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記住

◎再危險都不要閉眼睛◎

芳夏依然坐在椅子上, 微風習習,天空湛藍, 她閉上眼睛休憩, 耳邊是蜜蜂的嗡嗡聲,她姨婆種的花兒種類挺多,淋了多日的雨, 都沒什麽花香味兒了。

雨半程倚在門口問她跟趙隊長溝通得怎麽樣了?

芳夏懶懶道:“警察不肯放人。”

雨半程雖然並不知道有巢人的相關信息,但關於康城在替芳夏外婆報仇的事, 他還是知道的, 他道:“那怎麽辦?我看不如直接把視頻發網上去!警察不把我們放眼裏, 但他們怕輿論。你警察有那麽充分的警力,調查還不如我們記者,那是他們辦事不力!”

芳夏正要說什麽,聽見旁邊天台有聲響,她睜開眼,發現張黎從他家閣樓出來,正往她這邊走, 最後停在圍欄邊上。

張黎招手讓芳夏過去,“芳夏, 我們聊聊。”

芳夏重重舒了口氣,太陽當空, 她微微眯了眯眼,走到圍牆邊。

張黎最近沒休息好,人瘦了一圈, 神色憔悴, 白頭發比之前更多了。

“芳夏, 對不起啊, 我妹最近狀態不太好,她說了什麽,你別在意。”

芳夏環抱雙手,估計張敏是在朋友圈說了什麽,她最近哪有功夫看別人朋友圈,“張敏說什麽了?”

看來芳夏沒看到,張黎已經讓妹妹把朋友圈寫的東西刪了,他道:“沒什麽,就是有點小孩子心氣。不過……芳夏,我們至今都沒辦法接受我爸殺你外婆的事,現在警察也還沒定論……”

“你想表達什麽?”芳夏盯著張黎,她點開手機錄音鍵,“我現在暫時,我說的是暫時,在警方正式出結論之前,我沒有心思追究你們家的責任。我們是從小要好的朋友,但你們也不能太過分了,不然打起官司來,我不保證你爸給你們留下來的遺產足夠賠償我外婆的命。”

張黎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芳夏你誤會了,如果我爸真的殺了你外婆,我們賠什麽都願意。這個房子全部賠給你們,我都沒意見。”

芳夏:“我對你們家的房子沒興趣,但前提條件是,不要來惹我,也不要來惹我媽。”

說著,芳夏按下錄音結束鍵,隨後把錄音發給了張黎,“把這段錄音給張敏聽,讓她別再那麽幼稚。”

張黎抱歉地拍了拍圍牆,陽光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幾次想張口說什麽都憋回去了,但再不說,芳夏可能轉身就走了。

他道:“我知道你接了高家的單子,知道你調查清楚後,會在公眾號發布調查結果……我是想說,能不能緩一緩,等警察那邊出結果了,再發布……”

看來趙之敖找他了,趙之敖肯定猜到了她下一步的動作,所以找了張黎這個不那麽合適的說客。

芳夏:“趙之敖讓你來說的?”

“也不是,我本來就想跟你商量的。”

“本來……”芳夏微微皺了皺鼻子,“那就還是趙之敖讓你來的。你可以給他傳個話,明天晚上九點,我的公眾號,讓他記得及時查閱,省的到時候措手不及,又怪我沒提前打招呼。”

“你要寫什麽?”

“全部事實。當然,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曝光。”

張黎還想勸阻,但又有點不好意思,他伸手擋了擋當空的炎炎烈日:“芳夏,緩一緩可以嗎?”

“不可以。”芳夏拒絕地直截了當,“我已經通知客戶了。”

說完,她返身往回走,留下張黎在那兒呆若木雞。

正如芳夏所料,半個小時後,她收到了趙之敖的微信。

【見麵協商一下吧,你肯定還有殺手鐧,是吧?把你手上的證據都給哥溜一眼,我才能想辦法跟領導溝通,互相諒解一下。】

這次芳夏給他回了信息。

【趙隊,你晚了一步,我已經在自媒體上預告了,今天會發布“高昊宇車禍調包案”的調查結果。不過,如果你們能拿出足夠的誠意,今天“夏蟲語冰”發布的內容,我可以盡量照顧到各方的情緒。】

