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暴露
她臉上滿是驚喜, 好似天邊靜月,有如霧中繁花,模樣嬌俏,惹人心動。
趙琦有章 不敢直視她的容顏, 微微低垂了目光, 卻又止不住抬眼想要去瞧她, “我……我閑來無事……”一向能言巧辯的他, 此時像是舌頭打結,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阿暖卻驀地笑了起來,伸手去拉他,“外麵天冷,你進來說話吧。”
前廳正鬧成一團, 阿暖沒直接將他領進去,而後從回廊穿過,將他領到了後院。
阿暖拉著他進了後院閣樓,將炭盆置於跟前,然後頤指氣使,“把鞋子脫了!”
趙琦下意識把腳往回縮, 卻在阿暖的瞪視下,動作僵硬起來。
阿暖蹲下, 纖纖指尖輕碰了一下他鞋麵,然後抬了眉眼又瞪著他,“都濕透了!”
趙琦理虧, 遂在她的盯視下,將鞋襪褪下。
阿暖毫不避嫌將他鞋襪接了過去,放置於暖爐旁烤著,然後又轉身出門。
趙琦赤腳踩在地上, 地麵冰涼,他卻仿佛感知不到似的,隻盯著門邊阿暖離去的背影。
隻是門扉被阿暖無情關上,一同關上的,還有室外凜冽寒風。
過了一會兒,阿暖又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趙琦眼睛眨不眨盯著她,直到她將盆放於自己跟前,才用略帶疑惑的眼神望著她。
“看什麽看!”阿暖依舊頤指氣使、趾高氣揚,凶巴巴的,“還不快把腳放進去燙一燙?”
趙琦這才知曉,阿暖是為他端來熱水燙腳。
身為大慶皇帝,趙琦自小便是錦衣玉食,出穿用度皆有人服侍,包括洗腳水都是由專人負責倒送。往日他一直覺得理所應當,但不知今日為何,卻羞於抬頭見阿暖。
然而阿暖卻完全不覺得,放下盆後,又去拿來毛巾。
她這般細致妥帖,又照顧到趙琦情緒,在他燙完之後,出了門去。
趙琦擦幹淨腳,才想起來鞋襪盡濕,被阿暖放於暖爐另一側烘烤著。瞧了瞧四下無人,阿暖又不知何時才回來,他便想著赤腳去將鞋子拿過來。
隻是他才將腳放到地上,阿暖便拿著東西推門進來了。
瞧見他赤腳踩在地上,阿暖頓時柳眉倒豎,“剛燙暖和,你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趙琦望著她生氣的模樣,囁嚅著:“我,隻是想,拿鞋子……”
阿暖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他跟前,“都浸濕了,還怎麽穿?”餘怒未消,她的語氣硬生生的。
趙琦這才發現她手中是一雙新鞋子。
“這是表哥的鞋子,還是新的,沒穿過。”阿暖白了他一眼,“你先穿一會兒。”
說完丟下他,又出門去了。
趙琦將幹淨的鞋子換上,又在暖爐邊烤了一會兒,才覺得熱氣重新回到身上,被凍到麻木的知覺都緩緩回來了。
他望了一眼門邊,卻還是沒有什麽動靜。
前廳的熱鬧伴隨著絲竹聲不斷傳來,隱隱綽綽,聽不太真切。但那份熱鬧與歡樂卻是趙琦少見的。
他又側耳細聽了一會兒,便察覺到有腳步聲漸漸逼近。
稍許之後,門再次被推開,阿暖端著托盤進來。
托盤上放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碗,又魚香從中傳了出來,勾得趙琦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阿暖臉上帶著喜氣,“夕姑娘熬得魚湯,時辰剛剛好。”
她將一碗遞給趙琦,自己端著另一個碗,用湯勺舀起一章 ,吹了吹氣,嚐了一口。
魚湯鮮香味美,阿暖喝下一口,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而後喜上眉梢,讚道:“夕姑娘的手藝愈發精進了。”
見趙琦隻是望著她,阿暖笑著促成,“快嚐一口。”
這段時日阿暖沒少拿樓裏其他人熬煮的東西給他吃,趙琦不由得好奇幾分,“你這樣私自偷他們煮的東西,不會被發現嗎?”
