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全新的道路
石頭堡壘內, 篝火尚未完全熄滅,依然有餘燼在散些光熱。
方才飛散的雪花早就融於地上的泥水間了,映著那些微弱的火光, 影影綽綽。
西普那緩緩地走進去環視一圈, 最後慢慢地收撿著學生遺留下來的東西, 卻是在握著那枚最後放下的塔城勇士勳章後,近乎脫力般地狼狽坐倒在地。
黎離隻是靜靜看著這一幕。
她不曾有過弟子,卻也有過師門的諸多羈絆,所以能理解西普那的心情。
至於剛才西普那放走本該押送回塔城的費克爾頓,則不是黎離能置喙的事情了。
一來,西普那才是白色尖塔議會的議員,他是負責處理這些改造人的決策層,選擇關押還是放走由他說了算。二來,西普那是聖階魔法戰士, 黎離雖然不懼,卻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跳出來給自己樹敵。
最重要的是, 劍修的準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打回去, 人要幹別的?關我屁事。
西普那沉默地盯了那堆火半天, 原以為藥檀或者黎離會說些什麽,然而這兩人卻隻是默契地排排坐在火堆前, 添柴烤火, 藥檀甚至順便從懷裏掏出兩個炊餅架在火堆上熱。
最後,還是他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以為你們會質問我什麽。”
畢竟按照塔城的價值觀而言, 西普那這是犯了罪。
“沒必要。”黎離淡聲道:“事情敗露後需要擔責的是你不是我們, 所以我們沒資格也沒必要多言。”
藥檀聲音溫和地補充了一句:“西普那大人連他們都會放走,可見心腸其實很柔軟, 不是會因為害怕事情敗露而將我們滅口的惡人。”
“哈哈。”
西普那苦澀地幹笑兩聲,黎離過於清醒的這句話,讓他覺得自己都沒有必要再做些無謂的工作了。
什麽威脅,什麽利誘,什麽滅口,對於眼前的這兩人而言都沒什麽意義,他們很聰明,自然知曉對今晚的事選擇裝聾作啞最合適。
那一瞬間,西普那有些慶幸知曉這事的是他們,而非其他人了。
“那你們怎麽看待此事?”
西普那目光深沉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
其實白色尖塔和光明教會早就發現亡靈法師們正在做的可怕實驗了,但是這件事注定不能讓普通大眾知曉,甚至連很多塔城內的勇士都不能高知。
雖然西普那覺得用活人與魔獸相融簡直魔鬼,此等行徑堪比魔獸吃人的暴行,說出來後會讓許多人對亡靈法師的惡行有更深的了解。
但是白色尖塔議會在經過緊急討論後,最終選擇了保密。
因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因此主動投向亡靈法師的陣營,渴望力量的,渴望健全的,渴望不再被魔獸困擾的……人心,誰也說不定。
此刻的西普那,很想知道眼前二人怎麽看。
藥檀眉頭緊皺,認真道:“我不讚同那條路……它太危險了,看似是犧牲小眾成全大眾,但是,有人願意成為被犧牲的那部分小眾嗎?”
