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巒脫去明亮的外殼, 隨夕陽引渡一輪寒月,外頭風聲漸起。
聽著帳麵晃動的微小動靜,蘇窈心不在焉地搖扇子, 自言自語道:“戌時了, 按說早散場了,怎的還不見人回來……”
話音剛落,身後一道聲音沉沉傳來。
“在等我?”
蘇窈一驚,馬上從蓮瓣矮墩上站起。
青年彎身而入, 藤蔓製式的燈台上燭火拂動, 橘色的光忽明忽暗, 倒映在他漆黑無邊的眸底。
一陣涼風伴著掀開的簾子吹進。
蘇窈無端有些冷,“你回來了。”
魏京極興致不高地“嗯”了一聲, 將長弓和箭筒置在長案上, 頓了片刻,道:“今日打了幾隻狐狸, 我讓人拿去給你做狐裘,一月內能做好。”
蘇窈點點頭,
帳中沉默片刻,靜的能聽見蠟燭燃燒的劈啪聲。
魏京極背對著她,略低的嗓音卷攜進呼嘯的風,像滾了一層沙, 仿佛隨口一問。
“帳內怎麽有湯藥味?”
蘇窈不由得握緊扇柄,“這幾日.你辛苦,正巧那日聖人賜下些補藥來,我便給你燉了一盅, 你要不要喝?”
她看向放在紫木檀翹頭案上的白瓷碗。
魏京極腰抵著半人高的案台,倦懶地抱臂, 朝那碗藥瞥了眼。
他的神色隱在陰影中,難以捉摸,語氣卻是平靜的。
“你喝了?”
蘇窈心頭猛地一跳,迎上他隱晦的視線,她道:“沒有。我整日在帳裏待著,沒什麽好補的。”
秋蟬氣若遊絲,有一下沒一下的低鳴。
月練將魏京極周身染上銀霜,淨白銀澤,為行獵方便高束起的長發輕輕飄動,紫玉冠折出凜冽的光。
他傾身,單手端起藥碗,烏黑的藥汁倒映出他波瀾不驚的眼。
她為何不想要他的孩子?
若是她的孩子,他會是個好父親。
心口微微一窒。
隨著青年的沉默,帳內的空氣也似潮汐不止,一陣接一陣,暗礁與心潮碰撞撕扯,沉悶壓抑。
蘇窈看他望著湯藥出神,走過去,伸手碰了碰瓷碗,“是我扇的太涼了麽?”
魏京極眸光晦暗不明,眼皮低斂。
“大補傷身,日後不用熬了。”
他喝完,銀色護腕在下顎處一晃而過,身體擦過她的肩膀,撂下一句,“我先去沐浴。”
魏京極這一次沐浴的時間很久,久到蘇窈以為他在浴桶裏睡著了。
奇怪的是,蘇窈躺在床榻上,竟然沒有半點睡意,適才魏京極那幾句話像在她腦海裏紮了根,她幾乎要以為他知道了什麽。
若不是他表現的太過平靜的話。
她仔細回想魏京極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不禁入神。
直到床沿微微塌陷,腰上傳來一道巧勁,她被攬到了男人冷意彌漫的懷裏。
蘇窈微微偏頭就能聽到魏京極的心跳,她被冰了一下,輕聲問:“夜裏這麽冷,你怎麽洗冷水?”
魏京極默不作聲,尋到她的脖頸,一路吻下去。
高挺的鼻梁觸碰著她敏.感的頸部肌膚。
冷氣席卷隻是一時,兩人甚至都沒有蓋被子,沒一會兒,蘇窈就感覺身後的胸膛熱了起來。
魏京極寢衣下露出的胸膛平闊,鎖在她腰上的手臂肌肉緊實有力,她整個被捂著,熱氣從衣衫內傳來,看著他臂上蟄伏的淡青色的青筋,臉色微微發熱。
她從前隻覺得魏京極身材高大,她站在他麵前隻到他的胸。
睡在一起時,她才知道,這樣的體格,光是這樣抱著她,她就有些喘不上氣。
魏京極從她頸邊抬頭。
蘇窈躺在他懷裏,頸後皮膚如羊脂玉般白皙無瑕,耳垂泛紅,薄薄的單衣鬆垮,他可以輕易看見裏麵的柔軟起伏,盈盈一握。
帳外風聲驟然急促。
蘇窈眸光顫顫,忍住聲音,臉埋在枕間,細白的手指被男人的手掌包覆,置在身旁。
夜色混沌,魏京極沉默地吻她的腰窩。
……
溫度逐漸上升,蘇窈做好了準備,肩膀卻被咬了一下,魏京極停了下來,將被子扯來,蓋在她身上。
“睡吧。”
蘇窈又落入他的懷抱,熱烘烘的空氣經久不散。
她不清楚他為何不繼續,可被他從身後擁著,像是沉入了一個溫暖迷離的夢,漸漸也有了睡意,眼皮逐漸闔上。
魏京極看著蘇窈的睡顏,聽她呼吸聲輕淺。
有一年段家來信,問起蘇窈的近況。
她不知哪聽到的風聲,以為他要將她送出京城。
是夜,他一回去,就看見蘇窈哭的眼睛紅的像兔子,蹲在他的書房前,腦袋埋進雙臂。
他納悶道:“怎麽在這?”