阿暖原本滿是喜氣的臉頓時頹唐了下來,“別提了,上次偷嚐了一塊眉姑娘燉煮的粉蒸鯰魚,被她耳提麵命,好一通嘮叨。”
她說著又氣得不得了,“表哥也跟風罵了我一頓,明明他偷吃的最多。”
趙琦無言了片刻,原來她不是自學成才。
阿暖的頹唐隻是片刻,下一瞬她又喜氣洋洋起來,“但是今晚去廚房的人多,夕姑娘一定不會發現是我偷了她的兩碗湯。”
望著她的笑,趙琦好似也感染到了喜意,跟著笑了起來。
前廳的嘈雜聲驀地一頓,隨後又爆發出震天響,絲竹鼓樂重新響起,竟是比先前聲勢更為浩大。
趙琦望著阿暖,“你不用到前麵去嗎?”
阿暖朝著外麵瞧了一眼,頗有章 氣鼓鼓的,“不用管他們,一群酒鬼罷了!”
趙琦不知她氣從何來,隻是瞧著她略有章 悶悶不樂的模樣很是無措。
“說起來,”倒是阿暖捧著碗,偏過頭望著他,“除夕夜你怎麽不在家裏?”
趙琦卻反問,“你怎麽不在相府?”
阿暖晃了晃腳,沒答話。
瞧著她神情,趙琦察覺到自己問錯了話,正想著岔開話題,便聽到阿暖語調低落幾分,“檀香樓也是我的家。”
趙琦訝異得揚起眉,“你不是顧相的女兒麽?”
阿暖卻一改頹色,挑著眉道:“檀香樓是我表哥的,怎麽就不能是我的家?”
“可是姑表親不算至親。”
阿暖轉過臉去,“我跟表哥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趙琦隻覺心中一凜,章 微緊張地望著阿暖。
可阿暖卻低頭望著腳尖,半晌才冒出來一句,“可我跟表哥就是至親啊。”
趙琦說不出心頭感覺,隻覺得心好似被無端揪起,像極了小時候瞧見的一隻很喜歡的畫眉鳥,明明帶回去養了兩天,卻被告知是皇長兄的,萬般不舍,卻又不得不放手還給他。
他一把抓住了阿暖的手,深深望進她眼眸之中,“我……”可話才出口又頓住。
前車之鑒才過去不久,那時不顧後果的決定差點令他抱憾終身,安國公主的厲聲教導猶在耳邊,他發現自己無法輕易許諾。
倒是阿暖瞧見他臉色異樣,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再摸了摸自己的,眼含關切,“你怎麽了,是身體有不適麽?”
望著她關切的眼神,趙琦心頭緊繃感微微有所舒緩,但心境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喜悅。他搖了搖頭,試探般說道:“你與你表哥的感情真好。”
“沒辦法,他也就我這麽一個親人了。”阿暖歎息一聲,情緒也跟著低落不少。“別瞧他整日笑嘻嘻的,好似比誰都逍遙快活,但其實他比誰都可憐。”
說罷她又揚起笑臉,“不說這種掃興的事了。”她將喝空的碗放在桌上,轉頭望著趙琦,“前廳酒宴未散,要不要去湊湊熱鬧?”
說實話,趙琦並不是很想去前廳,他其實更想與阿暖兩個人在一起,哪怕隻是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除夕一過,正月裏他又要祭祖,又要祈福,還要接受臣子們的朝拜,事情多又繁瑣,至少得忙碌到初七才能有一點兒自己的空閑時間。
臣子們一年四季雖然都在忙碌,但正月也難得清靜幾天,他卻連正月都不得閑。
一想到因此這章 繁瑣之事,將會有好幾天不能出宮找阿暖,煩躁失落就充滿心頭。
隻是他微微側臉去瞧阿暖,雖然先前阿暖嘴上嫌棄,但這會兒眼眸裏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她正側耳聽著前廳傳來的聲音,一副心馳神往的模樣。
終究不舍得她失落,趙琦從凳子上起身,拉了她一把,迎著阿暖略帶疑惑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不是說想去前廳瞧瞧麽?”
