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蘇窈渾身濕漉漉的, 衣裙皺巴巴地黏在一塊。
腦子裏像是有一團漿糊。
屋子裏很黑,白麻布掀起,光照進來之後, 她眼皮被曬熱了一瞬, 慢慢抬起眼眸,青年像是披著晚霞,踩著醉醺醺的日光,忽然出現在她麵前。
一個按理說, 絕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魏京極步調從容的走近了點, 臉色看起來卻有些沉。
“他呢?”
蘇窈反應了一下, 才明白過來他在說誰。
“他去延州了。”
一些畫麵閃過腦海,魏京極停頓了片刻, 看著蘇窈, 仿佛才想起來什麽,道:“不是我幹的。”
這算是解釋?
蘇窈心想, 她其實並未往他身上想,於是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青年劍眉輕皺,對著她說的語氣卻堪稱溫柔:“等我。”
蘇窈意識有些遲鈍,總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不真實,等他走了,她才想起要點頭。
魏京極去催了熱水, 醫館的大夫接著往下催,很快,抬水的夥計便來了。
因醫館就這麽一間屋子可供人躺著,要沐浴需得去另外一間盥房。
魏京極先去那地方看了眼。
房梁上結著蜘蛛網, 皸裂掉灰的牆壁旁放著浴桶,浴桶上放著一塊缺了角的澡豆。
醫館裏都是男子, 大家夥做活做累了出了汗,便會來這舀一瓢冷水直接澆下去,浴桶也沒分開。
夥計進來抬水,看見青年的手正搭在浴桶上,笑道:“公子,您放心,方才我們都洗幹淨了,幹淨的很。”
魏京極道:“不必了。”
夥計正想問問這是什麽意思,青年身邊的下屬卻從口袋裏掏出銀錢,交給他:“不用準備了,我們公子帶那位姑娘走。”
白布再次被掀開,蘇窈看見魏京極走進來,“去客棧。”
她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了起來,身上濕透的衣服很快將他的衣裳也浸濕了。
白露拿著新衣服回醫館時沒找見蘇窈,卻看到了梁遠在裏頭等她,“白露姑娘,我們殿下已經將郡主帶走了,這些衣裳你交給我吧。”
白露驚訝的合不攏嘴,“梁大人?”
梁遠微微一笑,目不斜視地拿過她手上的衣裳,“白姑娘先坐馬車走吧,今晚殿下會送郡主回去。”
……
很快便要入夜,此時正是客棧忙活的時候。
熱水吩咐一聲便有,魏京極特意說了拿新的浴桶。
掌櫃咬了一下他丟下的金子,笑得樂開了花,一炷香的功夫都沒有,熱水便抬了上來。
蘇窈泡在浴桶裏,靠著邊沿時,還能聞到幹淨的木質香。
她現在都沒想通,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此時魏京極就等在浴房外,她甚至能聽清楚他對小二報出的每一個菜名。
正在心不在焉的沐浴著,浴房的門忽然被敲了敲。
蘇窈的心跳漏了兩拍。
魏京極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衣服。”
他說著,便打開浴房的門,外頭的燭光照進來一縷,裝著衣服的木盆被推進來,旋即門就被關上。
蘇窈慢慢放鬆下來。
洗好後,她光著腳踩在木板上,穿好兜衣的時候,忽然動作一頓,身體有些僵硬。
外麵的魏京極好像察覺到了什麽,說了句:“侍女買的。”
過了片刻,蘇窈散著頭發,慢慢走出來,因腿上的傷還未好,她動作有些不自然。
白露給她買的也是一身裙子,做工雖不比郡主府裏的繡娘做的好,走線也有些粗糙,蘇窈卻勝在長得好,穿什麽都仙氣飄飄,此刻因剛沐浴完,白裏透紅顯得更甚。
魏京極坐在炕桌前,看著她洗了頭發,發梢不斷滴著水,便從一旁拿了塊幹燥的毛巾走過去。
“我幫你?”
蘇窈沒過去,和他隔著五六步的距離,還往後退了半步,“你不是回京城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魏京極停下腳步,“我好像沒說過不回來。”
的確,他沒說過他不回來,可他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誤會。
蘇窈語塞了一下,道:“你都把宅子賣了。”
“誰規定的賣了宅子就不能回來了?”
