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尋根究底
聞聽此言,韓侂胄轉過頭來看著宋慈,語氣發冷:“此案當真還沒破?”
宋慈直視著韓侂胄,應道:“沒破。”
兩人隔空對視了片刻,韓侂胄忽然道:“好。”說完朝夏震揮了一下手。
夏震立刻吩咐甲士,將劉太丞家眾人轟了出去,不僅轟出了書房,還轟出了醫館大堂。劉太丞家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驚惶不安,被迫退到了家宅那邊。桑榆和桑老丈也遭到甲士的驅趕。桑榆不知道韓侂胄要做什麽,但她看得出韓侂胄此舉絕無善意,不禁擔憂地望著宋慈。宋慈看見了桑榆的眼神,衝她微微點頭,比畫了一下手勢,示意她不必擔心。“榆兒,快走吧……”桑老丈不敢招惹這些甲士,拉著桑榆離開了書房。
夏震來到喬行簡的身前,朝書房外一抬手,說道:“喬大人,請吧。”喬行簡吩咐文修和武偃帶著許義等差役退出書房,看押好遠誌和當歸,他本人卻沒有離開。劉克莊和辛鐵柱也被甲士往外轟,但二人如足底生根一般,站在宋慈左右,一步也不肯挪。
韓侂胄看著喬行簡,道:“喬提刑,你真打算留下來?”
喬行簡應道:“宋慈既說案子未破,下官身為浙西路提點刑獄,自然不該離開。”
韓侂胄又瞧了一眼劉克莊和辛鐵柱,說道:“好,路是你們自己選的,別說我沒給過你們機會。”說罷一揮手,眾甲士退出書房,關上房門,守在外麵的大堂裏,隻留下夏震貼身護衛。
韓侂胄坐回椅子裏,說道:“宋慈,你不是要繼續破案嗎?那就請吧。”
宋慈看了看喬行簡,看了看辛鐵柱,最後看了看劉克莊。喬行簡衝他微微點頭,辛鐵柱麵無懼色,劉克莊則是笑言道:“你我早已是生死之交,你要將這案子查到底,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宋慈目光堅毅,衝劉克莊點了一下頭。他轉身麵向韓侂胄,拱手一揖:“宋慈謹遵太師之命。”說罷抬頭看了看所處的這間書房,接著道,“劉太丞家的案子,其實我早已查知凶手,然而個中來龍去脈,卻是大可深究。首先是劉鵲的自盡,方才喬大人曾問過我,劉鵲為何會自盡。近來半年,劉鵲深受風疾困擾,以他那麽高超的醫術,卻一直醫治不好自己。但他會因為自己患上風疾難以治愈,便選擇自盡求死嗎?要知道此前他從沒表露過死意,他的種種異常,都是在死的當天才表露出來的。黃楊皮是劉鵲的貼身藥童,常跟隨在劉鵲的身邊,據他所言,劉鵲言行出現反常,是在死的當天上午,見過夏虞候後才有的。當時夏虞候來找劉鵲,說是最近一段日子,韓太師後背不舒服,時有刺痛之感,常常難以睡臥,請劉鵲第二天一早去吳山南園看診。夏虞候這話,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但仔細一想,卻是有違常理。”說著看向夏震。
夏震眉頭微皺,未解宋慈之意。
隻聽宋慈說道:“疾病不等人,常常耽擱不得,尋常人患病,請大夫看診,都是越快越好,更別說是萬金之軀的韓太師了。韓太師患有背疾,而且到了難以睡臥的地步,可見病得不輕,既然已讓夏虞候一早去請劉鵲,那為何不請劉鵲當天去南園看診,反而叫劉鵲第二天才去呢?我此前拜見韓太師時,有幸見過太師舞劍,後來破西湖沉屍案時,也曾多次見到太師,實在看不出太師像患有背疾的樣子。因此我想,太師會不會根本就沒有患病。所謂芒刺在背,夏虞候說太師背有刺痛、難以睡臥雲雲,會不會是話中有話,意在提醒劉鵲,太師如今已是如芒在背,後背上的這根芒刺不除,便連覺也睡不安穩。又叫劉鵲第二天去南園看診,意思是隻給劉鵲一天的時間來拔除這根芒刺,如若不然,就要劉鵲親自去南園向太師交代。接下來劉鵲出現各種反常,當夜便選擇服毒自盡,所以我認為,太師後背上的這根芒刺,極可能是劉鵲本人。”
“宋提刑,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夏震忽然踏前兩步,聲音大有威勢,“讒言妄語,誹謗太師,此等大罪,你擔當得起嗎?”