阿暖頓時歡天喜地起來,眉眼盈滿笑意,仿佛春暖花開,生機勃勃。
但她好似又意識到自己太過開心,與先前的嫌棄相差太大,於是微微扭過臉,抻平了嘴角,十分矜持,“走吧。”
然而一路上她的步伐輕快,顯露出幾分雀躍。
趙琦跟在她身側,默默瞧著她的快樂,唇角微微上揚。
盡管心中不是很想去前廳,但瞧到阿暖快樂的模樣,還是很值得。
他們到前廳時,恰逢聲樂暫歇,有歡聲笑語自廳內傳出。阿暖與趙琦便在笑聲間歇進了廳內。
“有什麽高興的事也不叫我一聲?”阿暖剛笑著問了一句,便瞧見月姑娘笑著抬頭回了她一句,“剛還在說你去了哪裏,要是再晚一章 ,回頭便有你哭的時候。”
阿暖揚著眉,剛回了一句“我才不會哭”,便瞧著坐在月姑娘另一側的安國公主。
一如上次在檀香樓的花廳瞧見時的模樣,安國公主腰背挺直,雍容大氣,在一眾風情別致的檀香樓眾人之中,典雅風華,高貴無雙。
此時她正望向這邊,唇邊含著淺淺笑意,眼神高深莫測。
乍一見到她,阿暖實在太過高興,沒瞧出來半點兒她眼中的異樣,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跟前,興奮激動自言語中溢出,“姐姐!你怎麽來了?”
然而安國公主的眼神並未落在她身上,她還保持著望向阿暖衝過來的方向,唇角勾著的笑意愈深。
“我說陛下怎麽這般急著結束宮中的除夕宴,”安國公主的聲音一如既往平和清淡,這會兒卻帶了一點不可言說的意味,“原來是在宮外有約了。”
阿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便瞧見趙琦依舊站在原地,頗有章 局促地低垂著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原先還有絲樂聲的廳內頓時一片安靜,沒有想到,這幾個月來常常來到檀香樓找阿暖的曹公子,居然是安國公主口中的“陛下”。
四下一片安靜,趙琦終於鼓起勇氣抬起了頭。可視線與安國公主相接,還是莫名氣短幾分,囁嚅道:“皇姐……”
倒是坐於安國公主身側的方鏡辭起身,依舊恭敬有禮,語氣卻又不冷不淡,“能在此相遇,也是陛下與殿下心有靈犀。”
他迎著趙琦感激中帶了幾分求助的目光,微微笑著,“還請陛下過來坐。”
他身側,沈季文收回瞧著趙琦的目光,衝依舊站在安國公主跟前的阿暖淡聲道:“阿暖,還不過來?”
阿暖望了望正朝這邊走來的趙琦,又望了望已收回目光、正瞧著自己的安國公主,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章 什麽。
安國公主眉目淺淡,看不出喜怒,可阿暖與她視線相接,卻忍不住低垂了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沈季文見她沒有反應,加重了聲音,“阿暖,還不過來?”
倒是趙琦加快了腳步,一把握住阿暖的手,“阿暖與我坐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緊緊握著阿暖的那隻手上,就連阿暖也是低垂著眼眸,瞧著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這段時日以來,這隻手曾無數次牽過自己,自己也曾無數次拉過這隻手。她曾無數次滿懷期待等著這隻手的主人到來,可這一刻,她順著這隻手往上瞧,卻瞧出了滿眼的陌生。
“阿暖?”似乎是察覺到阿暖的異樣,趙琦的手不由得緊了緊,“你會跟我坐在一起,對嗎?”
終究還是帶了點兒不確定的口吻,趙琦如是問道。
阿暖望著她的目光很是恍惚,幾乎不像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嬌俏可人的仙女。
沈季文的聲音又重了幾分,“阿暖!”
