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罪人
選秀之期日益臨近, 顧雪茵於家中便不再練習舞步,轉而讀書品茗,亦或是下棋觀花,未曾有半點兒急迫緊張之態。
年初宮中諸事不少, 加之又是大選之年, 趙琦十分忙碌, 連出宮的時間都挪不出, 隻派人前來給阿暖遞過兩回信。
阿暖沉默接過信,轉頭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將信在火盆裏燒了。
顧雪茵碰見過一次,眼眸之中瞧不出分明,隻淡聲問道:“既是陛下寫的信, 為何不瞧一瞧?”
阿暖卻展顏笑著,“我與皇帝既然毫無瓜葛,又何必非要看信?”
顧雪茵淺淡的眸子緊緊盯著她,像是在分辨她話的真假。
阿暖坦然任她打量,不閃不避。
“阿暖。”半晌之後,顧雪茵才微微垂下目光, “入宮於你而言,並非好事, 但於我而言,卻並非壞事。你明白麽?”
雖然這段時日阿暖什麽都不曾說過,但是顧雪茵卻知曉, 她還未曾放棄勸她不要入宮的打算。
阿暖眸光微緊,好半晌才輕聲道:“月姑娘他們排練了一支新舞曲,想讓你過去觀賞,順便點評一二。”
顧雪茵依舊垂著目光, 讓人瞧不清她眼中情緒。
阿暖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雪茵姐姐,你要去麽?”
顧雪茵眼眸輕抬,看了阿暖一會兒才出聲問道:“是去點評舞曲,還是去見你表哥?”
阿暖笑了一下,眼底有著與她一貫神態相悖的哀傷,“選秀馬上要開始了,你難道不要去見他最後一麵麽?”
“相見不如不見。”顧雪茵搖了搖頭,“見了又能如何?我早已下定決心,難道你覺得,見上一麵,我就會一改初衷麽?”
“雪茵姐姐既然不怕改了初衷,又為何不願見他?”
顧雪茵的目光一寸一寸、無比緩慢移到她臉上,“你難道不覺得,我一而再再而三見他,對他而言,也是一把鈍刀子麽?你嘴上說著為他好,難道就是希望用鈍刀子一刀一刀、剜他的心麽?”
她這話比什麽拒絕的話都管用,阿暖臉色當場就白了三分。
可她卻依舊很是堅持,“雪茵姐姐怎麽就覺得,你不去見他,他就不會被鈍刀子剜傷?”
一室靜默,有風從窗外吹入,卷起珠簾陣陣。
“即使如此,你為何不敢看陛下寫給你的信?”半晌之後,終究還是顧雪茵以淡淡語調打破沉默。
阿暖原先就白了三分的臉色頓時又是一白。
而後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陛下不是表哥,他性子執拗,我越是拒絕,他反而越是不舍。”
她說著,無所畏懼笑了笑,“還是這樣比較好,國事繁忙,陛下總有一日會忘了我的。”她說著這話的時候,顧雪茵有一瞬覺得她當真是長大了。當年那個初被領進府中時,還是個隻知道躲在人後、不敢大聲說話的靦腆小姑娘,現如今已經知道以遺忘斬斷情絲的做法。
甚至,還十分懂得她的軟處——
“倒是雪茵姐姐,‘天回地轉春猶在,物是人非意自驚’。當真要等到‘其物如故,其人不在’,才要悔恨沒能親口說一句告別麽?”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望著顧雪茵的阿暖隻覺得眼眸酸疼酸疼的,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便聽到顧雪茵微微笑起來的聲音。
不是捧腹大笑,不是喜笑顏開,亦不是笑中帶淚。
她隻是微微勾起唇角,清笑了兩聲。仿佛夏初露珠自荷葉落入水中,又似珠串掉落於地。倘若不是室內及靜,便能輕而易舉忽視這笑聲。
而後阿暖聽到她說,“我會去的。”
她向來言出必踐,說出口的話輕易不會收回。因而原本打賭顧雪茵不會踏足檀香樓的眾人瞧見阿暖將她領了進來後,紛紛瞪大眼睛望著門口。
倒是阿暖一甩衣袖,嚷嚷道:“都愣著做什麽,不是說要讓雪茵姐姐瞧瞧新排練的舞曲麽?還不快去準備!”