魏京極言簡意賅,說完沒給她再後退的機會,便拿著兩塊布過去,站著給她絞頭發。
“那你回來做什麽?”
身後安靜了許久,就在蘇窈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出聲了。
“七日之後是我的生辰。”
蘇窈安靜聽著。
“知道你不會送我,”魏京極淡淡扯了下唇角:“所以我來要了。”
看蘇窈不說話了,像是在猶豫什麽。
他補充道:“就算是作為你的義兄,要你一份生辰禮,也不過分?”
蘇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魏京極忽然出現在她麵前,這事就足夠讓她混亂一陣,而且,她現在沒精神去想這些事,索性沉默。
在客棧裏用了晚膳,蘇窈坐著魏京極的馬車回來。
下了馬車,府裏的侍衛聽到動靜前來開門。
蘇窈走了兩步,發現身後還跟著個人。
魏京極走在她身後,看她停下來了,他步子也沒停,比她還先一步進了府,側首瞧她的時候,那眼神分明在問:
你怎麽不進來?
蘇窈默了一下:“你怎麽不回你的……”
話沒說完便戛然而止。
魏京極神色如常,“宅子賣了,可能給我借住幾日?”
蘇窈不信他在這兒找不到地方住,他若是想,現在便可重新買下隔壁的宅子,隻要銀子足夠多,他今夜就能買回他原先的宅子住下。
可魏京極已經走出很遠,邊走邊低頭囑咐梁遠什麽,接著,陸續有人搬東西進去。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便是如此。
蘇窈這一身幹爽拜他所賜,也不好翻臉便將人趕走,手指微動時,忽然手背上傳來一道冰涼的觸感。
她一頓,看到了掛在身上的玉牌。
魏京極剛準備去挑個院子,就被蘇窈叫住。
“這個東西還給你。”
他猜到了是什麽,沒回頭,“想還可以,讓我先住幾日。”
蘇窈仿佛被噎了一下,扶著侍女的手道:“這是你的東西,我還你怎麽還要請著你還?”
魏京極道:“那就不用還。”
蘇窈覺得,從京城回來這麽一趟,眼前人似乎有哪裏變了。
“你不要,我就丟在這裏了。”她語帶威脅,作勢要從錦囊裏把玉牌拿出來。
魏京極卻已在垂花門內轉身,人影都不見了,語氣散漫含笑。
“嗯。”
蘇窈把玉牌拿出來,果真把它放在一旁矮樹的樹幹上,音量抬高了點:“我真丟了。”
可這一回,沒有人應她。
魏京極已經進了院子。
蘇窈也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沒走一會兒,卻又頓住。
盡管她很想就這樣走了,可理智還是占據上風,最終重新走回去,將那玉牌取回,放進錦囊裏。
鬱悶之際,蘇窈無意間撇到梁遠走出來,命人喊住了他。
梁遠恭恭敬敬的走來,詢問她有何事吩咐。
蘇窈幽幽道:“魏京極分明會回來,你那日為何將話說成那樣,讓我誤會他去了京城就不回來了?”
梁遠喊冤道:“郡主,微臣隻是將殿下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再者,微臣也實在不知殿下什麽時候會再回烏州來,要不然,日後殿下若要再回京,微臣先問問殿下什麽時候回來,再與您稟報?”
“……”
蘇窈道:“不必了。”
“郡主不用跟微臣客氣,您若想知道,殿下必定會告訴您的。”
蘇窈覺得自己亟需去**躺會兒,不能再理會這兩人,“你也去挑間房,趕緊睡著吧。”
梁遠見狀笑道:“是。”
蘇窈府上的客房並未特意分出男女,除正廳正殿,還有她住的院落外,還另有五個院落。
因此,慕茹安聽完曲子回來,瞧見院子裏變戲法出現個人時,臉色一臉懵。
魏京極的視線卻越過她的頭頂,看向蕭應清,望清楚他的長相時,他眸底若有所思。
慕茹安犯傻的問了句:“你也住進來了?”
魏京極這才瞥了眼她,“你覺得呢?”
