩栩如生。很多臉長得畸異可怖,五彩繽紛,看起來很像之前在廟子村看見的猴頭皮影。有的臉又比較正常,能辨出男女老少。

“專家,這是什麽?”霍昂問。

夏詢歎為觀止,“畫像磚一般畫墓主登仙,仙家飛升什麽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人像磚。不,這裏麵畫的可能是古代人認為的神。黑山城是白霄君的城,應該也是白霄君的墓穴。當年白霄君降臨,李元昊很可能為他重新修葺了這裏,把他降臨時使用的軀殼葬在了這裏。我推測,這裏和禁區很近了,甚至很可能和禁區重合。等進入禁區,我們一定要小心。根據《鬼荒經》的記載,黑山城的時間永恒靜止,所有世界在這裏交疊,祂在城中無限長眠。”

薑也掃視牆上的人像,忽然發現有一張臉長得很像小白。那張臉閉著眼,一副沉睡的模樣。

“這張臉長得好像江小冉。”霍昂指著最上方的一張臉說。

薑也蹙眉望過去,的確,那張臉模樣青澀,分明是個少女。

他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預感,目光在畫像磚上逡巡。很快,他發現了神夢失蹤的那個勘測小隊,一共十張臉,並排挨在一起。這裏的畫像磚不太對,它們真的是畫上去嗎?

為什麽被祂吞噬的人,都出現在了這裏?

後麵的岑尹等得不耐煩了,催促道:“快往前走。”

靳非澤直接給了他一拳,笑眯眯地道:“你真吵,我應該拔了你的舌頭。”

岑尹不敢說話了,靳非澤下手很重,這家夥的臉一下就腫了起來,跟個豬頭似的。他戴起口罩,恨恨地盯著靳非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