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遠許久沒見過魏京極少年氣的一麵,一時目瞪口呆,沒來得及開口,人就在他麵前消失了。

“……”

他昨日是怎麽覺得太子平靜正常的!

他要是正常,他腦袋擰下來當馬球甩!

幸好稍一冷靜,梁遠便知魏京極去了哪,他即刻叫來宮內死侍,細細吩咐下去,將消息瞞住。

大周曆任儲君都不允許豢養死侍,獨魏京極是例外,一來他軍功卓著,二來聖人近幾年體衰多病,他猶如定海神針,斷不能出差錯。

————

魏京極往郡主府去時,還不忘換好靴子。

夜深人靜,他輕而易舉進了府,無一人察覺。

他皺眉想,明日需得將她府上的布防圖再規劃一番,多調幾個侍衛來。

琉璃燈徹夜燃盡,許是郡主府栽種的樹木種類繁多,清晨時刻拂過臉的風都清爽微潤,猶帶果香,與蘇窈身上的清香如出一轍。

他沒急著現身,理智尚存,也做不出夜探香閨的事。

隻是一連幾日都噩夢纏身,魏京極渾身透著股懶倦,在僻遠的樹上尋了個位置,躲開侍衛便闔眼小睡,等著蘇窈醒。

誰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大周聲名赫赫的太子殿下會紆尊降貴,躺在樹杈上睡著。

其實年少時魏京極做過不少荒唐事,爬樹翻牆實在算不得什麽,可那時他不過是嫡次子,上有太子嫡兄,母後執掌六宮,聖人亦與母後舉案齊眉,天大的事也落不在他頭上。

如今身上的名頭重了,叫人漸漸忘記他也曾是個信馬由韁,恣意散漫的性子,若不是被冊立太子,也許會做個富貴閑人,逍遙王爺。

不知是否因為府內氣息舒心又熟悉,叫他緊繃數日的身體格外放鬆,這一睡,就睡到了日頭高照。

魏京極從樹上坐起,曲起條腿,另一條長腿垂下,隨樹身輕微晃悠。

這個姿勢若叫旁人來做,定覺得鬆乏不雅,可魏京極做出來,無端襯得他不羈風流,像是挺拔雪鬆被疾風吹起枝葉,形散神不散,一雙漆眸諱莫如深。

正欲去尋人,卻聽到一道近在咫尺的聲音:

“……身體可好些了?怪我不好,昨日讓你著了涼。”

魏京極眸裏那點鬆懶勁即刻消散無影,眉心緊鎖,手劃開眼前綠油油的葉子。

不遠處的池邊泛起金鱗,碎金晃眼。

稍適應片刻,他看清了站在岸邊的兩個人。

蘇窈穿著一身藕綠色襦裙,雙環髻上綴如意步搖,披著一件大氅,鼻尖微紅,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不關你的事,應是前幾日遊湖去茶樓便著了涼,這幾日又吹了風,今日才一並發作出來。”

段凜自責:“那你快進屋,莫要再著涼,我去宮裏請帖,讓禦醫來替你看看。”

蘇窈還在笑:“不過是小風寒,不必緊張,我讓府醫瞧瞧就行。再說你看我穿的這麽多,哪會著涼?你放心好了。”

段凜並不放心,聽了她的話,下意識就往她身上看去。

魏京極微眯了眯眼。

蘇窈外頭罩了件大氅,裏頭卻是實打實的夏衫,輕薄清涼,露出鎖骨那片細白雪膚,纖細的手臂也隻攏了一層輕紗,嫩豆腐似的被清透紗衣覆住。

再往下是獨屬於少女的曼妙曲線。

段凜沒敢往下看,立刻收回視線,耳根子卻還是紅了。

蘇窈原本腦袋昏昏沉沉,有些反應不及,看著他背過身去,才意識到了什麽,將大氅拽緊了些。

空氣中暗流湧動。

饒是蘇窈沒有母親姊妹教導,對男女之事不開竅,此時也有些不自在。

為從這種氛圍脫身,她輕啟檀口,“阿凜哥哥今日來我府上可是有什麽事?”

段凜稍側了身,目光落在池麵青荷上。

“本來有些事,可既然你身體不適,那改日再提也是一樣。”

蘇窈是個耐不住好奇的人,話說一半會要了她的命。

她不假思索道:“你盡管說,我雖有些著涼,可腦袋還清醒。”

說完,又是一陣沉默。

魏京極心浮氣躁,一雙眼緊緊盯著蘇窈,偏眸去看段凜,眼神如鷹銳利。

段凜做了許久的準備,才慢慢轉身,朝蘇窈看去。

原本他買來雁養,隻是圖個念想,為的是提前準備與她提親,今日來郡主府,也隻為看看她在府中做什麽,可一路走來,天光乍破,雲朗日清,是夏日裏最為燦爛的晴日。

如他眼前的少女,溫暖明媚,燦如繁花。

走在街上時小攤販和隔壁大嬸吵起架,在他眼裏也不覺粗俗,隻覺得人間滿滿煙火氣息,獨自一人走在路上,也不覺得孤寂。

進了郡主府,看蘇窈惺忪地揉著睡眼朝他笑,段凜發覺自己一刻都等不及了。

他微微一笑,認真道:“阿窈可願嫁我為妻?”