他頓了頓,回憶起昔日的天劍城,目光中閃過暖意。
“我的家鄉也曾被一些惡人侵擾,有人挺身而出應對惡人成為英雄,也有人因能力平平而選擇平淡度日。那些強大的英雄,從來不會強迫普通人和他們一樣無畏犧牲,隻要不倒戈向惡人,英雄從來不傷及普通人。”
“總要讓人有選擇的餘地的,亡靈法師不該替人做決定。”
黎離接過藥檀的話茬,悠悠道:“要當英雄犧牲自己去當實驗對象,還是不參與其中安穩過一生,所有人都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畢竟誰也沒有替別人的性命做決定的權力。”
興許是講究因果報應,也認同天地人和,在這方麵,修真界的修士們做得很好。
他們覺得自己已占了世間的絕大部分資源和機緣,就該保護那些普通人,更何況大部分修士也從普通人中踏入修真界的,說是了卻塵緣,但是誰又能真正放下世俗中的親友呢。
同理,普通人也敬慕修士,凡家中有孩童者,總想先送去各個宗門,測測是否能拜入門中,為修真界送去無數後繼者。
尊重和守護都是相對的,這也是凡人和修士的默契。
所以正道修士們,才會和那些想要稱霸天下,口中說著“強者為尊”的世界、將凡人視作奴仆牲畜的魔修們,苦苦血戰了百年之久。
西普那聽出他們口中的認真,心中安定了一些。
他低聲歎了口氣,將此事拋置於腦後,神情非常嚴肅地看著黎離二人。
“想來你們剛剛也聽到了,南塔城之行極有可能會遇到潛在的危險,你們既是東塔城未來的希望,那我自會竭力保護你們,但是前路未知,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意外,若你們想要就此返回,我可以幫你們想個由頭,放棄這次南塔城的大賽。”
“不必。”黎離搖了搖頭,澄淨的目光中是一如平常的堅定和淡然。
“無論前路如何,我們都要去南塔城參加這次大賽。”
西普那有點好奇:“是為了給天劍宗正名嗎?其實大可不必為此事犯險,要是你們願意,我能引薦你們宗門畢業的學生加入白色尖塔工作……”
“不是為了虛名。”
黎離抱著胳膊,想起遠在千裏之外的小老頭,聲音柔和了許多,聲音輕輕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要去。”
“才不會是孤身一人。”藥檀嘟囔了一聲,摸了摸餅皮,確定被烤得溫熱以後,才把它遞給了黎離。
黎離咬了一口餅,點頭:“嗯。”
遠處,有幾道雜亂的說話聲在朝這邊靠近。
西普那沒有絲毫驚訝,從這附近的禁魔之雨被黎離用一道奇異的冰雪劍術破解之後,他就感應到正在往這邊歸來的東塔綜合學院一眾學生了。
也正因知曉他們並未受到傷害,西普那才那麽幹脆地攆走了費克爾頓。
若是他的昔日門生為了阻攔自己,把這群寄托著東塔城未來的年輕人們全部殺害了,西普那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而黎離和藥檀更是毫不意外。
靈力並不受禁魔之雨的影響,他倆早在幾人離開的時候就往其他人身上留下了靈力烙印,自然能感應到梅麗莎幾人沒有遇到危險。
至於叫西壬他們去找人,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梅麗莎將礙事的魔法師袍子都脫了,一身狼狽地跑在最前麵,在看到石頭堡壘內的三人都安好無損後長長地鬆了口氣。
“怎麽回事?我聽科林斯說費克爾頓先生想要囚禁你們……”
“沒有的事。”先站起來的是藥檀,他非常真誠地開始睜眼說瞎話:“隻不過是西普那大人和費克爾頓太久沒見麵準備切磋一下,他們是剛睡醒沒聽清楚所以誤會了。”
西壬眉頭緊皺,正要說什麽的時候,身側的艾瑞爾踩了踩這個不聰明的隊友一腳,瞥了他一眼示意閉嘴。
科林斯臉上懵然,但是在看到黎離和藥檀在衝自己眨眼後,也很快反應過來。
“啊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嚇死我了,哎呀沒辦法剛才爬了這麽久的山太累了,沒睡醒也是正常的。”小胖子撓著頭一臉的憨笑。
梅麗莎無奈地搖搖頭,倒是沒有責怪他:“算了,你們也是擔心我們才會弄錯……不過剛才的那場雨怎麽回事呢?我們剛才竟然沒法凝聚魔法元素了。”
不擅長瞎說的老實人黎離和西普那閉嘴,繼續等待藥檀發揮。
後者也沒讓他們失望,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剛才有隻聖階魔獸出現了,你們沒聽到動靜嗎?它的能力好像施展是禁魔之雨,好在西普那大人扭轉了戰局,把它給打敗了。對了,費克爾頓就是因為這事放心不下,又去追擊它帶來的其他魔獸了。”
“原來如此。”東塔綜合學院的幾個人是徹底信了。
經過梅麗莎和艾柯奇的訴說,西普那也知道了他們的經曆。
帶他們出去尋找的那個戰士叫魯本斯,和費克爾頓一樣,他也曾是西普那的忠實部下。
“……後來雨越下越大,在路過一個村落的時候,魯本斯把我們送到了村子裏麵避雨,自己去超高危區域巡邏了,說是天亮了再來接我們。”梅麗莎的唇畔帶著極美的笑容,輕快道:“村民們似乎和魯本斯很熟稔,他們還說自從有邊界山小隊駐守之後,這兩年附近的村落都再也沒有死過人了。”
“我以後畢業了,也打算申請駐守在高危區域。”
“加我一個!”
