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劍名:枯榮
碰上就是緣, 即便科林斯千不情萬不願,還是得老實地被自家哥哥拎著教訓。
船艙中不算寬敞,所以一行人索性坐到了飛舟的公共休息區。
公共休息區的窗戶很大, 視野極其開闊, 從這裏往外望去可以看到如絲絮一般的白雲, 還能看到下方青綠色的連綿群山輪廓。
有些沒有輪班的工作人員,正三三兩兩地坐在角落輕鬆地談論著什麽,最前方的吧台上,還有個工作人員在頗有興致地揮動魔杖,操縱著色彩鮮豔的各種果酒落到他們跟前的酒盞中。
看到黎離一行人進來,那邊的工作人員微笑著招呼:
“你們需要什麽酒嗎?”
“果酒就好,謝謝。”然後尤利西斯掃了一眼後方的幾人,分別點過藥檀,黎離和希澤, 當然還有他家弟弟。
他板著臉嚴肅道:“他們還是孩子,全部上果汁。”
黎離:“……”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我能做你奶奶。
不過她對魔法界寡淡的果酒也毫無興趣,所以沒持反對意見。
艾瑞爾也保持了沉默, 他的年紀在半獸人裏其實算是未成年, 但是真正的王者怎麽可能不會喝酒?嗬,和十多歲的小破孩們一起喝果汁不是很丟臉?
花裏胡哨的果汁被魔法送了過來, 黎離抿了一口, 酸酸甜甜,味道不錯。
快樂都是別人的, 可憐的科林斯什麽都沒有。
科林斯像一隻得了病的瘟雞, 垂頭喪氣地跟在尤利西斯的身後。
尤利西斯與希澤坐在同一側的椅子上,科林斯張望了一下, 腳步一邁,下意識地想要往黎離身後坐……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還是黎姐身邊最有安全感。
然而親哥不會讓他如願,隻是不冷不熱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然後再道:
“過來。”
科林斯也隻能夾著尾巴坐到了尤利西斯的身邊。
他苦著臉,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到熟悉的一句:“上次我讓你背的……”
眼看著尤利西斯又要準備開始抽背光明傳說了,坐在最靠邊位置的希澤突然偏過頭,語氣很尋常地開口詢問:“我聽說你們之前獵殺了一隻超高階魔獸嗎?”
尤利西斯皺眉,不過來不及阻止了,科林斯已經順著希澤的話頭開始炫耀起當初獵殺魔獸的驚險刺激了。
希澤安靜聽著,等到科林斯快說完了,他又好似無意地問了句:“你這次學年考核的成績怎麽樣?”
於是科林斯繼續他的精彩演講。
尤利西斯幾次欲言又止,可惜都被希澤打斷了。
好不容易科林斯從殺魔獸說到了荊棘玫瑰家族培育出的新玫瑰,那邊一直安靜坐著的黎離突然開口:“時間有點晚了,要不要一起回去煮火鍋吃?”
藥檀也恍然:“對,王大爺給我們準備了煮火鍋的食材,最好趁著新鮮吃完。”
西壬也將手環抱在胸前提議道:“吃火鍋要熱鬧一點,科林斯,你哥哥他們要不要一起?”
艾瑞爾:“……”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這群新隊友好像在打配合營救某個小胖子。
不得不說這場營救很成功,當黎離把王大爺給他們安排的火鍋底料放到鍋裏熬上,又把各種青翠新鮮的食材和各種切成薄片的肉類一盤盤擺出來後,尤利西斯果然也被食物堵上嘴,徹底忘了抽背光明傳說這回事了。
工作人員們都出去值班了,現在偌大的公共休息室裏就隻有他們幾人。
科林斯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吃火鍋了,所以這次也非常熟練,拿著筷子認真地在咕嚕翻滾的紅湯鍋底中燙著肉片。
“這是什麽?”尤利西斯倒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吃食物的方式。
科林斯興致勃勃介紹:“天劍宗的院長研究出的好東西,你吃就對了,父親和威爾斯都喜歡吃這個!”
