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風水寶地

有些暈。

清晰的水聲從身側傳來, 水流的撞擊聲很沉悶,她的身體隨著波浪翻湧而輕輕晃動。

薑厭皺皺眉,睜開了眼。

她發現自己正在一條河上, 身下是破舊不堪的竹筏, 空氣中有股說不清的味道,有些腥,但並不是海腥味,更像是什麽發酵後的產物, 周身流動的霧也不再是濃墨色, 而是厚重的白。

霧是白色的。

因為這個常識性概念的回歸, 薑厭的眉心不由得舒展了些許。

“你感覺怎麽樣?”

身後有女聲關切地問道。

薑厭轉過臉,是藍霖。

與出發前不同, 她原本極具個人特色的服飾全部消失不見, 變成了粗布短衣長褲,薑厭低頭看了眼自己, 她的衣服款式和藍霖的一模一樣。

因為剛剛一直在關注周圍,所以薑厭並沒發現身上的改變。

但現在感受起來,這件衣服的質地並不舒服,甚至說得上磨人,帶著強烈粗製濫造的感覺。

這大致可以說明兩點。

要麽是場內設定的時代背景不發達,要麽是幾人在場內的身份地位並不高。

藍霖胸前的木牌此時散發著盈盈微光, 似乎是有醒腦作用,薑厭的頭痛感減輕了不少。

她舒了口氣:“沒問題。”

薑厭緩緩起身,越過藍霖往她的身後看去,霧太大, 她隱隱約約能看到不遠處有兩個人躺在竹筏上,更遠的就看不清了。

也不知道這個竹筏有多長。

藍霖解釋道:“是薄荷糖和沈歡歡, 我剛才試圖叫醒她們,但是沒有用,應該要等她們自己蘇醒。”

薑厭點點頭。

她發出邀請:“一起去看看嗎?”

藍霖笑道:“我正要問你。”

也不知道這個木筏會把幾人帶去哪裏,但從進入能量場那刻起遊戲便開始了,現在最起碼要去看看隊友的情況,於是兩人一起往後走去。

木筏微微晃動,所以兩人走得不快,聲音也盡可能放到最輕。

越過薄荷糖和沈歡歡後,薑厭走了將近十米才看到虞人晚,虞人晚剛剛蘇醒,薑厭讓她去守著還沒醒來的兩人。

之後又走了幾分鍾,薑厭再沒看到其他人。

一直到竹筏的末端,薑厭才看到最後一人,是那個先前揚言要報警的寸頭男,他呈大字型仰躺在竹筏上,左手浸泡在河流中。

也就是說,這個木筏上總共有六個人。

應該還有一個木筏存在,上麵有剩下的五人。

能量場對普通人而言,是超過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理解的。

薑厭不覺得寸頭男醒來後不會發表些煩人的言論,比如揚言他們綁架了他,或者大聲吵著要離開什麽的。

所以在和藍霖商量後,藍霖對他使用了禁言符。

“這下是把綁架案徹底落實了。”

藍霖開了個玩笑緩和氣氛。

薑厭配合地彎起唇角。

沈歡歡和薄荷糖幾乎是同時醒來的,藍霖拿著木牌到她們的臉前晃了晃,兩人的昏沉感都淡了不少。

沈歡歡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緊張:“笑笑呢…”

薑厭:“沒有看到,可能在其他竹筏上。”

現在盲目擔心也沒用,沈歡歡閉了閉眼,從竹筏上站了起來。

薑厭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

沈歡歡的神色緊繃一瞬,當即解開了自己的眼罩。

因為先天疾病,她的瞳孔是偏粉棕色的,但如今她的右眼瞳仁處有一圈淡淡的金,有種悚人卻怪異的美感。

掃過竹筏上的六人後,沈歡歡對著薑厭搖了搖頭。

薑厭鬆了口氣。

她比較擔心有鬼混進人群裏,但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沒有鬼最好。

目前寸頭男還沒醒,藍霖把他拖到眼前嚴加看管。

時間似乎充裕起來。

薑厭低頭檢查起自己的背包,她出發前往裏麵塞了許多東西,但現在空了大半。

除了部分加工簡單的糕點還在外,奶油餅幹還有巧克力這類零食全部無影無蹤。

薑厭摸了摸書包的側兜,手電筒還在,但是變成了簡樸的老舊款式。

沈歡歡注意到薑厭的動作,低聲分析道:“感覺是上世紀鄉土背景。”