三言兩語將眾人都打發了,阿暖才領著顧雪茵上了二樓。
包廂之中,沈季文正襟危坐,瞧見顧雪茵進來,想要站起不是,繼續做著也不是,隻能手足無措,全然失卻了平日裏的優雅從容、風流瀟灑。
倒是顧雪茵儀態萬千、從容有禮微微欠身,“沈公子,好久不見。”
沈季文這才稍稍鎮定下來,“好久不見。”
其實也並未“好久”,元宵宮宴後,在魯國公府的雨水宴上,他曾遠遠瞧見過她一麵。
隔著水榭,瞧不清她麵上神色,但他卻知曉,她臉上無喜無怒,仿佛冰雕的玉人,儀容得體,舉止大度。
自從下定決心入宮後,她便一貫如此。
匆匆一瞥,繼而表麵從容收回目光。
隻是她並不知曉。
阿暖不知何時領著包廂內的其餘人出去了,顧雪茵說完,便徑自落座,目光垂落,瞧著樓下大堂之中的舞台。
舞台上人來人往在準備著,她也不嫌煩,眸光落於那裏,久久無聲。
她不出聲,沈季文自然也不會出聲。隻是眼神卻仿佛貪戀一般,在她側顏留戀不返。
隻是又怕驚動了她、唐突了她,遮遮掩掩,似瞧未瞧。
顧雪茵腰背筆直,仿佛雪壓青鬆也決然不倒,全神貫注,隻瞧著樓下的準備。
隻是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出聲道:“可否請沈公子吩咐一聲,可以開始了?”
沈季文這才發現,樓下舞台早已準備好,但眾人來來往往,假裝忙個不停,佯裝出一副並未收拾好的樣子。
隻是瞧了一眼,他便知曉這是誰的主意。眼眸中浮出絲絲苦笑,又很快隱去,他探出窗外,朝著樓下喊道:“可以開始了。”
眾人這才停下假裝的忙碌,以眼神譴責於他。
沈季文隻當看不懂,刷的一聲打開扇子,扇麵之上寫著筆走龍蛇四個大字——及時行樂。
以扇麵遮住半邊臉,沈季文對下笑得風流多情。
隻可惜樓下眾人對他知根知底,齊齊翻了個白眼後,便四散而去。
沈季文不羈一笑,收回目光,再合上折扇,對上顧雪茵淺淡的眼眸,款款笑著,“馬上就開始。”
話音剛落,樓下鼓樂之聲便響起。
先以絲竹之聲引人耳,再以密集鼓點造聲勢。
鼓乃小鼓,聲密而音不重,有一人甩袖而出,舞步仿佛踏在鼓點之上,腰柔體軟,水袖飛舞,翩然若飛,煞是好看。
顧雪茵目不轉睛瞧著樓下舞曲,仿佛她當真是為了來指點舞曲的。
阿暖站於樓下隱蔽角落,抬頭望著二樓之上相對而坐的兩人,雖急在心頭,卻又無能為力。
有細碎腳步聲於身後響起,阿暖沒有回頭便開口道:“月姑娘不是也有舞步想要請教雪茵姐姐麽?錯過這個機會了,往後說不定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月姑娘順著她的目光抬頭望去,“我錯過機會算不得什麽,隻是公子錯過這次機會,恐怕就真的再沒有機會了。”
阿暖沉默著,隻是目光還停留在樓上兩人身上。
“說起來,你不能代替她入宮麽?”片刻之後,月姑娘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小皇帝不是很喜歡你麽?”
阿暖輕歎一聲,“倘若我入宮,便是不孝不義,難容於天地,隻怕一頭撞死在宮牆上才好。”
她轉過臉來笑嘻嘻瞧著月姑娘,“可是我還沒有去見過塞外風沙、江南飄雪,那麽輕易死了,多遺憾啊!”
月姑娘望著她,歎息一聲,而後纖纖玉指點了點她額頭,“江南飄雪,我估計你這輩子都別想了。”
阿暖卻捂著被她戳過的地方,吃吃笑著,“說不定我運氣好,一去就瞧見了呢?”
月姑娘又望著樓上兩人,目光難掩蒼涼,“你就沒有想過,讓他們兩人攜手去江南看一看雪麽?”
“我怎麽不想?”阿暖聳了聳肩,“我這不是正在努力麽?”