坐在角落的希澤拿著一雙木筷,視線落在對麵的黎離手上,觀察片刻後,學著她的樣子調整了位置。
他精準地用筷子夾走了一片肉,又暗中觀察片刻,學著西壬的樣子裹了一層看起來就很誘人的辣椒麵……
希澤原本略蒼白的臉瞬間泛出紅色,悄悄地端了果汁灌下一大口,最後還是默默地選擇沾取另外一種叫麻醬的蘸料。
這一次,他進食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
尤利西斯擰著眉看了半天,在連續捏斷了三雙筷子後,還是科林斯看不過去,幫他夾了一大筷子的肉。
“哥,你拿叉子吧。”
科林斯指了指那邊優雅卻動作飛快的艾瑞爾:“你看,小獅子都快叉了一斤肉進肚了。”
“……”
果然,吃火鍋能夠快速拉近感情。
吃到快結束的時候,西壬已經在和艾瑞爾暗自較勁誰更能吃辣,開始表演生吞辣椒了;而藥檀則好奇地和希澤坐到了一起,開始聊起了光明教會的牧師選拔標準;黎離則躲在角落,嚐試喂獅鷲吃青菜。
科林斯摸了摸自己圓挺的小肚子,心滿意足地靠坐在椅子上,忽然好奇。
“對了哥,你們光明教會不是應該騎著獅鷲去南塔城嗎?怎麽你們兩個單獨上了我們東塔城的飛舟?”
按著以往的慣例,光明教會也應該派出三支隊伍前往南塔城,而尤利西斯和希澤也至少該有兩個隊友才對,但是他們身邊竟然沒有其他騎士和魔法師牧師之類的存在。
正在慢條斯理優雅進食的尤利西斯眉頭一皺,將叉子放下。
“……”他陷入了沉默,且眉頭越擰越緊,似乎被科林斯的話問到了。
過了會兒,尤利西斯才輕咳一聲,板著臉略不自在地開口:“因為閃電的翅膀不小心扭到了,這幾天它飛不起來,沒錯,就是這樣。”
說完這個理由後,他看起來也鬆了口氣。
聽到閃電二字的時候,艾瑞爾嘴裏叼著一根辣椒,眼神錯愕地抬頭。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此閃電非彼閃電了。
獅鷲似乎聽到了尤利西斯在汙蔑自己,一爪子揣翻了黎離擺在它麵前的那盤青菜,昂揚著腦袋高傲走了出來。
“嗷!”它用嘶啞的聲音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存在。
然後,身形龐大的是獅鷲突然從船艙的窗戶中跳了出去,在眾人驚呆了的目光中,閃電振翅翱翔,飛得比飛舟還快,而後驕傲地飛了回來。
艾瑞爾默默比較了一下,確定別人家的閃電好像比自己家閃電飛得快。
“嗷嗷!”