“這種粗布衣服很適合幹農活,雖然不舒服但是防蟲耐髒,也不容易破,還有你剩下的那幾個糕點,要麽是桃酥要麽是爐果,都是老式點心。”

薑厭“嗯”了聲。

沈歡歡繼續道:“不過也可能就是現代,但是因為能量場的背後靈沒有出過鄉村,所以想象空間有限,這種也說不準…”

“哎,也不知道笑笑怎麽樣了。”

沈歡歡不想渲染恐慌情緒,所以也隻是低聲嘟囔了句,沒有再說。

“這霧好像小了些。”

她轉移開話題,看向前方。

如果說剛才的可視範圍是三米,那現在幾乎到了五米,周圍的景色也模糊得顯露出來。

竹筏是在一個山洞裏順著水流前行的。

這個山洞很大,沿壁上全是被水流侵蝕得奇形怪狀的石頭,但也有很規整的石頭,幾乎每前行一段時間,就會在山洞上方出現許多兩米寬的石床。

現在可見度幾乎有七八米了。

薑厭眯著眼睛看了會兒石床,從背包裏掏出手電筒,手電筒因為退化,瓦數低了不少,但是看清那個石床應該足夠。

薑厭打開了手電的最低檔。

藍霖的表情像是要阻止她,但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微弱的燈光越過霧氣落在上空,山洞周遭趴了許多細小蚊蟲,在光亮的刺激下,它們隱隱活躍起來,但由於手電筒的光亮一般,所以它們除了嗡嗡作響外,一時沒有飛起。

薑厭努力往上空看去。

光亮不夠。

薑厭左右看了看,在下個“石床群”出現在視野的瞬間,她把手電筒驟然開到最高檔,當機立斷把它往高空扔去——

這下不僅聚成團的黑色蟲子徹底活躍,山洞沿壁的景色也清清楚楚地映入眾人眼簾。

所有人都瞬間靜默。

入眼的一切無比毛骨悚人。

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石床。

而是棺材。

密密麻麻的血紅色棺材。

懸在洞壁上的血紅棺材貼滿了黃色的符,因為年代久遠,黃符上的朱砂幾乎全部褪色,符紙上也爬滿了肮髒的蛛網,各種蟲子的屍體纏繞在上麵。

如今數不清的蟲子如黑霧般追逐向手電,它們帶起一陣腥臭的風,蛛網上透明的斷翅被刮起,因為數量眾多,咯吱聲不斷,就好像有人在踩塑料紙。

很快,隨著手電筒墜入河流,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隻是這次的黑暗要更為壓抑。

直到耳邊的蟲鳴聲消失,薄荷糖才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那是什麽東西啊?”

沈歡歡看過這方麵的記載。

她輕聲回:“似乎是懸棺。”

“南方少數民族的葬俗文化,很多地方都有。”

話題似乎就到此為止了。

也隻能到此為止。

沒人知道這些棺材代表了什麽,或者什麽都不代表。

氣氛有些凝重。

也就是這時,寸頭男終於醒了。

他起身的動靜很大,注意到自己在陌生地點後還踉蹌了下,所有人頓時都看向他。

薑厭的表情有些可惜,要是讓這寸頭男也看到那些棺材,估計他在恐懼下會對他們言聽計從。

但寸頭男沒遇到那好時候。

他剛醒來就發現自己不僅在竹筏上,還失去了聲音,他第一時間就以為自己被邪.教團體毒啞了,滿臉驚恐地看著幾人。

藍霖蹲下身想給他解釋,但寸頭男顯然不接受這個現實,他覺得自己在被洗腦,甚至想跳河逃走,但還沒跑幾步就被藍霖抓了回來。

“不讓你說話是保護你,”藍霖說,“這裏不是爭吵的地方。”