趙之敖極力要求馬上跟芳夏見一麵,放了半天誘餌的芳夏,“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兩人就約在青雲街外麵的停車場見麵。

通過幾次交手,趙之敖知道跟芳夏硬碰硬,就是尖刀對利刃,她又擅長操縱輿論,就算不影響結案,也影響領導對他們的考核。

這是刀已經橫在脖子上,他難得非常配合,願意聽芳夏說話。

芳夏把梁出納死前的部分錄像視頻給趙之敖看,並跟他分析,獵鷹隻認她們芳家人,這隻鳥有靈性,很有可能為了外婆找他們複仇。

而康城之前沒跟獵鷹接觸過,也沒有訓練這隻獵鷹的本事。

趙之敖在來之前,已經去看守所提審過康城,問他在車禍發生之前,跟張建國說了什麽。

康城的回答也很妙,他說,一個月前,張主任喝醉酒,無意中跟他透露貪汙和殺害芳碧華的事,他那天實際上是勸張主任自首的,但張主任寧死也不自首。

趙之敖站在車旁抽煙,“康城這話說的,你覺得可信?”

確實太過偉光正了,聽著不可信。

芳夏違心道:“我沒發現有什麽毛病。”

趙之敖往地上彈了彈煙灰,搖頭道:“那怎麽解釋康城半夜喬裝打扮後出行?怎麽解釋他躲在報刊亭陰影裏十幾分鍾不走也不報警?他明明看見張主任被車撞了,作為同事和朋友,竟然不報警,也不叫救護車,理由就是怕自己被牽扯進去。”

看來康城壓根就沒聽周律師的建議,今天跟警方坦誠的信息也邏輯不通。

為什麽呢?

旁邊停了一輛老奧拓,估計已經在這露天停車場停了有小半年時間,車頂上落滿落葉和榕樹果子,一隻小鳥落在車頂上,邊啄果子邊機警地抬頭張望。

芳夏道:“康城的擔憂沒錯,你看,他現在就被牽扯進去了。”

趙之敖又抽了一口煙,哂笑道:“兩個字,心虛。我審問康城的時候,問他為什麽不在一個比較正常點的時間和場合去勸導張建國自首,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他跑步跑到一半,突然特別想跟張建國說會兒話,所以就在張建國即將經過的路上等他。但是,他在等張建國的時候,並沒有跟張聯係,那他是怎麽知道張建國會走運河街的?運河街可不是張建國平常回家的必經之道啊。”

康城的回答確實漏洞百出,很難讓警方信服,以康城的智商他不應該這麽回答才對。

芳夏回想起康城的種種表現,他從一開始就拒絕她的施救,不配合周律師工作,在警方麵前提供篩子似的供詞……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康城不想從看守所裏出來。

在腦子快速運轉的當口,芳夏隨口敷衍了一句:“趙隊,會不會是先入為主了?”

趙之敖搖頭:“我很理性。我跟你交個底吧,你把你手上這些證據都發布出去,就算把康城包裝成一個多麽正義正直的人,我們也不可能因為輿論壓力大,就放過他。你的這個操作,對你沒有好處,對我們也沒好處。隻對高昊宇賣慘有好處。”

這就是芳夏還選擇跟趙之敖周旋的原因,她目的就是要把趙之敖釣出來,商量出一個雙贏的方案。

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在不確定康城為什麽不想出來之前,她不適合再盲目營救他。

“你可以繼續耗,我不想耗了,我這邊主要是調查車禍調包案的,我把這件事跟公眾交代完,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和律師。”

趙之敖以為又要談崩了,他趕緊道:“我們都各讓一步,行嗎?”

“說說看。”

“你對外少透點消息,這些視頻統統不能往外放,我這邊也可以選擇部分讓步。”

“怎樣的讓步?”

“你要理解,我們不可能馬上放人。等我們收集好所有證據,提交檢察院,如果檢察院打回來,那我們就選擇先放人。就算我還懷疑康城,我們自己再想辦法,繼續找證據,我們先把人放了,這樣合法合規也合乎流程。”

芳夏皺著眉頭沒吱聲,似乎在沉思什麽。

趙之敖以為芳夏不同意,便道:“小夏同誌,這真的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最大的讓步了。”

叮鈴鈴鈴鈴!