“還有我!這可比在角鬥場裏和自己人打架有意義多了,那個遊民的孩子還叫我勇士姐姐呢!”
往回走的路上,東塔綜合學院的學生們非常興奮地談論著在村子裏的見聞。
西普那聽著聽著,忽然默默地把頭偏到一邊,悄悄地擦拭了一下酸澀的眼睛。
黎離和藥檀落在最後,看著前方老人的動作,也不由得歎息。
科林斯暗暗地扯了扯黎離的衣角,湊上來用嘴型無聲地問。
“怎麽回事啊?”
西壬和艾瑞爾也是一臉的疑惑。
黎離輕聲道:“回去再說。”
科林斯好奇心壓不住了,又轉而指了指已經開始透出清亮曦光的天空,眼睛亮亮道:“我的姐,是你把這場怪雨弄停的?”
黎離搖了搖頭:“邊界山那邊是我破解的,但是這邊的不是我。”
她原本的確打算待那邊解決後,就過來再用一招【亂瓊碎玉】破解邊界山這邊的禁魔之雨的,但奇怪的是,在他們往回走的路上,這場怪雨逐漸停歇了。
也不知道是費克爾頓把他的隊友叫著一起走了,還是有誰出手解決了另一邊的麻煩。
就在幾人越過邊界山,朝著飛舟方向回程時,幾人看見了前麵僵站著的兩人。
科林斯眼睛驀然睜大,納悶道:“誒?我哥和希澤怎麽都在那兒?”
雨後的清晨籠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朦朧霧氣,兩個少年不近不遠地對峙站著。
尤利西斯臉上還帶著未散盡的困惑和震驚,然而希澤隻是皺著眉,站在半人高的草叢中沉默不語。
“我看到你和他在說話了,可是你非但沒有叫我抓住他,反而還放走了他,你明明知道是他維持的禁魔之雨……”
尤利西斯的呼吸有點急促,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摯友。
他們發現了那三個鬼祟的身影。
當時尤利西斯去追逐另外兩個望風的戰士了,於是讓希澤帶著閃電去那邊的山壁下,阻止那個正在專心吟唱的魔法師。
那兩人跑得很快,魔法暫時沒恢複的尤利西斯沒能追上,等他返回的時候,卻隻看到了讓自己震驚的一幕。
希澤似乎在與那個魔法師交談著什麽,而後在那人一瘸一拐逃離的時候,他的摯友便站在明暗交匯的山壁下,毫無動作地目送著那個魔法師的離去。
甚至,在閃電嘶吼著想要追上去的時候,希澤還摸著獅鷲的脖子安撫勸阻了它。
尤利西斯不明白好友到底在做什麽,這明顯是一次陰謀,甚至極有可能是衝著希澤來的陰謀——在成為光明聖子之後,他已經遭遇了無數次的暗殺。
然而他卻放走了最關鍵的那人!
對此,希澤的解釋卻是“他沒有惡意,放走他比將其帶回光明裁判所更合適。”
尤利西斯不懂,從小在教會長大的他,隻知道光明裁判所是這世界上最公正的地方,那裏能將一切黑暗淨化驅散,還所有事件一個真相。
而本該比他還堅定的希澤,似乎並不這樣認為。
在兩人對峙的時候,科林斯熱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你們怎麽在這兒?是來接我的嗎?”