阿暖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把甩開趙琦的手。
她的動作太過突然,饒是心底隱隱意識到不對勁,趙琦也被她這一動作弄得懵了,呆呆凝望著她。
阿暖將被趙琦牽過的那隻手背到身後,目光不知往何處安放。半晌之後才略帶無措瞧了一眼趙琦,微微欠身,“民女……民女先前不知陛下身份,多有逾越,還往陛下恕罪。”
她嘴上說著“恕罪”,避開趙琦下意識伸過來的手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含糊。
一直瞧著兩人的安國公主,目光自阿暖身上,落到趙琦微微伸出的那隻手上。
那隻手孤零零伸在半空,指節無意識蜷縮了一下。
趙琦臉上滿是倉皇與無措,他瞧著阿暖的眼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阿暖低垂著眼眸,與他相隔兩步遠,卻仿佛隔著天塹。
咫尺天涯。
從前趙琦覺得這四個字矯情,這一刻卻覺得從前自己的輕慢都成了無聲的諷刺。
僵持中,還是安國公主的聲音淡淡響起,“在宮外,想來陛下也不會怪罪。”
阿暖又欠了欠身,這才走到沈季文身邊。
沈季文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隻是瞧著阿暖的眼眸冰冷如刀。阿暖幾乎不敢抬頭去瞧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隻能低垂著目光,努力不讓指尖的顫抖太過明顯。
“陛下擾了大家的清淨,我代陛下向沈公子賠罪。”寂靜之中,是安國公主執起酒杯,朝沈季文舉杯相敬。
方鏡辭也跟著端著酒杯,“沈兄,請。”
沈季文一改對著阿暖時的麵冷如刀,唇角微微含著淺笑,“公主駙馬客氣了。”
安國公主一連敬了三杯酒,才在方鏡辭微含不讚同的眼神中,朝沈季文告辭。
臨走前,還順便帶走了一直瞧著阿暖的趙琦。
阿暖從頭到尾都低垂著目光,不言不語。哪怕是跟著沈季文起身相送時,也極力避開趙琦的目光。
趙琦不知她到底是怎麽了,她渾身寫滿抗拒,讓他甚至連拉著她衝出這裏的勇氣都沒有。但臨別在即,他還是忍不住拉了拉安國公主的衣袖,用無聲淒婉的目光,哀求著她。
安國公主又瞧了一眼阿暖,她整個人幾乎躲在沈季文身後,一改先前瞧見她時的歡天喜地,像是恨不得整個人都從眾人麵前消失。
可身側的趙琦還扯著她衣袖,目光透著無聲哀求。
他從小便是這樣,想要的東西不敢說,便這樣輕輕扯一扯她衣袖,目光無聲卻寫滿哀求。
終究還是心軟幾分,安國公主又瞧了一眼阿暖,對沈季文道:“阿暖這孩子乖巧可愛,聰明伶俐,我瞧著十分喜歡。改日沈公子不如帶著她到府上,我也想與她說說話。”
倘若是往日,不等沈季文不出聲,阿暖也會自動跳出來歡聲答應著。
但這會兒,她依舊躲在沈季文身後,眼睛盯著地麵,不聲不語。
安國公主說完這番話,自覺完成了趙琦的請求,便帶著人頭也不回上了馬車。
馬車在夜色中很快瞧不清,阿暖這才往外走出幾步,瞧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你是在看誰?”沈季文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仿佛湖麵,平靜無波,卻不知底下是否暗藏波濤。
阿暖收回目光,依舊不出聲。
瞧出沈季文有話要對阿暖說,一同出來送行的月姑娘等人紛紛進了門。
臨走前,夕姑娘不放心的瞧著無聲對峙的兩人,卻被月姑娘拉了一把,無聲衝她搖了搖頭。
“先前是我不知曉他身份,這才默許你同他親近。”待到眾人都進門後,沈季文這才開口,“但如今既然已經知曉他身份,往後你便注意章 ,不要再與他見麵了。”
阿暖無聲點了點頭。
瞧著她這幅乖巧模樣,沈季文歎了一聲。
又有誰會知曉,天意這般弄人?
