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宴
返回長安的日期還未定下,暫被收押的唐毅就死在獄中。
看守牢獄的親衛前來匯報時,安國公主正喝著銀耳紅棗枸杞甜湯。蔥白的指尖捏著白淨的湯勺,如畫一般景致。
方鏡辭隻看了一眼,便略顯倉促收回視線。
安國公主放下湯碗,湯勺與碗相碰,發生“叮”地一聲脆響。她輕飄飄抬眼望向跪在的地上的親衛 :“死了?”
很是平靜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聽不出喜怒,卻還是讓親衛打了個寒顫:“是。”
“關在籠子裏的耗子都瞧不好麽?”語調漸漸冷淡下去,卻不防坐在另一側的方鏡辭突然推過來一盤山藥糯米餅,“這是南郡這邊的特產,殿下嚐一嚐。”溫溫和和的語調,絲毫沒有打斷什麽的自覺。
怒意積攢了一半的安國公主:“……”
她眼帶責怪,“現在是說吃的時候嗎?”話語裏卻沒多少惱意。杏眸微垂,隻猶豫一晌,就轉手去拿筷子。
卻還是沒有方鏡辭動作快。
他已拿了筷子,夾了一塊山藥糯米餅,放進安國公主麵前的小碟子裏。
動作嫻熟流暢,無比自然,仿佛已預演過千百遍。
也的確預演過不少次。
在興豐城的這段時日,他們常常在一起用膳。安國公主不知道方鏡辭是不是有喜歡照顧人的毛病,餐桌之上總是對她照顧有加。
添飯夾菜,進退合儀,無比自然,不帶諂媚,沒有刻意討好。
是以她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對。
隻是還跪在地上的親衛眼中有一絲絲狐疑,卻沒敢吭聲。
方鏡辭抬眼朝他露出一絲笑意。
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人無端背後發涼。親衛趕緊低下頭。
被打斷了積攢怒氣的安國公主在淺嚐了一口山藥糯米餅後,終於想起被自己忽視的、還跪著的親衛。
“怎麽死的?”語調淡淡的,帶著一絲慵懶的漫不經心,並無半點怒意隱藏。
像極了被順毛的貓。
親衛沒敢多想,立馬回答:“是服毒自盡。”
“收押了半個多月沒服毒,怎麽偏偏今日就服毒了?”安國公主眼角驀地冷了下來。
親衛頓時一凜。
“唐毅與劉章被關押期間,可曾有什麽人去看他們?”方鏡辭用公筷再次往小碟子裏加了塊山藥糯米餅,漫不經心問出一句。
再次被打斷了怒意的安國公主眼含不滿,微微瞪了他一下。
方鏡辭淺笑回視,坦坦****,儒雅端方。
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安國公主微微蹙眉。
然後倒黴催的親衛再次接到她微微含著怒意的目光。
“……大人吩咐過,除了劉夫人外,其他人一律不許見過他二人。”
安國公主扭臉望向方鏡辭,“你什麽時候吩咐的?”她竟然對此一無所有。
“殿下公事繁忙,不曾注意到這章 細節地方。”
方鏡辭答得謙卑有利,進退有度,讓安國公主覺得他做事有理有據的同時,也有著一絲絲的惱怒。
但她隻微微挑了挑眉梢,按下此事不表,隻望向親衛,“劉夫人現在何處?”劉章被收押後,因方鏡辭提出“罪不禍及家人”,因而劉夫人依舊住在府衙內宅,同安國公主他們住的客房遙遙相隔。
方鏡辭也擱下筷子,望向親衛。
“方大人吩咐過,要不留痕跡嚴密監視劉夫人。”因此事並未出紕漏,親衛腰板不由得挺直幾分,“屬下著人守在劉夫人房間四周,看著劉夫人進了房門就不曾外出。”
安國公主卻直覺不對,“她一直沒有外出過?”
親衛瞧著她神情有章 不對,心中也不由得犯了嘀咕,“廚房飯菜都準時送過去……”
“可是劉夫人親自接過?”
“昨日還是劉夫人親自開門接過,但是今早便是她的婢女……”先前隻想著是劉夫人未起,現在卻猛然察覺到不對勁。
方鏡辭在一旁淡聲道:“隻怕這會兒房內之人,已不是劉夫人了。”
雖說已然猜到,但是當打開劉夫人的房門,瞧見裏麵果然隻剩下一位婢女,安國公主的臉色還是驀地沉了下去。
領路的親衛瑟瑟發抖。
但安國公主並未問罪於他,而是望向方鏡辭,“你既然已經懷疑到劉夫人身上,總不會什麽都沒做吧?”
方鏡辭微微笑著,“殿下果然明察秋毫。”
“恭維的話少說。”安國公主坦然,“我的人看管不利,回頭我自會教訓。但方大人那邊可有消息?”
盡管她語氣乍一聽還顯平靜,但方鏡辭還是能聽得出來,她是真的動怒了。
“殿下對靖南王如何看?”