樸素的手機鈴聲突然大響,車頂的小鳥被嚇地飛起,隱沒在頭頂的榕樹葉裏。

趙之敖看了眼手機屏幕,直接按下拒接。

已改變主意的芳夏狀似滿頭疑惑:“趙隊,你剛才的話提醒了我。我差點把一開始就懷疑康城的點給忽略了——康城出去跑步,他從家裏出來,為什麽要化裝成清潔工,裝神弄鬼呢?”

這話把趙之敖說愣了,大記者竟然被他說服了?果然蒼天不負有心人,他馬上抓住機會:“對啊!你看,他的邏輯是不是狗屁不通,如果你是警察,你是不是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芳夏點頭:“因為他告訴我,張梁二人貪汙並且殺了我外婆,讓我忽略了他之前行為的不合理之處。”

趙之敖內心很是意外和得意,大記者竟然被他說服了,他煙沒抽完也沒心思抽了,直接掐滅,又舍不得扔,便夾在耳朵後麵。

“所以說要多溝通嘛!你早接我電話就好了。是不是?那……那接下來怎麽說?有什麽想法,你直接說出來,真的,溝通太重要了!”

芳夏輕輕笑了,“我想跟康城再見一麵。”

“什麽意思?”

“交換條件啊,不是在談這個嗎?以後康城的羈押問題,我不再過問,但我心裏有些疑問,我想當麵問問他。就像趙隊說的,溝通很重要,說不定能像上次一樣,問出你們審不出來的關鍵案情呢?”

雖然芳夏說話噎人,但這個條件比釋放康城友善多了,趙之敖這次沒再拿領導來搪塞她,“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而且可以比上次多給……5分鍾,好吧?”

今天太晚了,估計看出所那邊不會讓見麵,芳夏道:“明天,行嗎?”

“沒問題,聽你安排。那你發布的……”

芳夏笑道:“怎麽,趙隊想要審稿啊?放心,獵鷹和康城都不提,好吧?”

趙之敖滿意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信得過你。”

“謝謝。”

其實,趙之敖不跟她協商交換條件,芳夏也不會在調查報告裏提鴝鷹和康城,什麽信息能放,什麽信息不能放,什麽信息可能帶來危險、招來北巢人的獵.槍,做了這麽多年記者,她是有譜的。

當然,趙之敖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不然此時可就不是陽光萬裏,而是煙雨連綿了。

*

這次換了一個沒有監控的房間,芳夏坐在三角桌一側,盯著康城進來。

康城還是老樣子,被羈押著,戴著鐐銬,卻精神氣十足,似乎在看守所過的很舒心自在。

這次警察站在門口監視著,沒有進來,這是趙之敖替她爭取到的最優待的見麵方式了。

“謝謝!”康城坐下後,倒先說了聲感謝。

應該是多謝芳夏給他聘請了律師。

芳夏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或許你並不需要。”

康城微微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坦誠笑了,“就這樣,挺好的。”

三角桌上放著芳夏的筆記本,其實她用不著做筆記,放在麵前也隻是給警察看,裝裝樣子,她往前坐了點,輕聲問他:“我外婆……真的還活著嗎?”

康城回答的言簡意賅:“應該。”

“為什麽是應該。”

“你外婆右手尾指有一道燙傷的疤,你記得嗎?”

芳夏的心突然提拎起來,手臂寒毛倒豎,“你收到……我外婆的手指?”

康城神情淡然,“鴝鷹銜回來的。”

芳夏喉嚨幹澀,眼眶瞬間紅了,她咽了咽喉嚨,“他們把我外婆的手指切了?”

“不!應該是你外婆自己切的。”

芳夏明白了,“為了求救?”

“對。”

“你什麽時候收到的手指?”

“去年8月。”

芳夏不可置信地看著康城,壓著聲音怒道:“去年?一年了,你們都做了什麽!”

康城看向她,略微一停頓,才道:“你都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吧?”

芳夏沒出賣許冬,“知道不多。”

“外麵情況很複雜,如今橋童沒幾個了,我們輸不起。老魚不同意貿然行動去營救芳姐,我們和北巢人的實力差距太大,隨時可能全軍覆沒。”

芳夏:“所以,你們替我外婆報仇隻是為了引我入局?你們希望我去救我外婆以及其他橋童?”

