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清晨尚有幾分涼氣, 沁冷的露水沿著葉脈,顫顫巍巍墜掛在蒼綠尖端。
屋內門窗緊閉,溫暖如春。
載有濃香的爐子被打翻, 撲散在案台上, 香灰輪廓形狀不一,其中似有半邊十指相扣。
梁遠進來時,手裏拿著老太醫給的方子,躬身道:“殿下, 郡主, 大夫給的方子微臣已讓府醫去抓, 一道在藥房裏煎,不知郡主是要在殿下這用藥, 還是回自個兒的的院子去?”
早膳用完, 便到了喝藥的時辰,為治魏京極的傷, 老太醫將藥分為三個療程。
此為第二療程,方子與之前都有所不同,梁遠也是一個個盯著。
先是讓老太醫檢查了藥品,又細細叮囑了熬藥的活,什麽藥材要先煎,什麽要後放, 廚房裏的菜該如何調配,如此好一番,才交待完畢姍姍來遲。
他進來時,是殿下親自給他開的門。
郡主此刻坐在屏風後, 聽他說完,一清嗓音, 也不知是不是隔了大半房間的緣故,顯得有些縹緲不定,“不必,我回我自己的院子。”
一旁的太子殿下朝她瞥了眼。
梁遠看著兩人的視線隔著屏風對上,下一秒又若無其事的移開。
他無端覺得,太子殿下與郡主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可也無瑕多想,回道:“是,微臣這就吩咐下去,命人將郡主的藥送去。”
“慢著。”魏京極叫住他,道:“將這些公文也送出去。”
這是梁遠的分內之事,他應了一聲就往榻前的案台走,順手扶起倒下的香爐,疑惑間抬頭,看到了窗欞前的條條分明的劃痕。
“殿下,這……”
蘇窈猛不丁嗆了口茶,劇烈咳嗽起來。
魏京極掃了梁遠一眼,轉進屏風拍著她的背。
可惜梁遠這回並未領略魏京極眼裏的深意,而是仔定睛端詳了窗欞上的痕跡,還用手確認了一番道:
“殿下,微臣昨日聽侍衛說,最近府上常有一隻野貓出沒,那野貓可是趁殿下不曾注意之時進了屋?厲害的連香爐都打翻了,這爪子可算十分鋒利,殿下可切莫叫它抓傷了。”
語罷,魏京極手上一空,蘇窈從屏風裏走出來。
梁遠不期然看去,隻見蘇窈臉上泛起桃花般醉人的紅暈,一雙眼盈盈若水,可也隻是一眼,他立刻低下了頭。
“郡主。”
“嗯,”蘇窈壓著狂跳不止的心髒道:“既然大夫已經來瞧過,這裏便交給你了,我另約了人,現在便走了。”
“是,恭送郡主。”
梁遠低頭相送,為防風大,他將門關上,正想稟告,卻察覺到一記冷颼颼的眼刀。
他小心抬頭看去,心裏咯噔一下,琢磨著道:“是微臣辦事不力,竟讓野貓驚擾了郡主,微臣這就命人去抓了它。”
魏京極隨意挑了支筆,慢悠悠一笑。
“你很閑?”
梁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顯然,青年並不打算解釋給他聽,隻拿起茶杯,在手中晃了晃道:“還有何事?”
梁遠提到正事,“大夫說,殿下的傷如今可適當在外走動走動,曬曬太陽,不必時刻待在屋子裏,微臣便想問問殿下,日後的午膳和晚膳,可要和郡主她們一道用?”
魏京極不曾受傷時便是與眾人一道用膳,這明擺著不符大周禮製,可在郡主的府上,郡主的規矩大過天。
他也早就習慣事先將觀雨台的膳食都查驗一番,故有此問。
魏京極點頭。
梁遠記下,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肅聲道:“聖人密信,請殿下過目。”
……
蘇窈早早回了院子,慕茹安背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便開始著手打點生意。
師明鏡自山匪一事後便不常在府中逛,段凜奉旨辦案也逐漸步入正軌。
雖他們大都時候都會回來用膳,可偶爾也有不便之時。
譬如今日。
白露接二連三來稟:“小姐,安掌櫃說今日新鋪子開張,她需得去坐鎮立立規矩,今日午膳和晚膳都不必等她了。”
慕茹安不回來,那蕭應清必然也不回來,段凜和師明鏡也有各自的事不能相聚。
“小姐,他們都回來不了,可是現在就傳膳?”