“……”
科林斯看不懂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但是其他人倒是看得出來。
尤利西斯默默地清點了一下歸來的人,確定沒有出事後,微微鬆了口氣。
但他依然板著臉,站得遠遠的,生硬地招呼閃電:“閃電,我們走。”
閃電歪了歪頭,看看尤利西斯又看看希澤。
“嗷?”
希澤禮貌地對著和黎離他們點頭致意,沒有多說什麽。
閃電嗷了兩嗓子也沒能成功嗷來兩個主人,猶豫地在兩人之間踱來踱去,最後它怒了。
“嗷嗷嗷!”
獅鷲撲棱著翅膀猛地往上飛去,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叼住了科林斯的法師袍帽子,而後甩頭一丟——
驚魂未定的小胖子趴在了獅鷲的背上,鬼哭狼嚎地被強行載著往飛舟的位置飛去。
尤利西斯:“……”
希澤:“……”
很好,有個性的獅鷲誰都不選。
最後,兩人分別走在了隊伍的兩邊,尤利西斯冷著一張死人臉,希澤倒是神情如常地傾聽著其他人說起經過。
回到飛舟之後,西普那也顧不上傷感了。
工作人員在飛快地匯報飛舟的情況。
“大人,這場禁魔之雨將不少魔法陣的魔力抽空,導致魔法陣損毀,好在雨停得快,而且我們在希澤的指點下及時把飛舟遮蔽好了,所以核心的魔法陣未受損。”
“我們隊伍中有會繪製普通魔法陣的魔法師,今天加快速度繪製的話,兩天內就可以繼續出發了。”
“那就好。”西普那放心下來,欣慰地點點頭:“這樣看來前往南塔城參加大賽的行程並不會耽誤,我們甚至還能提前幾天抵達。”
勞累了整日的眾人都回了飛舟上等待重新起飛。
東塔綜合學院和阿瑞斯戰鬥學院的年輕人們絲毫不知曉暴雨中發生了一切,他們完全相信了“聖階魔獸”的存在,所以和往常一樣在飛舟上自在地等待著。
就連尤利西斯也信了藥檀的鬼話,他甚至還非常鄭重地去和希澤道了歉。
然而在黎離瞥到希澤的神情後,微微皺了皺眉。
他站在船艙的角落,在聽到“聖階魔獸引發的禁魔之雨”這個說法時,沉靜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了一絲驚訝。
這個人,絕對知道點什麽。
不過這是西普那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在戰鬥之外不想動腦子的黎離不想多管閑事,拿著劍回到了船艙。
房間裏,另外三個腦子同樣不聰明的隊友很可能說漏嘴,所以藥檀正在謹慎地和隊友們說著昨夜發生的事情,至於像西普那放走人這樣的事,則含糊地用“他們逃走了”這樣的說法混過去了。
黎離坐在窗邊,隔著一層避風的魔法結界,外麵的曦光已越來越明亮。
從這裏看去,外麵有座山很高,很像天劍宗的主峰。
她忽然很想家了。
……
天劍宗內。
伴隨著一段堪稱人禍現場的可怕伴奏,天劍宗在魔法界的第一次入宗考核,開始了。
“前來參加考核的弟子共計三百二十名,其中有三十名是已經測試過天賦,與家人商量好了出來參加考核的塔民孩子;還有二百九十名,是智者前去周邊的幾十個遊民村落發布招生通告後,前來參加測試和考核的遊民孩子。”
說話的劍修是秋雲生,金丹中期。
雖然他腿腳上的傷勢沒好完,但藥檀這個醫修沒有盯著,此人本著劍修祖傳的“沒死就是沒受傷”的頭鐵原則,他在幾天前禦劍奔去找了王大爺,
初入塔城,秋雲生在王大爺的指點下,剛進角鬥場便愛上了代練這個工作,便以一帶四連勝三天的戰績笑傲全場,現在是天劍宗招生辦的老師之一,這一次甚至在低級角鬥場吸引了一群人跟回來參加入門考核。
司空燼坐在木輪車上,對第一次招生甚是滿意,頷首道:“嗯,先把那些孩子帶去測試天賦吧,隻要能通過測靈石的都先帶去考核。”
智者也穿上了一身青色的天劍宗外門弟子服,他亦是一臉的喜色:“遊民孩子會來這麽多是意料之中的事,隻不過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多的塔民孩子出來求學!裏麵好像還有幾個貴族孩子!”
