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立妃

政和殿中, 得知安國公主私自離開長安城後,趙琦驀地掀翻了桌案上所有東西。“她是半點沒把朕放在眼裏!”

於公公跟小渝公公默默低著頭站在一側,沒敢說上一句話。小皇帝盛怒之時,向來也隻有安國公主敢調侃幾句, 包括顧鴻生在內的其他人, 即便有心調侃, 也絕對不會當著小皇帝的麵。

此時顧鴻生就端著茶盞, 慢悠悠品一口茶,悠悠閑閑,仿佛趙琦的怒氣不值得一提。

倒是曹國舅跟著憤憤起來,“陛下,安國公主豈止是沒將您放在眼裏, 恐怕是連先帝都未曾放在眼裏。”

自安國公主奉詔留在長安城後,與她有過節的曹國舅便告了假,閑賦家中,隻在除夕、元宵宮宴時,露了露臉,甚少敢在安國公主麵前刷存在感。

翟康來自從閉門思過後, 行事便低調了不少,以往陳訴安國公主罪狀, 他比誰都積極,這會兒卻是任由曹國舅說著,自己默默垂著目光, 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發。

倒是趙琦怒氣衝衝瞪他一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背後做的那章 事!”曹國舅雖然閑賦在家,但背後卻沒少做事。

當初趙琦收繳安國公主兵權, 便是他在背後使勁蹦躂,才能促成此事。

趙琦雖然知曉此事,也對他種種行為甚是反感,但因著他的所作所為與自己的意圖不謀而合,這才什麽都沒說。

但他不說,不代表他什麽都不知道。

曹國舅瞧著他臉色,果真被唬了一跳,想也不想撲通往地上一跪。他體型偏胖,膀大腰圓,這樣往地上猛地一跪,似乎能聽到肥肉與地板相撞的聲音,惹得旁邊喝茶的顧鴻生瞧了一眼,都替他覺得疼。

跪在地上的曹國舅卻並未覺得疼,白著臉色嚎叫喊冤:“陛下,微臣冤枉啊!這段時日微臣在家中時刻深刻反省,何曾做過什麽事?”

趙琦懶得與他掰扯,不耐煩招了招手,“起來說話,別動不動就往地上跪。”

曹國舅見好便收,麻溜從地上爬起來。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掌上沾的灰,怡然自得往椅子裏一窩。

視線與顧鴻生相接,嘿嘿一笑。

顧鴻生悠悠放下茶盞,“陛下,老臣倒是聽說,安國公主離開長安,不過是為了拜訪嚴先生。所行雖然魯莽,但並未公然違抗陛下旨意。”

趙琦收繳安國公主兵權之時,所用托詞乃是“體恤安國公主多年辛勞,特此於長安城修養”,並未要將安國公主禁於長安,不得外出。因此安國公主雖然貿然離開長安,但隻要不是公然前往西北軍營,當真算不得“違抗旨意”。

但趙琦所惱怒之處,也正是此處。

“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擅自離開長安,這不是眼裏沒有陛下是什麽?”曹國舅樂嗬嗬說話時,臉上的肥肉也跟著微微抖動。

顧鴻生看也不看他一眼,隻是道:“安國公主是將陛下放在心裏的,沒放在眼裏很奇怪麽?”

曹國舅嗬嗬笑了兩聲,“怎麽今日顧相一直幫著安國公主說話?”

顧鴻生也不怵他,直言道:“不幫著憂國憂民、身先士卒的安國公主說話,難道還要幫著搜刮民脂民膏、躲在救國英雄背後貪生怕死的鼠輩說話麽?”

“你!”曹國舅氣得差點七竅生煙,顧鴻生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這話就差指著他鼻子說了,他如何不惱?“顧鴻生,你不要太過分!”

