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期

何清光覺得自己是真的可憐, 這麽大年紀了不僅要看管理局的大門,現在還要腆著臉從師侄手裏要東西。要是那師侄是程光也罷,程光膽子小, 腦子不太靈光還特別尊老愛幼, 他一哭窮肯定能把東西要回來。

可如今是薑厭,他可還記得他那不苟言笑的師兄是如何跟他介紹薑厭的——天賦絕佳,怕被人惦記,所以私下偷偷收了的寶貝徒弟。寶貝徒弟, 聽聽聽聽, 這四個字簡直散發著寵溺的芬芳, 被驕縱感非常強烈。

聽起來就不是個尊老愛幼的好師侄!

但他的東西…..

他的東西…

何清光踱了十分鍾步後,終於一咬牙把電話打了出去。

薑厭這邊剛回家就接到了一通自稱是她師叔的電話。

對麵語氣起初是嚴肅的, 但很快就莫名焦灼起來, 嘴裏不停念叨著他的心血,他的丹藥, 短短幾句話說的顛三倒四,可見腦子是不太清醒了。

但薑厭還是聽明白了,她把手機放在玄關上,先是把鞋和睡衣換好,回頭又拿起手機。手機裏還是原先那幾句話,顛三倒四的, 也不知道對麵現在是個什麽精神狀態。

薑厭拋了拋手裏的白玉細口瓶,開了口:“你是在說我的獎品嗎?”

對麵碎碎念的聲音倏地止住,然後“對對對”的聲音充斥滿薑厭的耳廓。

薑厭把手機拿遠了些。

“可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她說。

何清光覺得薑厭是沒聽明白,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怎麽可以這麽冷酷, 於是他縷了下語序,重新道:“師侄啊, 就你剛才挑的那個獎品,它不是這次的獎品啊!那是我用攢了大半輩子的高等符換來的,本來放在左邊架子上是準備晚上帶回家,結果就…你說說也沒人通知我今天有人進那屋挑獎品,這也不能怪我啊…師侄你說是不?”

薑厭:“怪不怪你不知道,總之不怪我。”

果然不尊老愛幼!

何清光抓耳撓腮:“我知道這不怪你,但你不是我寶貝師侄嗎!就咱們這和諧友好的師門,就咱們這關係,年老的師叔就拉下來臉反個悔,你把那瓶丹藥還回來,我給你個更好的!”

薑厭沉默片刻,忽然歎了口氣,“師叔,真不是我不願意給。”

何清光著急道:“那是咋?”

“我拿回來的時候,好奇聞了聞,”薑厭的聲音分外愧疚,“實在是太香了,我沒忍住就給吃了。”

她小聲感慨:“你別說,還挺管飽。”

何清光兩眼一黑,緩緩坐在了台階上。他捂住了心口:“全…全吃了?”

薑厭:“全吃了。”

何清光不死心:“一顆沒留?”

薑厭:“一顆沒留。”

何清光磕巴起來:“你你吃這個,你知道什麽叫暴殄天物嗎?!”

薑厭:“主要是怕被人要走嘛。”

“………”

何清光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嘟——

薑厭聽著對麵的掛斷聲,臉上笑意更深了,哪兒有一丁點的愧疚。她搖晃著手裏的白玉瓶,三顆丹藥相互碰撞,聲音清脆動聽。

到她手裏的東西,可沒人能要走。

*

之後的幾天,薑厭的生活枯燥無味。

最起碼在薑厭看來是枯燥無味,她如今已經可以徹底融入社會,性格與生活方式也並不會讓人察覺到絲毫的不對,但一切都太穩定的,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所以在第二期節目通知下達時,薑厭變得有些興奮。

她先是去圖書館把借來的恐怖小說給還了,而後吃了頓火鍋,最後收拾完行李,在恐怖電影的音效中入睡。

第二天早上六點,薑厭離開了小區。

這次的地點是安平市的一座筒子樓,薑厭放好行李後,上了大巴,坐在了第一次坐的位置。

她的左側此刻已經坐了個人,隻是不是上回的程光,而是一個陌生男性。男人此時低頭擺弄著手機,兩隻耳朵被頭戴式耳機擋住,不知道是音效太響還是耳機質量不太好,嘈雜的遊戲作戰聲不斷從耳機裏傳出,混合著男人接連吐出的肮髒詞匯,讓人心生煩躁。

薑厭看向男人。

“沒見過男的?”男人像是多長了雙眼睛似的,明明視線沒離開遊戲界麵,卻發現了薑厭在看他。

薑厭的語氣淡淡的,“你的角色聽起來快死了。”

遊戲音實在太大,林鑫九壓根沒聽到薑厭在說什麽,但正看他直播的粉絲聽到了,彈幕裏一片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她說你這局又要送了~”