辛鐵柱目光下移,盯住了夏震的腳下。夏震這踏前的兩步看似隨意,實則是有意縮短與宋慈的距離,隨時可以對宋慈動手。辛鐵柱沒打算袖手旁觀,做好了隨時出手攔截夏震的準備。
“無妨,”韓侂胄卻道,“讓他接著說。”
“是,太師。”夏震躬身領命,退回韓侂胄的身邊。
“多謝夏虞候提醒。我自己在說什麽,我比誰都清楚。”宋慈語氣不變,“說過了劉鵲的自盡,便該往回捋,說一說劉扁的死了。一年多前的中秋前夜,劉鵲用牽機藥毒殺劉扁,當真隻是為了得到皇甫坦的醫書嗎?倘若是,那他實在沒必要在淨慈報恩寺動手,要知道寺中僧人眾多,中秋前夜又留宿了不少香客,劉扁當晚所在的禪房中還有德輝禪師和道隱禪師,劉鵲選擇在禪房裏動手,難道就不怕人多眼雜,被他人瞧見嗎?他若真是為了醫書謀害劉扁,應該選擇人少的地方動手,就算不是人少的地方,也應該選擇自己熟悉的地方,而不是人生地不熟的淨慈報恩寺。所以我認為,劉鵲選擇在淨慈報恩寺動手,應該還有別的原因。我在想,會不會他要殺的人,其實不止劉扁一個,還有其他人,隻因這個其他人身在淨慈報恩寺,所以他才不得不在寺中動手。”
說到此處,宋慈朝劉克莊和辛鐵柱看了一眼,道:“克莊,辛公子,你們還記得今天下午在淨慈報恩寺後山發現的那具屍骨吧?”
辛鐵柱點了一下頭。劉克莊應道:“當然記得,頭骨裏死了隻癩蛤蟆,右手隻有三根指骨,這麽明顯的特征,怎麽可能忘得掉?”
宋慈點了點頭,說道:“我問過淨慈報恩寺的居簡大師,當年德輝禪師患病之後,有一位道隱禪師日夜守在禪房照料,其右手正好缺失了小指和無名指,隻剩下三根指頭,與今日發現的那具屍骨一致。今日那具斷指屍骨,會不會就是道隱禪師呢?這具屍骨的埋葬之處,與發現劉扁屍骨的位置相隔極近,而且同樣是骨色發黑,狀若牽機,與劉扁的死狀如出一轍,想必也是死於牽機藥中毒。”稍稍停頓了一下,“倘若劉鵲想殺的人除了劉扁,還有這位道隱禪師,那麽他選擇在淨慈報恩寺動手,選擇在德輝禪師的禪房裏動手,那就解釋得通了。”
“可劉鵲為何要去殺一個和尚呢?”劉克莊不由得奇道。
“這位道隱禪師,可不是普通的和尚。”宋慈說道,“據其年齡、身形及出家時間,還有最為重要的右手斷指,他極可能是六年前叛投金國的池州禦前諸軍副都統製——蟲達。”
“蟲達”二字一入耳,韓侂胄眼角的皺紋微微**了一下。
“道隱禪師究竟是不是蟲達,還待證實,為了不影響我接下來的推想,姑且認為他是。”宋慈說道,“羌大夫曾在劉鵲的藥箱暗格裏發現過牽機藥,那是劉扁死前幾天的事,當時劉鵲突然被請去太師府為韓太師看診,因為走得太急,忘了帶藥箱,這才讓羌大夫有機會發現藥箱裏的牽機藥。也就是說,在毒殺劉扁和蟲達的幾天前,劉鵲是去太師府見過韓太師的。而在劉扁和蟲達死後,韓太師帶著聖旨出現在淨慈報恩寺,在官府尚未介入調查之前,便以聖上旨意為由,將所有死難之人的屍體聚在一起,當天便火化了。韓太師此舉,很難不讓人懷疑有毀屍滅跡之嫌。隻是火化屍體時,因為藏經閣突然起火,現場一片混亂。從如今劉扁和蟲達的屍骨先後出現在淨慈報恩寺後山來看,當年那場混亂之中,應該有人趁亂移動了劉扁和蟲達的屍體,沒讓兩人被火化,事後偷偷地埋在了後山。此人是誰,尚無眉目,但隻要找出此人,相信大部分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宋慈說到這裏,特意看了看韓侂胄的臉色,隻見韓侂胄麵籠霜雪,神色陰沉。他並未停下,接著說道:“繼續往回捋,回到六年前。蟲達叛投金國,發生在六年前,劉扁從太丞上退下來,也發生在六年前,還有紫草、遠誌和當歸來到劉太丞家,同樣發生在六年前。蟲達為何叛投金國,劉扁又為何卸任太丞,我眼下所知甚少,不敢妄言,但紫草、遠誌和當歸被劉扁收留一事,還需細細說道一番。
