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波
月姑娘被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頓時嗔怪道:“公子回來也不出聲,都嚇著人家了。”
沈季文伸手在她臉上輕佻地摸了一把,而後在另一側坐下,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 那位小公子經常來檀香樓找阿暖麽?”
他幫安國公主運送物資到西北, 在那邊耽擱一段時日, 剛剛回來便聽聞這段時日總是有位小公子前來檀香樓找阿暖。
月姑娘扇著遮著臉咯咯笑著,“阿暖又不是小孩子,公子你在擔心什麽?”
“阿暖在我眼裏就是小孩子。”沈季文不輕不重瞧她一眼。
月姑娘便斂了笑意,“聽阿暖說,那位小公子是安國公主的朋友。 ”
“姓甚名誰, 家住何方,可有去查探一番?”
月姑娘又笑了起來,抬起纖纖玉手為他斟茶,“阿暖不是小孩子麽,公子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為她尋夫家了?”
沈季文端著茶,也笑著, “阿暖與你我不同,她總是要嫁人的。”
“聽說是姓曹, 單名一個‘琦’字。”月姑娘笑著,“雖然是阿暖的朋友,但每次丫頭為他斟茶, 總是會有打賞。”
說完有著遮唇一笑,“出手甚是大方。”
“琦?”沈季文喃喃重複了兩遍,而後又抬眼瞧著月姑娘,“景之近來可有來過?”
月姑娘又笑, “聽聞安國公主病了,我們那位駙馬爺自然要鞍前馬後,伺候周到,哪有時間記掛著我們?”
“給景之傳消息,我要知道那位小公子的真實身份。”
“公子你是在懷疑……”
“阿暖難得遇到一位誌趣相投的朋友,”沈季文眸色微沉,“希望隻是我多心了。”
月姑娘隻是笑著道:“隻怕駙馬爺這會兒沒時間。”
方鏡辭確實沒時間,自從安國公主在府中養病之後,他除了上早朝與當值外,其餘時間全部用來在府中陪伴安國公主。
府中養病本該枯燥乏味,但方鏡辭為了不讓安國公主倍覺苦悶,日日尋章 新鮮玩意討她歡心。
有時是遇水會變樣的畫,有時是
但更多的是章 巧奪天工的精巧之物。
自從見過安國公主傳信用的機關鳥,方鏡辭便在這方麵留了心,尋來不少與機關鳥與異曲同工之妙的小物件。雖用處不大,但拿來博安國公主一笑,還是綽綽有餘。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也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說小,是因為此事並非先在朝堂之上掀起,而是某位富家公子在吃花酒時與人起了爭執,為一時口舌之爭,他張口就稱自己才剛剛在安國公主婚事的賭約上輸掉了二十萬兩白銀。
長安城的富家公子們為博美人一笑、一擲千金都是常事,往常也沒什麽人管,是以不少貴胄子弟吃花酒時都將一擲千金當做豪氣萬千的舉動。
但今時不同往日。此時朝中正值安國公主奏請二十萬兩為西北軍縫製冬衣,戶部稱國庫空虛,拿不出來。
泱泱國庫連二十萬兩白銀都拿不出來,但那位富家公子張口就是輸掉了二十萬兩,怎能不惹人非議?
更何況又牽扯到先前在長安城中鬧得滿城風雨的賭約一事,於是很快在長安城中傳得沸沸揚揚。
翌日,言官上了一道折子,公然在朝堂之上揭露此事。
高坐龍椅之上小皇帝當朝臉就黑了一半。
怒目沉沉,所掃之處,大半朝臣都垂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望著滿朝大臣,小皇帝冷笑一聲,下令徹查此事。
皇帝當朝震怒,下令徹查,本該令某章 貪汙徇私之人大有收斂,但先前這樣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被警告過的貴胄子弟們老實了一兩天後,照舊開始尋歡作樂。
戶部左曹侍郎的公子懷裏抱著一個姑娘,一手拎著酒壺,雙頰已喝到通紅,仍不忘吹噓——
“小皇帝說的徹查往往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什麽時候能查出來點真東西?”
坐在一邊的狐朋狗友紛紛附和著,“那是,誰不知令尊劉大人位高權重,風聲才起咱們就能得到消息,就算真的徹查,又能查出來什麽東西?”
劉公子哈哈笑著,借著懷中姑娘纖纖玉手飲盡了杯中酒,才大著舌頭道:“別說區區二十萬兩,就算再輸掉一百萬兩,我劉宏也沒什麽好怕的!”
言辭囂張狂妄,將大慶律法視作無物。
然而第二日他便笑不出來了。
大理寺卿一大早帶著一幫人敲開左曹侍郎府,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徹查一番,在劉府眾人睡眼惺忪中,搜查出了不明來處的珠寶銀兩,共計七十餘萬兩。
更令人震驚的是,其中居然還有早先運往南郡修繕堤壩的二十餘萬兩白銀。
鐵證如山,戶部左曹侍郎頓時清醒過來,當場嚇尿了褲子,不等審問便將一切招供了。
原來這章 年,戶部上下中飽私囊,凡是下方款項,必定層層剝削,等到最終下方之時,已不到原本款項的十之一二。
此事一出,朝野震怒,小皇帝當朝大發雷霆,摸著手頭案卷便朝戶部尚書頭上砸去,指著戶部尚書的手都在微微發抖:“這就是你執掌多年的戶部!”