“魏京極!”蘇窈抬起頭,滿臉淚水,第一回 叫連名帶姓的叫他名字,帶著濃濃的哭腔,“我不走,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死死抱住,蘇窈半是可憐半是威脅的自說自話。
等她哭累了,他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可他少見她這個模樣,忍不住想逗逗她,便故作為難道:“可他們是你的親人。”
蘇窈急得又開始哭,斷斷續續道:“可你是這個世上我最重要的人!”
……
魏京極微微向前,與蘇窈纖瘦的脊背更為貼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一年。他與你相識一年,就能叫你將我們的從前忘個幹淨?”他低聲道。
僅餘的幾簇燭火,將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模樣映成影,月色驅走黑暗,卻也帶來寒涼的風。
他眼底逐漸黯淡。
“你當真對我動過心?”
……
蘇窈一覺醒來,身邊已沒了人,白露進來伺候她起身,回道:“太子殿下一早就被聖人叫走了,今日是秋獵最後一日,還有一場比試呢。”
她點點頭,忽而問道:“二表哥也去了麽?”
白露道:“這奴婢就不知了,太子妃要去尋段大人麽?”
“他冒著風險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也得好好謝謝他才是,等回了東宮,就沒什麽機會向他道謝了。”蘇窈道。
段凜並沒有去狩獵,昨日他便是借著腿疾的由頭留在營地,幫蘇窈抓藥,既是腿疾,一兩日的功夫定然好不了。
因著避子湯一事,他心中始覺不安,也想找蘇窈問個清楚。
兩人各懷心事,竟在路上撞見。
大庭廣眾之下,段凜朝蘇窈客氣行禮,“太子妃。”
蘇窈讓他起身,兩人之間隔了一丈的距離,邊走邊聊,卻也不好說的太明朗,“上回的事多謝二表哥,若是惹出了什麽麻煩,我會一力承擔。”
段凜道:“是我自願,談何麻煩。”
有路過的女眷向蘇窈行禮,蘇窈一一回了,避開他的話裏的意思,斟酌道:“二表哥來尋我,可是想問些什麽?”
出於禮數,段凜一直不曾看她,可聲音卻是朝著她的,“太子妃那日方說,過去的事已然過去,既木已成舟,你也該多顧著自己,若傷身傷心,失了君心,日後該如何自處?”
他的話說的隱晦,蘇窈也能聽出來,傷身指的是喝避子湯傷身,傷心是指,萬一被魏京極察覺,傷了心便難以挽回。
蘇窈不能將聖人給她的選擇道出,隻能回:“我有分寸。”
段凜心裏頗有些疑慮,奈何那絲疑慮猶如清滑的一尾魚,藏在水下暗處,露出的端倪甚少,他無從問起。
“你心裏有分寸便好。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日後若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也盡管說,這是我欠你的。”
蘇窈聽他語氣執拗,便知多說也無用,倒不如承了他的情,日後再還,“如此便多謝二表哥了。”
段凜自嘲道:“你我之間還需言謝麽?即使有緣無份,說到底,我也是你二表哥,你再說謝謝,便是傷我心了。”
蘇窈忙道:“日後不說了。”
段凜輕歎一口氣,岔開話題,聊起家常。
一條路走完,他們也該各自轉向,蘇窈與段凜作別,轉身,忽然看見魏京極就站在楓樹下,殷紅如血的葉鋪了滿地,不知道聽了多久。
她心裏瞬間警鈴大作,正想找理由解釋時,魏京極走來,攥住她的手腕,帶她往回走。
為免摔倒,蘇窈隻能加快腳步,佯裝鎮定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周圍巡邏的侍衛腳步聲規整冷厲,加劇了此時氣氛的緊張。
“聖人尋你有何事?你怎的回來的這麽快?”
不論她問什麽,他都不回。
眼前就是他們住的大帳,魏京極沉默的令人心悸。
蘇窈一顆心高高懸起,感覺自己像是被凶獸拖入巢穴,毫無反擊之力的獵物。
他整個人的氣場變得異常危險,壓抑,拉她進帳拖她入懷的力度強勢且霸道。
氣氛隱隱有些失控。
蘇窈的背緊貼著魏京極的胸膛,快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扶住她的纖細的脖頸,迫她偏頭,一下又一下,去吻她的唇。
蘇窈指尖都在發麻,聽耳畔的男人沉沉道。
“他哪裏比我好?”
她呼吸不上來,鬢邊浮出一層薄汗。
魏京極麵色冷峻,聲音壓的又低又沉,“在你心裏,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外頭晴日當空,鳥雀嘰嘰喳喳的啼叫,暑日的炎熱尚有餘威,照在人的身上,皮膚亦有種被火燒灼之感。
蘇窈的衣衫不知是被她的汗水,還是男人的汗水浸透,或是二者皆有。
她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再遲鈍,她也知道魏京極是吃醋了,顫聲道:“你更重要。”
魏京極本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獨有的一點例外也給了她。
如今壓抑已久的情緒轟然爆發,理智頃刻間被反噬的**然無存。
可他咬上她的後頸,嗓音低緩,看似非常的有耐心。
眸底的暗色卻沉狠的似要將她弄碎了。
“喜歡他多一點,還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