“當年這三人雖是同時去的劉太丞家,但遠誌和當歸此前並不認識紫草。遠誌和當歸流落街頭,做了多年的乞丐,臨安城中的其他乞丐,他們二人大都見過,但從沒見過紫草,是當歸病重的那晚,遠誌無計可施之時,才遇到了紫草,也是紫草帶著他們二人來到劉太丞家求醫,最後才被劉扁收留。當時劉扁剛剛從宮中卸任太丞回到醫館,紫草便來到了劉太丞家。有意思的是,也是劉扁卸任太丞回到醫館後,夏虞候便開始來劉太丞家醫治甲蘚。夏虞候隔三差五來這醫館用湯藥泡腳,這一治便是好幾年,甚至劉扁死後,夏虞候仍時常來,直到去年過完年後,夏虞候才長時間沒再來過。那同一時間,劉太丞家發生了什麽事呢?紫草死了,死於過完年後的正月十二。可見夏虞候來劉太丞家醫治甲蘚的時間,與紫草待在劉太丞家的時間,竟是出奇地一致。
“今早我去泥溪村查驗紫草的屍骨時,見到了奇怪的一幕——紫草的墳墓極為幹淨,幾乎見不到一片落葉。要知道紫草的墳墓處於一片竹林之中,竹子一年四季都在落葉,隨時都有幹枯的竹葉飄落下來,墳墓四周也是隨處可見落葉,唯獨墳墓上沒有,可見在我到達之前不久,有人剛剛清理過墳墓上的落葉。這個人不是祁老二,因為他早上在磨刀,準備去皋亭山裏砍柴燒炭,也不是遠誌和當歸,他們二人當時在劉太丞家。那會是誰呢?緊接著,我在墳墓旁遇到了一群不速之客,這群不速之客身著黑衣,早就埋伏在竹林四周,其中有幾人被我用開水燙傷了。”
說到這裏,宋慈朝夏震看去,道:“想必夏虞候,便是其中之一吧。”
夏震前額發紅,起了些許小水皰,看起來很像是被燙傷的。他臉色冷峻,沒有回應。
“白大夫曾說過,夏虞候來醫館醫治甲蘚時,劉鵲曾說他正中間的腳趾最長,乃是大富大貴的腳相,讓他不必為甲蘚擔憂。人的腳趾,要麽是大腳趾最長,要麽是第二趾最長,正中間的腳趾最長,那是極其罕見的。”宋慈說道,“巧的是,我查驗紫草的屍骨時,發現紫草第三趾骨,也就是正中間的趾骨最長。夏虞候過去幾年時常來劉太丞家泡腳,白大夫曾提到過,每次紫草一見夏虞候來,便會抓藥煎劑給他泡腳。也就是說,夏虞候每次來劉太丞家,都與紫草有過接觸。所以我大膽猜想,紫草與夏虞候之間會不會有所關聯,甚至是血親上的關聯?若真是血親上的關聯,以年齡來看,紫草極大可能是夏虞候的妹妹,這也解釋了為何今早紫草墳墓上的落葉會被人清理得幹幹淨淨,想必清理之人便是夏虞候吧?紫草來劉太丞家之前,其實根本就不是乞丐,她隻是利用了遠誌和當歸的乞丐身份,讓劉扁生出同情之心,好將她一並收留在劉太丞家。她做了婢女後,卻時常往醫館跑,其實不是對醫術感興趣,而是為了監視劉扁的一舉一動,以便隔三差五地向來醫治甲蘚的夏虞候稟報。
“隻要想明白了紫草的身份,劉鵲為何要殺她,也就能得到解釋了。不管是她給病人用錯了藥,還是劉鵲與她有染為了遮醜,這些理由似乎都不充足,遠不足以解釋劉鵲為何要置她於死地。唯一的解釋,紫草是作為眼線被安插到了劉扁的身邊,在劉扁死後,她依然留在劉太丞家,很大可能是為了繼續監視劉鵲。劉鵲之所以因為各種小事責罵紫草,不讓紫草踏足醫館,隻讓紫草留在家宅那邊做事,可見他已經識破了紫草的身份,可紫草仍然經常背著他偷偷去醫館,所以他才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紫草除掉,偽造成上吊自盡,當天便急著把屍體處置埋葬。
“紫草作為眼線,做得不可謂不好,不僅這麽多年沒有暴露身份,還能讓白大夫喜歡上她,能讓劉扁將她許配給白大夫,遠誌和當歸也始終將她當作親姐姐看待,最後甚至不惜殺了劉鵲來為她報仇。她當年遇害之前,曾私下與白大夫有過對話,說她對不起白大夫,還說自己不是個幹淨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即將被劉鵲和居白英賤賣給祁老二,以後不可能再出現在劉太丞家,於是對多年來信任她、喜歡她的白大夫吐露了真言,意思是說她自己來路不幹淨,欺騙了白大夫的感情,隻是她沒想到,劉鵲並不打算放過她,而是要心狠手辣地置她於死地,所謂將她賤賣給祁老二雲雲,隻是為了給她上吊自盡安上一個理由。”
宋慈的說話聲戛然中斷,他朝夏震看了看,又朝韓侂胄看了看。
夏震依然神色冷峻,但不知何時,他的雙手已緊握成了拳頭。韓侂胄臉色仍是陰沉至極,冷冷地道:“宋慈,你怎麽不說了?”
