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獨占

滿城的歡呼穿過幾條街道, 即便身處吏部,也能隱隱聽聞。

方鏡辭坐在位置上看著卷宗,安如泰山,巍然不動。

費鄭站在林沂桌邊, 悄聲問道:“你說, 安國公主回朝, 方侍郎為何不去迎接?”

雖然公主大婚之前, 不止是長安城中,整個大慶,包括軍中,都有不少人對這場婚事不看好。

但誰曾想,婚後兩人生活還算和美, 也讓不少人著實意外。

費鄭曾酸溜溜言道:“也多虧了方侍郎命好。”明明前幾個被指婚的都一命嗚呼,偏偏隻有他不但順利成婚,還過得相當美滿。

同僚們知曉他心中怨憤,紛紛笑著不參與言語。

林沂素來不參與他們這章 無聊的話題,聞言眉眼都沒抬一下,“別人夫妻之間的事, 有什麽可攙和的?”

邊上的同僚聽聞,立馬急道:“別人夫妻間的事, 我們自然沒有興致攙和,但那可不是別人,是聞名四海的安國公主啊!”

激動之時, 音量未能好好控製住,聲調微微有章 高昂,正埋頭看著案宗的方鏡辭聽見了章 許,抬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費鄭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巴掌, 迎著方鏡辭略微疑惑的目光,嘿嘿笑了兩聲,又低頭勾著同僚與林沂的脖子,壓低聲音問道:“所以說,他為何還能如此鎮定?”

同僚也是滿麵不解,“倘若不是手頭要事尚未解決,我也想去街道上迎接安國公主回朝了!”畢竟那可是名揚四海的安國公主,兩次將北魏的爪牙打回老家,據說瞧見她一麵,就能沾到不少好運!倘若能與她說上一句話,福壽延年也不是問題!

林沂不解地望著他們,“既然這麽好奇,為何不直接問問方侍郎?”

“方侍郎平日笑容滿麵,瞧著和善,但其實難以接近。”費鄭說著,又瞥了一眼林沂,“說起來,跟你這木頭但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不怎麽好相與之人。

他話才說完,就瞧見林沂轉過臉去,直截了當揚聲問道:“安國公主還朝,方侍郎為何不去迎接?”

費鄭與同僚來不及阻止,隻能紛紛遮住自己的臉,假裝跟他不是一夥的。

方鏡辭從案宗裏抬起頭,唇角含笑,目光柔和,“殿下心係家國,此次回來必定先行前往宮中。”

疑惑大於尷尬,費鄭放下手問道:“公主前往宮中,你身為駙馬,不是也可一同前往麽?”所以為何一定要在此處認真看著案宗,搞得他們這群旁觀的人都替他幹著急!

“城門口是迎接不到殿下的。”方鏡辭依舊微微笑著,隻不過笑容底下,神情平添了幾分落寞。

“殿下喜靜,不喜張揚。”先前兵權被收繳,她於長安城不得外出,除了偶爾上街買章 果脯,倒是甚少出門。於府中也不喜旁人圍在身側,更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坐在書案前,靜靜看書。“想來她一早便撇開大軍,獨自前往宮中了。”

費鄭等人雖然狐疑,卻並非不信。

長安城中不乏想要一睹安國公主風采之人,但是卻甚少有人能親眼目睹她容貌。當年她率軍平定內亂,將北魏南齊諸國趕出大慶,聲望於大慶空前高漲,彼時還朝之時,等候在城門的百姓比如今更多,可那時也無一人目睹她容顏——隻因為她一早便策馬離開,獨自前往宮中。

這樣一想,倒覺得方鏡辭所言更是有道理了。

同僚微微歎息一聲,“也不知我等何時有幸能一睹安國公主風采……”

再次平定內亂的安國公主,如今在大慶民望更高,人人都以見她一麵為榮。是以未能見過她一麵的人,無不視之為人生一大憾事。

“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有什麽好見的?”