閃電驕傲地胡亂撲棱了兩下翅膀,似乎在責怪尤利西斯汙蔑自己。
“……”尤利西斯陷入了沉默。
好在其餘人等也猜測這或許是光明教會的某種秘密安排,所以沒有不懂事地追問。
隻不過在各人回到自己房間後,科林斯納悶地自言自語:“不過好奇怪,這一次希澤哥邊上居然沒有其他人保護了嗎……”
黎離神情淡淡地進入天劍宗的休息艙中收拾行李。
她當然不會多管閑事,道出希澤身邊那些人不是保護,更像是監視囚禁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她大概猜出希澤身邊無人看守的原因。
今天和希澤碰麵的瞬間,她便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微弱到幾乎和普通人無異,恐怕連一道低級魔法都放不出來。
不過這是光明教會的內部事情,黎離無暇關心。
現在黎離更關心她的寶貝劍。
在黎離離開東塔城的前一天,胡子拉碴雙目通紅的洪大垂終於鍛造好了那邊用龍骨製成的骨劍。
據洪大垂說,他為了得到能夠配上這把骨劍的其他珍稀輔材,不得不正式加入了鐵匠工會,還勉強在裏麵領了個大師頭銜。
這把骨劍尚未認主,所以黎離這兩日都需要用自己的靈力慢慢地溫養它,已達到劍隨心動的境界。
眼看黎離將劍拿出來擺在了桌上,原本還湊在一起看話本的隊友們都放下了書,目光灼灼地湊了過來。
就連一直裝高冷的艾瑞爾也忍不住伸著頭往這邊看。
一聲清亮的利劍出鞘聲,那把藏鋒已久的骨劍終於露出它的真容。
“嘶……”眾人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便是見慣無數神兵利器,頂級法寶的黎離,亦是眼前一亮。
不同於想象中的陰冷猙獰,這柄骨劍通體溫潤如白玉,細長輕薄,如一道輕柔飄逸的雪色絲絛,劍鋒和劍尖也未見金屬常有的冰冷鋒芒,而是微微透光,晶瑩得似一條冬日落懸的冰棱。
那劍握在黎離手中,她本就膚色極淺,二者配在一起格外相襯,劍身上,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紅色血痕,似青空上掠過的一縷血色殘陽,美得驚心奪魄。
“太好看了吧?”科林斯眼巴巴地看著這柄清冷卻又驚豔的骨劍,又看看自己的魔杖——
魔杖的下半截被伯恩山叔叔親自接上了,如他所願是用極堅硬的寒鐵打造的,據說還能促進水係魔法元素凝聚,但是長得就磕磣一點了。
艾瑞爾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驚訝道:“這鍛造的手藝極佳,居然不輸我們北塔城的矮人大師了。”
黎離亦是滿意地輕輕撫過劍身,不愧是當初差點被寶器宗挖走的洪大垂,手藝果然極佳。
這柄劍現在雖然隻能算是頂級法寶,但是就從外觀看來,卻並不比她之前用的那柄偽仙器差了。
藥檀和西壬也湊上來仔細地看了看,很快就關注起另一個問題。
“它叫什麽名字?”
當初他們幾個可是為了給黎離的新劍取名的事兒差點打起來。
黎離愣了愣,後知後覺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
“離開天劍城前,大師兄給了我一張紙條,說是給我的劍命名了。”
“嗯?大師兄還管這事兒?”藥檀納悶。
“嗯。”黎離輕頷首:“他說我們天劍宗加起來找不到一個懂情趣的,所以一般宗門弟子但凡有需要命名的招式、武器乃至靈寵,都是由他來想。”
司空燼的原話說的是怕他們起些土鱉名字,打架的時候,別人來一招“排山倒海”“山崩地裂”,劍修來一記“無敵劍”“殺人斬”;
別人拿的是“龍吟刀”“彎月鐮”,劍修拿的是“大鐵劍”“亂殺劍”……
這樣真的很丟天劍宗的臉。
“快拆開看看!”
在眾人期待的注視下,黎離將那張紙條慢慢拆開。
上麵隻有兩字。
“枯榮”
“枯榮什麽意思?”幾個本地人有點納悶。
倒是藥檀皺了皺眉,思索道:“我曾在話本裏見過一句詩,記得其中一句便是‘一歲一枯榮’,約莫是從這裏麵取的吧?”