“太師還要繼續聽嗎?”
“你敢繼續說,我便繼續聽。”
“那好,我便接著往下說。”宋慈道,“我查劉鵲的案子時,有一個意外的發現,劉鵲竟與太學司業何太驥有過來往。關於何司業的死,我本就有些疑惑未解。何司業的指甲被生生掰斷在窗框中,足見他死前是有過掙紮的,他身體魁偉,正當壯年,李青蓮一個風燭殘年之人,腿腳又有不便,當真能勒得死他嗎?何司業死前幾日,曾與真博士在瓊樓飲酒,其間何司業焦慮不安,提及他若是死了,便把他葬在淨慈報恩寺後山。他說這話時的樣子,好似他知道自己會死一樣,可當時他還不知道跛腳李就是李青蓮,又怎會知道李青蓮要殺他報仇呢?更別說李青蓮畏罪自盡之前,曾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過一句話:‘宋大人,有你在,我也可以放心了。’似乎他知道一些什麽事,但又不能說出來,隻能寄希望於我去把它查出來。”
劉克莊聽到這裏,不禁想起破完嶽祠案的第二天,他和宋慈行經蘇堤、發現蟲娘遇害前,宋慈便曾向他提起過這些疑問。
隻聽宋慈說道:“這些疑惑一直困擾著我,直到我得知,何司業在臘月下旬,曾連著三天到過劉太丞家看診,三次都與劉鵲在這間書房裏關起門來見麵,每次見麵都用時很長,還讓黃楊皮守在外麵,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擾。這樣的見麵,隻怕不隻是單純的看診吧?劉鵲若是太師後背上的那根芒刺,那必定是知道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司業與劉鵲閉門相見,會不會是從劉鵲這裏得知了這個秘密,所以他才預感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滅口?
“何司業最終被殺,就算真是李青蓮親自動的手,那也極大可能是借刀殺人。我之前破嶽祠案時曾提到,李青蓮沒有開棺驗過巫易的骸骨,卻能得知當年死的不是巫易而是李乾,顯然是有人幫助了他。當年查辦巫易案的是元欽元大人,元大人與李青蓮都曾做過眉州司理參軍,兩人早就相識,所以我認為是元大人將巫易案的一些隱秘案情告訴了李青蓮,看似幫助李青蓮追查兒子李乾之死,實則是引導李青蓮去找何司業報仇。我之前見過元大人與楊太尉私下會麵,因此一直以為元大人是楊太尉的人,可是我錯了。
“提刑司有一名差役,名叫許義,常跟隨我查案。他過去聽命於元大人,監視我查案時的一舉一動,瞞著我向元大人通風報信。元大人離任後,夏虞候找到了許義,說知道許義向元大人通風報信的事,讓許義繼續監視我查案。我查案問心無愧,夏虞候若想知道我查案有何進展,大可直接來問我,以後用不著再去為難許義。我不擔心許義通風報信,隻是讓我好奇的是,夏虞候怎會知道許義監視過我?許義之前監視我一事,隻有元大人知道,那自然是元大人告訴夏虞候的。於是我明白了過來,元大人表麵上是楊太尉的人,實則是站在韓太師這邊的。那元大人引導李青蓮殺害何司業,也就解釋得通了,是為了替韓太師拔除又一根芒刺,還能借此案打壓楊太尉,可謂是一舉兩得。”
韓侂胄聽到這裏,臉色陰沉得令人可怕。
宋慈卻絲毫不懼,說道:“我的這番推想,不知太師可有聽明白?”