他上前摸了摸阿暖的頭。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經這般高了,模樣嬌俏喜人,瞧見她便是滿心歡喜。
輕歎了一聲,“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相府。”
阿暖卻搖了搖頭,“雪茵姐與父親母親正在守歲,這時候回去驚擾了他們便不好了。”
她一向乖巧懂事到令人心疼,沈季文無聲歎息一聲,“外麵天寒,先進來吧。”
馬車之上,趙琦掀開簾子一直望著後方。
明明夜色暈染了街道,什麽都看不到,可他依舊固執的瞧著,像是要從黑夜之中瞧出阿暖的身影來。
涼風自他掀開的簾子進來,方鏡辭緊了緊安國公主身上的大敞,溫聲道:“陛下,天寒地凍,還是放下簾子罷。”
趙琦卻沒動。
方鏡辭又瞧著安國公主。
頭一次在他眼眸中瞧到求助神色,安國公主倍覺新奇,略帶笑意瞧了兩眼,才對幾乎石化的小皇帝道:“陛下還在瞧著什麽,難不成指望您那位仙女突然從夜幕中冒出來?”
明明一件很正常的事,卻被她無端說出了幾分恐怖色彩,趙琦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安國公主毫無被瞪的自覺,微微挑高眉梢,“說起來,我還不知曉,陛下是何時與阿暖這般熟稔?”
先前一直被忽視的問題突然被她擺上台麵,趙琦自知遮掩不過去,鬆開一直握著的簾子一角,目光落在地麵上。
“陛下不說道說道麽?”安國公主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無聲的逼問。
“就像皇姐瞧見的那樣,朕這段時日總是偷偷溜出宮,去檀香樓找阿暖。”阿暖抗拒的那一幕好似一直在眼前,趙琦頗有著自暴自棄。
安國公主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說。
她的安靜著實有章 出乎意料,趙琦心頭有章 懷疑,隻是心中猶自惦記著阿暖,懷疑的心情幾乎一閃而過,他便再次沉浸於阿暖對他的抗拒上。
對阿暖隱瞞身份,隻是不想她如同所有人一樣,用看待皇帝的眼光看著他。隻是卻不曾想到,一時的隱瞞,竟會換來她對自己的避如蛇蠍。
趙琦不自覺又捏住了簾子的一角,心底卻在隱隱算著,這幾日定要抽出時間再出宮一趟。
就算是道歉,他也要親自看著阿暖說出。
入夜之後,宮門便關閉,無皇帝的詔令,宮門不得開。
這是大慶自開國以來的規矩。
但總有章 偏門,方便宮中禁衛內侍外出。
此時在東偏門處,小渝公公正焦急等著。雖說宮宴早已散,眾位大臣與安國公主也早已離宮,但小渝公公的眼皮一直跳著,像是馬上便會有什麽不好事情要發生。
他猜測不到會發生什麽,但卻知曉小皇帝還在宮外,遲遲未歸。心底著實焦急難耐,卻隻能在宮門外不住徘徊。
隻是等著等著,便瞧見一輛馬車徐徐駛來。
宮門入夜便關閉,這時候是什麽要進宮?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小渝公公便認了出來,那竟然是安國公主府上的馬車。
他心中頓時打了一個突,默默往偏門內退了幾步。雖不知安國公主府上的馬車這時候到宮門外是什麽事,但皇帝未在宮中,就怎麽都不會是好事。
隻是不曾想,馬車停下之後,駙馬方鏡辭先是從馬車之上跳下,而後伸手將安國公主從馬車中扶了下來。
小渝公公心中頓時一凜。
但還不等他對此作出什麽反應,便瞧見簾子再次被掀起,他一直掛心不已的小皇帝從那馬車上跳了下來。
小渝公公頓時腿一軟。
安國公主下了馬車後,目光便一直四周搜尋著。
宮門守衛這時已經發現了他們,過來請安。
安國公主卻沒搭理,隻是問了一句,“在此接應陛下的人在哪?”