蘇窈萬萬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直接愣住。

魏京極眸光微閃,心髒似被一隻大手攥緊,惹得他呼吸不暢,手無意識折斷樹枝。

他連忙看向蘇窈。

“說這話或許有些唐突,”段凜說話向來直接,語氣一派淡然,然而耳朵也紅的很,“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將你娶回家。這幾日,我日日在家中拜祭姨父和姨母,請求他們放心,若你為我段家婦,我必護你一世周全。說來也怪,一開始打了幾天卦,他們皆不同意,後來我每日都去詢問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姨父姨母看我敦厚,雖不像他人那般驚才絕豔,可心誠執著,竟也叫我打出了好卦,阿窈……”

“我願嫁給表哥為妻。”

段凜一怔。

魏京極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明明是炎熱夏日,他卻如同置身寒冬臘月,身體僵硬如冰。

蘇窈說完這話,不太自在的低頭。

她希望有人愛她,從來也對愛她的人毫無保留。

她既能因為魏京極留在利益交織的京城,也能為了段凜,與他在京中相濡一生。

喜歡上段凜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如同方才聽見,他日日在家中向她父母親求卦,十萬裏未必能挑一的探花郎竟也說自己無才敦厚,緊張地說了許多話,堪稱語無倫次,半點沒有殿試麵見聖人,應答如流,八風不動的模樣。

蘇窈也感受到了久違的一絲心動。

雖較從前甚少,卻也足以令她意外,多少人做主不了自己的婚事,嫁去知根知底的姨母家,她該高興才對。

段凜顯然沒想到蘇窈應的這般快,臉上難得一見浮現幾分傻氣,像是天上掉餡餅砸他腦袋上,直接砸懵了。

蘇窈此刻是真的徹徹底底放下了魏京極,看段凜的眼神也有些細微變化。

既然已經答應,也就沒什麽好矜持的。

她拿出手帕,抬頭給段凜擦了擦汗。

看他仍舊反應遲鈍,蘇窈忍不住彎下唇角,抬起手捧住他半張臉,然後親昵的捏了一下,打趣道:“阿凜哥哥是不是傻了?我可不要嫁個傻子夫君。”

魏京極覺得心都被刀子攪在一塊,像溺水的人被奪去呼吸,心口細密發疼。

池邊的兩人又說了幾句,段凜執起蘇窈的手。

與每個讓魏京極驚醒的噩夢一模一樣。

可少女麵上不見半分勉強,坦**又羞怯,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仿佛隻看得到他一人。

……

蘇窈身體還是有些不適,沒聊幾句眼皮就像壓了石頭,沉得抬不起。

段凜怕她病的更厲害,打算等她好些了,再請媒人去她幾位宗伯處提親納彩,也沒再打擾她休息,將人送到殿前,臨走前不忘請大夫來瞧瞧,等大夫開了藥方才離開。

蘇窈沾上被子就睡著了,睡的迷迷糊糊,隱約感覺有人在喂她吃藥,她嫌苦砸了下嘴,下一秒口中就多了蜜餞。

她本以為是段凜,奈何這投喂的手法她很熟悉,讓她即使在病中也一下子反應過來,沒什麽力氣地磕開眼。

果然是魏京極。

男人坐在她榻前,矜貴雅致,逆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頜線,皮膚冷白,給人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冷淡,可他手裏端著一碗烏黑藥汁,骨節分明的手在撥弄銀勺。

分明是伺候人喝藥的動作,也令人生出一種高不可攀,誠惶誠恐的感覺。

蘇窈動了動唇,感覺眼球都熱熱的,“太子哥哥?”

魏京極沒有看她,似乎在想事,手上卻精準無比地給她喂了一口藥。

蘇窈明明感覺身上發燙,卻又覺得周圍空氣的溫度有些冷,她夾在冰火兩重天,頭更暈了,要不是魏京極攬她在懷裏,她興許會直接兩眼一閉昏過去。

可眼下情況也不大好,她無意識喝了藥,含著蜜餞散味,又要睡過去。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蘇窈恍惚聽到了魏京極開口,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再次醒來天色已晚。

黃鸝鳥在枝頭叫得歡快,落日伴著晚霞,將天空染紅大片,陽光暴曬過的味道沿窗飄來。

蘇窈手指動了動,驚覺自己五指都被人攥得死緊,十指牢牢相扣。

她撐起眼皮,猛地轉頭,撞入男人幽深如夜的眼中。

“太子哥哥?”蘇窈出聲,唇瓣的水分也被燒幹了,她下意識抿了下唇,“你怎麽還沒走?”

魏京極眼下的烏青比她那日見的還重,簡直與他回京那日一般無二。

他沒說話,從身旁給她倒了杯水,左手十分自然地托起她纖薄腰背,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完水,又將杯子放好。

右手從她的袖子裏找出她的手,緩緩撐開她的手指,修長有力的手指嵌入指縫。

蘇窈與魏京極之間並未刻意避過嫌,可也不曾這樣握過手,滾熱的手心相對,他的手掌竟比她正在發燒的人還燙人,燙的她感覺渾身又熱了點。

“你怎麽不說話?是累了還是困了?”她說話時,粉嫩指尖無意識動了下,輕輕拂過他的手背。

魏京極低頭,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廓,眸色深暗。

“還有哪裏不舒服?”

蘇窈搖了搖頭,想把手掙脫出來,可身側黑影忽然朝她壓下來。

龍涎香迫近,身後手掌稍一用力,她身體便無力仰起。

魏京極用額頭抵住她的,過了會兒,才斂眸輕聲。

“退熱了,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