蘇窈想到魏京極也是一個人用膳,猶豫了一秒要不要去尋他,可想到今早發生的事,耳根子迅速躥紅,道:“這便傳膳吧。”
“是。”
白露低頭應下,一轉身卻瞳孔緊縮。
“太子殿下。”
蘇窈背對著月門而坐,聞聲剛側了半個身子,眼角餘光便被青年玄蟒色的錦衣填滿。
魏京極在她身邊坐下,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蘇窈反應過來,一時什麽事都忘在腦後,隻不讚同道:“你怎麽出來了?大夫不是說了讓你不要隨意下榻嗎?”
魏京極看了眼梁遠。
梁遠解釋道:“郡主莫要著急,大夫方才和微臣說了,殿下可在府中多走動走動,有助傷口恢複。”
蘇窈心跳加快:“我沒著急。”
梁遠疑惑一瞬,他這話的重點不是醫囑麽?瞧見魏京極反手給了他個手勢,他閉了嘴躬身退下。
走時順帶把除上菜之外的丫鬟侍衛都帶走了。
因是臨時接到消息,廚房還是做的幾人份的菜,擺了一大桌。
三脆羹、鴛鴦炸肚、鵝盹掌湯、螃蟹釀橙……
說來奇怪,方才有人在時,蘇窈可以大大方方同魏京極說話,可如今連送膳的侍女也端盤離開,四下無人,她反而渾身不自在。
寬敞的桌麵本不擁擠,坐八人也綽綽有餘,可魏京極坐在她身邊,這寬敞卻顯得她與他之間的距離過近。
她不說話,魏京極也沒有開口。
這其中又摻雜了道不明的壓迫感與緊張,伴隨著略高的體溫,連途徑他身體絲絲縷縷的風,撲在她臉上都是熱的。
終於,在魏京極抬手夾第三塊羊肉時,蘇窈按住了他的手,又在他看過去時及時收回,正色道:
“羊肉不宜多吃,這些菜太葷,你多吃那些山家清供,好的更快。”
魏京極便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碗裏,隨喉結滾動而出的嗓音低磁:“大夫說,我的傷再過七日便能好全。”
蘇窈問:“傷口長好了,還會裂開嗎?”
魏京極的筷子在空中停頓半秒,淡淡道:“小心點,就不會。”
蘇窈唔了一聲,埋頭吃飯。
天色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雲層被染得烏黑,細細的雨絲斜飛。
從天而墜的雨滴像是化成了鼓槌,每一聲都擊打在蘇窈心頭。
“下雨了。”
魏京極道。
他的聲音初聽隨意,可在躁亂的水流聲與他周身沉寂的安靜裏,落入蘇窈耳畔,卻有幾分驚心動魄。
“也不知夜裏可會打雷?”
……
蘇窈也不知自己是抱著何種心緒推開了書房的門。
屋外電閃雷鳴,狂風呼嘯不止,室內漆黑,月色也在這傾覆亂流中黯了顏色。
她抬手握住燈盞。
魏京極慢慢握住她的手。
披風下單薄的寢衣在案台移動聲裏與男人玉質的腰帶摩挲。
蘇窈臀下是冰涼的案麵,脖子被滾熱的手反擰,身後的魏京極吻住她的唇,腰間禁錮著她的手臂傳遞灼人的溫度。
他極有耐心的卷起她的舌,一寸寸侵入她的領地,在她呼吸不過來時將她抬腿抱起。
牆上的美人圖震顫一瞬。
蘇窈渾身都是軟的,望著他媚眼如絲,雙手緊緊抱著男人堅硬的後背,肌膚白的像是夜裏吸□□魅的妖。
未關好的門窗在雨夜裏發出咯吱碰撞的聲音。
白露被吵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去蘇窈的屋子裏看了眼。
還未走到門口,卻聽到了書房傳來的響動。
像是有東西掉在了地上。
她走進書房,卻看到少女香肌玉體,被身型高大的男人堵在牆上,兩條纖長白嫩的腿在他腰後交疊,目光迷離渙散。
那汗濕潮紅之色一閃而過。下一刻,一件熟悉的披風裹住了少女的身體。
白露看著眼前衣衫完整的青年朝她掃了一眼,哆嗦跪下,不等她開口,便看到他用嘴型說了一句。
“滾。”
白露連忙離開,順帶將門關上。
室內重歸安靜,蘇窈身子還有些發顫,頭在魏京極頸邊輕輕蹭了蹭,嗓音融化成了水,還帶著糯糯的哭腔,“好像有什麽聲音。”
魏京極含.住她的唇,重新剝開她的衣裳,徐徐而下。
“你聽錯了。”
……
事實證明,男人的話不可盡信。
顧忌著他的傷,兩人僅僅是吻了一會兒,可就這麽一會兒,蘇窈便有些力竭。
被魏京極抱著躺在書房的小榻上,將要睡著時,敏銳的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她最近對血腥味尤為敏.感,混沌的腦海霎時清醒。
艱難的睜開眼,便看到緊挨著她鼻尖的繃帶染了血。
魏京極見她發現,還欲扯來被子遮擋,卻被蘇窈按住,著急道:“你不是說小心點不會裂開嗎?”