靖南王趙瑧是當今皇帝的叔叔,先帝最小的弟弟,慶安帝老來子,雖年幼,卻異常聰慧,備受寵愛。
宮中有謠傳,當年慶安帝曾一度想要令立趙瑧為太子。
先帝即位後,對這個最為年幼的弟弟也是寵愛有加,賞賜不斷。年十五便賜封靖南王,在大慶皇室中隻此一例。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靖南王,但安國公主還是稍稍冷靜,點評道:“心比天高。”
方鏡辭失笑,“殿下這評價還真是不客氣。”
“等什麽時候他能做出點讓人客氣的事情來。”
當年大慶內憂外患,身為靖南王的趙瑧麵對北魏鐵騎,卻倉皇丟下燕雲城出逃,至今還為人所不齒。
方鏡辭不是不知曉這段往事。
但正因為知曉,才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倒是安國公主察覺到了什麽,“你突然提起靖南王……劉夫人可是他的人?”
“是與不是還不清楚。”方鏡辭坦誠,“但劉夫人確實往靖南去了。”
不管劉夫人是不是靖南王的眼線,事情牽扯到靖南王,就不是小事一樁。
更何況劉章與唐毅還屯養私兵,意圖謀反。
安固公主一向不喜理會這章 ,交代一句“倘若顧相問責唐毅之事,便讓他直接找我”,便徹底甩手不管,將諸事拋給方鏡辭,自此不再過問。
她這般灑脫,倒是叫處處收集證據、以此證明安國公主與此事無關的方鏡辭哭笑不得。
細細琢磨一番,知道安國公主並不是驕傲自大之人,既然她不在意,想來是已有應對之法。
再加上他出任欽差,是皇帝欽點,想來對於南郡之事,皇帝也不是全無察覺。
想通此節,方鏡辭也放下心來,便著手安排返回長安一事。
婚期將近,各國使臣也陸陸續續到達長安。
安國公主倒是興致勃勃,人還未回去,就先讓人將各國送來的禮單盛至她麵前。
礙於她盛名,各國前來祝賀的使臣也紛紛攜帶厚禮,倒是叫她頗為滿意。
等到她返回長安,距離婚期便隻剩下半個月時間。
她沐浴更衣,守在門外的鍾叔隔著屏風稟道:“南齊太子昨日已入長安,陛下旨意是讓殿下代為招待。”
“禮部那群人拿著俸祿不做事,倒不如將俸祿都給我。”安國公主在婢女的服侍下,換上華美的宮裝長裙。
隻是衣裳才上身,她便微微蹙著眉,“為什麽要穿這件衣裳?”
她的衣裳是鍾叔提前的備好的,聞言便道:“陛下今晚在丹桂宮設宴,招待南齊太子。”
“既是招待南齊,那這身衣裳就更不合適。”她指著一邊慣穿的常服道:“換這件。”
鍾叔在外瞧不見她選的衣裳,但猜想依著她的性格可能會選的款式,立馬出聲道:“招待南齊太子的宮宴非同小可,方大人也會參加,殿下切莫任性。”
安國公主掙紮了一下,想著畢竟身在長安,又是宮闈重地,該是不會有什麽意外,遂妥協道:“至少換件不拽地的,這衣裳太過累贅了。”
鍾叔心說,您是去赴宴,又不是上戰場,怕什麽累贅?但知曉她穿慣了輕便的衣裙,繁瑣宮裙影響舉止行動,便將這話咽下,隻吩咐人換了另一件長裙。
雖然還是格外繁瑣華美,但較之先前那件,好歹是不拽地了,安國公主蹙著眉,任由婢女為她換上。
因而當安國公主踏入丹桂宮時,就引得所有人為之側目。
她自十三四歲去了戰場後,便甚少參加各種宮宴。即便參加,也多是身著簡約,還從未像今日這般穿著繁瑣華美的長裙,雍容柔美,薄施粉黛,秀眉彎彎,額間一點朱紅,嬌媚不失靈動。
而眉眼之間的淡漠恰到好處衝淡了嬌媚,加之熠熠生輝的步搖,使得她整個人看上去,淡然典雅,端莊雅靜。
“皇姐快過來!”一片靜默之中,小皇帝的聲音尤為顯耳。
安國公主抬腳走過去。
頭上步搖一步三晃,卻並未影響她的步子,不疾不徐,端的是扶風弱柳,貴氣天成。
“陛下。”
終究是宮宴,她稍一猶豫,盈盈一拜,並未行軍禮。
小皇帝喜滋滋拉過她:“皇姐不必多禮。”悄聲說:“皇姐今日好生漂亮,朕瞧著未來駙馬的眼睛都直了。”
安國公主下意識瞧了一眼方鏡辭。
雖是宮宴,為南齊太子接風,但方鏡辭到底是入了玉蝶,身份不同往日,因而將他的位置安排於安國公主身側,位於皇帝下首。
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身廣袖襦衫,盡顯風流。
對上安國公主視線,眼眸微微低垂,細密的眼睫在燈火下根根分明。
隻一瞬,複又抬眼,衝安國公主微微而笑,儒雅方正,溫潤如珠玉。
“雖然南齊太子相貌也不差,但朕還是覺得,我們這位未來駙馬更盛一籌。”小皇帝附在耳邊輕聲說著,“皇姐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