寸頭男哆哆嗦嗦地抱緊了自己。

藍霖有些無奈地抓了把短發,但寸頭男的動作實在搞笑,群體間凝重的氣壓輕了不少。

為了保存體力,藍霖招呼大家背靠背坐成一圈。

十幾分鍾後,大霧散去不少,竹筏駛離了山洞。

霧氣深處隱隱有紅光閃現。

所有坐在竹筏上的通靈師都下意識站了起來。

一陣鈴鐺聲響起。

三隻巨大的白狐狸舉著紅傘從濃霧中走出,它們幾乎有五米高,搖搖曳曳,一步一回頭,像個人似的直立著身子並排走在水麵上,可能是因為它們的視線太高,所以並沒有看到竹筏上的人。

三隻狐狸走後,寸頭男的表情徹底麻了。

他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回想起剛才藍霖說過的話,什麽這不是現實世界,這地方有鬼,隻能完成任務才能活下來…表情逐漸崩潰。

但讓他徹底崩潰的還在後麵。

竹筏剛駛進那片狐狸出沒過的霧,又是一陣沉悶的敲鑼聲響起。

遠方的濃霧中走出一個人。

但仔細看其實是一群人,為首的人戴著草帽,穿著黑色寬大道袍,他單手敲鑼,身後跟了一排看不清模樣的人。

離得近了,大家才發現這些人身軀僵硬,麵色青灰,腐蝕嚴重的軀幹上抹滿了朱砂纏滿了黃符。

“哐——”

為首的道袍人一敲鑼。

所有僵屍的胳膊瞬間搭在了前方僵屍的肩膀上,道袍人走一步敲一下鑼,陰冷的深夜,他行走在河麵上,身上未沾一點水。

哐——

道袍人沙啞的聲音響起:

“塵歸塵,土歸土,湘西趕屍,生人回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為首的趕屍人,生怕他會發動攻擊。

然而並沒有,他就與先前的狐狸一樣,帶著一行屍體從眾人麵前離去。

虞人晚咽了口唾沫:“湘西啊...”

沈歡歡輕聲回:“懸棺的確曾在湘西出現過。”

虞人晚麵色發苦。

藍霖的表情也不太好,她看著前方無邊無際的霧與河,總覺得不該如此。

就這麽過去了?

鬼怪什麽時候仁慈過?

薑厭這時出了聲:“他們都沒碰到水。”

藍霖轉過頭:“什麽?”

薑厭:“即使走在河上,他們鞋子也都是幹的。”

河水有問題。

意識到這點後,藍霖驟然回頭看向寸頭男。

她記得很清楚,寸頭男在昏迷時,一隻手是泡在河裏的。

薑厭也看了過去。

她淡淡道:“我能把你的左手砍了嗎?”

寸頭男麵露驚恐,他拚命擺起手,他努力比比劃劃,示意大家去看他幹燥的左手。

但也就在這時,他有些困惑地低下頭。

他左手的虎口處有個一厘米寬的傷口。

大概是醒後太緊張了,這段時間他竟然完全沒覺得疼。

寸頭男大大咧咧地放下手,但他的動作被薑厭眼疾手快打斷了。

薑厭快走兩步,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寸頭男有些納悶,然而薑厭並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他的傷口。

此時一隻紅色的,像是甲殼蟲的蟲子正從他的傷口處慢慢爬了出來。

寸頭男的表情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第一隻後,便是第二隻。

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

層出不窮的蟲子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傷口處爬出,場景過於可怖,寸頭男崩潰大叫,但由於他無法發出聲音,他隻是大張著嘴,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堵住了嘴。

很快,寸頭男的嗓子裏也開始爬出蟲子,隨後是眼眶。

薑厭當即道:“活不了,把他扔下去!”