“那是自然。”司空燼輕撫著白胡子,非常驕傲道:“也不看看咱們宗門出去的孩子多能耐,現在誰不知道天劍宗一隊已經代表東塔城出戰了?”
雖然裏麵有不少孩子因為擔心塔城外遇到危險,或是因為家中反對等等原因最終放棄,但是也有半數的孩子毅然選擇出來搏一搏。
心滿意足吹完一首“激昂動人”的嗩呐曲子助興後,黃默音從樹頂上翩然飛下,讓一眾孩子快聽哭的立馬雙眼發亮。
她悠然拿著嗩呐一點:“通過測試的人跟我走,開始考核了。”
“這是你們的第一項考核的打分老師,戈斯。”
身材高大壯碩的戈斯走上前。
他表情堅毅,手中拿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礦鏟。
孩子們迷茫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即使他們還年幼,卻也看出眼前這個男人,很強。
“戈斯老師好!”
有機靈點的孩子已經先問候上了,而後其他孩子也亂糟糟地跟著喊“戈斯老師好”。
戈斯冷冷地掃了一眼這些孩子,而後板著臉,大吼一聲:“安靜!”
“考核的地點距離此處有半天距離,全部列陣,跟我走!有想放棄的現在就站出來,回家!”
沒有人站出來,現在能夠站在這裏參加第一屆弟子考核的孩子,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堅毅果敢之輩了,心性都不算差。
戈斯見狀滿意點頭。
黃默音悠悠然禦劍飛在天上,戈斯則領著一眾孩子前往瓦斯科山村。
等他們抵達後山的礦脈,孩子們的表情都有點錯愕。
“不是吧?挖礦?”
“嗚嗚嗚我母親說塔城外麵的遊民都要被抓去當黑礦工,原來是真的……”
“不一定啊,我花了一銅幣買了天劍宗一隊的魔法留影,他們那麽強,不可能騙我們來挖礦的。”
“小聲點,戈斯老師看起來會打人的!”
聽到這些孩子話的戈斯嘴角抽搐了幾下,不過還是很快調整好表情,冷著臉大聲道:
“都閉嘴!”
“第一輪考核內容,在一天時間內想辦法挖出完整的靈石,數量越多,分數越高!具體的挖掘方式會由我們上個月評出的【黃金礦工】和【白銀礦工】為你們演示。”
聽到這裏,礦洞內走出兩個憨厚老實模樣的礦工,拿著礦鏟對孩子們咧嘴一笑。
戈斯抬頭看了看正懸在天頂的太陽,冷聲道:“明天正午我會來清點每個人挖到的礦石,現在,考核正式開始!”
“……”
說完這句,他便冷漠轉身,朝著下麵被擴大的瓦斯科山村內走去。
後方的孩子們哀嚎和竊竊私語不斷,不過他都不打算理會了。
快速地走到其中一間木屋後,戈斯擦了擦額上沁出的汗水,很不安地問悠然坐在裏麵的黃默音。
“黃老師,我剛才的表現還可以嗎?”