語罷,他認真地念出那首詩,不過是翻譯成了魔法界的通俗話語。
黎離一愣。
她也記得這首詩。
剛上山時,大師兄帶著她識字,便搖頭晃腦地念了那首詩,還莫名地笑著說了句她以後不是享福的命,要當株苦命的小草了。
她握上這把骨劍,無聲地默念了幾句“一歲一枯榮”。
她定定地看著骨劍,在心中輕聲對它道。
日後,你便名為枯榮劍了。
……
接下來的幾日,飛舟保持著勻速飛行在雲端之上,因為有著西普那這一尊氣息可怕的聖階魔法戰士在,所以即便飛舟散發著無比強烈的魔法波動,倒也沒有吸引來那些魔獸的襲擊。
黎離一直都躲在船艙中用靈力溫養著枯榮劍,加上她已到金丹,可以辟穀,所以幾乎一直沒有外出。
和她枯燥乏味的生活比起來,藥檀他們的日子就過得很是精彩。
賽爾在發現尤利西斯居然也在飛舟上後,連夜書寫了長長的一封挑戰書送去,原本後者都應下了,可惜因為西普一句暴躁的“敢在飛舟上打架我就把你們丟下去”,導致這場戰局被無限延期。
在邊上期待搓手的科林斯遺憾地嘖了一聲:“真可惜啊,我還以為我哥要拿下第三十次連勝了。”
就連坐在一邊給獅鷲梳毛的希澤,也露出憾色認同點頭,默默地把留影用的魔法道具收了回去。
藥檀將藥材書放下,環顧四周:“艾瑞爾和西壬呢?”
“他們啊?還在看話本呢。”
科林斯指了指某個角落,果然,那兩人各自坐了一邊,中間擺著厚厚一摞書。
而阿瑞斯戰鬥學院和東塔綜合學院的其他人也沒閑著,在梅麗莎的組織下,暫時無法交手的兩個隊已經組了兩桌麻將,加上那些暫時無事來旁觀的工作人員們,硬是把原本無趣的旅途變得熱鬧起來。
對於他們這些隨時要和魔獸戰鬥,幾乎行走在生死邊緣的人而言,這幾日倒真的是難得的愜意時光。
不過這樣的墮落日子很快被打斷了。
當飛舟航行了五日後,西普那開始集結工作人員,且向三所學院的學生都下達了通知。
“飛舟需要臨時降落陸地,定期維護魔法陣,耗時大概是兩日時間,由於內部的魔法陣眾多,所以飛舟上的所有人都需要下來,休整兩日再出發”
因為飛舟過於龐大,所以飛了許久才找到能夠降落的空地。
此刻正是黃昏,殘陽斜映在山巒之間,天頂偶有幾隻飛鳥掠過陰影,遠處的密林陰影重重,越是往南邊走草木越是旺盛,眾人前方的那些樹木粗壯到已要數人才能合抱了。
飛舟上的十多個工作人員開始有條不紊地挨個檢查上麵的魔法陣,而西普那則帶著十多個學生們走了下來。
黎離拿著已經溫養得差不多的枯榮劍,從飛舟上一躍而下。
西普那走在最前麵,他看著周圍,笑了笑:“南邊的樹木都長得高大,這附近也就這麽一塊空地了,以前每次去南塔城,飛舟也都是停在這兒,也算是個老地方了。”
那邊走出幾個工作人員開始準備今晚過夜的地點和晚飯了。
不過西普那看了一眼,卻對著他們招呼道:“不用準備我那份了,這兩天我要出去一趟。”
“嗯?”這群年輕人都好奇地看著西普那,不知道他要在這附近的荒野做什麽。
西普那指著遠處的一片山巒解釋道:“那是邊界山,過了那座山便是南塔城管轄的地界了。兩年前,這附近出現了一片難以探尋的深淵,裏麵跑出了不少魔獸,這裏就被定為了第99號超高危區域,東塔議會特意派出了一支隊伍來這裏守著,我打算去看看他們。”
黎離循著西普那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到暗沉的暮色和一大片的陰影,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忽然覺得這附近有點不對勁。
隻是並無實據,她也不能胡說,所以隻是默默地握緊了枯榮劍,悄然站到了隊友的前方。
“說起來,這鉑金等級的邊境小隊的隊長,可是當年由我親自教出來的超高階魔法戰士呢,來之前我特意給他傳了訊,讓他多烤點魔獸肉等著我,也不知道那小子準備好沒有。”
西普哈哈大笑了幾聲,眼中露出幾絲懷念之色,而後轉身看向眾人:“怎麽樣?你們有沒有想跟著去超高危區域長見識的?”