“笑死,我也覺得這局要完蛋,行了林鑫九趕緊下線吧,看你直播真沒意思。”

“同上,真是越來越沒意思,十五連跪,還沒隔壁新人主播能打。”

如彈幕所言,過了不到三分鍾,林鑫九的遊戲界麵就黑了屏,他操作的遊戲角色被人砍了頭倒在地上,鮮血被打了馬賽克,整個人就像一團嘔吐物,看起來分外可憐。

林鑫九平時喜歡打遊戲,不久前當起遊戲主播,兩個月攢了十幾萬粉。昨晚不知道是走了什麽倒黴運,十五連跪,兩小時掉了四千粉,心裏憋著火,他熬了通宵,誰曾想越玩越不順手,評論區也從早先的安慰變成罵聲一片。

林鑫九死死盯著不再動彈的遊戲人物,眼底漸漸湧上紅血絲。終於,他砰的一下把手機甩開,大力踹向前方的椅背,“媽的,你剛剛說什麽?!”

車裏的人被他的動靜嚇了一跳。

薑厭麵色不變,她靠在椅背上,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我說你的角色死了。”

林鑫九低罵一聲,麵容因扭曲而顯得瘋癲。男人其實算得上英俊,但此時的樣貌隻讓人覺得可怖。

江語情皺著眉走過來:“林鑫九,你又發什麽瘋?”

林鑫九現在火氣正大,積攢了一晚上的怒火他隻想找個倒黴蛋發泄出去:“我發瘋?你他媽看看是誰在發瘋,剛剛可是她先咒的我!!”林鑫九目眥欲裂地指著薑厭,嘴裏的話越來越髒。

“咒”在通靈師裏是很忌諱的詞。

江語情的神色冷下來:“你有證據嗎?”

雙胞胎就坐在薑厭的正後方,聽到江語情的話,沈笑笑趕緊舉起手:“主持人姐姐,薑厭隻是說了林鑫九的遊戲角色似乎要死了,這哪裏是在咒人啊,即使不說,林鑫九現在的狀態也玩不好遊戲的。”

說完,沈笑笑把自己的手機界麵遞給江語情看,上麵赫然是林鑫九數個小時的遊戲戰績。

江語情看了幾眼後,拎著林鑫九的背包走到最後一排,毫不留情地把東西丟在地上。

“你就坐在這裏,”她盯著林鑫九,“不許發出噪音,不許辱罵同伴,在參加節目前保持充足睡眠。節目守則前三條你哪條沒犯?”

“你隨時可以下車離開!但隻要你還在這裏,就必須聽從節目組指令!!”

薑厭支著頭,看向江語情。

江語情說完這些話,目不斜視地回到第一排。林鑫九嘴唇動了動,但不知道為什麽,盯了江語情幾秒後,他憤憤踢了一腳行李,竟然沒有再出聲。

車內恢複安靜,沈歡歡坐到了薑厭身邊,小聲問她,“不用管他,你吃飯了嗎?”

薑厭搖頭:“太早了沒胃口。”

“我們這兒多買了早飯,”沈歡歡說,“你要是餓了就找我和笑笑,安平市距離江城有段距離呢,路上會餓的。”

薑厭道了聲謝。

沈歡歡動了動嘴唇,聲音更小了些:“林鑫九脾氣不太好,盡量不要與他發生爭執,也不要和他單獨行動。”

薑厭挑眉:“他是有什麽事跡麽?”

沈歡歡點頭:“之前林鑫九有個一起捉鬼的搭檔,但因為些口角爭執,林鑫九在直播時突然撂擔子不幹了,他那個搭檔被咒法反噬,五感盡失,賬號都注銷了…事件發生後,再沒人敢跟林鑫九組隊了。”

薑厭:“那你們節目還同意他來?”

沈歡歡默了默,出乎薑厭意料的,她說道:“他粉絲多。”

“粉絲多?”薑厭有些好奇了,“遊戲粉絲?”

“不是…是局裏的粉絲,”沈歡歡跟薑厭解釋,“官方前幾天開了個投票,六選一,讓觀眾選第二期新加入的那個參賽者,林鑫九被投成了第一。”

薑厭:“他可不太像粉絲多的樣子。”

沈歡歡:“不是非常多那種,但也能在局裏排進前一百,林鑫九的粉絲群體很固定,和他的性格還有捉鬼方式有關...”