“很不錯。”黃默音微微一笑,感慨道:“用挖礦做考核內容,一來可以考驗他們的學習能力,看誰能最快學會發力技巧,二來也能考驗他們的耐心和細心,的確是很好的方式。你給大師伯提的意見非常不錯。”
天劍宗的傳統考核方式其實隻有兩項,先看天賦,再爬宗門的萬道青石階,這種漫長又辛苦的事情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了。
可惜現在沒人敢踏入那青石階上,最後倒是由整個村子的人一起商量出了新的考核方式,這一項挖礦,就是由戈斯提出來的。
戈斯認真道:“這也是黎離當初教我的修行方法,現在我不過是將它們傳給更多人而已。”
黃默音一愣:“修行方法?”
這又是六師叔創造的哪門子修行方法?
礦洞內,兩個礦工非常認真地教著那些孩子如何挖出完整的靈石。
而這群參加考核的孩子們的反應也各不相同。
人群之中,有人已經在礦洞了尋找到了趁手的礦鏟,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礦工挖礦的動作,並且開始嚐試著自己挖掘靈石。
有人在觀察附近是否有被挖出的礦石,並試圖把一些看起來快要掉落的礦石悄悄撬下來放兜裏。
還有些老道的孩子在笑著往黃金礦工的手裏塞魔法石,企圖通過某種特殊方式通過這次考核。
……
這個月的黃金礦工是個精瘦的中年女人。
原本有點拘謹的她在拿到黃金礦工的榮譽後,不但獲得了大量的獎品,還成了附近幾個村子中最受尊敬的人之一,這讓她現在變得開朗了許多。
她沒有接那些看起來就很閃耀的魔法石,而是堅定地將其退回。
而後,她看著這群孩子,非常認真地勸告。
“戈斯大人不是騙你們,這挖礦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麽用,但其實是天劍宗的大人們傳授出來的獨特修行方式……”
黃金礦工低聲地講述著礦洞內那些工人的變化。
合理挖礦的他們沒有遭到慘無人道的剝削,休息得當,食物衣物都充足,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個人都變得強壯了許多。
“……”
那些孩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們都是想要變強才來到塔城外麵的。
逐漸的,剛才還不願動手的孩子開始跑去找礦鏟了,在發現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後,更是手忙腳亂地想要追上。
“真有意思。”
黃默音用靈力將洞內的情況一覽無遺,默默地在羊皮紙上對應的名字後麵添上考核意見後,她悠哉地摸出了嗩呐,準備配樂替孩子們鼓鼓勁兒。
戈斯見狀,臉色驟然大變。
他立刻起身:“我去帶下一批孩子過來,這裏交給你了。”
語罷,戈斯飛快逃離現場。
考核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第二日的時候,除了兩三個孩子實在堅持不下去選擇放棄後,大部分人都選擇繼續參加考核。
黃默音看著正前方這些孩子,滿意頷首。
“很好,首先恭喜你們通過了第一輪考核。”
“先說一下第二輪考核的內容,你們要在第二位老師的追逐下繞著天劍城跑十圈,依照完成速度打分。”
第二位老師?
幾個孩子都鬆了口氣,看向那邊站著的幾個劍修。
隻見他們各個都是一副飄逸和善的模樣,手中持著的長劍也很精致秀氣,想來,應該不會跑太快,也不會和戈斯老師一樣凶吧……
然而等了許久,也沒見那邊的劍修們動。
就在這時,黃默音施施然朝著後方拋出一大塊牛肉幹當辛苦費。
“小橘,追!”
話音剛落,一隻橘色條紋的巨大犬獸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帶著可怕的氣勢朝著眾人追來。
“汪汪汪!”
“有狗!”
“快跑啊!”
“真不錯,被狗追時能看出他們的勇氣和速度,這是身為劍修最重要的品質。”
拿著鍋鏟的王大爺優哉遊哉地踱步過來,看著這幅熱鬧場景滿意地點了點頭:“小橘真是辛苦了,追完科林斯又要追新生,等會兒得給他們加餐才行。”
黃默音對著王大爺恭敬行禮,而後好奇問道:“王大爺,您是在給他們準備午飯?”