超高危區域,這是比高危區域還要可怕的地方,即便沒有雙月黯淡,這裏也很可能會出現大批魔獸,甚至是多隻超高階魔獸。
不過對於好戰的年輕人而言,能跟著一名聖階魔法戰士提前前往這種地方,的確是長見識的好機會。
幾隊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尤利西斯皺眉,沉聲道:“西普那大人要離開,飛舟這邊需要人保護,我留下吧。”
他剛剛看了一眼,隨行的工作人員大多都是專門維護飛舟的,戰鬥能力都不算強,如果遇到什麽強大的魔獸,他們將會非常危險。
一聽說尤利西斯要留下,原本已經準備跟著走的賽爾突然一愣,然後立刻改口。
“光靠他不行,我也留下。”
這句話說完後,賽爾對著尤利西斯揚了揚劍,戰意勃勃。
“尤利西斯,現在我們都從飛舟上麵下來,等會兒就開始你我之間的宿命對決吧!”
“……”伊莉絲幾人默默地扶額。
就知道,隊長永遠都是跟著尤利西斯跑的。
“既然如此,那就由阿瑞斯戰鬥學院和光明教會的兩位守在飛舟附近吧。”
或許是因為快要見到自己帶出來的兵了,所以西普那的心情極好,罕見地與這些少年們開了句玩笑:“別亂跑,我去給你們帶點兒烤肉就回來了,遇到麻煩馬上給我傳訊,他們駐守的營地不遠,我能很快趕回來的。”
“是,西普那大人。”尤利西斯一本正經地回答。
西普那帶著東塔綜合學院和天劍宗的幾人朝著更幽靜的山脈那邊走去了,飛舟這邊的幾人瞬間安靜下來。
在看到那邊的背影漸行漸遠後,賽爾眼神一變,猛地抽出紅蓮劍。
無比強烈的魔法氣息開始在賽爾周身凝聚,他眼神灼熱地看著前方的那個光明騎士。
“來吧,尤利西斯!”
“兩百七十五天沒有交過手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這把劍即將讓你體驗到麵對紅蓮火斬的熾熱和絕望!”
“我要讓你知道,誰才是東塔城第一的天才勇士!”
宣布著賽爾決心和戰意的挑戰書,再次被丟到兩人對峙的中間,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徹底點燃兩人之間的戰意!
約莫十分鍾後。
賽爾茫然地手腳攤開,直挺挺地躺平在草地上,紅蓮劍也落在不遠處。
即將入夜了,漸起的寒風吹過,將無數枯黃落葉飛掀在他的身上。
重重密布的陰雲籠在賽爾的頭頂,他麻木地看著那些雲聚集在一起,然後逐漸飄出細密的雨絲。
冷冷的冰雨胡亂地在矮子劍士臉上拍。
“埃西亞,要不要去看看隊長?他從剛才被打趴下開始就一直沒動了,會不會被打死了啊?”
伊莉絲憂心忡忡。
埃西亞幾人倒是毫無波動,經驗十足地開口:“放心,尤利西斯打了他二十九……不,加上這次是三十次了,下手很有數的,打不死。”
狂獅撓了撓頭:“那隊長會不會被打哭了啊?”
“不用管他,不出意外的話,過了今晚他就又會鬥誌滿滿開始籌備下一封戰書了。”
另一側,尤利西斯將大劍收好,步伐穩健地走回了希澤的身邊。
後者安靜地站在閃電身旁,不知何時已經將純白法師袍的兜帽戴上了,隻露出半張蒼白卻精致的臉。
閃電低頭,用腦袋蹭了蹭希澤的臉。
“嗷嗷嗷!”
它在催促著希澤展開魔法結界,替自己擋雨。雖然這場夜雨並不算大,但是獅鷲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毛被打濕了。
“這次不行了,抱歉啊閃電。”希澤歉聲回答閃電,抬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尤利西斯皺眉看著希澤,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希澤,你的魔力紊亂還好嗎?現在還是不能使用魔法嗎?”
