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葉從意這下總算明白葉夫人為何會用“難纏”兩個字來形容九百金了。
這人臉皮厚度簡直堪比邊關抵禦外寇的城牆!也難怪謝元丞聽到這人要找他就一副頭疼的模樣。
“師娘是在叫誰?”冬芷好奇。
葉從意:“……大概是我吧。”
按照謝元丞的說法, 九百金一直纏著他喊師傅,那麽那句師娘鐵定就是喊的葉從意。
但師婆又是什麽鬼???
冬芷問出了葉從意心中所惑:“那師婆是在叫主母嗎?”
葉夫人一臉便秘地點頭,壓低聲線對葉從意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稱呼我, 但他確實從一醒過來就一直這樣的。”
葉從意言簡意賅地解釋:“他想拜謝元丞為師。”
九百金距離幾人五米遠, 一頭霧水地看著對麵低聲交談,他撓撓頭走近幾步:“師婆,師娘,我師父人呢?”
葉從意問:“你哪個師父?”
九百金理直氣壯:“自然是師娘您夫君, 謝大人啊。”
葉從意奇道:“可晌午在山上的時候你不還纏著老邱收你為徒嗎, 怎麽一日不到拜師對象就換人了?”
九百金眉頭一壓:“看人之長, 天下人皆為我師。拜師是為了能從師父身上學到本領,我先前想拜老邱是因為覺得他精通鬼神之論, 可如今看來, 江湖術士的本領再怎麽高強,也不如我師父這般能上陣真刀真槍實幹的。”
葉夫人點頭認同道:“這話說得在理。”
“但我觀師父麵色, ”九百金說著,語調忽然萎了下來,“他似乎並沒有要收我為徒的意願。”
葉從意心道也不算太笨,還算懂得察言觀色。
結果九百金才萎了沒多久,很快又恢複如常,甚至接下來說的話語中還夾雜著一絲興奮:“所以我溫柔貌美, 才識過人的師娘,您能不能替徒兒在師父麵前多說說好話?隻要您開了金口,我相信師父一定會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的!”
九百金不止會察言觀色,還慣會抓重點。
葉夫人雖然是謝元丞的長輩,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愛屋及烏。
而真正能牽動謝元丞心緒的唯有葉從意一人。
隻要將葉從意哄高興了,以謝元丞對葉從意的寶貝程度, 別說隻是無關緊要的收個徒弟了,屆時他提什麽條件不能答應?
九百金越想越覺得自己簡直英明神武,聰明的不行。
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可他高興得太早,隻聽葉從意淡淡飄來一句:“我為什麽要替你在謝元丞麵前說話?”
“因為!”九百金接話接的飛快,沒多久便直接蔫兒了,“因為……因為……”
他“因為”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畢竟連他自己也想不出一個讓謝元丞非收他為徒不可的理由來。
墨跡半晌,他終於放棄掙紮,最後蹦出來一句:“師娘也算半個娘,要不您就當養了個便宜兒子吧。”
葉從意無言以對。
冬芷低聲嘟囔:“這人真怪,哪兒有人上趕著給別人當兒子的。”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但不知怎的偏就讓九百金聽清了。
九百金幽怨地看冬芷一眼,他準備再扯幾個理由說服葉從意,話出口的瞬間被葉從意出聲打斷。
“九百公子,謝元丞他就不是個好為人師的性子。”葉從意說,“再者,你與謝元丞年歲相差無幾,想要拜師學藝合該去找那些資曆更深的老先生們,謝元丞他教不了你什麽。”
葉從意說話語調一直很柔,卻總在說正事的時候有種讓人不容爭辯的強勢感。
九百金頓覺拜師沒戲,不免挫敗,又不肯這麽放棄,於是退而求其次,道:“無論怎麽說,謝大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九百某的小命就要交代在山腳下了。”
當時情況實在是危急,在場人顧及己身不願拿身家性命去冒險救人也無可厚非,葉從意心裏清楚謝元丞既然聽到有人求救,就斷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所以她當時沒攔他。
隻不過葉從意現在很好奇,若謝元丞知道他見義勇為救回來的是這麽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那他會不會換一種其它方式來救人?
“確實如此,”葉從意說,“然後呢?”
這人鋪墊這麽多,卻沒一句說到點子上,葉從意懶得跟他打太極,幹脆直接問了。
“所以,就算在下與謝大人沒有師徒之緣,也希望能親自向他表達謝意。”
果然如此。
“九百公子且寬心養傷,你方才所言我會一字不落代為轉達的。”
九百金:“我的意思是親自,親自!”
葉從意了然地點頭:“好,我會親自轉達的。”
九百金:“……”
*
謝元丞將剩餘瑣事處理完畢,一個人不知在在營帳內等了多久,
等葉從意應付完九百金回到營帳時,就看見謝元丞闔眼坐在桌案邊撐著額,像是睡了過去。
葉從意放輕動作走過去,順手拿件外衫小心翼翼給謝元丞披上,動作輕緩,生怕將他吵醒。
將外衫蓋在謝元丞身上後,葉從意總覺得不滿意,又伸手掖了掖。
起身離開時,熟睡中的謝元丞忽然有了動作。
他甚至沒睜眼,卻精準無比的抓住葉從意的手,帶到臉上貼了貼,直到感受到一陣冰涼的觸感,才緩緩將眼睛睜開:“回來了?”
