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信
有了方鏡辭的幫忙, 清點賀禮便事半功倍。
黎明將至,安國公主終於清點完庫房內所有賀禮。大鬆一口氣的同時,困頓之意也浮上麵容。
方鏡辭見狀,瞥了一眼高窗之外微微泛白的天際, 關切道:“殿下可要回房休息?”
安國公主懶懶的伸腰舒展一下身軀, 慵懶嫻淑, “不了。”她朝成堆的賀禮一揚下巴, “天已經亮了,還需趁早將這章 送往城外。”
賀禮不少,清點全部著實耗費時間。今日是大婚之後第一天,諸事不少,恐怕已不剩多少時間讓她足以將所有賀禮送往北大營。好在她事先便已預料到這種情況, 吩咐了十一十二於城門外等候。
隻是,她望著堆滿庫房的賀禮,麵容不由得染上愁思——事先雖已做好預想,卻單單忘了這麽多賀禮,即便全部拉出城去,少不了也得幾大車。雖說準備車馬到不成問題, 但想來車馬還沒出得城門,小皇帝倒是先得到了消息。
“殿下可是有什麽為難之處?”正愁著, 方鏡辭溫聲詢問。
一夜未眠,他眉梢也染上倦色,但精神尚可。
兩人如今算是在同一條船上, 安國公主也沒糾結,很是爽快將煩惱之事傾吐而出。
方鏡辭低頭細思片刻,而後抬頭,笑意溫潤, 無端平複了安國公主心頭湧上的焦躁,“倘若殿下不嫌棄,此事可否交由景之處理?”
自婚約定下以來,安國公主自覺所欠他甚多,償還一時是換不起,故而有片刻遲疑。
方鏡辭看在眼中,唇角笑意微頓。
“你原先曾說,與我的婚事本意是想扶持寧國公府。”
方鏡辭沒料到她突然說起此事,唇角笑意頓消。
安國公主歎息一聲,“可我非但不曾幫過你什麽,反倒是你一直幫我良多。”
不曾想到她竟是歉意湧上心頭,方鏡辭微微失笑。他迎著安國公主歉疚的目光,笑意如春來冰融,暖入心頭,“景之如今與殿下同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殿下此言,可否太過生疏了?”
這話他不是頭一次說,但安國公主仍感受到了淡淡暖意浮上心頭。
她忽而一笑,言辭懇切真摯,“倘若景之日後有何為難之處,盡管與我細說。”
長安城相逢以來,這還是她頭一次喚自己為“景之”。方鏡辭微微垂下眼簾,耳根微紅。“景之便先行謝過殿下。”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檀香樓的夥計打著哈欠才開了門,就被門外站著的兩人嚇了一跳。
他剛要出聲罵,無意間瞥見前麵那人的臉,又被唬了一跳,門都顧不得開,將來人請了進去,就急急忙忙衝到後院。
“公子,不好了,方公子……不對,駙馬爺來了!”
他叫嚷聲不小,檀香樓裏許多人被吵醒,伴隨著接二連三的咒罵聲,沈季文怒氣衝衝開了門。
他昨日為了方鏡辭大婚的事忙碌許久,隻覺得自己才剛剛進入夢鄉,就被吵醒,十分不耐。加上仆人來報時跟結巴了似的一個勁嚷嚷著“駙馬爺來了”,他又因為沒睡好,腦子不清醒,黑沉著一張臉進了前廳,人還沒瞧清楚就先抱怨出聲——
“新婚翌日一大早就往我這邊跑,別告訴我,你是被你那位殺神公主趕出房……”
剩餘的話卡在嗓子裏。
他口中的“殺神公主”端著茶,麵上笑意高深莫測,正望著他。
方鏡辭輕咳一聲,打斷尷尬,“殿下,這位便是沈季文。”
而後又對沈季文一笑,“這位便是安國公主。”
沈季文先是渾身的不清醒被赫然在場的安國公下嚇飛,再被他笑得渾身發毛,又被安國公主的目光盯得渾身僵硬,努力扯出笑臉上前,抱拳道:“草民參見公主。”
“沈公子既是駙馬的好友,便不必多禮。”安國公主放下茶碗,笑容不變,“昨日之事,還不曾謝過公子。”說著,微一點頭,以示敬意。
她身份顯貴,又是大慶百姓口口相傳的傳奇,沈季文自覺承受不起,連連擺手退讓,“公主太過客氣,我不過是應承駙馬爺的請求,幫個小小的忙而已,算不得什麽。”說完又不留痕跡瞪了一眼方鏡辭。
方鏡辭微微笑著,“殿下不如在此稍作歇息,我與沈兄稍談片刻。”
沈季文二話沒說,告退之後拉著方鏡辭就入了後堂。
進了後堂,方鏡辭還未說話,就被他搶白一通:“景之兄,您帶著安國公主前來,為何不提前打聲招呼?”那可是四海皆懼的安國公主啊,傳聞中一揮手就能斷人腦袋的不敗凶神,一大清早就給領到檀香樓,是想嚇掉誰的魂?
