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後一句段凜沒有說出口,因為少女看上去憂心忡忡,他並不想給她壓力,便笑著將這話揭過。
……
魏京極沒有進門,他在垂花門外看了許久,才轉身,去了小廚房,將新鮮的石榴交給廚娘。
廚娘剛聽了蘇窈侍女的吩咐,可念及眼前人的身份,有些欲言又止。
他看她一眼,淡道:“說。”
廚娘忙應了兩聲,道:“剛才郡主身邊的侍女過來,說還想要更多新鮮的石榴,好叫郡主的二表哥帶走去吃。”
魏京極的手還沒離開兜布,聞言,腕上用力,又提了起來。
他眼皮垂下,一聲不吭離開。
廚娘見狀,還欲叫住他,卻被幫廚打斷,拉到一邊,“你瘋了不成!那是太子殿下,未來的天子!你竟敢讓殿下去摘石榴?就算是郡主想吃,她也不能命令太子殿下去幫她摘,何況是給旁人!”
“那如何是好?郡主命人過來發了話,還得是那老石榴樹上的果子,可險著呢,叫誰去摘!我一把老骨頭可動不了!”
幫廚道:“叫誰都不能叫太子殿下,殿下金尊玉貴,去摘石榴隻為了哄郡主高興的,其餘什麽公子,哪有這樣的福氣?我去叫白統領,求他帶幾個人去摘去。”
……
魏京極走出廚房後,並未直接離開山莊。
他拎著石榴進房,隨意丟在案上,包袱散開,幾顆石榴咕嚕嚕滑開,碰到插著玉蘭花的玉壺春瓶。
魏京極倚倒在炕桌旁,回憶起剛才那一幕,心中又酸又澀,竟頭回生出些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見過蘇窈全心全意對他好的樣子,卻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的好會給別的男人。
她是真的對段凜上心了。
魏京極胸口窒痛,仰頭靠著窗戶,明媚的日光透過窗照進屋內,他高大的身體逆光而坐,在案前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枯坐不知多久,他想動身回東宮,可身體長久未動,一動半邊身體都是麻的。
這時,門口傳來侍女的聲音:“公子,該喝藥了。”
為掩人耳目,山莊裏的人稱呼他為公子,隻有少數曾見過他的人才知他真實身份。
魏京極眸裏沒什麽情緒,也沒回應,脊背微彎,鬢邊碎發輕拂過他的臉龐,一副落拓不羈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門被推開,送藥的人進來了。
他微微皺眉,聽到腳步聲,卻瞳孔微縮。
來的人是蘇窈。
她還是剛才那身裝扮,嫩綠色裙衫,梳著飛仙髻,進來時像帶了一身璀璨日光進來,美到衣角發絲都是朦朧的,好看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他。
魏京極坐直了身體,移開視線,喉間微澀,“你來做什麽?”
語氣有些生硬。
蘇窈走過去拿起一顆石榴,眼裏劃過一絲詫異,“方才白統領說,廚娘奉我之命,托他去尋山上的一棵老石榴樹,他摸不準位置,便來尋我,想問問原先采石榴的人是誰,好給他指個位置。”
她便傳了廚娘來,問了才知,這些天去摘石榴的一直是住在青石院的“公子”。
段凜不知是誰,她心裏卻清楚。
也是那時,白石毅皺緊眉頭朝那廚娘叱道:“那位公子近來幾日身體一直抱恙,久不見好,你們怎還如此躲懶,連石榴也讓他親自去摘,若有差池,我看你們是活膩了!”
蘇窈這才知道,魏京極安靜的這幾日是因為病了,她也沒讓白石毅繼續帶人去摘石榴,吩咐人往段凜的馬車裏塞了許多老參靈藥,送他走了,便往魏京極這兒來看看。
剛巧碰見丫鬟來送藥,她沒聽到裏麵回一句,丫鬟端著藥也不敢進,眼看碗裏的藥就要涼了。
猶豫片刻,蘇窈還是進來了,她放下石榴,重新端起藥碗,放在魏京極麵前,溫聲道:“藥要喝熱的才效果好,冷的傷胃。”
魏京極半晌沒動,腰背繃的筆直,視線一直落在三丈外半人高的花瓶上,就是不朝她看一眼。
蘇窈不明白他好端端的又怎麽了,細想這幾日,她與他見都沒見一麵,她想惹他生氣,也得有個因果吧。
她有些沒耐心了,認真叫他:“魏京極。”
魏京極鴉羽似的濃睫輕闔了下,終於轉頭看她。
“我不清楚你在氣什麽,但應該和我有關吧?”她道:“你要是不想看見我,那我走了。”
說完,蘇窈就轉過身,作勢要走。
就在轉身的那一刹那,她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偏頭一看,魏京極已經端起藥碗,看了一眼藥汁,徑直仰頭大口的喝,一會兒功夫濃稠的藥就見了底。
蘇窈微不可察地鬆口氣,笑著往回走,“這樣不就好了,你可還比我大幾歲,怎麽還不願意吃藥。”
魏京極擦了擦嘴角,眸色深沉,劍眉微凝,吐出一個字。
“苦。”
“……”
蘇窈想起適才她還令白露找了蜜餞出來給段凜捎上,現在她身上還剩了些,準備當零嘴,猶豫片刻,她從袖子裏拿出絹布包著的蜜餞,遞過去,“你吃這個嗎?”