青年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想解釋,卻被蘇窈扔來的衣袍蒙住了臉。
“快把衣服穿好,我去叫大夫。”
“……”
魏京極看她的鼻尖和兩頰還泛著未褪.去的紅潮,雙.腿都還站不穩,便急著下榻,不由分說將她拉入懷裏,吻了吻她的發頂。
“我沒事,不用急。”
蘇窈毫無還手之力,徑直被拽了過去,怕壓到他的傷口,她險而又險的虛抵著魏京極的肩膀。
兩人今夜都有些食髓知味,雖未做到最後一步,可也坦誠相見過,此時身體都頗為敏.感,這樣簡單的觸碰,便立刻有了反應。
魏京極本想到此為止,察覺到什麽之後,放在蘇窈腿上的手又有些不規矩。
好在蘇窈盡管身體受了蠱惑,理智還在,果斷抬腿下榻,“有事沒事可不是你說的算,要是大夫說你有事,你這個騙子,傷好之前都別想碰我。”
魏京極忍俊不禁,也怕真惹惱了她,終於鬆手。
於是這夜,老太醫天不亮便被人從被窩裏抓了起來,快馬加鞭一路趕到蘇府。
好在天未亮,蘇窈簡單沐浴更衣,也叫人瞧不出什麽。
可等她走到門前,看到老太醫已在問診,想到之前被老太醫一語洞破,她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進去,就在門口聽著。
許是沒了她在場,老太醫說的也直接了些,捋著胡須道:“殿下,您如今身體尚未大好,本就虧空,需得多多休息,若要行房,還是得悠著些。”
仰躺在榻上的青年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麵不改色地嗯了一下。
老太醫素來慣會察言觀色,聽出些許不耐,便轉而道:“這傷口已經結痂,無甚大事,可殿下近幾日也需好好休息,殿下身體向來好,最多過個七日便可好全,可莫在這關鍵時刻出了問題……”
蘇窈一聽到大夫說魏京極沒事,便鬆開袖子匆匆離開。
後來幾日,蘇窈為了讓魏京極專心養傷,也不再去他房間裏陪他用膳。
隻讓梁遠時不時來稟告他恢複的如何。
今日入夜時分,便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
蘇窈的注意力卻在隔壁的書房。
魏京極的傷口裂開,又被她勒令不準出房間,此刻應該躺在榻上休息。
悶悶作響的雷聲卻讓她總是想起他。
人在心慌時,便會懷念起能讓她心安的人。
說來,她也有好幾日沒見到魏京極了,便去看看也無妨。
他的傷口應該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
白露來送瓜果時,便看到蘇窈取了披風往外頭走,忙放好了盤子,道:“小姐這麽晚了是要去哪?”
說著她便去提燈拿傘。
蘇窈在門口等了她一會兒,卻沒讓她來撐傘,還把琉璃燈也接了過來,支支吾吾道:“我的耳璫好像丟了一隻,我去找找。”
什麽貴重的東西,竟還能勞得郡主親自去找?
蘇窈也沒找個靠譜的理由,總歸白露也多少知道點。
而白露誤撞見了先前抱吻一幕,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頭道:“是。”
看到自家郡主走進雨幕裏,身影消失不見,白露也叫來了別的侍女,吩咐道:“一會兒去安掌櫃那,告訴安掌櫃,今夜可以不來陪我們小姐了,若安掌櫃的不在,便告知她房裏的紅兒。”
“是。”
……
蘇窈隻是想在這樣的雷雨天待在魏京極身邊。
這會讓她有種歸家般的安全感。
從小到大都如此。
在房裏糾結片刻,她便不打算折磨自己,提起裙擺走了一路,最終敲開了魏京極的門。
他的房裏還燃著燈,像是並未入睡。
蘇窈等了一會兒,屋裏響起腳步聲,魏京極站在門口,衣衫半解,雙手虛虛握著門框,給她開了門。
青年上半身連件中衣都沒穿,隻有繃帶纏著,下身一件褻褲,很是清涼。
蘇窈懵了一下,“你怎麽連件衣服都不披?”