“不全是。”康城臉上被蚊子咬了個包,他舉起戴著手銬的手,輕輕在臉上蹭了蹭,“你在警校讀大學,武打底子不錯,隻要讓刀疤章對你稍加訓練,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芳夏:“萬一我不同意呢?”

“你不會!”

是,這世界所有人都可能拋棄她外婆,但她不會。

“可刀疤章到現在也沒來找我。”

“他給你留的東西,你看見了嗎?”

“我外婆的身份牌嗎?”

“我不知道他給你留了什麽,如果他不來找你,你就去找他。”

“去哪兒找他?”

“他不是給你留了線索嗎?”

紅猿山?柬鎮?還是堪布?

芳夏些微不耐煩了,“能不能有話直說,不要讓我猜。盡量節約時間,不要浪費大家的精力。”

“不是我不願意說,是我也不知道,或者不能確定。刀疤章是跟你外婆一組的,他很多事都不會跟我們溝通。你就憑直覺走,走歪了,他會負責。”康城直接把責任甩給了芳夏至今尚未謀麵的刀疤章。

“鴝鷹呢?鴝鷹是跟著刀疤章嗎?”

“鴝鷹是自由的,它可能跟著刀疤章,也可能自由行動。”

芳夏把聲音壓到了最低,“但它配合你們殺人了。”

“隻有你外婆和刀疤章能指揮他。”

如此看來,誘殺張梁二人,刀疤章才是主力!

但此時,這個問題已經不是芳夏所關心的,她道:“鴝鷹能銜來我外婆的手指,它應該知道我外婆在哪兒。讓它帶路不行嗎?”

康城反問:“萬一……是個陷阱呢?”

“所以,你們現在是讓我去試陷阱?”

“總要有人去。”康城難得說了一句大實話。

芳夏冷呲一聲,搖了搖頭:“你們遮遮掩掩總不願意說實話,看來是因為說實話會暴露你們的自私和無情,是嗎?”

對於芳夏的嘲諷,康城並不生氣,因為他打心眼裏讚同她的說法,他道:“物競天擇,環境使然!總有一天,你會比我們更自私更無情。”

“是,自私和無情,誰不會?我會想辦法救我外婆,至於其他橋童,我沒有救他們的義務和責任。”

康城笑了,他知道芳夏這人吃軟不吃硬,不由輕聲道:“去找老魚,也就是許箋元,讓他給你錢,每救一個橋童,你至少跟他要一百萬,橋童人少,但積蓄多,有錢。”

芳夏:“……”

如果她能把外婆救出來,確實有很大的可能,在救外婆的同時,順帶著把其他橋童也救了,道義什麽的先不說,單從金錢角度看,這也算是一門好生意。

芳夏把手撐在桌麵上,“好話都被你說完了。”

“真誠建議,記得一定要收錢。但你別跟老魚說,是我給你出的主意。”

“你們橋童,活得太久,都成精了。”

“我已經算是短命的,你看我這樣子,活不了多少年。”所以他更加的要惜命。

“你就不要在我等凡人麵前說自己短壽。”凡爾賽地很不合時宜。

芳夏抬手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她抓緊時間問:“你為什麽想要留在看守所?”

康城口型輕輕“噓”了一聲,“沒有地方比這裏……更安全。”

正如她所料,康城留在這裏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芳夏問他:“北巢人盯上你了?”

“誰知道呢。”康城又不說實話了。

芳夏毫不客氣地嘴毒道:“這麽不願意說實話,就該讓你在這兒呆完你時間不多的下半生。”

康城笑道:“放心,你後麵的人生應該會很精彩,我等著看呢。”

“我後麵的人生?”

“我猜的!”

又故弄玄虛!芳夏這次不再追問,知道問了也沒用。

十五分鍾眼看轉眼就到,芳夏問他有什麽需要她幫他做的,康城抬起頭,盯著芳夏的雙眼,“記住,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再危險都不要閉眼睛!”

“為什麽?”

“能保你平安。”

“什麽原理?”

會麵室的門靜悄悄打開,警察走進來了。

康城本就不會跟她詳細解釋,隻道:“記住我說的話。”

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再危險都不要閉眼睛!

她記住了。

作者有話說:

雨半程:出來遛一遛,大家晚上好,我的1000幣還沒發出去。放兜裏,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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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