韓侂胄沒有說話,隻是冷眼看著宋慈。
“看來太師聽得不夠明白,那我便再說清楚些。”宋慈提高聲音道,“蟲達曾是太師身邊一名虞候,我推想他知道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選擇了隱姓埋名躲藏起來,太師以他叛投金國為名,治罪了他全家。劉扁過去常為太師看診,或許也是因為觸及了這個秘密,被迫卸任太丞,被安插了眼線時刻在劉太丞家監視。蟲達並未遠走高飛,而是選擇藏身在離臨安城這麽近的淨慈報恩寺,又以給德輝禪師治病為由將劉扁請去,實則是與劉扁暗中往來,隻怕是有所圖謀,於是太師假借劉鵲之手,將二人一並除去。然而不知為何,劉鵲竟也知道了這個秘密,更不知為何,他竟將這個秘密泄露給了何司業,因此何司業才會被借刀殺人除掉,劉鵲則是被逼自盡。要逼劉鵲自盡,其實並不難,劉鵲最在乎獨子劉決明,隻需拿劉決明作威脅,又有蟲達全家坐罪的先例在前,再加上劉鵲本就患上了難以治愈的風疾,因此他選擇了服毒自盡,隻是沒想到遠誌和當歸為了給紫草報仇,選擇了在同一天晚上殺害他。劉太丞家的案子,隻怕要說到這個地步,才能說是告破吧。”
宋慈這番話說出來,將一旁的喬行簡驚得目瞪口呆。喬行簡已年過五十,見過官場上的大風大浪,也見識過宋慈的剛直,可他還是沒想到,宋慈竟能在麵對當朝太師韓侂胄時,剛直到這等地步。他此前曾讓宋慈不顧一切阻力地追查到底,他也相信宋慈說到便會做到,隻是宋慈竟敢當著韓侂胄的麵如此直言不諱,實在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大為擔心,以韓侂胄一貫打壓異己的狠辣手段,定然是不會放過宋慈了。
劉克莊同樣被驚住了,實在沒想到宋慈會有這樣一番推想,更沒想到宋慈敢當著韓侂胄的麵把這番推想說出來。“宋慈啊宋慈,你可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本以為我足夠懂你,沒想到你還能給我這麽大的驚喜。”他這麽想著,轉頭望著宋慈,竟為之一笑。
辛鐵柱立在宋慈的身邊,胸有驚雷卻麵如平湖,從始至終注視著夏震的一舉一動。
夏震護衛在韓侂胄的身邊,聽罷宋慈的這番推想,不敢發一言,隻望著韓侂胄,等待其示意。
韓侂胄一直坐在椅子裏,已經坐了很久很久。他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似乎要起身,最終卻隻是稍微傾斜了身子,看著宋慈道:“說了這麽多,你可有實證?”
宋慈搖頭道:“這些都隻是我的推想,並無實證。”話鋒一轉,“但今日發現的斷指屍骨還在,隻要予我查案之權,讓我接著往下查,相信定能查出實證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給你查案之權?”韓侂胄道。
宋慈應道:“太師若能給我查案之權,那自然再好不過。”
“宋慈,你未免太可笑了。”韓侂胄冷冷一笑,“今日你已來南園找過我,討要過一次查案之權了,我已經拒絕了你,你居然還來第二次。你這提刑幹辦一職,是聖上破格提拔的,聖上隻許你做到上元節為止,我豈敢違背聖上旨意?”
宋慈道:“我本就沒打算再次請求太師給予查案之權,太師既然不肯,那又何必多言?”
韓侂胄冷笑一僵,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抬起右手揮了一下。
“來人!”夏震立刻一聲急喝。書房的門一下子被推開,十幾個甲士飛奔而入,將宋慈圍了起來。
喬行簡知道韓侂胄這是忍不了,要對宋慈動手了,忙躬身道:“韓太師,宋慈破案心切,一時胡言亂語,全因下官約束不周。下官願領一切罪責,聽憑太師發落!”
韓侂胄對喬行簡毫不理睬,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宋慈。夏震見狀,大聲說道:“宋慈捏造讒言,公然誹謗太師,此等大罪,不得輕饒。”說完,吩咐甲士上前捉拿宋慈。
辛鐵柱見狀,立刻橫挪一步,擋在宋慈的身前。劉克莊也往宋慈身前一站,道:“宋慈查案向來不偏不私,此前將韓公子治罪下獄,臨安城內可謂盡人皆知。他方才所言縱有不妥之處,卻也是一心為了破案,太師這便要拿人治罪,就不怕此事傳了出去,市井百姓談論起來,會說太師挾私報複嗎?”
韓侂胄冷冷地看著宋慈,哼了一聲,不為所動。
眼見眾甲士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劉克莊和辛鐵柱絲毫不退縮,決意阻攔到底,大不了陪宋慈一起被治罪。宋慈卻道:“克莊,辛公子,你們讓開吧。”劉克莊和辛鐵柱回頭瞧著宋慈。宋慈神色如常,衝二人淡淡一笑,伸手撥開二人,從二人之間走出,向捉拿他的甲士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外麵大堂裏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把守書房門口的甲士阻攔不住,被一個女子強行闖了進來。那女子身穿淺黃衣裙,宋慈和劉克莊都認得,竟是新安郡主韓絮。
韓絮看了看房中情形,瞧見了韓侂胄,立刻走了過去,笑著拉起韓侂胄的手,告起了狀:“叔公,我一見你的這些手下,便知你在這裏。你的這些手下真是不知好歹,我來劉太丞家抓藥,他們卻攔著我不讓進。”
韓侂胄一見韓絮,陰沉的神色頓時溫和了不少,道:“是他們不對,叔公回頭懲治他們。”又道,“你身為郡主,千金之軀,抓藥這種小事,差個下人來就行了。”說著吩咐甲士去把劉太丞家的幾個大夫找來,給韓絮抓藥。
韓絮笑道:“叔公說的是,下次我一定聽你的話。”
韓侂胄見韓絮臉頰微紅,皺眉道:“又喝酒了?”