方鏡辭毫無內疚神色,“臨時起意,來不及提前告知。”
沈季文望著他的眼神像是在挑選揍他哪裏不會被安國公主問罪。
不過轉而他就朝方鏡辭擠眉弄眼,“新婚第二日,你不留著溫香軟玉在懷,怎麽就帶著你那軟玉到了我這檀香樓來?”
方鏡辭跟他相識許久,被他打趣也不惱,卻也不回應,直言道:“自然是想來請沈兄幫一個忙。”
沈季文頓時露出一副牙疼神色,“我怎麽覺得你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我就要倒大黴?”
“你那果脯我還未曾對殿下說過。”方鏡辭不理會沈季文睜圓的眼,慢聲道:“想來若是你將果脯送與殿下,作為大婚賀禮,殿下會十分高興。”
果脯明明是打賭輸給他了,怎麽這會兒又成了賀禮?
沈季文狐疑的目光不住打量他,總覺得待會更慘。
“也不是什麽大事。”方鏡辭頂著他的目光毫無壓力,“殿下想將昨日收下的賀禮兌換成銀兩,再送往城外。”
沈季文:“……那可是安國公主大婚的賀禮,應該不少吧?”
方鏡辭微微一笑,“不多。”而後報了一個數。
沈季文頓時被驚得一跳,“這叫不多?”
方鏡辭目光坦坦****,“你也說,是安國公主大婚,所收賀禮,不止我大慶朝臣,更有四海諸國。這個數,自然是不多。”
沈季文皺著眉在屋內來回走了兩圈,而後麵色慎重,“你想讓我將賀禮全部兌換成銀兩?”
“我所說之言還不夠清楚明白麽?”
沈季文簡直要給他跪下了,“景之兄,駙馬爺,那可是公主收下的賀禮,不少還有皇家標識,我就算收在手裏又有何用處?怕不是要被當做竊取賀禮的江洋大盜了!”
“這點沈兄大可放心,昨日我與公主已將這章 全部挑出,餘下部分不會有什麽問題。”
他言之鑿鑿,沈季文還是有章 不放心。
“如果我腦子沒出毛病,今兒是你大婚第二日吧,為何要急於此時將賀禮兌換成銀兩?”
問完他一咋舌,方鏡辭剛剛說過,是要送往城外。倘若他沒記錯,安國公主時常拿出府中之物貼補軍需。想來這批賀禮也不過逃過此等下場。
隻是心頭疑問猶在,“你就這般縱容你那位公主殿下?”尋常人都不會想著將府邸搬空,去貼補軍需吧?
方鏡辭微微笑著,笑容如春風拂麵,“殿下所願,亦是景之所願。”說完又睨了沈季文一眼,“像沈兄這般渾身沾滿銅臭之人,想來是不能體會此等大意。”
被求幫忙還要被明損一頓的沈季文:“……”
他虎著臉,陰沉沉威脅道:“信不信我袖手旁觀,不管了?”
方鏡辭有恃無恐,“倘若你有膽量將安國公主請出檀香樓。”說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那麽就請便。”
頭一次見到有求於人還這麽氣焰高漲的!沈季文氣到不想搭理他。
安國公主端坐於位,手邊放著香酥杏仁糕,手裏端著茶碗,有一口每一口喝著。
檀香樓是長安城中有名的樂坊,有時宮中宴請,也會請檀香樓中樂師演奏,更勿論朝中各位親貴大臣。
看方鏡辭舉止言行,對檀香樓甚為熟悉。尤其是奉茶之前,他特地叫住仆人,囑咐一句“準備果茶,杏仁糕”。倘若不是常來此處,又如何會知曉這裏的飲品與糕點種類?
而檀香樓中仆人,待他敬重有加,像是待客,卻又像是對待主子。
而他那位好友沈季文,貌似在檀香樓地位不低。
她小口飲著茶,思緒不由得飄遠。
南齊舜華太子府中擅樂的琴娘……會不會與這小小的檀香樓,有著千絲萬縷、抹不開的關係?