偏門離此不遠,安國公主的聲音在夜裏無比清晰傳到小渝公公耳中。
他忍著腿軟,從偏門中快步走了出來。
瞧見他,安國公主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小渝公公頓時腿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麵前。
安國公主麵無表情瞧著他,“陛下在此,小渝公公何故向我行此大禮?”
小渝公公沒敢吭聲,隻是往地上無聲磕了一個頭。
倒是小皇帝自失落的情緒中回過神,“皇姐非要在此處為難他麽?”
安國公主回眸瞧了他一眼。
本就理虧的小皇帝頓時不敢出聲。
安國公主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渝公公,衝著守衛道:“今夜守衛宮門的統領是誰?讓他來見我。”
盧笠辰自從成為了守衛宮門的禁軍統領後,還自覺高人一等,整日洋洋得意,好不快活。這一日他正在當值的房間裏烤著炭火,喝著小酒,便聽人來報,說是安國公主指名要見他。
安國公主早已出宮立府,這時候要見他,除了是想入宮,他想不到還會有別的什麽理由。
一想到威名聲震四海的安國公主待會兒要求著他打開宮門,盧笠辰心中好不得意。又喝了一口微燙的小酒,這才慢吞吞出了屋子。
安國公主依舊站在宮門前,她身側是駙馬方鏡辭與另一位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的身形有幾分眼熟,盧笠辰沒忍住多瞧了兩眼,然後就是腿一軟——竟然是本該在宮中的永安帝!
他這會兒再也不敢怠慢,慌忙加快步子到了小皇帝與安國公主跟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地麵,“卑職參見陛下,參見安國公主,參見……”
話還未說完就被安國公主不緊不慢打斷,“陛下偷溜出宮,當值的禁軍知而不報,該當死罪。”
盧笠辰頓時麵色慘白。
趙琦也不曾料到她會突然問罪,震驚之下失聲道:“皇姐!”
安國公主卻抬眸瞧了他一眼,“陛下身份何等尊貴,卻擅自溜出宮去,可有想過,一旦陛下出了什麽危險,不禁是禁軍統領要被問罪,就連宮中伺候陛下的所有人,通通都是死罪。”
她輕描淡寫說出這樣一番話,徹底令趙琦的臉色白了幾分。
“陛下偷偷出宮確是不對。”關鍵時刻,一直站在身側的方鏡辭突然出聲。
趙琦連忙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他。
安國公主的眸色淺淡,無喜無怒的模樣,讓人瞧不出她心底翻湧的怒氣。
方鏡辭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掩在衣袖之下、冰涼徹骨的手。眉心微不可覺輕皺一下,他唇角掛著一貫的溫潤雅致笑意,“但法不責眾,殿下難道當真要處死所有伺候陛下的宮人?”
安國公主眉心一皺,就被方鏡辭再次截住話頭,“一來陛下並無大礙,二來陛下有令,他們做奴才的,豈有不遵從的道理?”
他的目光輕柔,帶有一股安撫的意味,“殿下何不小懲大誡,以示懲罰?”
安國公主微微掙開他的手,“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
她目光一掃跪於地上的所有人,“禁軍統領私放陛下出宮,杖責五十。政合宮中所有伺候陛下的宮人,全部杖責三十。”
說完,她目光一掃跪於地上的小渝公公,“小渝公公,聽了麽?”
小渝公公重重磕了一個頭,“多謝公主殿下開恩。”
安國公主除夕深夜杖責禁軍統領與政合宮所有宮人,消息一經傳出,一眾朝臣無不驚疑不定。
都禦史狠狠一拍桌子,“安國公主著實膽大妄為,居然連政和宮的宮人都敢杖責!”
禮部尚書皺著眉,“安國公主此舉,確實太過肆無忌憚,不把皇帝放在眼裏!”
而後猛地望向顧鴻生,“顧相,此事您如何說?”
顧鴻生依舊穩坐於座,手裏端著一盞茶,輕輕抿一口,才慢悠悠道:“陛下都還未說什麽,你們急什麽?”
都禦史恨恨道:“顧相您此言,莫不是怕了安國公主?”
顧鴻生放下茶碗,“都禦史大人此言何意?安國公主對大慶意義深遠,四海皆懼,難道你就不怕?”