魏京極道:“想知道?”
蘇窈道:“想。你莫不是就這樣坐著批公文?”
他道:“進來再說。”
蘇窈沒有多想,抬腿邁過門檻。
可剛一邁過門檻,腰上便一緊,她驚呼了一聲,唇舌已經被堵住。
魏京極雙手捧著她的腿,將她壓在小榻上吻,力道又重又急,蘇窈感覺肺部的空氣頃刻間被他耗盡,拚命撐著他的肩膀,偏頭時大口呼吸。
“你慢……”
話未說完,另一個吻便落了下來,蘇窈仰起頭不住輕喘,腿也不自覺抬高,圈緊了男人緊實的腰。
魏京極的吻來勢洶洶,像是要將這幾日落下的盡數補上,炙熱的氣息不斷噴灑在她脖頸邊,還有不斷往下的趨勢。
蘇窈被吻的七葷八素時還記著他的傷,在他把她抱在腿上時,她順勢看了眼他身上的繃帶,看到沒有血滲出,她才放下了心,順著他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蘇窈趴在魏京極肩膀上回複呼吸,手指輕撫上他微濕的後腦勺,“你的繃帶還沒拆,這樣親能行嗎?”
魏京極雙手握著她的腰,在她耳邊道:“不行。”
蘇窈訝異,忽而感覺耳垂被咬了一下,他嗓音低啞道:
“所以,一會兒幫我沐浴。”
“……”
方才進門蘇窈沒做防備,是以讓魏京極輕而易舉得逞。
可因沐浴這件事太過親密,蘇窈做足了準備,魏京極也像是知道分寸,沐浴時安靜的很。
沐浴完,蘇窈準備回房,卻被魏京極拉住手腕。
“打雷了。”
他默默注視著她:“今晚在我這睡?”
蘇窈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拒絕:“我還是回去吧。”
“回去哪?你的房間,還是書房?”魏京極用無比風輕雲淡的語氣道:“放心,你在我這睡,我不碰你。”
蘇窈看他一本正經的把她心裏顧忌的事說出來,一時臉紅耳熱,但也放鬆不少。
魏京極看她動搖,一言不發地將她打橫抱起,邁步時燈火被風吹動,交疊的影子迷離如夢。
蘇窈已經沐浴過,直接寬衣躺下便可,魏京極弄滅了房間裏的燈,隻有手上一盞燈台散發著微弱燭光。
過了一會兒,蘇窈感覺眼前徹底陷入黑暗。
最後一盞燭光也熄滅了。
她無緣由的緊張,身體在被子裏蜷縮。
魏京極從身後攬她入懷,每個弧度都嚴絲合縫,他的下巴輕輕墊在她的發頂。
蘇窈以為他要這樣抱著她睡,卻沒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
魏京極捧著她細細含吻,蘇窈氣息不勻,抓緊了他的發,眼中淚光濕潤,“你說了不碰……我。”
“這是吻。”他放過她一息,聲音啞的令人心驚,“阿窈想知道什麽叫碰嗎?”
蘇窈不明所以,雙手抓著枕頭,試圖把紅的滴血的臉埋起來。
……
翌日蘇窈是在自己的房間醒來的。
也不知魏京極是什麽時候把她送了回來。
一睜開眼,她便想起了昨夜魏京極和她玩的文字遊戲。
他低低沉沉,克製欲念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畔回響,“阿窈如今是夫子,應該記得吻與碰這兩字該如何造詞?”
她大腦一片空白,哪裏還造的出詞來,可被他逼的無法,硬是組出了幾個詞,“吻合、親吻。”
卻見魏京極在她身後接道:“碰呢?”
“碰上,碰見。”
最後一個字,蘇窈猛地音量拔高。魏京極忽然抱起她的腿,將她抵在牆上:“錯了。”
蘇窈整個人都懸空,隻能虛虛攬著他的胳膊,眼圈發紅,三千青絲柔柔散在身前,勾勒出媚人輪廓。
“再組。”
後來半夜,蘇窈被吻的渾身發軟,她從沒想過魏京極吻人也能這樣磨人,她到最後都不肯說出他想要她說的詞,可也徹底分清了他口裏吻和碰的區別。
白露來為蘇窈更衣,自覺低頭不看。
當初蘇窈與魏京極大婚時,她便因年少無知弄出過笑話,如今長了記性,眼觀鼻鼻觀心,絕不在蘇窈身上多看一眼。
蘇窈身上的吻痕尚未消褪,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思及白露也是和她見過大世麵的人,便放開了許多。
白露為蘇窈穿好衣裳,正要去傳早膳,卻看到段凜站在月門後。
蘇窈聞訊而來,道:“二表哥?”
