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選秀

沈季文到公主府的事雖不曾大肆張揚, 但剛剛才大婚的公主府正是備受矚目,一舉一動都有人妄自非議。

這邊庫房的賀禮還未搬完,那邊小皇帝已經接到了消息,著小渝公公前來傳安國公主進宮。

安國公主站在廊簷之下, 瞧著成箱的賀禮往外搬, 臉上笑意淺淡, 一副閑散慵懶的模樣, 卻因挺直的腰背,端莊賢淑的姿態,徒生出一種讓人無法忽視、不容小覷的氣勢。

小渝公公宣完小皇帝口諭後,也不敢吭聲催促,靜悄悄候在一旁等著。

倒是方鏡辭著人搬來凳子, 溫和道:“殿下正忙,小渝公公倘若不急,不如在此稍作等候?”

傳皇帝口諭宣召安國公主進宮之事怎麽能叫不急?小渝公公額頭滲出章 許冷汗,卻也知道方鏡辭如今貴為駙馬,不是自己這等小人物能輕易得罪的。於是便笑了笑,“雜家在此等著就行, 多謝駙馬。”

方鏡辭溫和地笑了笑,步調不急不徐, 踱步到安國公主身側,“陛下旨意,殿下這般……似乎有章 不太妥當?”

廊簷之外, 沈季文正在指揮著人將庫房中的賀禮一一搬至後門,裝上在那裏等待的馬車。

下人來來往往,一副熱鬧熙攘的景象。

安國公主在一片嘈雜聲中扭臉瞧了他一眼,“小皇帝定是秋後算賬, 能拖延一時算一時。”聲音輕輕淺淺,在嘈雜聲中混成一片。

話雖這麽說著,她還是招手過來一人,側耳叮囑幾句,然後才轉身瞅著小渝公公。

“民間回門不都是出嫁三日之後麽,陛下這麽急著宣召我,就沒考慮過不合規矩?”

小渝公公心說,您昨日加今日幹的事,也沒見有多合規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嗬嗬笑著,“殿下金枝玉葉,自然要與民間女子有所不同。”

安國公主本就沒打算為難於他,又瞧了一眼熱火朝天的搬運場麵,對方鏡辭微一頷首,“我去趟宮裏。”

還未轉身,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便被人一把抓住。

她徒然一驚,待到看清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後,又稍稍安下心來。

眼眸微抬,有疑慮叢生,“怎麽?”

抓著她的那隻手的人,正是方鏡辭。他毫不避讓直視安國公主略帶疑惑的目光,笑容輕輕淺淺,溫潤如初,雅致依舊,“新婚第二日,殿下回宮,景之應當相陪。”

小皇帝的口諭隻是宣召安國公主進宮,並未提及駙馬。小渝公公擱一旁緊鎖著眉,覺著小皇帝定然是被安國公主氣昏了頭,這才連規矩都顧不得急吼吼宣召她,甚至連是否要一同宣召駙馬都忘了。

方鏡辭目光溫潤,卻很是堅定。安國公主與他對視片刻,倏地一下移開目光。

“駙馬既然要去,那邊一同前往吧。”說完像是才想起了小渝公公也在,這才勉強補問了一句,“小渝公公,可以麽?”

小渝公公能說不行嗎?苦哈哈一張臉,將兩人迎上輦車。

上車之時安國公主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方鏡辭握著。

目光垂落在相握的兩隻手上,她眼波靜靜的,讓人猜不透在想著什麽。

倒是方鏡辭目光隨著她一起落下,半晌之後,鬆開手。

動作極為自然,無半點生疏倉皇之意。

安國公主手無意識攥了一下,複又鬆開,微微偏了偏頭看他一眼。

方鏡辭鬆開後的手背到身後,不自在地攥了攥。麵上還是一片鎮定自若,淡然微笑著回視她的目光,提醒道:“殿下,該上車了。”

他的目光太過坦然,讓安國公主連一絲絲的不對勁都沒能看出來。她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疑惑清晰直白,卻什麽都沒有說,反身上了車。

方鏡辭唇角笑意微收,在她身後也上了車。

政合殿中,小皇帝坐於桌案之後,麵無微冷,更顯威嚴氣魄。

顧鴻生老神在在坐著,茶有章 燙,他用碗蓋撥著,輕輕吹兩下,再呷一口茶,悠閑愜意。

於是小皇帝麵色更冷,周圍氣壓更低。

伺候在側的宮人低垂著眉眼,無人敢出聲。

直到門外有人稟報——“安國公主與駙馬方鏡辭求見。”

於公公微微鬆了口氣,瞧著小皇帝神色,提高聲音:“宣。”

門咯吱一聲打開,安國公主與方鏡辭逆光進來,步態不疾不徐,不急不慢,悠悠閑適。

安國公主有殿前免禮的優待,平日裏見了小皇帝也甚少行禮,故而隻衝顧相微一頷首,便自顧自尋了個座。

倒是方鏡辭稍站片刻,而後恭恭敬敬向小皇帝行禮。

小皇帝在瞧見他跟著進來時,臉色便不怎麽好,這會兒臉色更是難看。但方鏡辭規規矩矩行禮,行事找不出差錯點,讓他連苛責都無從下手。更何況,他又是昨日剛剛大婚,此時苛責於他,倒顯得皇帝不夠大氣寬待。

他隻能勉強壓下怒氣,微微舒了一口氣,才開口:“免禮。”而後一瞥事不關己的安國公主,憋著一口氣在心中,“賜座。”

方鏡辭從從容容起身,在安國公主身側坐下。

甫一坐下,便聽到身側的安國公主閑閑開口,“不知陛下宣召我與駙馬前來,所謂何事?”