“夠了!”小皇帝一拍桌子,曹國舅立馬老實了。顧鴻生依舊老神在在,端著茶盞,慢悠悠淺酌一口。

小皇帝揉了揉眉心,“今日是讓你們說一說對平遙城一戰的見解,不是叫你們過來吵架的。”

“不是陛下先怒火滔天指責安國公主麽?”顧鴻生手捧著茶盞,慢悠悠吹著茶水。

曹國舅剛被小皇帝吼了一嗓子,這會兒正縮著肚子當壁畫。小皇帝自己微微側過臉低咳一聲,而後才道:“皇姐對大慶如此重要,倘若出了一點兒意外,都將傷及國之根本。”

說著,小皇帝目光幽深,一掃在場的曹國舅與翟康來,“朕也隻是擔心她。”

當在場諸人也都知曉,他的擔心不是假,但氣憤更是毫不作假。

曹國舅依舊縮著肚子當自己不存在,翟康來垂眼於地麵,隻當並未察覺。

倒是顧鴻生慢悠悠接上一句:“陛下多慮了,公主不過是去蔚縣拜訪她的老師嚴先生,並未礙著什麽人的事,想來是暫時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他話裏有話,在場諸人聽得出,卻隻當聽不出。

兵部尚書卻忽然意味深長道了句:“蔚縣,倒是前往西北軍的必經之路。”

趙琦臉色微沉,卻隻是道:“既然駙馬也在蔚縣,想來會好好照顧皇姐。”

蔚縣,嚴宅。

方鏡辭端著空碗自房間出來,便瞧見嚴先生負手站於門外。

他稍稍一怔,便頷首行禮道:“先生。”

嚴先生的目光短促自門上掃過,而後落於他身上,眉心微微蹙著,問道:“你把湯倒哪了?”

方鏡辭端著湯碗的手微緊,麵上笑容不變,“先生,湯自然是請殿下喝了。”

嚴先生吹胡子瞪眼,“在我這裏就別拿瞎話糊弄我,留著這話哄小皇帝去!”

方鏡辭卻依舊有幾分不放心,“先生應該知曉,殿下如今處境……”

“你以為天下文人都是翟康來、周顯那類貨色麽?”嚴先生分外不忿,明明方鏡辭也是自此而出,回過頭卻還是留有三分懷疑,怎能叫自己不氣?

方鏡辭稍一思索,便明白嚴先生話中含義,頓時麵露愧色,“是景之失禮,還往先生勿怪。”

嚴先生倒不是存心怪罪,知曉他心係安國公主安危,不欲此事被外人知曉,以免牽連太多。他微微歎息一聲,“我門下學子不少,屬你最為聰明睿智,智謀過人。但其他人,即便愚鈍笨拙,也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

方鏡辭稍稍沉默後,道:“先生,忠君愛國並非壞事,但是也要分清楚,忠君是否為愚忠?”

嚴先生知他甚深,也自然知曉他這番話的含義。他少時叛逆,骨子裏便沒有忠君愛國的念頭。倘若不是為了安國公主,隻怕遲早也會仗劍走天涯,而非居廟堂之高遠。

“心懷天下,憂國憂家。”說罷,瞧了方鏡辭一眼,“你可滿意?”

方鏡辭這才微微笑道:“先生教導出來的學生,自然是人中龍鳳,天下表率。”

知曉他這是變著法子誇讚安國公主,嚴先生也不惱,隻是氣衝衝問道:“所以你把湯都倒哪了?”

給安國公主安排的房間雖是客房,但房中之物無不是嚴先生精心布置,但凡損傷一絲一毫,他都得難免痛徹心扉。

方鏡辭不甚在意,直言道:“花盆裏。”說罷,揚長而去。

梁克進雖然戰死,但所幸平遙城副總兵還算有用,堅守城池,一直等到援軍到達。而靖南知曉靖南攻不下,便放棄攻城,卻死守在城下,不知在籌謀策劃什麽。

以顧鴻生為首的主和派並不想打仗,主張派遣使臣前往靖南議和。

趙琦雖然也不喜戰,但他少年本性,被人欺負到頭上,自然也想反擊。況且靖南本就是大慶領土,靖南王趙瑧又不顧念叔侄情義,倘若此戰不可避免,他倒是不介意一戰。

瞧出他想法,顧鴻生便不再多言,隻任憑著曹國舅、翟康來等人陳述開戰弊端。

趙琦雖然表麵不動聲色聽著,但內心早有章 不耐煩,不等他們說太多,便尋了借口,打發他們離開。

顧鴻生頭一個離開,翟康來等人雖然心有不甘,卻還是第二個離開。

等到眾人都一一退出,曹國舅磨磨蹭蹭留在最後。

趙琦一抬頭,便瞧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隱隱有章 不耐,卻仍是按捺住性子問道:“舅舅還有何事?”