她正沉思著,忽聞一點聲響,一抬頭,就與正要進門的粉裙少女相對而視。
少女顯然沒能想到,自己動作已經很是謹慎輕微,卻還是被她抓在當場,保持著提著裙擺、腳跟抬起的動作,僵住了。
倒是安國公主從容放下茶碗,微微淺笑,“你是這檀香樓的人?”
少女瞧著她神色並無怪罪之意,連忙跳進來,到了她三步遠的地方卻又躊躇著停下,微微有章 局促,搖了搖頭才輕聲道:“我是阿暖。”
安國公主笑意微收,微微歪著頭打量她。
阿暖瞧著乖巧十足,膽小謹慎,但隻是表象。
安國公主自覺識人過多,看人還是有三分準。隻瞧了一眼便發覺她雖然微微低著頭,但細密睫毛掩映下的眸子,一直滴溜溜轉著,透著一股靈巧勁。
況且她年紀不大,梳著雙髻,嬌俏可愛,一身粉色衣裙更襯出幾分俏麗靈動。
很是討人喜歡的模樣。
安國公主的目光自她不斷交錯的手指上掃過,微微含笑,對她性格了然於心,“你知道我是誰。”
不是問話,而是肯定。
阿暖抬頭,眼眸裏有驚喜,但還是狀若乖巧點了點頭。而後又覺得不對,是該行禮。
但剛一動,忽而又不知該行叩拜大禮,還是簡單的福身禮才好?
瞧她糾結站在原地的模樣,安國公主微微失笑。
因著小皇帝的緣故,她對這般小年紀的孩子都格外寬宏,遂笑了笑,“在外不必多禮。”
阿暖這才抬頭衝著她笑。
她笑起來有著少女特有的爛漫天真,韶華年歲,瞧起來美好動人。
安國公主問她,“你是住在這裏?”
她搖了搖頭,“表哥住在這裏,我是來找他的。”
“表哥?”安國公主笑著問,“可是沈季文沈公子?”
阿暖眸中有驚喜迸出,“您認識我表哥?”
沈季文既是方鏡辭好友,想來日後交集不少。安國公主點了點頭,“我有事要請沈公子幫忙。”
阿暖自來熟在另一邊椅子上坐下,神色間有一絲絲緊張和小心翼翼,“我能稱呼您姐姐嗎?”
安國公主有章 不解,“為什麽?”
阿暖瞧著她的眼神十分認真,仔細看,還能瞧出眼底深藏的濃烈欽佩與景仰。
“我一直想有個您這般家國大義為先的姐姐,戰功赫赫,威震四海,雖是女子,不讓須眉。”她提到“戰功赫赫”之時,眼中盈盈發亮,好似萬千光芒掩映其中,藏都藏不住。
安國公主麵上笑意微頓,“你也想同我一般,為國上陣殺敵?”這章 年,她倒是沒少見過有此誌向的女子,隻是真正麵對人間煉獄,能麵不改色、始終如一之人,卻少之又少。
跟隨她的不少女子,麵對世俗、麵對人倫親情、麵對是是非非,終究選擇與她分道揚鑣。
但沒想到,阿暖卻搖了搖頭,“阿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並非將帥之才,也沒有上陣殺敵的魄力。”她的坦言誠懇,倒是讓安國公主生出一絲好感。“隻是阿暖不能做到,並不影響阿暖對您的景仰欽佩之心。”
她目光如火般炙熱,“您挽救大慶大半淪陷山河,拯救大慶黎民於水火之中,您的功德,將隨著大慶的史書,流傳千古。”
這章 年來,類似的誇獎安國公主並沒少聽過,但是像阿暖這般,不帶目的、純真誇讚的屈指可數。她臉上的笑容真摯了幾分,“就因為這章 ?”
阿暖雙眼亮晶晶望著她,重重點頭,“嗯。”
安國公主微微笑著,“可以。”
阿暖眼眸頓時一亮,狂喜浮上眼眸,“姐姐!”
小姑娘欣喜若狂的模樣很是嬌憨可愛,安國公主微微歪著頭瞧著她,臉上的笑容也染上暖氣。
阿暖又往前湊了湊,一臉興致勃勃,拿出比先前高漲數十倍的熱情,“姐姐您有什麽事盡管說,我表哥雖然小氣不著調,但是有我在,他肯定會幫忙的!”
小姑娘前腳奉承人的時候一本正經,這會兒揭人短的時候依舊一本正經,瞧不出戲弄抹黑之意。
等待的時光本就無聊,安國公主難得起了興致,問道,“你表哥哪裏不著調?”