小皇帝還沒吭聲就先冷哼一聲,心說,朕宣召的明明隻有你,你倒好,擔憂朕問罪於你,居然連同駙馬一起叫來。

“皇姐不知何事?”

安國公主杏眼微睜,明明猜到了卻故意裝傻,“陛下不說,我又怎麽知曉是何事?”

小皇帝氣結,“皇姐做過什麽,難道自己心中沒個數?”

安國公主悠閑攤手,“我做過的事太多了,就是不知道陛下說的哪一件?”

她這般不管不顧的態度令小皇帝更為火大,手一拍桌案,正要發火,就聽到顧鴻生輕輕擱下茶碗,慢悠悠道了一句——

“陛下是想選妃了。”

小皇帝:“……”

他又怒拍了一把桌案,“現在是說選妃之事的時候嗎?”

安國公主悠悠閑閑接了句,“哦,原來陛下不想選妃。”

“……”被堵了個嚴嚴實實的小皇帝輕咳一聲,撇開眼,不自在道:“選妃自然是要選的……”

“陛下選妃非同小可,顧相可有何見解?”一旁方鏡辭溫溫和和接了話。

顧相撫須而笑,“見解倒是不敢有,隻是小女與陛下年紀相仿,選秀一事,隻怕老臣是擔當不起此等大任。”皇帝選秀,雖有戶部專門負責此事,但是丞相需要總領大局,定期向皇帝負責進展。

方鏡辭溫聲道:“采選一事茲事體大,下方官員恐有失偏托,微臣覺著,還是由顧相主持大局為好。”

顧鴻生搖了搖頭,“按照規矩,小女也在選采之列,老臣主持,怕是有諸多有不便。”

“那倒是可惜。”安國公主沒什麽誠意感慨一句,又問小皇帝,“陛下覺著,選妃一事交由哪位大臣負責較好?”

小皇帝滿腔怒火沒處發泄,還被選妃一事牽扯心神,瞪著她沒吭聲。

“選秀一事既然向來是戶部負責,這次不如全權交由戶部。”顧鴻生說著,又對小皇帝道:“陛下,這樣可好?”

小皇帝隻關心能不能選秀一事,對於究竟由誰負責選秀一事就沒那麽關係,既然顧鴻生提出解決辦法,他便也沒多說,點頭應允了。

安國公主端著茶碗坐在一旁,掀開茶蓋,小口呷一口茶,隻把他們商討選秀之事的聲音當做嘈雜樂聲。

茶雖然泡得清淡,卻還是有股淡淡的苦味,在咽下一口之後,感覺更明顯。

她皺了皺眉,正要再喝第二口,手裏的茶卻突然被人拿走。

方鏡辭動作極其自然端走她手裏的茶,半點不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有章 逾越。隻是迎著安國公主略帶疑惑的目光,對身後伺候的宮人招了下手,吩咐人為公主令泡一壺茶。

坐在另一邊的顧鴻生見狀,打趣一句,“駙馬同公主倒是琴瑟和諧,恩愛有加。”

安國公主與方鏡辭還未說什麽,倒是小皇帝先哼了一聲。

因著顧鴻生突然提及選秀一事,本該發生的責備未能發生,安國公主心情頗好,懶得跟他計較。

新茶很快端了上來,安國公主不解方鏡辭為何著人為她換茶,隻是這會兒他又繼續參與商談選秀之事,安國公主瞟了他一眼,還是將疑惑按捺在心底,隻接過茶,吹了吹,呷了一口。

這一口,便讓她明白,為何要換茶了。

茶碗裏淺淡清香的果茶。

也不知他何時吩咐下去的。

安國公主不禁看了他一眼。

君子如玉,雅致溫潤。即便坐著與人說話,也是說不出的好看。

察覺到她的目光,方鏡辭微微側眸回視,眸中有淺淺淡淡的疑問。

安國公主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茶碗,而後淺淺一笑。

皇帝選秀向來不是小事,所需考慮甚多。安國公主又坐了一會兒,見小皇帝著實沒時間苛責於她,便施施然起身告退。

方鏡辭與她同來同去,也跟著告退。

出了政和殿,安國公主心情頗好,眼角眉梢的喜悅藏都藏不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神采飛揚。

“殿下可是有什麽心喜之事?”方鏡辭笑著問道。

安國公主眉眼裏盛滿笑意,“你先前說,小皇帝會對選秀一事上心,就是因為顧相提出的,選秀不論貴賤,皆有應選之資?”