段凜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不知是辦案太過辛苦還是其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阿窈。”
“二表哥可用過早膳了?”
“未曾。”
蘇窈有些於心不忍,她不敢想是否是因為自己,段凜才會變成這副模樣,便想邀他一起用膳,“二表哥若是沒用早膳,不如和阿窈一起?”
誰知段凜卻道:“阿窈,我要走了。”
蘇窈頓住,“走?”
“我們雖在烏州落腳,卻還有幾樁要緊的事需得去揚、青二州,明日便出發,也不會再在烏州打停,案畢便坐船回京。”
一晃數十日過去,段凜已在蘇窈府上住了許久,除卻在感情之事上回避外,其餘方麵都關懷備至,府中奴仆也對他倒屣而迎。
他原以為自己總有機會,幾次三番為她尋借口。
可到了如今,段凜也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
蘇窈聽完段凜的話,第一時間想的是,這段時日可有好好招待他。
自從段凜入府,綾羅珠寶、筆墨紙硯,畫作瓷器……她送了不少箱給他,誠然段凜為她所做的事,遠不是這些身外之物能比擬,能還的清的,可她也不能光用嘴道謝。
可無一例外,這些東西都被他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她避著他,是怕段凜還執著於過去,可若不避著,豈不是又給他希望。
兩難間,這數十日便混沌過去。
現在是他啟程前最後一日,蘇窈猶豫道:“二表哥上回說,若我有空,隨時可派人知會你,可還算數?”
段凜明白她是要與他告別,才會主動相邀。
他沒來由的憶起,當年乞巧節,他提著花燈在廊下等她下山時的場景。
璀璨的焰火在空中落下,像是白玉京的仙人往下撒落金箔雨,照亮漫山遍野的樹。
可蘇窈被盛家嫡長女拉走前,也曾為他停留過一瞬。
她回頭,隔著茫茫人海,踮起腳去找他,眸子清亮。
但他讓她走了。
他看著她上了太子的馬車。
幾個月後,又親眼看著她上了太子妃的轎輦。
段凜想,如果再來一次,他會拉起她的手,當著太子的麵帶走她。
他總故作大度,如今報應不爽。
“算數。”他道:“可今日我需得去太守府。”
蘇窈輕輕“啊”了一聲,心思絮亂時,聽段凜道:
“算我失約。”
難以形容的愧疚感湧上心頭,蘇窈搖頭道:“不,是我。”
段凜看著她,道:“若有以後……”
蘇窈安靜聽著,段凜的話說了一半,卻沒再說了,連帶著後麵未完的話,也成了謎。
蘇窈吩咐了侍衛去幫段凜收拾行李,安排馬車。
熙熙攘攘間,她忽然覺得園子裏有些冷清。
段凜走了,慕茹安也要去打理生意,新書院完工再即,師明鏡也要去書院授課。
她心裏想著事,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走到了扶風院。
魏京極還在這。
門窗都開著,侍衛進進出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份邸報。
魏京極穿著常服,正支著下頤,看著手裏的信箋,臉色似乎有些沉。
梁遠擔憂道:“殿下,東甌部突遇埋伏,主副二將下落不明,如今形勢動**,聖人已下令讓殿下您後日便返京。”
她等了一會兒,裏麵沒人走動時,才走進去,正巧聽到後日返京四字。
看到梁遠還在裏麵,蘇窈就在外間喝了喝茶,等梁遠走了,她才往裏麵走。
聽到腳步聲,魏京極抬頭,微攏的眉心漸漸鬆開。
“你來了。”
蘇窈嗯了一聲,他不問她為什麽來,她也沒有解釋。
旋即,蘇窈被魏京極拉進懷裏坐著,她想和他說說話,可唇.瓣一動,他的吻就落了下來。
氣息纏.綿許久,男人的手又要去掀她衣擺。
蘇窈想到昨夜他貼在她耳邊,一遍遍身體力行地“教”她組碰撞這個詞,虛虛實實總不落到實處,一下子渾身打了個激靈,趕忙喘著氣製止道:
“你的手……拿出去。”
魏京極親親她的鼻子,拖著她的腿往他身上貼的更緊,蘇窈的抗議是有用的,他抽出手扶著她的腰。
可吻了一會兒後,他低頭,咬起了她的短衫下擺。
……
過了許久,蘇窈渾身穿戴整齊,被魏京極抱在懷裏,她把玩著他腰帶上的玉佩,道:“是不是朝中發生什麽大事了?方才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魏京極眼中略深,沉吟片刻,不答反問:
“一月之期快到了,你想好了嗎?”