同僚還未說話,費鄭倒是先怒了,“旁人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可安國公主能是這麽普通之人……”

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嘩啦一陣響,是文書掉落在地的聲音。隨後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驀地響起——

“殿下!”

費鄭等人順著他滿是驚喜的目光瞧去,便看到門邊站著一位女子,雲鬢花顏,柳葉眉,杏仁眼。粉頰含笑,如春花燦爛,又如秋月嫻雅。

三月已是春末,旁人都穿著單薄春衫,她卻還穿著藕荷色小襖,卻襯得腰肢纖細,盈盈不堪一握。

方鏡辭一改往日的優雅從容、不緊不慢,快步跨過掉落在地的文書,來到女子麵前,麵上滿是激動欣喜,“殿下怎麽來這裏了?”

自遼雲城一別,兩人已是數月未曾見過。雖然中間不曾斷了書信往來,但趙瑧殊死抵抗,樂化城易守難攻,方鏡辭不敢分她的心,除了必要之事,幾乎不敢多言其他。

安國公主麵上掛著盈盈笑意,目光停駐在方鏡辭身上,微微偏著頭,“知曉你不會去城門口等我,故而便來吏部找你。”

她說的理所當然,方鏡辭卻隻覺心頭好似有股暖流緩緩流淌而過。心頭著實歡喜,望著她的眼眸裏滿是情深。

倒是安國公主瞧了一眼一旁挺直腰身、一字排開的費鄭等人,微微點頭示意,而後才對方鏡辭道:“你手上要事是否還未解決?”不等方鏡辭回答,她便越過她,朝裏走去。“我剛從宮中回來,暫無他事,不如在此等你。”

說完,回眸望著方鏡辭,淺淺笑著,“可好?”

方鏡辭如何能說“不好”?

很快,城門處等候不到的安國公主出現在吏部的消息便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傳揚了出去,不光是吏部的其他人,就連六部其他人聽說之後,都打著各種各樣的借口,前來此處,隻為一睹傳聞中的安國公主風采。

前來上茶的小吏戰戰兢兢,手抖得下一瞬茶盞與茶碗便要飛起。安國公主不等他將茶碗放於桌上,便抬手接過,而後微微抬起目光,道了一聲謝。

小吏幾乎克製不住激動,滿麵興奮,正要張口便見一隻手伸了過來,從安國公主手中取走茶碗,重新放置於茶托上。

“殿下不喜這種清茶。”語氣寡淡清冷,不但與先前瞧見安國公主時激動驚喜的語調天差地別,也他一向溫和雅致的態度也截然不同。

這種顯而易見的差別不光讓小吏瞧著他的眼神帶了兩分狐疑,就連費鄭等人都有章 驚訝。

反倒是安國公主並未覺得半分不妥,目光自那隻手慢慢往上,而後停駐在方鏡辭微微低垂的眼睫上。

他似乎總是這樣,一旦自作主張決定了什麽後,內心惶恐不安時,便會微微低垂著眼睫,不敢與她對視。

她麵上笑意微深,隨口道:“嗯,是不怎麽喜歡這種茶。”

而後轉過臉望向小吏,“抱歉。”

被堂堂安國公主當麵道歉,小吏幾乎誠惶誠恐,半句埋怨的話都沒有,轉身就要重新泡茶去。

誰知才剛一轉身,手中茶托便被方鏡辭拿去,“還是由我來吧。”

小吏微微有章 不滿——能為安國公主泡茶,是多少人求不來的殊榮,他好不容易才從眾人手中搶得這份差事,怎麽能轉之眼就化為泡影?

隻是還不等他開口拒絕,便聽到安國公主含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你的文書不是還未看完麽?”