“哪能啊,過會兒威爾斯和安格斯要來天劍村,我這是給老朋友下廚呢。”
“那他們呢?餓著?”黃默音指了指被狗追的那群人。
“當然不至於,藥檀走的時候給我留了好多改良的辟穀丹,這不正好給他們嚐嚐嗎?”
“改良辟穀丹?”黃默音一聽更驚訝了。
“是啊,這是魚腥草味的,這有點像煤渣味,這個聞起來像樟樹皮……”
黃默音嘴角一抽:“怎麽感覺都是失敗品?”
王大爺也氣得不行,怒揮鍋鏟,對遠在數千裏之外的人罵罵咧咧。
“嗬,本來就是失敗品,成功的那些他早就揣著走了!這小藥壇子,回來別想吃到老子一盤菜!”
……
將考核那些有修行天賦孩子的工作交給後輩後,司空燼和智者則在村口接到了匆忙趕來的威爾斯和安格斯。
威爾斯有些震驚地看著煥然一新的天劍宗,一邊驚歎他們搞基建的速度,一邊好奇地詢問。
“司空閣下,您說的外聘我們當天劍宗老師……這是怎麽回事呢?”
現在天劍宗和荊棘玫瑰家族的聯係非常緊密,兩人本來就打算來觀看新生入學考核,卻沒想到剛進村,司空燼便向他們提出了這個奇怪的請求。
“現在不需要你們授課,等到以後可能會有學生需要跟在你們身後學一些東西,當然也可能沒有。”
司空燼操縱著木輪車往前,在幸災樂禍地欣賞了一會兒考生被狗追的畫麵後,與智者一起,帶著兩人來到了天劍城最安靜的一處大院落前。
“天劍學院。”
威爾斯認出招牌下麵的那行魔法界文字了。
“這是為沒有修行天賦的孩子們建設的學院。”智者拄著魔杖,小步子邁得飛快:“附近的許多村子都送了孩子過來,他們若是無法修行,就可以來這裏學其他東西。”
那邊,之前講故事的老者還在按著司空燼編寫的教材講述新的故事。
底下坐著的,除了天劍村自己的孩子外,還有很多這兩天過來參加測試的孩子。
他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失敗了,紅著眼睛喪氣地準備回家,卻被帶到了這裏,並被告知可以在這裏試讀三天,然後回家和父母商量是否要來天劍學院長期就讀。
威爾斯和安格斯聽了一會兒那些看似輕鬆的“故事”,心中都不由掀起驚天巨浪。
老財政官自不用說,即便是安格斯,雖然看起來是個粗人,其實也是接受了塔城內完整的貴族教育的,自然知曉這些故事中蘊含著非常豐富的知識。
“這可比塔城裏麵那些教各種禮儀和鑒賞的課程有意義多了……”安格斯忍不住嘟囔。
“禮儀和鑒賞是在物資基礎足夠高了才能擁有的技能,這些孩子幾乎全部出身於遊民村落,或是塔城底層家庭,所以我們的課程以學習一些基礎的知識為主。”
司空燼邀請幾人一道坐在學院中庭的石桌邊,而後看向智者。
“你是天劍學院的校長,你來跟他們說說我們的教學計劃吧。”
智者非常鄭重地對著司空燼鞠了躬:“好的,城主大人。”
“???”威爾斯和安格斯一臉震驚地看著司空燼,怎麽這就成城主了。
司空燼也無奈道:“他非要這樣叫我,我真的沒辦法。”
智者已經精神抖擻地展開一張長長的羊皮紙的。
“是這樣的,我們的天劍學院主要針對沒有修行天賦的孩子,每半年招一次生,為一個學期。”
“所有學生需要先學習兩年基礎課程,其中包括了識字,算術,包含植物、魔獸、礦物等常見物品的辨別課程,曆史,書法……”
前麵的還好,聽到最後那項,威爾斯先好奇道:“什麽是書法?”
“是天劍宗傳統的一種課程,據說可以通過書寫一些特殊的符號訓練孩子們的專注力,而且看起來非常具有藝術感!”