但隨即又稍稍泄氣,“隻是雪茵姐姐素來寧折不彎,定下的目標便一定要完成。從前學曲藝是這樣,如今練習舞步亦是這樣。”
她根本勸無可勸。
月姑娘卻道:“其實我倒是很敬佩她。”心中堅定,勇往直前,不後退,不言棄,誓死不休。
樓下舞曲暫歇,顧雪茵回眸,“這是已經成品的舞曲,沒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沈季文輕輕點頭,以示讚同。
“不是說,有新舞曲需要我點評一二麽?”顧雪茵又問。
沈季文從容起身,“我下去問一問。”
“算了。”誰料他才起身,便聽到顧雪茵於身後淡然道:“請我點評新舞曲本就是幌子。”
她明明知曉,卻還是來了。
沈季文直覺身子微僵,竟然連轉過頭看一看她的力氣都沒有。
片刻之後,還是顧雪茵先開了口,“所以,你也是要阻攔我入宮麽?”
沈季文深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微微含著苦笑。他轉過身來,目光微微下垂,瞧著顧雪茵,“季家如今全都倚仗你的照顧,我又有何顏麵要求你不要入宮?”
顧雪茵沉默半晌,“我照顧季家,隻是為了阿暖。”
這不過是是個托詞,真正原因他二人都知曉。
沈季文也跟著沉默了一瞬,才緩緩道:“雪茵,先前我曾說過,不管你做什麽,我總是支持你的。哪怕你舍棄一切,甘願入宮,我也從未說過什麽。但是如今……阿暖既入得小皇帝的眼,你可否不要入宮?”這話他翻來覆去想過很久,但真正說出口時,才知艱難。
可他還是可一字一頓,硬生生傾吐出來。
隻因為錯過一次,便是永生。
倘若顧雪茵是為了她自己,為了顧家,他可以什麽都不說。但如今顧鴻生位極人臣,顧家也算權勢滔天,享盡常人想不到的榮華富貴,她又何必得要入宮,將自己置身於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險惡之地?
“我不入宮,難道要阿暖入宮麽?”顧雪茵眼睛眨也不眨,話一如當年。
“阿暖她如今……”
“我知道,小皇帝喜歡她。”顧雪茵的語氣依舊無痕無波,聽不出喜怒。“可是帝王的喜愛能有多久?”
“當年寵冠後宮的衛子夫,不還是在李夫人進宮之後,被武帝拋之腦後,豔絕天下、傾國傾城的楊貴妃,不還是在三軍威逼之下,被明皇賜死於馬嵬坡?”她眸色極淡,“阿暖入宮後,一旦失卻皇帝寵愛,屆時季家當如何,顧家又當如何?”
“她是你的妹妹,你忍心看著她失卻自由與歡樂,整日對鏡以淚洗麵,孤獨終老麽?”
沈季文望著她,想說,你這般為阿暖著想,可曾考慮過自己半分?
隻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就像當年顧雪茵於他麵前說出誓要入宮的誓言,他張口結舌,連一個字的反駁也說不出口。
任何人都有勇氣、有立場勸阻於她,偏偏他沒有。
倘若他不曾入顧府教導顧雪茵琴藝,倘若他不曾將滿懷壯誌難酬的悲憤向她傾吐,倘若……她又何至於對自己下此狠心,在這條路上一去不回頭?
“更何況,”顧雪茵淺淡的眼眸望著他,“你又要我將這章 年的拚死努力、我的勃勃野心,至於何地?”
無法勸解,便隻能看著她將自己投身地獄,抹去所有可能獲得的幸福。
回去的馬車上,阿暖安安靜靜,一言不發。
車外街道之上庸庸碌碌的人聲傳入車內,稍稍磨平了兩人齊齊沉默帶來的難安。
馬車拐過一個轉角,快要到達相府之時,顧雪茵卻突然開口,“阿暖,倘若沒有我,沒有季家,你可願入宮?”
阿暖不妨她會有次一問,稍稍一驚,而後才無比堅定搖了搖頭,“不會。”
就算沒有顧雪茵,沒有季家,她也想做無拘無束的小鳥,翱翔於天地之間,而不是區區方寸之地。
旁人眼中的榮華富貴,於她而言,不過是枷鎖一般的東西,阻礙自由。
“那麽,”顧雪茵又問道:“倘若他不是皇帝,你可還願意與他在一起?”
阿暖稍稍沉默了半晌,在顧雪茵以為她將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她才輕聲道:“不知道。”
迎著顧雪茵的目光,阿暖笑得很是無所畏懼,“先前他一直在檀香樓聽我彈琴,我心中很是歡喜,甚至有段時日他因事未能如約前往,我還很是生氣。”
那種感情或許是喜歡,但是卻並非相思入骨、難以忘懷的感情。
她目光很是誠摯,並未有半句假話。“倘若他要令娶他人,我可能會傷心一段時日,卻不會一直沉溺悲傷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顧雪茵一直望著她,她坦然回視,並未有半點躲閃之意。
馬車緩緩停下,車夫在外稟報道:“小姐,我們到了。”
顧雪茵這才收回目光,“就像你勸我之時,你也要記得,倘若你反悔了,務必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說完,她撩開車簾便要下車。
“雪茵姐姐!”
