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墜馬?養傷?

葉從意還記得上一世謝元丞被刺客捅個對穿,第二日都要強撐著去上朝。如今閉府養傷還一連好幾個月,那他傷得得有多重?

她心裏擔憂,不自覺問出口:“開春到今日已三月有餘,輔城王緣何還未將養好?”

話一說出她就有些懊悔,生怕惹人起疑,又添上一句給自己找補道:“自我歸府就未見父親,許是朝事繁冗,脫不開身。若輔城王將傷養好了,想必父親和霍伯父才能得清閑。”

葉夫人又打了一張牌:“你父親亦忙,小半月沒回府了。不然我與你霍伯母怎麽會日日打馬吊來打發時間。”

“是呢。”霍夫人跟牌,“據我所知,王爺身邊沒個可心人。太後這幾個月不知給指了多少個世家小姐,可王爺愣是一個都沒看上。偌大的王府沒個知冷知熱的,他一個人如何能照顧好自己,這傷也不知要養多久。”

葉從意:“……”

她胡亂打出一張牌:“世家小姐不懂岐黃,知冷知熱就能將傷痛治好麽?”

“胡了!”葉敏連輸好幾局,被葉從意一張好牌喂翻身,不管葉從意說的什麽話她都異常順暢,興奮得不行,“姊姊說得對!”

放牌的是葉從意,贏的是葉敏。

霍夫人絲毫未損,也接話道:“話是這樣沒錯,但哪家好兒郎裏不需要個管事的主母呢?”

葉夫人點頭認同。

“說到這……”霍夫人看葉從意一眼,餘光又瞥向身邊的霍哲。

對著葉夫人說:“還記得你家老葉當年應下的婚約嗎?”

葉夫人怔愣一瞬,而後才把目光轉向葉從意。

葉從意神色始終淡淡的,瞧不出什麽情緒。

葉敏隨了葉夫人的性子,聞著八卦的味兒就來了。

她看了看葉從意,又看了看霍哲,眼神直在二人之間打轉,興奮道:“什麽?什麽婚約?爹爹從未曾提及呀。”

“自然是意兒與府上犬子的婚約了,當年你們都還小。”葉夫人抿嘴一笑,“連你姊姊都不知的事,你自然也沒聽過了。”

葉敏聽得直皺眉:“霍伯母的意思是我姊姊的婚事她自己不知道?”

難怪今日都這個時辰了霍夫人都沒回府,感情是在這兒等著呢。

她頗為同情地看葉從意一眼。

她們家風一貫比較開明,長輩從不幹涉晚輩的事,怎麽到了葉從意這裏就不一樣了?而且看霍夫人這個架勢,分明就是有備而來,特意帶著兒子相新婦來了。

葉從意察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說:“確實不知。”

她這話說得半真不假。

按照上一世的時間線來算,此刻的她確實對於這樁婚事一無所知。但她重活過一遍,所以從一開始她看見霍夫人母子的那一刻心裏就門兒清。

而她上一世也確實差一點就要與霍哲成親。

——如果沒有給她和謝元丞賜婚的那道聖喻的話。

葉夫人臉色不太好看,從霍夫人提及婚約開始就一直沒說過話。她最煩男人三兩酒下肚就在酒桌上高談闊論輕易許諾,尤其是論及女兒家的終身大事。

也不高興霍夫人未經商議就當著葉從意的麵貿然說出此事,多多少少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

她此刻看著葉從意,眼眸中不知夾雜著何種情緒,良久,才問了句:“意兒,你意下如何?”

葉從意自然不願意。

隨口搪塞道:“女兒還未在父親母親膝下盡孝,尚未考慮婚事。”

霍夫人“誒”了一聲,說:“葉霍兩府乃是至交,我與你母親亦是閨中密友,若與我兒成親,兩府親上加親,屆時也不影響你向雙親盡孝。”

葉從意剛要張嘴,就聽見葉夫人替她婉拒。

“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葉夫人說,“但我家大姑娘自小便不在老爺身邊,對她已是十分歉疚。如今她才入京,瞅瞅這小臉白的喲,精氣神都沒養回來,現在談婚事還是太早了些。”

葉從意頗為詫異。

委實沒想到她這繼母會如此為她說話。

葉從意適時地咳嗽兩聲。

誰料她這一咳就咳了個撕心裂肺,怎麽都停不下來,險些背過氣去。

把在場人嚇得夠嗆。

葉夫人趕緊朝著屋外喊,急得口音都出來了:“人呢?都死球了?請個郎中老半天還不攏屋?”

冬芷在外院等半天都沒見著自己小姐的影子,現下聽見裏麵亂成一鍋粥,生怕自家小姐受欺負,哪兒還顧什麽規矩,著急忙慌跑進去,結果就看見葉從意被葉敏攙著去坐下。

冬芷眼眶都紅了,倒杯熱茶遞過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葉從意的背給她順氣。

“好冬芷。”葉從意緩過勁兒,眼眶還有些發潤,看著冬芷著急的模樣心下一軟,寬慰道,“我沒事。”

霍夫人養尊處優,府中的小廚房日日煨著上好的人參鹿茸養身體。哪裏見過孱弱成這樣的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動作。

還是一時沒說話的霍哲爭著表現,說:“從意妹妹的身子要大補,來日我從府中帶些上好的人參來給妹妹熬湯喝。”

“對,對。”霍夫人接話,“讓哲兒日日將熬好的參湯送過府也行。”

葉從意:“不……”

不必。

“靈芝人參我們府裏也有,就不勞煩了。”葉夫人打斷道,“口頭上的婚約到底算不得正經,沒有正式定下婚事之前,哲兒與意兒還是少見麵的好,未出閣的姑娘最要緊的就是名聲。”