“林鑫九捉鬼的手段很殘忍,從不分辨鬼怪好壞,也不去計較靈體的受汙染程度,隻要是他遇到的,他都會把那些靈體打碎,形神俱滅...有些通靈師被鬼怪報複過,甚至是他們的家人,這些通靈師就是林鑫九的粉絲。”

薑厭明白了。

《紅枕》在協議書裏,可是著重寫明了“為人不易,鬼怪亦是,不到萬不得已盡量不要斷絕鬼怪轉世機會”這句話,可見超自然管理局是有個不成文規定的——盡量讓鬼怪進入輪回。

但這個規定難免會讓深受鬼怪侵害的通靈師不滿,而林鑫九的直播間就成了他們宣泄對鬼怪、對規定不滿的場所。

“總之盡量不要和他發出衝突,”沈歡歡再次叮囑,“他直播間的粉絲很護著他,很凶。”

薑厭彎起唇角:“好的呀。”

*

江城距離安平市有四個小時的車程,司機接到這幾天剛好在該市遊玩的程光後,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處筒樓,坐落於城市邊緣一片等待拆遷的街區裏,周遭街道狹窄,大中型巴士很難進入。

司機在導航的誤導下,繞了三圈才找到合適的路,另一邊,江語情見時間差不多了,分發攝像頭,開了直播。

“各位通靈師大家好,歡迎來到超自然管理局首次推出的官方通靈節目,《紅枕》。”

說罷她把鏡頭轉向車廂內,在每人身上停留了三五秒後,取景準確定在林鑫九身上,“根據多方投票情況,熊安在第一期被淘汰,林鑫九作為新的參賽成員加入本節目錄製。”

熊安被淘汰完全在觀眾意料之中。

畢竟是競技節目,講究的是任務貢獻度。熊安作為養蠶戶,除了讓幾人合理進入蠶村外,對任務本身並沒有突出貢獻。

而林鑫九的加入就讓部分觀眾驚了一驚了,直播間的討論很熱烈。

【好家夥,好久沒見林鑫九了,他不是去當遊戲主播了麽?】

【大概是不好混吧,就他那個脾氣…】

【??樓上在說什麽,林鑫九的脾氣怎麽了?】

...

【林鑫九是“觀眾最期待第二期參賽嘉賓”裏投票票數最高的,眾望所歸。】

【行了,六選一,他也就鑽個粉絲數比另外五人多點的空子了】

【不喜歡林鑫九,上次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一個被丈夫家暴的女人的靈體抽碎了,氣死我了】

【抽碎怎麽了,那個女人可是在死後把她丈夫給殺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也是因為那個女人的靈體被汙染了啊,她的執念和怨念被放大了,以她生前的懦弱性格哪裏敢殺人啊...再說,靈體被抽碎,可就再也沒有輪回了。】

【你這話說的,死後殺人難道就不是殺人了?!】

直播間的評論區風向完全兩極化,代表了如今超自然管理局的兩大陣營。

但有討論度才有關注度,江語情掃了眼評論區,繼續道:“這次的任務地點在安平市邊緣的筒樓,兩個月前這裏的能量出現紊亂,管理局第一時間就派了兩名人員過來解決,但是…”

“兩名通靈師隻有一位回到了局裏,另一位五感盡失,已經退出了管理局。”

薑厭眸光一動,想起了剛才沈歡歡跟她說過的話。

但江語情並沒有多說,她從兜裏拿出一個手機,劃開,引入了今天的主題。

“這是一周前,安平市警方收到的一通報警電話。”

[滋——]

“你好,這裏是安平市公安局,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錄音裏傳出警員嚴肅認真的聲音。

對麵起先是雜音,很快,一個含糊的女聲在電話中出現,她大口喘著氣,渾身像是在發抖,牙齒交錯咬合的聲音很清晰,“我看到了,我又看到了….”

“您看到了什麽?”警員問。

“…有人在玩蹺蹺板,”女人的聲音惶恐無比,暗藏著巨大的恐懼,“那個女孩…那個女孩穿著紅裙子,她在玩蹺蹺板!”

警員明顯不太明白這件事的報警理由:“請問這有什麽問題嗎?”

女人沒有回這句話,她像是有些希冀似的,小聲問他:“我偷偷問你哦…”

警員:“好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女人的聲音很低,像是怕驚擾到什麽東西,“如果蹺蹺板上隻有一個人,那… 它可以動嗎?”

警員沉默了幾秒,回道:“似乎不可以,應該是有人坐在女孩對麵。”

“我就知道——”女人猛地發出刺耳的尖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救我你們快來救我!!”伴隨著警員擔憂的詢問聲,女人的尖叫愈發驚恐,突然,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響起,女人癲狂的聲音戛然而止。

[咯吱...咯吱....]

女人的嘴巴像是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嗚咽聲,掙紮的動靜很大,像是什麽重物落在了地上。半分鍾後,電話對麵傳來一個男人彬彬有禮的聲音:“抱歉,我的妻子又發病了。”

“蹺蹺板上已經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