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窈洇紅的眼眶裏尚噙著淚,“真的?哪來的消息?”

“我爹告訴我的,他十三歲便隨家人鎮守邊關,如今也是戰功赫赫。”慕茹安道:“明年年初就該奉旨回京了!”

想到莫羨嘉,蘇窈腦海裏湧現出許多畫麵,心情也不再低落了,“這麽說,明年就能見著他了。”

“正是!”慕茹安忽然笑了笑:“要是你那時還未定親,倒可以考慮考慮他呀,看他小時候的樣子,長大了模樣定也不差。”

蘇窈無奈道:“你別瞎想,我隻當他是哥哥的。”

“阿窈,我說你可真奇怪,該當哥哥的你不當,不該當做哥哥的,你偏偏沒那個意思,你不會一直都沒瞧出,莫羨嘉他一直心悅你罷?”

蘇窈不以為意:“你又胡說,他走的時候才多大?怎麽就心悅我了。”

慕茹安聞說,思考了兩秒:“雖無確切證據,可我的直覺向來準,你看著吧,若你等他回來還未出嫁,看他到時候給不給你下聘。”

蘇窈抿了一口茶:“那你可要失望了。”

“阿窈!”

門外忽的傳來婦人略急的聲音,蘇窈和慕茹安對望一眼,穿著團錦緞繡如意對襟外裳,玉簪挽發的婦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來。

她先是看向蘇窈,又看了眼慕茹安。

來的正是蘇窈的姨母江蓮,這般著急,定是有什麽話要同蘇窈說,慕茹安適時尋了個借口離開。

花廳內隻剩下蘇窈和江蓮兩人。

蘇窈款款施禮,身姿比一旁翡翠天球瓶裏的玉蘭花還曼妙動人。

“姨母。”

江蓮快步上前,將蘇窈抱進懷裏,打量了一眼,眼眶霎時紅了,“好孩子,我回京數月了,你怎的都不來瞧瞧我呢,可還是在怪我?”

蘇窈笑了笑:“姨母言重了。”

“當年太子殿下救下你時,我與段峰尚在青州,本想接你到我這兒來,可聽說聖人憐惜你,將你封做郡主,我們那時,段峰隻是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比不得京中富貴。”

江蓮看著少女的乖巧模樣,接著解釋:“況且你姨夫他素來固執不知變通,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也怕日後難以周全你,無奈隻能作罷。”

這些話,即便江蓮不說,蘇窈大概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她並不因此芥蒂,若在意,便不會同段凜來往。

再三解釋她心中並無怨懟後,江蓮猶豫許久,才問到了要緊的地方:“既然你心中並無怨懟,為何遲遲不予回應呢?難不成是阿凜不合你心意?”

這話鋒轉的突然,蘇窈卻是明白了,她耳垂染上緋意。

“姨母,我早就請大宗伯回了話,你竟不曾收到?”

“他是回了,回的卻是不合適!那如何能作數呢?”

在蘇窈驚訝的目光中,江蓮拉著她的手,歎道:“阿凜和你有何不合適的?”

“我知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操心婚事,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你那些所謂宗伯,也隻是蘇家一族旁支的宗親,哪有我與長姐一母同胞這般血濃於水,你大可將我當做母親,要我看,你與阿凜就十分合適。”

蘇窈已經快要接近麻木,有時候她真的忍不想,為何及笄了就一定要成婚呢,所有人都在操心她的婚事,姨母回京數月,她不曾拜訪,也有怕她念起她的婚事的緣故。

果不其然,繞了一圈,還是落到了她的親事上。

一開始蘇窈被催婚還有些羞於啟齒,如今已有些遊刃有餘,“二表哥很好,可並非我心悅之人。”

江蓮卻不讚同地道:“小女兒家都喜歡講究情情愛愛,可女人這一生並不隻有情愛,阿窈,後半輩子過的好,才有情愛可談,若過的不好,誰還講究些這些?”

“你若嫁過來,我定對你比阿凜還好,將這些年的一切都補上,阿凜雖不曾同我說,可我卻知道他心意,姨母可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

蘇窈心裏也清楚,段凜是她最好的選擇。

此前她拒絕的毫不猶豫,是因為她心裏有魏京極,縱然或許無疾而終,她也不想誤了段凜,便回絕了。

可姨母竟毫不在意,今日又親自說親。

如她所說,婆媳和睦,夫君疼愛,是個再好不過的歸宿。

“阿窈,我不急著逼你,你自個兒好生想想,姨母等著你想通。”

蘇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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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壽宴的前一日,蘇窈坐馬車去了東宮。

魏京極回朝後有許多公務要處理,聖人日薄西山,已逐漸放權給他,蘇窈許多日沒見著他,進東宮時也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甚至比之前一年不曾來過的陌生感更甚。

進書房時,魏京極正捏著眉心,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你來了。”

蘇窈走到他身邊,抬起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

魏京極愣住。

自他回京,蘇窈對他一直恪守距離,直接上手盯著他瞧,倒叫他有些意外。

她眸底的心疼一晃而逝,忍不住念叨:“我聽梁遠說,你從前在軍中常有幾日不合眼的情形,現而今在京城,在你自己的府上,你又何必這樣勞累,若倒下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母後去世後,魏京極就極少受人嘮叨,蘇窈是嘮叨的最多的,他原以為她如今大了,再難見著那一麵,誰知今日又見著了。

他眼中浮現笑意,“知道了。”

看著魏京極臉上毫無誠意的笑,蘇窈輕輕歎了口氣,她斂眸看向他的胳膊,“傷口現在如何了?”