說罷她就要把男人踹進河裏,沈歡歡手裏金光閃現,也準備搭把手。

這男人的確不像是能活著的樣子,待會兒蟲子越來越多,一旦開始啃食竹筏所有人都得死,結果這時薄荷糖匆忙打斷了她們的動作。

“我擅長治愈,我試試,萬一能活呢!”

說罷她迅速把兩張符文放在男人的眼睛和左手虎口處,嘴裏振振有詞。

肉眼可見的,男人的傷口漸漸愈合。

他臉上的痛苦表情也減輕不少。

薄荷糖抬起臉,表情有些小得意,“看吧!”

救了個人的確應該得意。

但前提是能救下來。

薄荷糖還準備繼續念咒,誰知男人的身體突然像個氣球似地開始膨脹,眼看著薄荷糖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沈歡歡迅速把她捆住拉向自己,與此同時,薑厭一腳把寸頭男踹進了河裏。

但到底還是晚了些。

男人的身體在臨近水麵時爆炸,大半紅色蟲子淹進河裏,小半落在了竹筏上。

一陣手忙腳亂。

最後是以藍霖把紅蟲趕到竹筏末端,薑厭把竹筏切成兩段結束。

薄荷糖麵色蒼白:“對不起,我,我......”

薑厭:“你把口全部堵住,那些蟲子跑不出去,寸頭男自然隻能越來越胖了。”

薄荷糖垂下頭,藍霖拍了拍她的肩膀。

“出發點是好的,下次注意。”

於是這個事就這麽過去了,雖然竹筏上落了些腥紅的人體組織,但也沒人注意。

寸頭男慘死,所有人都注意不讓自己碰到水。

緊繃著精神注意著四周。

結果直到竹筏飄過濃霧,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都沒再發生事情。

隻是中途在後方很遠的地方隱隱約約傳來了次尖叫。

絕望又尖銳的尖叫。

沈歡歡擔心那聲尖叫屬於沈笑笑,一直心神不寧,直到第二個竹筏靠岸,她看到了沈笑笑的身影。

雙胞胎同時舒了口氣。

而後眾人聚在一起,開始計算人數。

通靈師都還活著,誤入的三個普通人死了兩個,寸頭男和陌生女生死亡,最後剩了個世界觀崩塌的男人。

他嘴裏不斷念叨著什麽話,但這時沒人能照顧他的心情。

薑厭往四周看了看,岸邊立了個小木牌。

【風水寶地,最美湘西】

風水寶地?

虞人晚低聲嘟囔:“全是人命還風水寶地,真能給自己貼金...”

沈笑笑的表情分外認同。

她給幾人簡單講了講那個女生的死亡原因,他們的竹筏跟在幾十米遠外,也看到了那三隻狐狸和趕屍人,好巧不巧的,女生就是在僵屍跳過眼前時醒的,看到那種驚悚場景,她直接崩潰叫出了聲。

當時所有僵屍的臉都轉向女生,而後女生就像被迷住了一樣,起身走進水裏,把手臂搭在僵屍的肩膀上,跟隨著敲鑼聲,一步一跳跟在了隊伍最末,逐漸消失在大霧裏。

沈歡歡的表情有些唏噓。

禁言術隻有藍霖會,而藍霖又在他們所在的筏上,隻能說那個女生的運氣不太好。

退一步講,來這裏的普通人又有哪個運氣好的?

沈笑笑也跟著搖了搖頭。

她抬頭往四周看了看,白霧此時已經很淡了,不遠處的景象逐漸顯現在眾人麵前。

是一所破舊的學校。

昏黃的燈光從幾間教室裏映出,有個黑色人影隱隱約約站在五樓的窗戶後,像在注視著幾人。

與此同時,木牌上的【風水寶地】字樣消失了。

嶄新的字跡出現在眾人眼前。

【歡迎來到霧海中學。】

【請各位新生在零點前到達學校,認真辦理入學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