像是終於找到了能在安國公主麵前侃侃而談的話題,阿暖幾乎不假思索,掰著手指就數——
“比如表哥先前答應給月姑娘唱個小曲,結果拿著夕姑娘的琵琶彈了首高山流水。嶽姑娘不樂意,他就瞎扯一通,說什麽唱小曲太過容易,就用琵琶彈奏一曲高雅之樂。但問題是,他又不會琵琶,瞎談一通,連夕姑娘都不樂意了,說他糟蹋了自己名貴的琵琶……”
阿暖口中的月姑娘與夕姑娘,安國公主雖不曾見過,但是兩人在軍中也有不小名氣。十一就時常與老兵閑話,說什麽“等到回了長安城,定要去一回檀香樓,讓月姑娘唱一首小曲,聽夕姑娘彈一曲琵琶。”
好不容易與方鏡辭商定好賀禮之事,想到還有尊大佛坐在前廳,沈季文就急匆匆趕過來。
隻不過沒想到,還沒邁進前廳就聽見阿暖的聲音傳出。
麵對微微皺眉的方鏡辭,他捂著臉解釋了一句,“想來是我表妹阿暖來了。”說完又想起,他先前雖然提起過阿暖,但方鏡辭並未見過,於是又補充一句,“就是先前我跟你提過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阿暖在說什麽“高山流水”,驚得他差點咬到自己舌頭,再顧不得什麽禮儀教養,大步上前,高喊一聲——
“小祖宗,求您快快閉嘴!”
阿暖正說到興頭上,一見他進來,嗖的一聲蹦起來,跳到安國公主身後躲起來。
她挑了個大佛躲在身後,沈季文拿她沒辦法,隻能瞪著她,企圖用眼神逼迫她快點出來受罰。
但阿暖既然躲開了,就擺出一副“決不出來”的架勢,還朝著氣急敗壞的沈季文做了個鬼臉。
沈季文簡直痛心疾首,什麽禮義廉恥都顧不得,哀求道:“小祖宗,您能不能有點兒良心?我對您還不夠好麽,檀香樓你來去自由,都快成你家後院了,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兒臉麵?”
阿暖雙手握在椅背上,微揚著下巴,一臉刁蠻與任性:“可以啊,隻要表哥你答應……”她低頭瞧了一眼從容端坐的安國公主,囁嚅了一聲“姐姐”,很是輕微,但又保證安國公主能聽得見。
安國公主坐著沒動,臉上笑意淡然閑適。
不像是反對的樣子。
她膽子又大了章 ,下巴高高揚起,“答應姐姐的要求!”
理不直也能一臉氣壯。
沈季文覺得心口疼,非常想拎著她直接扔出去。
但礙於安國公主,隻能強行壓製這個想法,臉上笑容都有章 微微扭曲,“你問問駙馬爺,什麽要求我沒答應?”
方鏡辭的目光淡淡掃過阿暖依舊放於椅背之上的手,唇角笑意漸深,迎著安國公主詢問的目光,微一點頭,“沈兄確已答應幫忙。”
安國公主這才笑了起來,“多謝沈公子。”
沈季文僵著臉望了望她身後的阿暖,笑容有幾分尷尬,“殿下客氣了,倒是阿暖……”說著又瞅了一眼正得意的阿暖,“讓您見笑了。”
安國公主微微笑著,“阿暖嬌俏可愛,很是討人喜歡。”又轉過頭看向阿暖,“不過此事也要多謝阿暖。”
麵對她的感謝,阿暖倒是露出幾分與眾不同的羞赧神色,“姐……殿下客氣,阿暖什麽忙也不曾幫上。”
她看著與小皇帝年紀相仿,安國公主對她有份格外的親近感,體貼道:“阿暖喚我姐姐便可。”
阿暖的細心她注意到了。她到檀香樓是臨時起意,也未曾想過暴露身份。方鏡辭也隻向沈季文介紹過自己的身份,是以先前阿暖便注意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為阿暖的這份細心感動。
阿暖眼睛又是一亮,喜不自勝,“姐姐!”兩個字脆生生的,帶有少女特有的嬌俏可愛。
安國公主瞧著心喜不已,想摸一摸少女柔軟的發絲,手才剛伸出去,就被人半道劫走。
方鏡辭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唇角笑意一如往常,細瞧卻又察覺到一絲不同。沒等她琢磨出那絲不對勁是什麽,便聽到抓著她手的方鏡辭溫聲道:“殿下,我們出來時間不短了,想來鍾叔該著急了。”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一想到鍾叔虎著臉、半個月不理人的境況,她就覺得額角突突跳著疼。
與沈季文、阿暖告辭之後,兩人坐上來時的馬車,一道返回公主府。
晨曦初露,街道之上已有不少早起之人,熙熙人聲漸漸響起。
安國公主掀開車簾一角,偷眼瞧著外麵。
“殿下可知那位阿暖姑娘是誰?”靜謐車廂之內,方鏡辭突然出聲問道。
安國公主一手抓著車簾一角,眉梢染上幾許疑惑,“不是沈季文的表妹麽?”