韓絮將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笑道:“就喝了一點點。”
韓侂胄道:“你呀,與恭淑皇後一樣犯有心疾,禦醫都說喝不得酒,你卻總是記不住。”
“叔公,我好不容易回一趟臨安,你就別說我了。倒是叔公,你該少操勞一些公務,可不能把身子累壞了。”韓絮左一聲“叔公”,右一聲“叔公”,語氣很是俏皮,便如一個在長輩麵前乖巧討喜的少女,這與宋慈和劉克莊之前見過的韓絮相比,可謂是判若兩人。
“值此多事之秋,能多為聖上分憂,叔公不覺得累。”韓侂胄對韓絮說起話來,語氣也與平時的冷峻嚴肅大為不同。
“叔公,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呢?”韓絮朝眾甲士和宋慈等人指了指。
“沒什麽,在查劉太丞家的命案。”
“叔公,你還說我呢。你每天操勞國事那麽累,這些個命案,交給下屬衙門就好了,何必勞你親自出麵?”
“叔公隻是來旁聽案情,此案也已經破了。”
“既然案子已經破了,那就沒什麽事了。叔公,不如你帶我去南園吧。”韓絮笑道,“你的新園林那麽大,我上次去得匆忙,還有好多地方沒來得及去呢。”說著搖起韓侂胄的手,央求起來。
韓侂胄微笑道:“好好好。”說完,朝宋慈斜了一眼,語氣微變,“推案斷案,講究一個鑿鑿有據,空口無證的話,還是少說為好。凶手既已抓到,劉太丞一案,我看也無須再多說什麽,該怎麽結案,便怎麽結案吧。”
宋慈沒有說話,喬行簡應道:“是,下官明白。”
韓侂胄似乎不打算當著韓絮的麵動粗,揮了揮手,示意眾甲士退下,心下卻是殺心已固:“北伐在即,宋慈多活一日,便多一分隱患,此人無論如何是不能再留著了。”他這麽想著,由韓絮陪著,走出了書房。
韓絮離開之時,朝宋慈偷瞧了一眼,嘴角一抿,似有笑意。
“叔公,聽說皇上明天要去太學視學,一定會很熱鬧吧。能不能讓我也跟著去?我也想湊湊熱鬧呢。”
“聖上那麽疼你,你願意去,聖上必定高興……”
韓侂胄與韓絮的說話聲漸漸遠去。
夏震瞪了宋慈一眼,領著眾甲士,護衛著韓侂胄和韓絮,退出了劉太丞家。
“這個新安郡主,何以竟要幫你?”
韓侂胄走後,喬行簡叮囑宋慈隨時隨地多加小心,就領著文修、武偃和眾差役,押著遠誌和當歸,離開了劉太丞家。桑榆在家宅那邊等得心急,直到見到宋慈安然無事,這才放了心,與桑老丈一起來向宋慈告別。宋慈問桑榆是否要離開臨安回建陽,桑榆點了點頭。宋慈知道桑榆還認為蟲達藏身於報恩光孝禪寺,但他沒透露在淨慈報恩寺後山疑似發現蟲達屍骨一事。他之前不希望桑榆去報恩光孝禪寺,是因為他知道蟲達很可能不在那裏,不想桑榆白費努力。可如今他卻希望桑榆去,隻因蟲達一事比他想象中牽連更廣,他希望桑榆遠離臨安,離開得越遠越好。送別了桑榆和桑老丈後,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從劉太丞家出來,直到此時,劉克莊才問出了這句話。
宋慈搖了搖頭。韓絮突然來劉太丞家,有可能真的是為了抓藥,但她將韓侂胄勸走,尤其是臨走時衝宋慈一笑,顯然是有意為宋慈解圍,宋慈也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麽做。
“你剛才那番推想,竟當著韓太師的麵說出來,這是公然向韓太師宣戰了呀。”劉克莊回想方才宋慈的舉動,不免有些後怕。
宋慈道:“幹辦期限明日就到,雖然我早就查出凶手是遠誌和當歸,但此案牽連太深,還有許多事我來不及查。我之所以請韓太師來劉太丞家見證破案,便是為了當麵說出這些推想,試探他的反應,以證明我推想的方向是對是錯。”
“你說韓太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韓太師沒有當麵反駁,又說夏虞候與紫草是兄妹,夏虞候也沒有反駁,還要當場拿你治罪,一看便是心虛了。”劉克莊道,“隻是不知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能害得這麽多人被滅口,為此丟了性命。”
宋慈搖了一下頭,他也不知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什麽。但有蟲達的屍骨在,他相信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繼續追查下去,總有一天能水落石出。
“你推想出了這麽多事,你便也成了韓太師後背上的芒刺,韓太師一定不會留著你。”劉克莊不無擔憂地看著宋慈,“他已經對你動過一次手了,勢必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真擔心你出什麽事……你當真就不怕嗎?還要繼續追查這案子?”