戶部尚書跪趴在地上,抖如篩糠,一字不敢言語。
顧鴻生進言道:“陛下喜怒,當務之急是徹查戶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皇帝怒氣衝衝打斷,“顧鴻生,你作為百官之首,又是如何總管百官的?”
顧鴻生在心底哀歎一聲,隨著百官齊齊跪下高呼,“陛下喜怒。”
方鏡辭隨著百官叩拜,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曾說,完完全全置身於事外。
退朝之後,顧鴻生與他並肩而出。
走至宮門口,眼見身邊無人,方鏡辭拱手行禮:“這次連累顧相了。”小皇帝震怒,朝野上下皆無幸免。隻是顧鴻生作為丞相,被罰的最重,足足被罰了半年俸祿,說是以儆效尤。
顧鴻生遭此無妄之災,也隻是無奈笑了笑,感慨道:“丞相不好做啊。”手底下的酒囊飯袋各有想法不說,出了事還統統得他來擦屁、股。他明明是丞相,做的全是老媽子的破事。
方鏡辭也笑了笑,“身居高職,自然也得承擔莫大風險。”
顧鴻生別有深意瞧他一眼,“此言也該說與安國公主聽一聽。”
方鏡辭微微笑著,“殿下那裏,自然不必顧相多加提醒。”
好心喂了驢肝肺,顧鴻生也不惱,隻是微微笑著:“看來這次戶部少不了要大換血,接下來倒是吏部要好一陣忙活了。”
方鏡辭施施然道:“此事自然有周尚書費心。”
顧鴻生微微一怔,而後失笑,“你啊。”說罷,搖了搖頭,乘上丞相府的馬車走了。
隨著徹查,戶部上下被查抄了大半官員的府邸,所獲銀兩不下千萬兩。
戶部尚書雖未曾被查到貪汙受賄,但因掌管戶部不利,失職瀆職,也被罷免,一時之間朝中人人自危。
在這場騷亂之中,最為高興的,便是主戰一派。
往常安國公主要銀子,戶部尚書帶著戶部上下,再三阻撓。實在阻撓不過,便帶著戶部上下去小皇帝麵前哭窮。
安國公主在戰場之上無往不利,卻接連在他這裏受了悶氣。此時驚聞戶部變故,主戰一派皆拍手相慶,紛紛叫好。
倒是安國公主聽聞此事,眉目緊皺,沉默不語。
方鏡辭瞧著她麵色不似高興,略有忐忑,試探問道:“殿下可是覺得此事不妥?”
安國公主歎息一聲,“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戶部上下有中飽私囊之人,我並非不知曉,隻是不曾想到他們竟然會如此膽大包天。”
她所思所想向來為國為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也在情理之中。方鏡辭稍稍鬆了一口氣,便聽見安國公主繼續道:“隻是那位劉公子頭一日才大放厥詞,第二日大理寺卿便帶著人查上門,是否太過湊巧?”
方鏡辭心中一凜,不由得道:“或許是大理寺卿早已注意到左曹侍郎……想來也是個巧合。”
“隻是覺得未免太過巧合了。”安國公主提著筆,在硯台上蘸了蘸墨,開始寫奏折。
見她並未就此事多說,方鏡辭雖心底稍有不安,但也識趣未曾多說。
第二日,安國公主的奏折被呈上小皇帝案頭。
瞧見她奏折,小皇帝便不由得緊皺著眉,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事實證明,輕易不上折子的安國公主每次上折子,都能惹黑小皇帝臉色。
鑒於上次政和殿不歡而散,安國公主先是自我檢討一番,將留府養病一事說成閉門反思,而後又自剖心跡,陳訴了一番對大慶的忠心耿耿,再拐彎抹角說了一通西北環境之慘烈,氣候之寒冷,仿佛那裏是茹毛飲血之地,最後又吹噓一番小皇帝的豐功偉績,仿佛風裏雨裏征戰四方。大殺天下的是小皇帝一樣。
雖然折子裏沒提一個“錢”字,但是話裏話外都是一個意思,自己都這麽乖巧聽話了,而且現在朝中有錢了,不如就幫正在挨凍的西北軍改善改善生活。
小皇帝冷笑一聲,望著跪在底下的方鏡辭,“別告訴朕這折子是皇姐寫的。”
方鏡辭也知道瞞不過他,恭恭敬敬道:“殿下所寫奏折陳詞太過生硬,臣不過幫殿下潤色一二。”
小皇帝瞧著他麵不改色說出“潤色”二字,隻覺得這夫妻二人湊到一起也算是絕配——連意思都能變了,還好意思叫“潤色一二”?
他垂著眼眸瞧著折子上的字跡,笑意不明,“這折子隻怕也不是皇姐所寫吧?”別看安國公主盛譽滿天下,其實骨子裏懶到極致,能提筆寫封罵他的折子都是她起了興致,偶有一為,更何況謄抄方鏡辭“潤色”過的折子?
“陛下聖明。”方鏡辭也沒否認,“確實是臣代為所寫。”
小皇帝似笑非笑,“朕倒是沒瞧出來,駙馬寫的一手好字,竟與皇姐字跡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