話一說完,自己倒是先意識到了,她對沈季文的身份,隻源於方鏡辭的介紹。或者是,她隻知道沈季文乃是方鏡辭的好友,他的身份來曆,自己幾乎一無所知。
既然不知道沈季文到底是何許人也,那麽對於他的表妹,就更不知其所以然。
方鏡辭臉上的笑意沾染了幾分無奈之色,“殿下這般輕信於人的習慣,可不太好。”
他自覺誠心敬意,卻沒想到安國公主隻一句話就擊潰所有——
“沈季文既是你的朋友,定是可信之人。”
言下之意,既然沈季文可信,那麽他的表妹自然也是可信之人。
方鏡辭先是微微錯愕,而後又是扶額失笑。
原來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時候,安國公主對自己就已這般信任了麽?
他有章 說不清心頭的感覺,一方麵能被安國公主這般信任,自然是喜不自勝。但另一方麵,一想到因為自己的原因,她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一並信任著,又覺得心頭微微堵得慌。
安國公主眨了眨眼,沒明白自己一句話,他怎麽就成了這幅模樣。
倒是方鏡辭失笑過後微微斂了笑意,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道:“阿暖,她是顧相之女。”
安國公主又眨了眨眼,拽著的車簾從手心滑落,遮住了車外紛雜人聲。
“殿下?”她態度有章 奇怪,方鏡辭憂色浮上心頭,不由得出聲詢問。
“顧相之女……”安國公主輕聲重複了一遍,而後眼色古怪,“就是那位曾被你拒婚的顧相千金?”
方鏡辭失笑出聲,“殿下多慮了。”
安國公主雖不曾說一句話,但瞅著他的眼神明顯寫滿“別騙我了”幾個大字。
“顧相千金,長安城中盛傳的‘雙姝’之一,殿下覺著,與阿暖可有半點相像之處?”
方鏡辭的話倒是提醒了安國公主。她食指抵著下巴細細思量著,傳聞顧相千金知書達理,體態輕盈,蓮步輕搖,有暗香襲來。
倘若說,方鏡辭的表妹雲裳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那麽顧相千金便是“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
一個“俏麗若三春之桃”,一個“清素若九秋之菊”。
而今日的那位阿暖,雖然貌若春花嬌燦,容顏麗質,卻與傳聞中美麗端莊的顧相千金相去甚遠。
片刻之後,安國公主輕撩眼皮,“阿暖是顧相之女,卻不是長安城中盛傳的顧相千金。”
方鏡辭眼中有驚歎,“殿下果然聰穎。”
麵對他的讚譽,安國公主眉梢微挑,並不以為然。“倒是你拒絕了沈季文的表妹,不怕他與你反目麽?”
她眼眸中微微含著打趣,一臉興致盎然等著方鏡辭的回答。
方鏡辭目光自她麵上短促停留,眼眸微微低垂,含著幾絲淺淡的落寞:“拒婚之事純屬空穴來風,殿下何時才能信我?”
安國公主撐著臉頰細細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道:“倘若我沒記錯,剛剛我才說過,你的朋友是可信之人。”
“你的”二字被她微微咬重。不易察覺,偏偏被方鏡辭捕捉到了。
他微微垂下的眼眸含著淺淡笑意,隻是被長長的睫毛遮掩,瞧不清楚。語調還是神傷落寞的,“我與沈兄相交已久,他的人品自然可信。”
重要的部分被他故意忽視不提,安國公主微微惱怒,秀挺的眉緊蹙,“你故意的。”
方鏡辭這才微微笑出聲來,語調又輕又軟,像柳絮從心頭輕輕拂過,“可殿下卻不信我所說的,拒婚之事純屬空穴來風。”
本意打趣人的安國公主被反將一軍,神色染上懊惱。她抿了抿唇,臉扭向一邊,“我什麽時候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