梁遠還在指揮著人往房裏搬東西,一群帶刀侍衛大內高手在院裏灑掃,落葉翻飛,精準打入簸箕。
沒一會兒的功夫,蘇窈府上的侍衛統領便被叫了來。
梁遠拿出一張不知什麽時候畫好的布防圖,開始與他細細說道。
這一看就是要住下的架勢!
慕茹安問了句廢話,幹笑了兩聲,心裏一陣哀嚎。
魏京極就住在她對麵,那往後她要帶阿窈喝酒,或是送點什麽驚喜,那不就等著被他一個眼神活生生凍死嗎!
可自阿窈買下這座宅子起,三年了,她每回來她府上小住都是住這兒,現在要換房間,又得折騰一番,說不定還不適應。
思量許久,慕茹安還是決定暫且住著,魏京極應當也不會住太久罷?
因胡寧兒的悟性好,因而在蘇窈去揚州之前,她那要為胡夫人壽宴上彈的曲便已經學成,蘇窈回來後,因腿傷需得休養,胡寧兒每過一日便會來看望她。
這日胡寧兒來時,發現蘇窈的觀雨台裏,美人靠上躺了一個青年,她好奇看去,圓溜溜的眼睛登時瞪的老大。
連忙跑進房裏去問蘇窈:
“夫子夫子!那個神仙哥哥怎麽在您這兒睡覺?”
蘇窈一早上就一直待在房裏沒出去,聞言,她由胡寧兒小心扶著,走到門口,果不其然看見魏京極一派散漫,閑閑的睡在窄窄的美人靠上。
因他生得人高腿長,肩寬腰窄,這樣反枕著單臂,曲起一腿的姿勢,有小半個肩膀都懸空。
她忍不住想,他這樣睡真的能睡著麽……
胡寧兒好奇心作祟,拉拉蘇窈的手,睜著清澈的眼睛笑著問道:“夫子,您還說您不認識神仙哥哥,您不認識他,他怎麽會在您家裏睡覺呢,您和神仙哥哥究竟是什麽關係呀?”
這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
蘇窈沒想到什麽好答案,便想先轉移胡寧兒的注意力。
就在這時,魏京極開口了。
“我是她義兄。”
蘇窈沉默一瞬,這個關係,倒是真的。
盡管這個時候她二人之間的關係,用義兄妹來界定,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胡寧兒卻高興地晃了晃蘇窈的手,語氣激動道:“原來是這樣!神仙哥哥是夫子的哥哥麽?難怪神仙哥哥長得和夫子一樣好看,漂亮的像畫裏的人!”
蘇窈又看了一眼魏京極。
他說完這話,便閉上了眼睛,繼續睡覺。
也許他說話的時候就未曾睜開眼。
她摸摸胡寧兒的臉,“昨天不是說新學了一首曲子嗎?來彈給我聽聽。”
胡寧兒連連點頭,興衝衝放開蘇窈的手,熟練的讓人把琴箱裏的琴拿出來。
胡寧兒是用了膳才來的,蘇窈想留她用午膳,她卻撒嬌說吃不下,鬼靈精怪的不知又往哪跑去玩了。
侍女來上菜時,魏京極還躺在那一動不動。
觀雨台旁的這亭子裏,素日便是眾人一起用膳的地方,等飯菜差不多都上好了,蘇窈才慢騰騰地走過去坐下。
她一坐下,魏京極那就傳來動靜。
他先是坐起來,仰靠在漆紅亭柱上,從蘇窈的角度看去,青年墨發高束成馬尾,眼眸漆黑,五官極為俊俏,姿態散漫的屈起一條長腿,另一條隨意伸直。
像是睡久了在醒神。
須臾,沒見著慕茹安來,倒是等來了紅兒,她飛快地掃了一眼魏京極,道:“姑娘,我們小姐說了今日她去外頭吃,就不過來了。”
慕茹安不來吃,蕭應清應該也不回來,莫羨嘉又剿匪未歸。
這下她單獨要和魏京極一起用膳了。
蘇窈讓紅兒先下去,猶豫著要不要叫魏京極來用膳時,鼻尖傳來一縷檀香。
他自己倒是過來了,動作自然又熟練地坐在她身邊的位置,拿起筷子,便開始吃。
蘇窈反倒成了不自在的人。
她夾了一筷菜,聽到魏京極用平靜的聲線問:“已經和他定親了?”