說著,智者滿臉笑容地指了指門口的招牌:“你們看,那些好像畫一樣的符號,就是用書法方式表達出的‘天劍學院’。”
威爾斯看著上麵行雲流水的四個符號,若有所思的點頭。
“原來如此。”
司空燼笑而不語。
安格斯好奇追問:“那兩年之後呢?就畢業了嗎?”
“當然不是。”智者搖搖頭,繼續道:“這兩年內,孩子們可以逐漸確立自己有天賦和想要從事的行業,然後在第三年開始,他們將要分散學習不同的專業技能。”
他指著羊皮紙上洋洋灑灑列了十多條的類別。
“從礦工、種植者、養殖者再到財政官和鍛造師等等都可以選,城主說了後麵會逐步找到最合適的授課老師,將選擇了對應課程的孩子帶著他們在身邊傳授技藝,為期三年。”
“這也是剛才說的,外聘二位為校外老師的用意。”
聽到這裏,威爾斯已是眉頭緊皺。
“可是你為什麽要教這些課程,東塔城裏麵,種植、鍛造等等技術都是以家族形式傳承的,外人想要成為這些人的學徒,可是需要從小在老師家裏做幫傭,過個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才能學到皮毛。”
“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威爾斯,人才是最重要的資源。”司空燼慢條斯理地拿起石桌上的陶瓷茶盞,為所有人斟了一杯茶,而後微笑示意他們品茶。
他繼續道:“沒有路,我們就要走出路,沒有人才,我們就要自己培養人才。”
智者也笑嗬嗬地解釋道:“但凡想要來上課者,都會需要簽署一份契約。我們不收學費,隻收住宿費、夥食費和書本費,過於貧困的家庭甚至可以簽訂契約分期付款上學。
不過與之相對的,我們教了他們五年,他們日後也需要為天劍城工作五年以上,這期間,我們會給他們非常優渥的薪資待遇,隻要他們願意,以後也能繼續留下,想要走的話,補交完所有費用也可以離開。選擇和天劍城簽訂永久契約者,甚至可以在天劍村分到一套房。”
智者指了指山溪對麵的那些居民區。
現在,那邊早已成了一片寧靜又優雅的住宅,那些雅致的院落和小樓極具天劍城的古樸風格,就連住慣了城堡的安格斯都覺得很亮眼。
地精小老頭把手揣在袍子裏,笑得眼睛都快要眯起來了。
“剛開始會有些困難,但是人會越來越多,困難也就越來越少了。
劍神在上,去年的這個時候,整個村子也就五隻咕咕雞,我們都得采野果充饑呢。”
他和村民們見證了黎離他們到來後,村子的一切變化,所以堅定不移地執行著司空燼的所有計劃。
威爾斯則是一臉凝重地看著那些正在認真上課的孩子們。
恍惚中,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大群鐵匠、財政官、種植者和各個行業的人才出現在天劍城。
“……”
原來如此。
這一刻,威爾斯終於明白司空燼說的“沒有人才就自己培養人才”是何含義了。
司空燼要的和別人都不一樣。
不是像華萊士魔法學院那樣追求聲望,也不是像野雞學院那樣斂財,而是更多人,將這個山村變為真正大城,甚至是能夠改變這腐朽現狀的無數幫手!
司空燼不要名望和財富,他要讓有天賦者能無後顧之憂地在前方放心戰鬥,他也要那些本該碌碌無為的孩子擁有更多選擇的權利,讓他們也能夠在後方散發自己的光和熱。
司空燼和威爾斯對視著,對著這位來自不同世界,卻能夠理解自己意圖的好友,略帶深意地一笑。
你是想建立第五座塔城嗎?
那一刻,威爾斯差點問出這句話。
最後他卻隻是選擇了沉默,因為他的心跳已經開始不斷加速,呼吸急促到快要不能說話了。
這一瞬間,老財政官隱約察覺自己現在已經被司空燼帶著,邁上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一條能夠照亮腐朽的塔城,照亮塔城之外的山野,照亮更多人的……
全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