霍夫人臉色一僵,啟唇欲言,又聽見葉夫人話鋒一轉扯開話題。

葉夫人朝葉敏吩咐道:“去看看那些人把郎中請到哪裏去了,這麽些時辰了也不見人,耽誤了你姊姊瞧病有他們好看的。”

葉敏貫懂得看臉色,連忙應聲就要出門。

不曾想還未踏出屋門,就聽見院外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那男子說:“街頭巷尾的民醫終歸不能與宮中禦醫相比,既要替葉大姑娘瞧病,本王想著還是請禦醫問診會更為妥帖。”

葉從意一怔。

隨著那個聲音映入眾人眼簾的是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被隨從推著進院門,身後還跟著幾個和尚打扮的人。

男子繼續說:“事先未曾與葉大人打招呼,不請自來,是本王叨擾了。”

這人嘴上說叨擾,卻沒半分直闖朝廷命官家眷內院的自覺。

他沒等葉夫人回話就徑直到門口,臉上雖掛著笑,但怎麽看怎麽不像善茬,倒像個笑裏藏刀凶神惡煞的殺神。

葉敏與男子迎麵相撞,莫名地打個寒顫。

她思緒飛轉,迅速在腦海中給麵前這人匹配相應的身份信息。

自稱本王還坐著輪椅。

滿朝王子皇孫除了三月前騎馬摔斷腿的那個輔城王以外,葉敏想不到還有旁的什麽人了。

葉夫人已經迎了出來,朝著謝元丞就要行禮。

謝元丞抬手虛擋了一下,沒讓這個禮行成。

然後覷一眼旁邊還躬著身子的霍氏母子,過了幾息才說:“不要在意這些虛禮。”

葉從意跟在最末,所有人都忙著應對謝元丞突然駕臨,也就沒人注意到她從始至終都沒欠下身,視線還一直停留在謝元丞身上。

充滿探究意味。

謝元丞狀似不經意對上葉從意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葉從意:“……”

葉夫人往旁側了側,讓出一條道請謝元丞進屋。

謝元丞毫不客氣,隻路過葉從意身側時不著痕跡用手指勾了勾葉從意的衣擺。葉從意幾乎已經肯定謝元丞也如同她一般重生了。雖不知是何緣由,但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見謝元丞安置好後,葉夫人才恭恭敬敬詢問:“不知王爺駕臨敝府所為何事?”

她其實問了句廢話。

謝元丞方才說的話雖然不夠大聲,卻能叫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他是特意帶了為了給葉從意問診來的。

明麵上是說看診,但非功不祿,葉夫人實在琢磨不定這位攝政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若換作旁人問這種毫無意義的話,按照謝元丞以往的作風鐵定會麵露不虞。可他今日難得的興致好,竟先向葉夫人低眉頷首,耐心且規矩答道:“今日前來確有一事要相求於葉侍郎與葉夫人。”

“可我家老爺尚未歸府。”葉夫人皺眉,想不明白這權勢滔天的攝政王會有何事要相求於她們小小的侍郎府。

謝元丞眼神從葉從意身上掠過,道:“無妨,此事同葉夫人商議也是一樣的。”

葉夫人:“那敢問王爺,究竟是何事?”

“此事不急。”謝元丞說,“先等禦醫替貴府大姑娘問過診再說不遲。”

“這……”葉夫人有些猶豫。

謝元丞瞧出她心中疑慮,寬慰道:“葉夫人放心,既是相求,本王決計不會強人所難。”

葉從意一早就看出謝元丞心裏那點打算,故意道:“王爺從進府開始,似乎格外致力讓禦醫替葉大姑娘瞧病問診。王爺所求,莫不是與也大姑娘有關?”

葉從意分明是明知故問,謝元丞也就樂得陪她做戲裝糊塗。

他道:“倒是沒錯。”

葉夫人:“?”

屋內眾人麵麵相覷,鴉雀無聲。

葉從意道:“何解?”

“自本王開春意外墜馬,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臥病在府耽誤了不少朝事。離奇的是,自那以後本王府中流年不利,諸事不順。”謝元丞說。

葉從意眼皮跳了跳:“然後呢?”

“無奈之下,本王隻得去了一趟護國寺求問方丈。大師說,本王命格雖貴,八字中卻有小鬼作祟。葉侍郎府中大姑娘的八字與本王最是相稱,可旺夫。”謝元丞戲謔地看著葉從意,問,“不知這位姑娘是葉侍郎的哪位千金呀?”

葉從意不想搭理他。

這麽扯淡的理由虧他能想得出?還特意找了幾個和尚來為他圓謊麽?

葉夫人被震驚得嘴都合不上。

見葉從意不回話,謝元丞將頭微微偏向屋中唯二的年輕少女,餘光卻還瞟著葉從意:“不答話,那想必另一位才是葉大姑娘了?”

葉敏差點把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我不是我姊姊。”

葉夫人抬手就掐葉敏一把,把人擰得吃痛。

葉從意說:“我就是葉從意。”

“哦?”謝元丞將頭側回來,意味深長地說,“倒是本王眼拙。”

“不是王爺眼拙,畢竟你我二人從未見過。”葉從意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謝元丞頗為認可地點頭:“那我方才所言,葉姑娘可有意見。”

“王爺先前說的是有事要相求於我父親母親。如今卻不為求事而是求人,商議的還是我的婚事。”葉從意認真地問,“可若是我不同意呢。”

畢竟謝元丞才說過不會強求這句話,葉從意很好奇他會怎麽回答。

“也是,若姑娘不同意本王也不能強搶不是?”謝元丞思考一瞬,佻達地看著葉從意,“那便隻能上奏,請聖上賜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