誰知曹國舅立馬上前,瞧了瞧左右,卻並未出聲。

他一貫如此,有話並不直說。往日趙琦心情好,會屏退左右,聽他細說,但今日他先是百般詆毀安國公主,後麵對靖南反叛,又處處表現出妥協姿態,令趙琦十分不滿。故而明知道他是想私下與自己說話,卻仍是故作不知。

見小皇帝沒有反應,曹國舅也就稍稍收斂目光,但還是微微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聞陛下仍舊想立顧家那個小丫頭為後?”

因趙琦遲遲不點頭,選秀一事陷入僵局之中。恰逢如今靖南反叛,平遙城形勢緊張,小皇帝身體還未養好,為此更是日日著急上火,故而更加沒人敢將選秀一事公然提出。

但事情拖在這裏懸而未決,終究不是辦法。

趙琦眉心不自覺皺了起來,“不是顧家,是季家……”阿暖之事始終是他心頭一道創口,未見好轉,不得觸碰。

曹國舅並不在意這種事,隨口道:“季家的遺孤養在顧家,隻要不對外聲張,誰又知道她是季家遺孤還是顧家姑娘?”

但趙琦卻不想自欺欺人,“此事朝中眾人皆知。”當日顧鴻生當著眾人的麵,公然陳述阿暖身世,便是想以言官之口,杜絕他立阿暖為後的念頭。

他心中清楚此事,便愈發惱怒顧鴻生所為。

誰知曹國舅卻神神秘秘湊近他,壓低聲音道:“陛下可有想過,迂回行事?”

曹國舅雖然不堪大用,但鬼主意向來不少。也正是因此,才能在朝中長盛不衰。

即便趙琦明知道他本性,卻還是被他勾起好奇,不禁急急問道:“此話怎講?”

曹國舅低低一笑,“陛下可先立妃,將皇後之位空著。”

趙琦眸色微沉,神色透出幾分不滿,“朕隻想娶阿暖做皇後。”

意誌堅定,不容否決。

“哎呦,陛下啊!”曹國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那位阿暖姑娘雖是妃,但陛下尚未立後啊!”

一語點醒夢中人。

趙琦眼眸驀地一亮,“舅舅的意思是……”

“陛下可先將那位阿暖姑娘迎進宮中,隻要對外說,要立的貴妃乃是顧家小姐,外臣不得入後宮,天下百姓更不會知曉陛下的貴妃是何人。”

他此言不是沒有道理,但趙琦依舊遲疑,“倘若被人知曉……”

曹國舅又道:“陛下不說,顧家不說,想來季家隻會感念陛下恩德,更加不會外傳。過了幾年,陛下有了皇嗣,尋個功德,赦免了季家,不就能將貴妃扶正為皇後麽?”

趙琦憂色不減,“可是阿暖不願入宮。”

他所麵對問題從來都不是季家之後不能入宮,而是阿暖自己不願入宮。

她顧念顧家養育之恩,不願與顧雪茵相爭。

曹國舅不由道:“哪有女子不貪戀權貴?想來是那位阿暖姑娘……”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趙琦瞪了一眼,“阿暖不是那樣的人!”倘若阿暖貪戀權勢,隻怕早早便同意入宮,他便不會陷入如今這種兩難的境地。

曹國舅立馬改口,“是是是,阿暖姑娘高風亮節、有情有義,又怎會忘恩負義,做那種負心薄幸之事?”

他小心翼翼瞧著趙琦臉色,獻策道:“陛下,不如由我去見一見那位阿暖姑娘,好幫陛下將此事辦妥?”