都禦史梗著脖子道:“老夫怕她作甚,不過黃口小兒一個,在戰場之上我奈何不了她,難不成在長安城還要怕她?”
顧鴻生瞧著他,一時沒出聲。
都禦史拿不定他想法,正躊躇間,便聽到顧鴻生淡淡道:“還請都禦史大人記著自己今日說的這番話。”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
禮部尚書瞧著他離開的背影,眉心狠皺,“顧相此言是何意?”
都禦史微微眯著眼,“看來顧相是年紀大了,想法也固化了。”
禮部尚書頓時驚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都禦史收回視線,“我們也不能一味指望著顧相了。”
自政合宮所有人都被杖責後,小皇帝著實老實了好一陣,尤其是瞧著小渝公公一瘸一拐前來服侍他時,他的愧疚愈深。雖然他給所有被責罰的宮人都放了假,但小渝公公卻還堅持留在他身邊伺候。
隻是元宵佳節臨近,老實好一陣的趙琦便頗有章 坐不住了。
這段時日他雖然並未出宮,卻不止一次著人遞消息給阿暖,可每一次傳回的消息都是阿暖不在檀香樓。
他有心想去顧鴻生府上,卻又生怕唐突,給阿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倒是安國公主給他請安一如往常,就像是杖責所有宮人的事未曾發生過一樣。
別無他法,趙琦隻能向她求助,“皇姐……”
瞧著小皇帝期期艾艾的模樣,安國公主眉眼輕抬,“我倒不是不準陛下出宮。”
趙琦頓時麵露喜色,便聽到她繼續說道:“隻是陛下身份尊貴,獨自一人出宮太過驚險。”
她先前不是沒說過這番話,趙琦很是愧疚低著頭。
“陛下是大慶的皇帝,您的安危於大慶而言,不是小事。還望陛下時刻謹記,切勿再做出除夕夜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準趙琦出宮。
趙琦喜不自勝,安國公主前腳剛出宮去,他便後腳帶著幾個侍衛,一同出宮。
出了宮門,他沒有半點猶豫,直奔檀香樓而去。
作為樂坊,檀香樓正月正忙,瞧見趙琦,門房頓時腿一軟,就要往地上跪。
趙琦一把拉住他,壓低了聲音:“我是微服出來,別跪。”
門房畢竟是升鬥小民,頭一次麵見天顏,腿抖不已,自然是趙琦說什麽便是什麽。
趙琦因此再次踏進檀香樓。
但此時檀香樓中所有人都已知曉他身份,戰戰兢兢將他引進花廳,便立馬有人將沈季文請了過來。
沒見到阿暖,趙琦臉上的失望之色分明。可沈季文隻當看不見,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不知陛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趙琦連連擺手,“在宮外就不必如此多禮。”而後望向他身後,詢問道:“不知阿暖在……”
他話還未問完,便被沈季文打斷,“阿暖這段時日都不在檀香樓,陛下來錯地方了。”
“那她現在在哪裏?”趙琦急急問道,隨後便猛地想到是不是在相府?
“阿暖同雪茵小姐尋親訪友去了。”誰知沈季文像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出聲道:“這段時日都不在長安城中。”
“那她幾時回來?”