猝不及防被問到這個問題,蘇窈握筷子的手指緊了緊,道:“還沒有。”
她還是沒有騙他。
這樣的事,隻要魏京極想查,就能查出來,這段時間她在揚州,怎會有時間去準備定親的事。
魏京極聞言有些意外,喉結因吞咽食物的動作滾了滾。
“怎麽沒定了,你們選的好日子不是已經過了?”
蘇窈沒想到他竟會用這樣風輕雲淡的語氣提起這件事,仿佛那夜看到他身上的傾頹破碎皆是幻覺。
她吃了口飯,道:“有事耽擱了。”
魏京極看她一眼,也沒問是什麽原因。
蘇窈腦袋裏仿佛塞滿了打成了結的棉絮,思緒不貫通,混亂中道:“你打算在這裏住多久?”
魏京極這下停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要成親,我作為你的義兄,總得親眼看看吧。”
“不然,你在烏州還有其他長輩?”
蘇窈心道,他果然是懷疑了罷?所以才會去而複還。
聽他話裏的意思,似乎真的想親眼看看。
可她與莫羨嘉,頂多做到定親這一步,若要成親,那便需兩家合議。
莫羨嘉那樣不計後果的幫她,她若讓他拿成親之事做戲,那便太得寸進尺了,況且即便與他成親,日後也定是要離的。
她對他無男女之情,而男子和離,對日後娶妻也阻礙頗多。
蘇窈問的這話本意是想讓魏京極離開,可他這樣一答,她如同打進了棉花裏,被他輕描淡寫地擋了回去。
她卻也不好讓他直接走,那樣顯得她像是在無緣無故發脾氣。
他的玉牌還在她手裏呢。
用過午膳後,大夫來複診,魏京極也跟著進了蘇窈的屋子。
坐的正好是那日莫羨嘉坐過的地方。
請的大夫是醫女,故不需有男女之嫌的思量,侍女卷起蘇窈的褲腿,大夫小心給她拆繃帶。
原本蘇窈的腳踝已經快好了,也不再紅腫,但經過昨日落水一事,她腿上用了勁,不慎又加重了點。
醫女叮囑道:“姑娘這幾日莫要隨意走動,若實在閑不住,也要有人扶著,這病就怕拖,拖久了便不好辦了。”
蘇窈自己也難受,“好,我知道了。”
這時,梁遠帶著另一位女醫進來,等為蘇窈看病的大夫出來後,他給了她一包銀子,道:“將姑娘的病和她說說,事無巨細,往後她來替姑娘看病。”
大夫收了銀子,臉上露出笑,連聲道:“小人這就將姑娘這些日子用的藥方,抹的藥油都與您的人交代清楚,謝大人慷慨。”
梁遠怕在這擾了魏京極的清靜,略一頷首,帶著兩名醫女離開。
很快,侍女們拿著新的藥方,熬出了藥,要送進來時,門裏伸出一隻手。
魏京極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將房間都襯的逼仄許多。
“給我。”
侍女心跳的飛快,抖著手把藥碗呈上。
蘇窈靠著拔步床等著藥來,無意識地把玩裙上的帶子,有腳步聲在耳邊響起,她抬頭,卻看見了魏京極端著藥進來。
他斂眸掃了下周圍,長腿勾了椅子過來,握著勺子和了和褐色的藥汁。
蘇窈坐直了點,“讓白露來吧。”
魏京極淡道:“她沒空。”
蘇窈心道,白露怎會沒空,若沒猜錯,定是梁遠在外頭尋個什麽由頭攔住她了。
“再不喝,”他打斷她的思緒,道:“藥就涼了。”
喝藥也不費什麽功夫,早點喝完便算了事。
蘇窈思及此,往床沿挪了挪身子,想去接碗,魏京極卻避開了她,道:
“我喂你。”
他吹涼一勺,送到她嘴邊,蘇窈唇瓣恰好一動,碰到溫熱的藥汁。
她動作略一停頓,於是,因想說些什麽而張嘴的動作,變成了含住勺子吞咽。
接下來,魏京極喂她一口,她就喝一口,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之中拉的很近,男人身上略高的體溫伴隨他的動作呼在她臉上。
一會兒的功夫,蘇窈臉上便泛起紅暈。
一半是喝藥喝的,一半是魏京極靠的太近,身上的溫度傳給她的。
一碗藥喝完,蘇窈舌尖苦的打了個寒顫,剛想讓魏京極幫她找些水喝,他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包蜜餞,塞進她手裏。
自己則站起身,走去外頭放碗。
蘇窈握了握這塊布包著的蜜餞,發現上麵還留有魏京極的溫度。