趙琦卻仍舊有章 遲疑。他不是不知曉曹國舅人品,將此事交由他,雖說必定能得到自己滿意的結果,但一想到他會使章 手段對付阿暖,便心生不忍。

曹國舅瞧著他麵上猶豫神情,便多多少少猜到他心中所想。

他故作遺憾,歎息一聲,“微臣本是覺得陛下這般為難,想要為陛下分憂,但陛下不願,想來也是有了更好的辦法,既然如此……”

趙琦深知這是他以退為進的手法,但眼瞧著他匆匆一行禮,後退幾步便要離開,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喊道:“舅舅請留步。”

曹國舅頓住腳步,卻並未回過頭。

殿中一片寂靜,隻有熏香嫋嫋如煙,靜謐無聲。

半晌之後,趙琦的聲音再次響起,“此事還要勞煩舅舅。”

曹國舅眯著的小眼睛頓時染上得意之色,但轉過身行禮之時,眼中得意褪去,隻餘喜色,“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趙琦如今與阿暖陷入僵局,安國公主又離開長安城,想找人調解此事,也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正愁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遇見曹國舅毛遂自薦。他原本並不想應允此事,但顧鴻生如今根本不談此事,阿暖又處處避而不見。別無他法,他隻能借助曹國舅的力量。

雖說曹國舅被安國公主所厭棄,但溜須拍馬之事向來做的不錯,不然也不會至今仍好好活躍於朝堂之上。

此事交由他處理,趙琦還算是放心的。

事實也不出他所料曹國舅很快帶來好消息。

趙琦沉穩的架子端的還不太熟練,此時聽聞,太過驚喜,猛然站起來問道:“阿暖當真同意了?”

曹國舅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他原先還想了各種辦法讓阿暖同意,但沒有想到的是,他話甫一出口,阿暖便點頭應允,“好。”

雖然隻有一個字,但畢竟是她親口答應的,曹國舅便忙不迭來稟報趙琦。

當日阿暖信誓旦旦不願入宮的言語還在耳畔回響,趙琦未曾想到還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頓時喜不自勝,喃喃道:“她居然答應了。”

而後狐疑又起,“可是她為何會答應?”阿暖答應的太過突然,驚喜之餘,也有隱隱不安湧上心頭。

曹國舅被問得一怔,隨即又笑道:“陛下也太過患得患失了,既然阿暖姑娘答應了,不就是好事一樁麽?”

“話雖這麽說,可是朕心底總是不安。”就像是隱隱會有什麽事要發生一樣。

好不容易為小皇帝辦成一件事,曹國舅不願再橫生枝節,便道:“想來也是阿暖姑娘回去之後仔細想了想,成為陛下的妃子,未來的皇後,不管是對她而言,還是對顧家、季家來說,都是好事一樁,況且阿暖姑娘又是喜歡著陛下,為何要拒絕此事?”

趙琦雖然心頭不安仍在,但卻被曹國舅此言說服了。

的確,阿暖也曾親口承認她對自己的感情。倘若別的有假,但是阿暖對自己的感情一定不會有假。

“陛下,既然阿暖姑娘已經答應,陛下還是盡早定下此事,以免多生波折。”

趙琦遲疑,“選妃也不是小事,至少要等皇姐回來……”

“陛下!”曹國舅撲通往地上一跪,“陛下,此事宜早不宜遲,一旦阿暖姑娘改變了主意,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況且安國公主先前雖然未曾反對,但是那位阿暖姑娘乃是季家之後,您也知曉安國公主嫉惡如仇的性子,一旦被她知曉,您覺得她還會容忍那位阿暖姑娘入宮麽?”

趙琦依舊遲疑,“皇姐與阿暖交情並未像你所說的那麽差。”

“既然如此,陛下又願意,那位阿暖姑娘為何還是不願入宮?”曹國舅憂心忡忡望著他,“陛下,有章 話雖說不該由臣來說,但是臣卻是不得不說。”

他這般故弄玄虛,趙琦本想視而不見,但事關阿暖,還是難免好奇,“什麽話?”

“陛下難道就沒有想過,在阿暖姑娘不願入宮這件事上,安國公主在其中又是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趙琦先前從未想過此事,但此時驀然被曹國舅提點一句,便頓時想到種種異樣之事。

安國公主明明早就認識阿暖,可是卻從未告訴過自己。

而且自己第一次見阿暖,也是在公主府上。雖說當時安國公主還未入住,但長安城中誰人不知,那是安國公主的府邸?

況且上次他裝病之時,也是安國公主帶著阿暖進入寢宮……

他並未懷疑安國公主,也不曾懷疑阿暖,隻是她們二人之間的牽絆糾葛總是讓他心底有章 不安。

卻又始終說不出這不安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