魏京極伸手拿過,丟入口中。
蘇窈看得訝異,難不成剛才他是因為怕苦才不喝藥?眼下吃了她給的蜜餞,魏京極的臉色顯而易地好了許多,凝滯的空氣似也緩慢流動起來。
他神色微倦,站起來,將案上四散的石榴找回來,重新放在兜布裏。
捆好了,魏京極偏眸看她,聲音冷硬。
“不準給他吃。”
蘇窈伸手去接,雙臂往下沉了沉,她反應過來他話裏的“他”是誰,才點頭,語帶疑惑:“你怎麽知道我想給段凜送這個吃?”
“你有什麽事我不知道?”魏京極聽到段凜的名字就皺眉,低頭朝她抱石榴的手臂看去,目光卻被臂上的臂釧吸引去目光,聲音微低,“重麽?”
蘇窈搖頭,“我讓侍女拿著就好,你早些休息吧,喝完藥會犯困,勿要勞神了。”
魏京極不輕不重地嗯了聲,還想說什麽,卻聽見蘇窈朝外走了,他眼皮微垂,心髒往深不見底的地方下沉,要離開的話還是沒說出口。
他忍不住想,就算他回了東宮,她也發現不了這裏少了個人。
他好像變成她身邊可有可無之人了。
……
蘇窈夜裏泡湯,日裏曬太陽,閑來無事便尋竹兒過來,聽她說江南的遺聞軼事,後又住了三四日,身子已經大好,比從前還精神奕奕。
寫信向長公主道謝作別之後,就在臨行前的夜裏,她收到了一封信,用的是貴女裏時興的桃花箋。
裏頭的字龍飛鳳舞,狂放潦草,可見寫信人心中的鬱懣。
——“阿窈,我要成親了。”
落款是慕茹安。
蘇窈瞳孔震顫,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她與茹安不過幾日未見,她要同誰成親了?對方是誰?
翌日,載著蘇窈的馬車路過玄武大街時轉了個彎,與後頭載著行禮的數輛馬車分行,徑直朝驃騎大將軍府駛去。
蘇窈與慕茹安自幼交好,侍女直接帶她去了後院,她發現,這一路上巡視的侍衛似乎比往常多了許多,整個巍峨磅礴的將軍府被圈在紅牆內,分明是姹紫嫣紅的季節,卻叫人感受不到半點美。
慕茹安是家中嫡女,往上還有兩個兄長,他們從拿的動刀劍那時起便進了慕家軍軍營,與茹安相處的時間甚少,其餘的姊妹兄弟皆是庶出。
蘇窈先去拜見了慕茹安的母親方鍾樂。
方鍾樂年過半百,不怒而威,散發著堅韌剛強的氣質,鬢如刀裁,“郡主來的正好,茹安這丫頭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肯吃飯,說是要絕食,今日你若不來,我倒還要去請你來勸勸她。”
蘇窈疑惑了一路的問題終於得以問出:“夫人,茹安要嫁的是哪家郎君?怎麽這般突然?”
方種樂聞說,眼角細紋看上去更深了些,一下子便顯出老態。
“是五皇子,聖人親賜的婚,欽天監算了日子,下月十五,茹安便要嫁過去。”
五皇子魏元乃淑妃之子,雖是美人閣出身,卻聖寵不衰,久掌六宮中饋,隱隱有六宮之主的架勢,京中甚至有傳言,若非淑妃出身微寒,魏京極又過於奪目,指不定聖人會將其抬為皇後。
至於五皇子其人,蘇窈也隻在宮宴上遙遙見過幾麵,有時他會與其餘各皇子來尋魏京極,看上去文質彬彬,低調的很。
還沒踏入房內,房中就傳來嘭的一聲。
一個花瓶在蘇窈腳下砸開,慕茹安像是把自己蒙在枕頭裏,說話惡聲惡氣:“滾啊滾啊!誰要嫁那個魏元誰就去嫁!憑什麽要我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都給我滾出去!!”
侍女驚駭,忙去查看蘇窈的情形,見沒傷到她,才小心地進去通報:“小姐,是郡主來了!”
室內安靜了一秒,下一瞬,慕茹安將枕頭扔掉地上,一下子朝蘇窈撲了過來。
“阿窈,你終於來了!”少女適才那股蠻勁像是瞬間卸掉,通紅著眼抱住蘇窈:“他們太過分了,憑什麽一道旨意下來我就要嫁給魏元,我爹娘還真就答應了,他們竟然答應了!”
她說著,後退了一步,抱著蘇窈肩膀上下打量,“剛才我沒砸著你吧?你的病如何了?”
蘇窈搖搖頭,示意她沒事。
慕茹安頭發都沒梳,發絲在晨光裏飛舞,衣紅似血,臉色微白,看上去狀況很不好。
蘇窈從侍女那拿了碗筷,拉著她在八仙桌前坐下,“先吃飯,有什麽事吃了飯再說。”
慕茹安見了蘇窈,比見了自己的親姊妹還親,滿腹委屈說不出口,她也實在是餓,坐下來吃了兩口,又想到她絕食兩日了,爹娘都不鬆口,恐怕這婚事是鐵板釘釘了,眼神頓時有些絕望,邊吃便抽泣。
“阿窈,你說我是不是隻能嫁過去了?”慕茹安大口吃飯大滴掉淚。
蘇窈自己的婚事仍是一塌糊塗,如何去勸導旁人,她眼裏也有幾分沮喪,低聲道:“聖旨已下,覆水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