辛鐵柱道:“大不了往後我寸步不離地守著宋提刑,叫那些人無從下手。”
宋慈沒有說話,望了一眼滿街燈火,又抬頭盯著漆黑一片的夜空,良久才道:“克莊,你相信這世上有天意嗎?”
劉克莊看了一眼夜空,道:“既然有天,自然便有天意。”
“自打娘親死後,我便不再信這世上有天意。可如今自嶽祠案起,一案接著一案,一環扣著一環,直至蟲達的屍骨被發現,冥冥中似有天意如此。”宋慈緩緩低下頭來,看著劉克莊道,“不瞞你,我心裏也怕,今早在泥溪村遇險時,我便很是害怕。可是蟲達的案子,無論發生什麽,我都要一查到底。倘若我所料不差,韓太師多半會讓府衙接手蟲達的案子,蟲達的屍骨多半也會被府衙運走,以趙師睪和韋應奎的手段,隻怕稍遲一些,便會草草結案,甚至線索被毀,屍骨無存。隻是眼下我沒有查案之權,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把查案之權爭過來。”
“這案子牽涉韓太師,他必定不會同意。要不再找找喬大人,或是楊太尉?”
“喬大人雖提點浙西路刑獄,可有韓太師在上麵壓著,他即便有心助我,也是無能為力。至於楊太尉,他上次雖幫過我一回,但那次隻涉及韓?,他隻需在背後稍稍助力即可,而這次是公然與韓太師為敵,我又隻是推想沒有實證,這一次他未必肯再幫我。與其找他們二人,不如直接去找能壓過韓太師一頭的人。”
“壓過韓太師一頭,”劉克莊為之一驚,“你說的是聖上?”
宋慈點頭道:“尋常人想麵聖,可謂千難萬難,哪怕是朝中高官,也不是說想見聖上便能見得到。可明日是上元節,聖上正好要親臨太學視學,所以我才說天意如此。”他深吸了一口氣,遠眺太學方向,“明日太學視學典禮,便是我唯一的機會。”說罷,他叫上劉克莊和辛鐵柱,快步往太學而去。
尾聲
翌日,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這天一早,天子車駕浩浩****,出了皇宮和寧門,經禦街北上,至眾安橋時,轉向前洋街,往太學而去。一路之上,車駕鹵簿至尊隆重,臨安城內萬人空巷,市井百姓親迎龍顏,明感天威。天子車駕穿行於人山人海之中,沒有停在太學中門,而是繼續往西,直抵太學西側的國子監門。皇帝趙擴服靴袍,乘輦進入太學,止輦於大成殿外。
大成殿內供奉著至聖文宣王像,也就是孔子的塑像。這尊塑像是紹興十三年太學剛剛建成時,高宗皇帝命令修築而成,並奉安至大成殿內。整尊塑像戴冕十二旒,服九章,執鎮圭,高宗皇帝讚其“美哉輪奐之工,儼若勵溫之氣”。除了孔子塑像,大成殿內還有十哲配享,兩廡另有彩畫七十二賢,還有高宗皇帝親筆書寫的題詞序文,刻石立於殿前。趙擴在此止輦,那是有意屈尊,以示不敢居於孔子之先,再由禮官引導進入殿外東南側預設的禦幄,進而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趙擴過去聽從韓侂胄的建議,下詔嚴禁理學,甚至將理學領袖朱熹打成了偽學逆黨,激起過全天下讀書人的反對。當年韓侂胄之所以排斥理學,實則是為了打壓以趙汝愚為首的政敵,如今這批政敵早已不在,理學之禁也早已弛解,韓侂胄讓趙擴這時來太學視學,那是為了收天下讀書人的心,自然要在大成殿舉行盛大的祭孔儀式才行。
大成殿的祭孔儀式結束後,趙擴再次乘輦,至崇化堂內降輦,在此觀大晟樂、聽講經,並向在場之人賜茶。在此之後,趙擴乘輦前往齋舍區,臨幸了此前韓?所在的存心齋,題幸學詔於齋壁。存心齋的學子得以一睹天顏,還能因此獲得免解的恩賞,自然是歡呼雀躍。