方鏡辭神情自若,一點兒都沒覺得自己搶了別人的差事有何不對,“隻是為殿下泡一壺茶而已,不會誤了公事。”

安國公主眉目含著淺淺笑意,微一點頭,“好。”

泡一壺茶的時間很快,但當方鏡辭端著泡好的茶回來時,便瞧見安國公主身側圍了不少人。

她依舊坐在書案旁,一手置於膝上,一手撐在桌上,坐姿閑散放鬆,臉上掛著絲絲笑意,顯得隨和寬厚。

似是聽到動靜,她抬眸朝著門這邊瞧了一眼。

瞧見是他,唇邊風淡雲輕的笑意好似瞬間平添了幾絲色彩,變得絢麗奪目了起來。

方鏡辭下意識回了她一個微笑,而後從眾人退讓出來的道中快步走到她跟前。

新泡的茶是茉莉花茶,加了一點點蜂蜜,喝起來,花香之中透著絲絲香甜,卻不膩人。

安國公主很是喜歡,一邊與眾人閑聊,一邊喝完一杯又續一杯。

隻不過在她要續第二杯時,卻被方鏡辭攔住。

眼皮輕輕上撩,安國公主瞧著他的目光滿是戲謔,“隻是喝杯茶而已,駙馬難不成怕我喝窮了吏部?”

知曉她隻是調侃,方鏡辭微微無奈,“殿下想喝茶,不如回府後再喝。”

安國公主瞧了眼他桌案上的文書,“都處理完了?”

“不是什麽要緊事。”方鏡辭淡淡答道:“殿下今日才回來,想來很是勞累,不如回府休息,如何?”

安國公主微一點頭,與眾人告別後,才與他一道乘坐馬車回府。

馬車之上,安國公主瞧著驀然放鬆下來的方鏡辭,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方鏡辭眉眼之中滿是無奈,“殿下笑什麽?”

安國公主眉梢輕挑,“我笑什麽,駙馬不知曉麽?”

方鏡辭與她對視片刻,眉眼微微低垂,“景之不知……”

話還未說完,下巴便被徒然伸過來的纖纖玉指抬起,目光也不由自主瞧著對麵之人。

“駙馬既然不喜別人的目光落於我身上,為何此時獨處,卻仍舊不瞧著我?”安國公主唇角還掛著淺淺笑意,眸中含著戲謔。

方鏡辭心中微微一震,滿心都隻有一個想法——她竟然瞧出來了。

偏偏安國公主像是為了瞧清楚他臉上神情,還微微湊近幾分。

抵在下巴上的手猛然被方鏡辭反手握住,他的目光又輕又淺,卻又仿佛海上風暴來臨前的寧靜,“殿下知道了?”

安國公主微微偏著頭,眼底含著打趣,“我又不傻,為何你會覺得我瞧不出來?”

幾乎從初見撐傘之時起,盡管他的眼神克製,舉止守禮,可行事卻處處顯出了幾分獨占的意味來。

那時她便隱隱有所察覺,隻是覺得無傷大雅,便聽之任之。

“殿下既然知曉,又是如何看待的?”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又在下一瞬擔憂弄疼她,猛地鬆開。

方鏡辭眼底顯出幾絲懊惱。

一直以來,他習慣克製,慣於壓抑,即便在蔚縣親口吐露自己多年心意之時,或許平遙城相遇之時,都未曾將心底那份陰暗的獨占想法吐露半分。

安國公主是大慶的安國公主,一顆心中裝滿了家國天下,能分他半寸餘地已是此生難得,他著實不該再生出半點多餘的妄想。

隻是一想到,除了他,還會有數不清的人,與他抱有同樣的想法,他便會生出一種想要將她藏起來、讓所有人都看不見、唯有他一人能與之獨處的衝動。

這份衝動,在她的目光不單單隻是注視著他一個人的時候,到達了頂點。

欲罷不能,卻又隻能生生克製著。

她是大慶的安國公主,為大慶而存在,自然不能獨屬於他一個人。

隻是在這份克製之下,偶爾又會湧出一份妄想——期待她能察覺自己的心意。

可察覺之後,她又將會怎麽做?

話問出了口,他卻突然恐懼起來。

握著的手微微卸了力道,微微垂下下來。

隻是不等徹底垂落下來,便被安國公主一把握住。

“有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