“嗯。”葉從意在他身邊坐下,“等累了?”
謝元丞搖頭:“沒睡著。”
葉從意當即便要抽手:“你裝睡騙我。”
但謝元丞握得緊,掙紮無果。
“是夫人未歸,為夫睡不著。”謝元丞將她另一隻手也包裹在掌心。
不過出去了兩個時辰,就冷得像冰。
謝元丞不自覺蹙眉。
“還不是你那好徒弟,纏著我喊師娘。”葉從意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
謝元丞說:“為著這句師娘,看來我不得不收下這個徒兒了?”
葉從意嗔他:“可別。你不嫌聒噪我還怕麻煩。”
謝元丞問:“夫人見識過了?”
葉從意嫌棄地點頭:“見識過了,確實難纏。”
謝元丞輕笑出聲。
他笑了好大一會兒,葉從意被他笑惱了,直接發力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
謝元丞也不再去抓回來——方才對話的時間雖然不長,也已經足夠讓他把葉從意的手捂暖了。
葉從意故意冷臉看謝元丞,沒堅持太久,最終也跟著笑起來。
畢竟身在朝堂中,謝元丞日常中喜怒基本不形於色,哪怕是葉從意也嫌少在他臉上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情。
等兩個人笑夠了,談話內容才拉回正軌。
“明日午時押解馮立果出來行刑,隻是薊州縣連番遭遇天災人禍,刑場地龍翻身中變成一片廢墟,行刑流程都要從簡。”謝元丞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麵簡單上畫幾筆,向葉從意展示想法。
“流程精簡些問題應該不大,”葉從意應著,“匡姑娘的心願是親眼看著馮立果在匡員外靈前正法。”
“這個不難。”謝元丞說,“匡姑娘一早便將匡員外的遺骸從縉州轉移到薊州這邊了。那屆時就勞煩夫人跑一趟,將匡姑娘帶到馮立果受刑的地方。馮立果正法後,我即刻安排一隊人馬護送匡姑娘和顏姑娘前往西域尋醫問診。都是些會武的親衛,能最大限度保證她們的安全。”
葉從意:“好。”
謝元丞繼續交代:“辦事紮堆不引人注目,明日處理完馮立果一案後,夜裏就得將嶽父嶽母一道送走。時間確實有點緊,夫人到時候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同二老話別。”
葉從意:“半個時辰足夠了。”
“嶽父嶽母化名一路南下,亦有一隊人馬暗處隨行。昨日我已飛鴿傳書到貢城封地,明日二老出發時,貢城同時會派遣暗衛接應,夫人大可放心。”
“你安排向來穩妥,我放心。”葉從意說,“還有其它需要我做的嗎?”
“應當沒有了。”謝元丞想了想,“對了……還有喬林祖母那裏需要給個交代。”
謝元丞當初答應喬林祖母替她找唄羅義初帶走死生不明的孫兒,結果喬林在竹林死在羅義初劍下。
屍身總歸要得到妥善安置,但白發人送黑發人過於殘忍。
謝元丞安排好諸多事宜,唯獨這件他不知到時要如何向白發蒼蒼的喬林祖母開口。
葉從意心思細膩,隻一瞬便瞧出謝元丞心中所慮,給他出主意道:“若開不了口便設法瞞著吧。”
謝元丞看她。
葉從意說:“就同老人家說喬林救了京都來的貴人,被破格提拔上去當大官了,再讓魏縣和鬆陽縣兩位縣丞平日裏多多照看一二……老人家年紀大了受不了打擊,瞞著總比說實話的好。”
謝元丞:“好。”
謝元丞:“等我將薊州事務處理完,至多十日,我們就回京都辦剩下的事,到時候就能一齊南下同嶽父嶽母匯合。”
葉從意靠在謝元丞懷裏:“去貢城嗎?”
謝元丞說:“貢城是皇兄當年給我劃的封地,有能將精兵駐守,我們可以一路南下遊玩,晚個幾年再去貢城葉不遲。”
“隨風漂泊,居無定所麽?”葉從意喃喃道,“聽起來很不錯。”
謝元丞撥開她擋在她眼前的發絲:“也可以置辦幾所宅院,大隱於市小隱於林,過幾年平民百姓的生活。”
“那我要在院子裏搭個秋千,再種一院子的葡萄。”葉從意困意上湧,連打了兩個嗬欠,“再在秋千旁邊挖個池子,灑些魚苗進去養著,到時候我在旁邊乘涼**秋千看你釣魚……”
這是她與謝元丞這輩子第二回 挨在一起規劃者未來,
而且是觸手可及的未來。
與謝元丞談論這些時總是倍感安心,這幾天腦子裏緊繃著的那個弦得以放鬆,葉從意說話的聲音說來越小,最終抵不過重重困意睡了過去。
謝元丞看著葉從意恬靜的睡顏,附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啄,眉眼纏綿繾綣:“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