結束了齋舍視學,已是時近正午,按照過去視學的慣例,趙擴該啟程回宮了。但這一次回宮之前,趙擴還特意去了一處地方,那就是太學東南角的嶽祠,並在那裏舉行了祭祀嶽飛的儀式,以彰顯他北伐中原、收複失地的決心。在這之後,這一場盛大的太學視學典禮才告結束,趙擴乘輦出太學中門,準備起駕回宮。
此時中門外的前洋街上,劉克莊已經等候了多時。在他的身後,是習是齋的所有同齋,還有辛鐵柱帶來的幾十個武學生,全都聚在街邊,守候著聖駕經過。
原來昨晚回到太學後,宋慈提出要在今日攔駕請奏,當眾請求皇帝授予查案之權。宋慈本打算獨自去攔駕,但劉克莊和辛鐵柱聽說後,不但主動加入進來,還發動了眾多同齋,要一起幫著宋慈攔駕。宋慈連夜寫好奏書,劉克莊拿著奏書在太學和武學之間奔走,請眾多願意助宋慈攔駕的學子署上姓名,他甚至還去找了真德秀,真德秀也願助宋慈一臂之力,毫不猶豫地在奏書上署下了姓名。奏書準備好後,接下來便到了今日。前洋街上全是圍觀百姓,宋慈打算當街攔駕請奏,呈上近百人聯名的奏書,再當眾言明情況,請求趙擴能延長他的提刑幹辦期限,並欽點他查辦蟲達屍骨一案。他這是要利用全城百姓,來向趙擴施壓,求得查案之權。
眼看著聖駕從中門出來了,劉克莊不禁有些心急。他不是因為攔駕上奏而緊張,而是因為宋慈還沒回來。之前聖駕從國子監門進入太學後,宋慈忽然說有事要離開一下。劉克莊怕宋慈出事,本打算讓辛鐵柱跟著宋慈去,但宋慈說不必,讓辛鐵柱留下來約束眾武學生,說他不會走太遠,去去便回。可是宋慈這一去,直到此刻還沒回來。
劉克莊不知道宋慈離開是去做什麽,但聖駕已越來越近,等不及宋慈回來了。他看準時機,從街邊阻攔圍觀百姓的甲士之間一下子鑽出,衝到前洋街上,當街撲跪在地,高聲叫道:“陛下,草民劉克莊有事上奏!”說罷高舉雙手,奉上奏書。把守街邊的甲士立刻向他衝了上來,護衛聖駕的甲士當即警戒,暫止車駕,嚴陣以待。
趙擴並未露麵。突然有人當街犯駕,未明吉凶之前,皇帝自然不能輕易現身,更何況有韓侂胄隨行,很多情況根本無須皇帝露麵。整場視學典禮期間,韓侂胄位在百官之前,一直隨在趙擴的禦輦旁,除了祭祀等大禮需趙擴親自出麵外,很多事都是由韓侂胄代理。見攔駕的是劉克莊,韓侂胄不由分說,吩咐甲士將其拿下。真德秀、辛鐵柱與眾學子見狀,紛紛衝出圍觀人群,一個接一個地當街跪下,全都自呼姓名,聲言有事上奏。轉眼之間,前洋街上便黑壓壓地跪了近百人。圍觀百姓瞧得驚訝,一時間議論紛起。韓侂胄看著這群學子,眉頭微微一皺。皇帝此行本就是來太學視學,一下子當街跪了這麽多人,還都是學子,又是當著成千上萬圍觀百姓的麵,皇帝若不露麵,怕是不行了。
然而就在這時,前洋街東頭突然衝出來一人,是錦繡客舍的掌櫃祝學海。祝學海一向衣冠齊楚,便連胡子也梳得漂漂亮亮,這時卻是衣冠不整,手上身上沾了不少鮮血,慌不擇路地奔跑,嘴裏大叫道:“殺人了!殺人了!”
劉克莊、辛鐵柱、真德秀等人都是一驚,原本朝著聖駕下跪的他們,回頭望向驚慌奔來的祝學海。圍觀百姓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攔駕的眾學子身上,這下全都扭頭向祝學海望去。
祝學海沒在前洋街上跑出多遠,便被護駕的甲士攔下,就地擒住了。他嘴裏仍是叫個不停:“殺人了,宋慈殺人了!快去,快去呀……”
劉克莊驚聲道:“你說誰殺人了?”一驚之下試圖起身,卻被好幾個甲士按住,怎麽也起不來。
“是宋慈……是宋慈殺人了!”祝學海回頭東望,“快去,就在錦繡客舍,就在行香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