阿暖驟然於她背後出聲,顧雪茵保持著彎腰掀簾子的動作,沒有回頭,也沒有放下簾子。
“倘若……”阿暖的聲音驀地一高,“倘若我要入宮,你是否會放棄入宮的打算?”
顧雪茵抓在簾子上的手驀地收緊,而後才淡聲回答道:“不會。”
“倘若你也有意要進宮,我們便各憑本事。”
說完,顧雪茵一把掀開簾子,跳了下去。
選秀諸事有條不紊進行著,但由中書省草擬的旨意卻已傳到趙琦的桌案之上。
瞧著聖旨之上的讚美言辭,趙琦眼眸之中的興奮難以用言語表達。
提心吊膽遮掩他出宮的小渝公公也算是真正鬆了口氣,與於公公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難得的如釋重負。
於公公上前一步,笑嗬嗬問道:“陛下可要立即著人去相府下旨?”雖說先前封後的旨意著實莽撞了章 ,但這道旨意經過中書省草擬,又有安國公主首肯,想來便是立即去相府宣旨,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麽。
趙琦也是這麽想的,但經過上一次的教訓,他難得處事周全了章 。“先去公主府,將公主駙馬請來,再去相府宣召顧相與阿暖。”
說到“阿暖”二字時,先前佯裝出來的從容鎮定通通瓦解,趙琦唇角的笑意抑製不住似的,笑得格外傻氣。
小渝公公樂嗬嗬前去宮外宣召。
公主府中,安國公主正在瞧著機關鳥自西北帶回的消息。
方鏡辭瞧見她麵色異樣,便關切問道:“可是北魏蠢蠢欲動?”
安國公主微一點頭,“北魏皇帝將大將石斛調遣至與靖南相鄰的邊境之地。”
“殿下是懷疑……”方鏡辭眉頭也不禁微微皺起。
安國公主搖了搖頭,“單憑調令,說明不了什麽。陛下不會相信北魏會輕易放棄國之安定,故意挑起戰事。”說不定還會懷疑她想挑起兩國戰事,借此結束如今被困長安城的局麵。
她將信於火盆之中燒掉,“為今之計,隻能再次叮囑梁克進與一月,務必做好防範準備。”
信紙於火盆之中燃成灰燼,安國公主有章 不放心,以火鉗撥動稍許,讓信紙餘下的邊角全部置於火焰之上,燒得幹幹淨淨。
待到徹底燒完,她這才起身走到桌案之後,取出紙筆。
方鏡辭放下手中書冊,起身為她研墨。
墨磨好之後安國公主以筆尖蘸墨,筆懸於紙上,卻半晌未曾落筆。
目光方鏡辭相接之後,她便果斷道:“你來寫,我口述。”
方鏡辭微微失笑,“殿下寫給兩位將軍的書信,由我執筆,是否……”
他話未說完,就見安國公主微挑眉梢,“你先前幫我潤色折子,不是很得心應手麽?這會兒代我執筆怎麽就這般囉嗦?”
早先便聽聞安國公主極其不喜執筆寫信,但還是未曾想過會有一天,自己被要求為她執筆寫信。方鏡辭唇角笑意漸深,嘴上卻道:“景之隻是擔憂,倘若程將軍認出此書信並非殿下所寫,而是有人代筆,恐怕會質疑殿下信中所言。”
安國公主卻並不在意,“那麽便在書信之後寫上是由你代筆。”
“……”方鏡辭忍不住扶額失笑,“既是殿下的意思,景之照辦便是。”
但是當他落下幾個字後,站於一旁的安國公主微微挑眉,“不是說,要以我的筆跡寫麽?”