魏京極想起之前畫麵,在蘇窈伸手之前,自己將衣袖卷起,露出淺淺的一道刀痕。

“會留疤嗎?”

“無所謂。”魏京極揚唇一笑:“最後一戰,親征能使那幫崇尚武力的蠻夷之人心悅誠服,隻留了道刀疤,該高興才是。”

蘇窈不語,從袖中取出自己帶來的藥膏,細細均勻地給他抹上。

她俯身過來時,身上似有若無的軟香也縈繞過來,魏京極看了她一會兒,莫名覺得今天的蘇窈有些不對勁。

可具體哪裏不對勁,他卻道不明白。

蘇窈給魏京極上好了藥,把藥膏留在了小案上。

暮色如浮金,桃葉窸窸窣窣,餘蔭恬靜,落在蘇窈白皙的臉龐上,她站在魏京極麵前,恍如出塵仙子,玉帶腰纖纖,盈盈皎白雪。

魏京極想到了以前的小蘇窈,那麽大一點的粉團子,如今也不知不覺長得這麽高了。

她唇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我走了,魏京極。”

魏京極意外挑眉,可蘇窈並未解釋,她走出門,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窗外。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叫住她。

可又想到,明日便是姑母壽宴,他們很快就會見麵。

且不止明日,這一生還有無數個日子,她會像今日這樣來見他。

他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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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魏婉性格溫順,不驕不躁,甚得先帝疼愛,公主府坐落於崇仁坊,先帝不惜逾越祖製為其開府,以至於長公主府比些皇子的王府占地更廣。

蘇窈已算是常客,魏婉身邊的一雙婢女,分別喚作鶯兒和燕兒的,親自迎了她下馬車,將她帶去宴席。

魏婉不喜鋪張,故隻設了三十六席,正巧是她的年齡。

“長公主殿下特意吩咐了,將小郡主您的席位同太子殿下,還有慕家姑娘和盛家姑娘的放在一處,你們也好說說體己話,殿下尚在佛堂內誦經,興許得開宴前半刻鍾才能見您。”

滿城皆知長公主原先險些出家,後來不知因何打住了這個念頭,可近些年也不問世事,大有同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之意,當今的聖人原還操心她的婚事,現而今也不再著急,隻盼她莫要一時想不開,剃了頭當姑子去。

“我知道了,多謝鶯兒姐姐,燕兒姐姐。”蘇窈柔聲行禮。

鶯兒燕兒回了禮離開。

慕茹安因與蘇窈約好了,也早早到了,見到蘇窈的第一眼,她眼中露出驚豔。

蘇窈穿著鏤金百蝶雲緞裙,玉臂上一對臂釧,雙環髻上綴著掐絲琺琅鑲金步搖,耳垂珍珠璫,眉似春山,眸如點漆,額間落梅妝殷紅如血,顯得肌如薄玉,麵如施朱,紅唇嬌豔欲滴,細腰不堪一握,玉兔嬌藏,純然難掩媚色。

看呆了幾秒後,慕茹安回神,認真道:“阿窈,你說女子為何不能嫁與女子,偏得要便宜那些個糙男人呢?”

蘇窈失笑:“你為何總有些這樣奇怪的念頭。”

慕茹安哼哼兩聲,“我還從未見你這般隆重打扮過呢,我要是男子,哪需你向我表明心意,我直接衝上你的郡主府,將你擄了來,當晚就洞房花燭!”

“我竟不知,慕伯父竟教出個女土匪來!”蘇窈聽慣了慕茹安插科打諢,已經習以為常,打趣的話甚至帶有幾分寵溺。

她原還有些緊張的,現在這麽一鬧,蘇窈倒是放鬆許多。

“春宵一刻值千金,最難消受美人恩!”紅裙少女正經起來,“阿窈,你這般好,若那魏京極看不上你,那是他有眼無珠,和你半分幹係都沒有,你隻管去訴明心意,若他對你無半分兒女之情,趁早斷了才是,免得耽誤你。”

蘇窈低低嗯了一聲。

不出蘇窈所料,魏京極很快到了長公主府。

外頭的門房傳唱:“太子殿下到——”

前廳中的賓客皆停下手中的事,朝府前站著的魏京極行禮。

他淡掃了眼,視線落在蘇窈身上,略停頓了片刻。

而後鶯兒與燕兒在他跟前行禮,彎腰說了些什麽,魏京極抬眸,又看了蘇窈,方才跟著她們離開。

看那方向像是佛堂的位置。

慕茹安此時輕推了下蘇窈的胳膊:“盛華也來了。”

蘇窈看去,盛華同樣盛裝出席,與周圍一眾貴女行禮後,一雙美眸便緊緊黏在了魏京極的背影上。

蘇窈垂下睫,她本想等宴席散了,再同魏京極將話說清楚。

可茹安說的對,若他與盛華姐姐有情,對她無意,她就該早些斷了才是。

免得傷著三人。

心中有了決斷,蘇窈同慕茹安話別,深吸一口氣,也朝佛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