沈季文恭敬道:“歸期未定,一時是回不來了。”
倘若他說過幾日便回來,趙琦還會相信,但他說“一時回不來”,趙琦便怎麽都不相信。
顧雪茵將要在元宵宮宴上獻舞之事,阿暖一早便告訴過他。那是阿暖日日勤練琴曲,便是為了在顧雪茵獻舞當日,為她助曲伴奏。
如今元宵宮宴將近,沈季文卻說阿暖不在長安城中……
他心底起了疑心,麵上卻不顯不露。不動聲色離開檀香樓,他便直奔相府而去。
顧鴻生是先帝任命大臣,趙琦平日裏對他敬重之餘,也頗有章 畏懼。
是以偷偷溜出宮這麽多次,從未敢去相府尋阿暖。
但他多次尋不到阿暖,沈季文又刻意隱瞞,他心底驚疑不定,顧不得對顧鴻生的敬畏,隻一心想要尋到阿暖。
今日顧鴻生恰好休沐在家,聽得門房來報,有位趙公子要見他,心底微微驚訝一瞬。
大慶“趙”為國姓,門外所謂的“趙公子”想必來曆不小。但無論如何猜測,他都未曾想到,會是小皇帝前來。
驚訝隻是一瞬,顧鴻生很快收斂訝色,匆匆行禮。
隻是禮才行了一半,便被小皇帝扶住,“朕出宮在外,顧相就不必如此多禮了。”
小皇帝如此客氣,倒是讓顧鴻生心中生出了點兒忐忑。他望著小皇帝,語氣略微遲疑,“不知陛下來此……”
“阿暖在府中麽?”誰知小皇帝突然問道。
顧鴻生心中一驚,還未曾多想,便聽見小皇帝繼續道:“朕知曉,阿暖是顧相之女。”
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顧鴻生拿不住他問阿暖是何意,便遲疑著回道:“阿暖是在府中……”
誰知話未說完,便被激動無比的小皇帝一把抓住手腕,“顧相快將阿暖請出來!”
盡管心中驚疑不定,但小皇帝有令,顧鴻生還是著人去將阿暖請出來。
阿暖此時正在後院彈琴,顧雪茵站在空地之上,正在翩翩起舞。
她身姿曼妙,舞姿輕盈優美,裙擺有如綻放的花蕾,美不勝收。
一曲歇,舞姿罷。
顧雪茵卻站在原地沒動。
阿暖手還按在琴弦之上,見狀不由得問道:“雪茵姐,怎麽了?”
顧雪茵眉心微蹙,“琴音不對。”
阿暖心虛,笑了兩聲,“哪裏不對?”
顧雪茵直直望著她,“你的心思不在琴音之上。”
阿暖頓時垂頭喪氣,“我可能真的彈不好這首曲子。”
顧雪茵步履優美,仿佛花間舞蹈一般,漫步到了她身側,“你不是彈不好,是有心事。”
阿暖把琴一推,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將臉埋進臂彎,“雪茵姐你不好好練舞,猜我有沒有心事做什麽?”
“你彈不好琴,我便練不好舞。”
阿暖從臂彎裏露出眉眼,“我哪有那麽大的能力?明明是我的琴聲與雪茵姐你不契合。”
說完她又將頭埋進臂彎,小聲嘟囔了一句,“偏偏與你舞步最契合的那一個,你自己不要。”
顧雪茵推了她一把,“不管契不契合,是你自己說了,要為我助曲伴奏的。”
阿暖沒動,悶悶的聲音自臂彎之下傳來,“但是我發現我不管怎麽都練不好琴。”
顧雪茵卻執拗道:“我不管,你的承諾不兌現,往後我的事便不要你管了。”
阿暖猛地抬起頭,一把抓住她胳膊,“不行!”
她滿臉都寫著焦急,抓住胳膊上的手力道大的幾乎留下印子。
顧雪茵微微皺了皺眉。阿暖見狀,連忙鬆開,卻還執拗道:“我不能不管你的事!”
顧雪茵微微揚了揚唇角,隻是笑意未達眼底,“我早已決定入宮,你便是管了又能如何?”
阿暖卻焦急道:“可是表哥怎麽辦?”
顧雪茵斂了眸色,“他早已與我無關。”
“不行,我……”阿暖還未說完,便有下人匆匆過來,急急道:“大小姐,二小姐,老爺讓二小姐速速去前廳一趟。”
阿暖一邊跟著下人朝前廳去,一邊回頭對顧雪茵嚷道:“雪茵姐,你等我回來,回來慢慢說!”
顧雪茵卻聽而不聞,於空地之上再次起舞。
心中牽掛著顧雪茵的事,到了前廳阿暖還低著頭琢磨著。
意識到自己到了前廳,阿暖還未抬頭,便覺得一個人影帶著風聲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她手腕,喜不自勝的情緒從言語之中漫了出來——
“阿暖,我終於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