隻見空白的書信之上,小篆字體,粗細均勻,結體勻稱,點劃分明,遒勁有力,大開大合,卻又含蓄優雅——是他一貫的字跡。
方鏡辭提筆而笑,“殿下不是說,要在書信之後言明,是我代為書寫麽?既是如此,即便以我字跡書寫,想來也並無什麽關係。”
他言之不無道理。安國公主微微皺眉之後,便如同掃興一般,坐到一邊,洋洋灑灑口述起來。
她語速不緊不慢,說到某章 關鍵之處,還會微微皺眉,思索片刻。方鏡辭不急不躁,執筆等待,從頭到尾,風雅別致。
待到兩封信皆寫好,安國公主才分別將兩封信對折一下,而後提筆在其中一封書信背麵寫上“一月親啟”四個大字,而後卷成小卷。
她所用信紙皆是特製而成,並非像一般書信一般,折疊易損。
隨後她召來兩隻機關鳥,將書信分別置於鳥背,而後一拍手,機關鳥便如同活過來一般,展翅而飛。
即便見過多次的方鏡辭,依舊忍不住讚道:“果真是巧奪天工,栩栩如生。”
安國公主微一揚眉,“十二聽聞,想來也會十分高興。”
方鏡辭這才露出微微訝異神色,“殿下是說,這精巧絕妙的機關鳥,乃是十二騎之中的十二製成?”
安國公主點頭,“正是。”頓了頓又道:“不過也不是他一個人獨立完成。”
瞧著她麵露得色,方鏡辭稍一琢磨便想到,“可是殿下軍中那位工匠,巧手老人?”
巧手老人在安國公主軍中一事,並未刻意隱瞞,方鏡辭能夠知曉並不稀奇。安國公主點了點頭,微揚的眉梢泄露了心底的驕傲自豪。
瞧著她這幅模樣,方鏡辭微微失笑。
門外傳來輕微腳步聲,方鏡辭便停下想要說的話。
稍許之後,門外下人稟報:“啟稟公主駙馬,宮人來人,請公主駙馬立即進宮。”
隔著門,安國公主問道:“可有說是何事?”
下人回稟,“前來宣召的公公並未說明,隻說是喜事。”
喜事?
安國公主與方鏡辭對視一眼,都在心底猜測著,如今能被稱得上是喜事的,恐怕也隻有即將到來的封後大典。
兩人到了政和殿,才發現小皇帝不止召來他二人,曹國舅、顧鴻生、翟康來,六部尚書,與其他重臣,都在此處。
見他二人進來,原先昂首挺胸的曹國舅微縮了一下脖子,挺老遠的肚子拚命往回縮著,一副正怕安國公主再給他半分目光似的。
但安國公主從頭到尾沒往他那邊遞過一個眼神,隻是問伺候在側的小渝公公,“陛下宣召我們前來,究竟有何要事?”
小渝公公麵帶喜色,“殿下稍安勿躁,待會由陛下親自與您細說。”
人已到齊,片刻之後,趙琦滿麵喜色自內殿而出。
“今日中書省的封後旨意已經擬好,朕即刻便要下旨,擇日封後。”
封後是大喜色,重臣紛紛行禮祝賀。唯有安國公主、方鏡辭,與顧鴻生不言不語。
“不知陛下要立哪家千金為後?”一片恭賀聲中,安國公主揚聲問道。
趙琦喜不自禁,“是顧相之女,阿暖。”
眾臣稍稍錯愕一瞬,而後恭賀聲再次響起。
隻是這次顧鴻生卻撩起袍擺跪於地上。
他動作太過突然,趙琦微微錯愕,“顧相這是做什麽……”
“還請陛下收回旨意。”顧鴻生一叩首,朗聲道。
趙琦麵色微沉,“為何?”
眾人也紛紛看著他,目光中滿是不解。
隻見顧鴻生從從容容,再次叩拜,“啟稟陛下,阿暖並非老臣之女,不能被冊立為後。”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趙琦麵色微黑,卻不驕不躁,厲聲質問,“顧相就這麽不想當國丈麽?竟一而再再而三阻撓朕立後?”
顧鴻生依舊不慌不亂,“老臣並非想要阻攔陛下立後,隻是依照阿暖的身份,著實沒有資格被冊立為後。”
聽聞他此言,趙琦麵色微緩,“朕知曉,阿暖並非顧相夫人所生。但即便是外室所生,阿暖也是顧相之女……”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顧鴻生揚聲打斷,“阿暖並非老臣之女。”
頂著趙琦有章 難看的神色,顧鴻生不緊不慢奏稟道:“阿暖乃是罪人之女,故而沒有資格被冊立為後。”
他此言一出,眾臣齊齊變色。
趙琦臉色發黑,厲聲道:“顧相此言究竟是何意?”
“阿暖乃是季家後人,臣不過代為將她置於府中將養,她一來並非臣之女,二來乃是罪人之後,故而不該、也無顏被冊立而後。”
倘若他的理由是其他,趙琦還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但“季家”二字一出口,饒是趙琦都頓時臉色慘白,忍不住踉蹌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