一月這麽快就過了?
蘇窈在腦海裏算了算日子,似乎是隻有幾日就到了。
若不是魏京極現在提起這事,她都快忘了。
畢竟提出一月之期沒多久,她的底線都快被魏京極試探完了。
“嗯?”
懷裏人的身體馨香溫軟,魏京極時不時親一親她的脖子,橫在她腰間的手安穩放著,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蘇窈被他親的臉紅脖子紅,沒哪一處是不紅的,這些日子她都表現的這樣明顯了,她就不信他看不出來。
此刻追問,怕也隻是故意的,想從她這聽幾句情話。
這些日子她顧忌著他有傷在身,什麽過分的要求都順著他,如今算是被她縱的得寸進尺了。
蘇窈打定主意這回不讓他得逞,算是個小小的反擊,佯裝為難道:
“還沒想好。”
屋內安靜了半晌。
魏京極抱她更緊,“還沒想好?”
蘇窈道:“剛才我聽梁遠說,聖人讓你後日返京?”
“嗯。”
“那等你下次從京城回來,我就告訴你。”
魏京極眼皮微斂,眸底的失望之色稍縱即逝,輕聲問:
“一定要下次?”
蘇窈嚴肅點頭,心裏卻在想,這回他裝的倒是挺像,若非她心誌堅定,恐怕還真會上了他的當。
魏京極這一次沉默了很久。
就在蘇窈想回頭看的時候,他吻了一下她的眼睫,逆著光的角度,光束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像是虔誠的信徒。
“嗯,下次也好。”
魏京極的動作比段凜更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收拾好了所有行李,所有事務交待完畢。
梁遠雖說的是後日啟程,可第二天,魏京極的馬車便出了門。
蘇窈看著浩浩****一行人離開,心裏失落又多了幾分。
隨著失落而來的,還有幾分不安。
她不知這種情緒為何而來,隻是看著魏京極翻身上馬,她眼前忽然閃過了幾年前他出征那一幕。
惴惴不安時,消失了好幾天的慕茹安回來了,身上的酒氣都還未消。
看著一群人聚在正院裏,她納悶:“這是都來迎接我的?”
白露上前解釋了一番,慕茹安忽的臉色一變,看著蘇窈麵色如常,她忙拉著蘇窈到一旁道:“阿窈,你可知聖人要派人平定東甌部戰亂一事?”
蘇窈怔怔搖頭,無端脊背發涼,“什麽東甌部?”
“我也是偶爾聽人提起的,說是東甌部首戰告敗,如今形勢更亂,朝中眾人都望魏京極能再去平定一番,立威施柔,聖人那遲遲不允,眾人也不知魏京極正在養傷,所以京中有了不少流言蜚語,現在形勢危急,魏京極動身返京,莫不是真要領兵出征了?”
“領兵……出征?”
蘇窈不知自己是如何說出這幾個字的,隻覺得今日清晨仿佛比昨日冷了數倍不止,叫她心裏也發寒。
慕茹安方才一看蘇窈臉上毫無反應,就猜她應當不知情,如今看她丟了魂似的,越發篤定。
可事已至此,別的事,也並非她們能阻止的。
魏京極是大周太子,他有他的使命。
“阿窈,你也不要太擔心,魏京極十幾歲便上了戰場,如今收拾一群手下敗將,諒他們也傷不著他。”
蘇窈心跳逐漸加快。
在這一刻,她無比後悔,為何要賣關子,為何沒有和魏京極說明白。
說她願意和他在一起。
若此去魏京極遇險,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慕茹安從未看見蘇窈這樣失魂落魄,還想安慰幾句,卻聽到她對白露說:“給我準備一匹馬。”
慕茹安詫異道:“你要幹什麽?”
蘇窈道:“他出發不過半日,定還在烏州,茹安,我要去找他。”
當初學馬,是為了從魏京極身邊逃走,可是並未用上。
如今她縱馬,卻是為了去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