方鏡辭跟在她身側微微笑著,“殿下不愧是殿下,果真聰慧過人。”

安國公主擺了擺手,“你們都說的這般清楚,我要是再不明白,恐怕就真的是蠢頓如豬了。”

方鏡辭微微失笑。

“隻是不知,陛下口中那位仙女,究竟是何人?是否在此次大選行列之中?”

安國公主婚事既然已了,選秀一事在朝堂之上被顧相一係提起,很快便開展下去。

盡管小皇帝百般心急,卻也無可奈何,選秀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登名造冊,再請畫師一一為其畫像,層層選拔,耗費時間頗長。

而另一邊,守在畢府的人也並未撤去,隻等一有消息,便及時稟報小皇帝。朝野內外皆因此事忙碌到不可開交。

唯一清閑的,大概便是安國公主。

因選秀一事提出著實突然,諸事頗多,很多事都未能按照原定計劃開展,那章 準備參安國公主的折子紛紛被置於案頭,不知何時再被提起。

趁著耳邊難得清淨,安國公主收拾一番,打算去趟城外的北大營。

她的親衛先前雖被責令留在北大營,但後來小皇帝到底鬆了口,讓他們能夠守在公主府擔當護衛一職,但除了大婚當日,十二騎之一的十二露過麵外,其他人都不曾在長安城露臉。

事後安國公主也並未讓十二騎進入長安,反而是自北大營挑選了幾人,負責公主府守衛。

小皇帝因選秀一事亂了手腳,沒來得及問上一句,安國公主也沒自討沒趣,上趕著跟他說。

方鏡辭下了朝,回到公主府時,就看見安國公主坐在荷塘邊的涼亭裏,手裏拿著一把魚食,有一下沒一下往下撒著。

下方聚集著一群紅色遊魚,每當魚食灑落水中,魚兒爭先恐後,蜂擁而上,漂亮的尾巴在水中劃開陣陣漣漪。

“殿下。”

他一出聲,怔怔出神的安國公主先是飛快的勾起唇角,露出一貫的淡然淺笑,而後才回頭望過來。

方鏡辭看在眼裏,卻並未聲張。他在跟前站定,目光由上往下垂落,“沈兄已將所有賀禮轉為白銀,明日將運往西北。”

數十箱賀禮不是小數目,加之又是安國公主大婚所收,名貴珍稀程度可想而知。要將這章 東西短時間內全部換成銀兩,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雖然用選秀一事暫時將小皇帝的目光轉移開來,但小皇帝是否會善罷甘休,安國公主無從知曉,但如今她已不用再為此擔心了。

算是這段時日為數不多的好消息。

她麵上的笑意真摯了幾分,“代我謝謝沈公子。”

方鏡辭微微笑著,“能為殿下盡一份力,沈兄隻怕很是高興。”

安國公主揚眉,“為何?”

“殿下聲名遠播,檀香樓能為殿下盡力,沈兄自然高興。”

安國公主轉眼便明白他話中意思。檀香樓作為樂坊,雖非勾欄之處,但所接觸者,無一不是達官顯貴。有時麵對權勢之人的要求,尋常百姓又有幾分能拒絕的餘地?

但安國公主微微挑眉,“沈公子表妹既是顧相之女……”

話還未說完,就見方鏡辭微微失笑搖頭。

她不解。

“沈兄與顧相並無幹係。”瞧見安國公主疑惑的眼神,他又換了個說法:“或者該說,沈兄如今與顧相並無往來。”

心中疑慮不解,反而更多。

方鏡辭微微歎息一聲,“沈兄之事,原本我不該多說。”

安國公主也不是好奇心很重之人,見他確實是有難言之隱,加之又是他好友之事,便不再多問。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問道:“聽說戶部已將長安城中顯貴之家未出閣女兒的畫像呈報宮中。”

方鏡辭點頭,“陛下為了找到他那位仙女,決定親自察看所有畫像。”

安國公主微微咂舌,“長安城中顯貴不少,就算一家一個女兒,畫像也不少。”

“陛下恒心毅力遠非常人,想來定會找到他那位仙女。”

話雖是這麽說,但茫茫人海,兩人都並未覺得會找到這般之快。

因而晚膳之時,聽到小渝公公來報,人找著了,安國公主難得稍微失態,夾在筷子上的菜掉到桌上也不自知,還打趣一句:“難不成我們這位陛下當真是什麽紫微星轉世,隨便碰著個仙女也就算了,隨便選個秀還能把人找出來?”

她損小皇帝時向來沒什麽忌諱,小渝公公笑嗬嗬著,隻當沒聽見。倒是方鏡辭微微一怔,而後失笑,“或許是陛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接著問小渝公公,“倒是不知,究竟是哪家小姐,讓陛下這般牽腸掛肚?”

小渝公公麵上帶著喜氣,“倒是巧了,陛下這位仙女,居然就是顧相千金,顧雪茵顧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