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敵不過口中傳來的苦腥味,打開布條,吃了一塊。
一塊還壓不住味,蘇窈一連吃了幾塊,直到牙齒都甜的不行,才勉強停下。
魏京極往外送了藥碗,便沒進來裏間。
蘇窈原以為他還要回來,便坐著等了一會兒,可他沒有再進來的意思,她便把包過蜜餞的布條放在榻下,用巾帕擦淨了手,等腹中不再那麽飽漲了,才躺下午睡。
……
許是喝了藥的緣故,蘇窈這一覺睡的很沉,不再有那日往烏州趕時,踩在綿軟潮濕的土地上的,好似天地間隻剩她獨身一人的孤寂,而是有種雙腳安安穩穩地踩在實地的安心感。
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昏沉的像是深夜,可沿著窗欞蔓延到屋內的熱風又在告訴蘇窈,此刻還是白日。
隔著一扇仕女六曲屏風,她頭有些發沉的坐起,靠在榻前的位置,隱約能看見裏間與外間那道拐角處的月門。
青年鋒利如刃的袍角露出一截。
魏京極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經過這一下午,已逐漸融在了房中,蘇窈靠著床頭,在察覺到這熟悉的香氣來自誰時,有一瞬間的怔然,恍惚間仿佛她又回到了東宮。
外邊狂風怒號,是要下暴雨的預兆。
她起身的動作不算小。
很快,魏京極的聲音混著雷聲,傳入她耳中。
“打雷了,我再陪會兒你?”
蘇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搖了搖頭,反應到他瞧不見她的動作時,她出聲:“不用,我不怕了。”
話音剛落,天上便降下一道響雷。
傾盆大雨隨之而落,屋內安靜的能聽見雨滴大顆大顆砸在瓦上的聲音,也因此,蘊藏在烏雲中蓄勢待發的悶雷聲,也越發駭人。
她說的是真話,並非托辭。
這幾年,一般的雷雨夜她已不再害怕,聲勢再大些的雷,她便會讓白露來陪著她,慕茹安在烏州另有宅子,也隻時不時來與她住一段時間。
可這雷似乎在刻意與蘇窈唱反調,不僅聲音越來越響,有幾下還將沉黑似的天空都劈亮了。
魏京極枕著手,朝窗外看了眼,道:
“你看我信嗎?”
蘇窈聽到他說話時,既緩且慢,又帶有幾分閑淡的語氣,心裏更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自昨日他出現在醫館起,她便覺得他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是哪裏不一樣了。
魏京極仿佛變回了,他未出征前的樣子,那個她記憶裏最為深刻的,被她認為是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時,那個模樣。
意氣風發,處變不驚,又隨性到近乎淡漠。
蘇窈這一回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鍾,等紛亂的思緒理清了,她才道:“……就算你這樣,我也不會再和你在一起。”
這樣的距離,即使屋外風雨漫卷,蘇窈也能確定他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外間沒有沉寂很久。
屋內再度傳來動靜,是魏京極走了進來,她不知他要做什麽,身體卻往縮了縮。
可他走到了裏間的窗戶邊便停下,順手將窗戶關上,像是隻為了找個能看見她的地方和她說話。
接著,魏京極靠在窗戶背後,輕聲道:“我知道。”
蘇窈以為他又要說之前他說過的話。
結果魏京極斂了下眼皮,道:“所以,我這些天想通了很多事。”
他沉默片刻,用認真的語氣道:“我準備放下你了。”
蘇窈一怔。
尚在愣神的時候,魏京極走近她,和以前一樣,揉了揉她的頭,對上她怔忪的眼神時,他輕笑了下,釋然道:
“行了,好好休息,不然你準備和他成親的時候也讓人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