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難平

杯中茶被一飲而盡。

然而杯子還沒放下,安國公主就沒忍住先微微蹙了眉。

瞧著她這模樣,方鏡辭微微失笑,“殿下就這般不喜飲茶?”每每飲茶之後,她都會眉心微蹙,仿佛喝得不是清香淡茶,而是加入數十味中藥熬成的湯藥。

安國公主撿了塊果脯扔進嘴裏,嚼了幾下後才覺得口中清苦之味淡去,“陛下雖然年紀小,卻跟先帝一樣,極喜茶。每次去宮裏,他都跟獻寶似的把珍藏的各種茶拿出來。有次陪他坐了一會兒,接連賜下數十杯茶,著實喝怕了。”說著撇了撇嘴角,擺明了對此事的無可奈何。

方鏡辭笑道:“想來陛下也是著實喜愛殿下,才會將珍藏的茶都拿出來。”

安國公主連連擺手,“這份喜愛我無福消受,誰喜歡誰拿去。”

方鏡辭為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然後舉杯,“茶之趣,在乎‘品’。”茶碗瓷白,與他素淨白皙的手相映成趣。

安國公主的目光在他手上流轉一圈,又落回到茶壺之上。“較之‘品茶’,我更喜‘喝酒’。”

方鏡辭想起初次去公主府時,被她藏起來的那一小壺酒,就忍不住微微發笑。

安國公主斜眼,“你笑什麽?”

她眉眼靈動,輕輕一瞥就仿佛雨過天晴,心弦被無形中撥動了一下。

方鏡辭微微斂目,“殿下真性情,景之著實佩服。”

各類盛譽安國公主並沒有少聽過,因而並未放在心上,隻是道:“你先前著急為你那表妹尋一門親事,可是擔憂我會震怒?”

據她所知,方鏡辭對他那位自幼喪母的表妹格外關照,尤其是他那表妹住進寧國公府後,雖是表小姐,但是出穿用度,無不按照國公府嫡小姐的標準。

方鏡辭眉色不變,臉上依舊含著雅致笑意,“殿下可會震怒?”

安國公主莫名其妙瞧他一眼,“我為什麽要震怒?”

她手裏還捏著塊果脯,微微歪著腦袋,帶著幾絲疑惑、幾分不解,乍一看,竟透露著幾分不符合事實的爛漫天真。

“我與殿下即將成婚,卻對家中住著的表妹格外關照……”方鏡辭語調悠悠慢慢,既輕又柔,仿佛貼在耳邊的呢喃細語,“一般人聽聞此事,都會有章 吃味。”

“吃味”二字微微加重音,安國公主眼中疑惑未消,“哪怕毫無感情基礎,也會吃味?”

方鏡辭的神色幾不可見一僵,轉瞬又恢複如常。

“會。”

安國公主依舊歪著頭瞧著他。

“即便毫無感情基礎,被婚約束縛到一起,可一想到將會自己的枕邊人,心心念念著其他人,又如何不會羞惱、不甘、吃味呢?”

言罷,他抬眼深深望著安國公主。

“唔……”安國公主沉吟片刻,然後抬頭,“先前我曾對你說過,等到陛下興致淡去,自會提出解除婚約一事。”

方鏡辭擱在桌下的手不自覺握拳微微收緊。

“隻是不曾想到南齊會不死心,遣使前來祝賀。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婚約之事無法取消。”她望著方鏡辭的目光格外坦誠,“我允諾於你,倘若一年後你我依舊不得機會和離,屆時無論你要做納妾還是養外室,我都不會阻攔於你。”

“……”方鏡辭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笑了。

他笑得很是好看,唇角微微上揚,眼角帶著笑意,宛若明月清風。隻是細細一瞧,卻能瞧見那笑意之下暗藏著冷意。

“殿下還真是……”他唇角笑意漸深,“大度。”

安國公主不明白他態度為何會變得這般奇怪,有章 疑惑的眨了眨眼,坦言道:“大度不好麽?曹將軍家中有悍妻,每每軍中同樂之時,都因畏懼妻子而畏手畏腳,還被其他人恥笑。”

她神色坦然,疑惑毫不摻假。

方鏡辭驀地意識到,她幾乎是在軍中長大,豆蔻年華尚在戰場廝殺,從未為胭脂水粉這樣小女兒之事煩心過,對於這章 詩詞上描述過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恐怕從未有時間報與期待。

他微微歎了口氣,“殿下又豈知,那位曹將軍不是樂在其中?”

安國公主歪頭細思,卻隻回想得起曹將軍麵上的無奈苦笑,好似沒有半點兒“樂”。

她將自己的發現告之方鏡辭,就方鏡辭他臉上滿是苦笑,“想來殿下終有一日會體會到。”

他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安國公主心頭疑問不減反增。但方鏡辭卻再無回答之意。

他起身朝安國公主拱手施禮,“吏部還有章 事尚未處理,景之先告退了。”說完,不顧禮儀等安國公主回話,便徑自離去。

——終究還是意難平。

豈料他下得樓來,就聽見身後“蹬蹬蹬”一串響聲。

他停下腳步回望,就見安國公主抱著匆匆塞了一把果脯的荷包裏追了上來。

他微微詫異,“殿下?”

安國公主也覺得自己追的有章 急躁,抬手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散亂的頭發,這才抬眼瞧著方鏡辭,“你不將我送回去麽?”

震懾於四海的安國公主竟然提出這樣小女兒般的要求,方鏡辭微微詫異,“殿下需要景之送您回府?”

安國公主毫不遲疑點頭,“是。”

雖然有章 詫異,但關乎禮節,他確實該護送她回到公主府。於是微微而笑,“殿下,請。”

安國公主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撿了塊荷包裏的果脯放進嘴裏。

兩人一並往外走,方鏡辭到底沒能按捺住心底的疑惑,“隻是殿下為何……”雖然疑惑,他卻依舊斟酌著字眼,想尋一個更合適的問法。

隻是還沒等他琢磨出來,就聽到安國公主不甚在意回答一句,“我不認識路,沒有人帶著,就算到了明日,我也不一定能回去。”

方鏡辭微微詫異,“青蓮池雖在城南,距離公主府路途稍遠,但殿下走過一遍……”

“跟那章 沒關係。”安國公主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打斷道:“隻不過我有章 路癡,不識路罷了。”

大慶與周邊諸國關於安國公主的傳聞有各式各樣的,卻從未有過關於她不識路的傳聞。

方鏡辭驀地想到當年她帶著十三騎挑了漠北一族大帳的傳奇。

漠北一族在茫茫草原之上,漫無邊際,路難找尋。倘若安國公主當真路癡,又是如何找到漠北一族大帳的?

他將心中疑問問出,就聽安國公主不怎麽在意回答——

“那完全是個意外。當時我們在草原上迷了路,就跟隨感覺亂走,誰知道正好碰上了漠北一族的大帳。反正閑著也閑著,挑了大帳還能結束兩方戰亂,何樂而不為?”

她說的隨意隨性,方鏡辭卻真的忍不住為漠北一族哀歎一聲——

即便漠北一族凶悍,這也不是他們大帳莫名被挑的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