自從幾年前接受了光明神的賜福後,希澤的魔力便不太穩定,偶爾會出現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
尤利西斯對此非常擔心,好在教皇親自為希澤檢查過,並解釋這是因為希澤被賜福過後的天賦太強,身體偶爾會承受不住,所以會正常出現的一些排異反應,隻要等他穩定到大魔導師等級就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
光明教廷並不讚同希澤前往南塔城,原本尤利西斯也是持不讚成的態度,隻是這次希澤非常堅定地向好友表達了自己的意願,於是尤利西斯服從了。
所以當希澤提議兩人一起回東塔城看看,再一起坐著東塔城的飛舟前往南塔城時,尤利西斯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都知道東塔城的飛舟是最安全的魔法道具,遠比騎著獅鷲保險,而且還有一位聖階魔法戰士同行,這樣即便希澤暫時無法使用魔法也不用擔心遇到危險了。
唯一讓尤利西斯覺得奇怪的是,之前主教他們一直安排了人保護著希澤,這次希澤明明正處於最弱小的魔力紊亂期間,他們居然沒有隨行了。
或許也是考慮到有西普那在,不用太擔心希澤的安全吧?尤利西斯很快便釋然了。
兜帽將希澤的所有神情都遮掩住了。
“沒事的,在抵達南塔城之前會恢複的。”他非常平和地回答。
雨絲逐漸浸透他的法師袍,雨水順著他的麵頰往下滑落。
他用手擦拭掉袍子上的水漬,而後非常淡然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身為一個魔法師,他已經有兩年沒有摸過魔法杖了。
操碎了心的尤利西斯去邊上巡邏了,留下被雨水打濕的閃電還在不高興地嗷嗷叫,張著翅膀,一副委屈模樣然希澤看自己被打濕的羽毛,還焦躁地跺爪子。
哪怕是在獅鷲之中,閃電都是最討厭水的那隻,正因為如此,它才總是追著身為水係魔法師的科林斯打。
似乎是因為小時候的它練習飛行的時候掉進了水裏,差點被淹死,所以產生了心理陰影,以往下雨天都是由希澤為它施展魔法遮蔽雨水的。
閃電還在委屈地亂撲棱翅膀,偏偏飛舟上的魔法陣尚未檢查完畢,暫時還不能上去。
真是沒辦法,少年頭疼地歎了口氣。
無人看到的角落,他低聲地告誡獅鷲。
“你乖,別讓他們知道啊。”
他抬起手,安撫一般地摸著獅鷲濕漉漉的翅膀。
夜色中,閃電濕潤的羽毛變得幹燥起來,且那些雨水再掉落的時候都從上麵滾落,似乎覆蓋了一層無形的保護。
“嗷!”
閃電貼著希澤的臉,心滿意足地蹭了蹭。
從頭到尾,這裏都沒有出現一點魔法波動。
……
邊界山。
“嘖,這附近的蟲子可真多啊。”西普那一邊往前,一邊皺眉打量著周遭的環境,笑容逐漸淡去,歎氣道:“唉,也不知道那些小子這兩年是怎麽過來的,這種地方可遠不如塔城啊,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怪我把他們調來這兒。”
“怎麽可能會怪西普那大人呢?這兒可是修行的好地方,我們現在可都是鉑金等級的高手了啊!”
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走出,他手上握著提著一盞樹油燈,在昏黃色的燈光下,寫滿滄桑的臉上遍布著細密的傷痕,隻是麵上的笑容卻格外燦爛。
正如他所言,他身上穿著的戰甲上麵亦是布滿了劃痕和摩擦痕跡,唯獨胸前的那塊鉑金色勳章格外耀眼。
西普那哈哈大笑,三步並兩步快速走到他麵前,上下打量一番後,欣慰道:“費克爾頓!好小子,看到你安全活著,我就放心了!”
費克爾頓憨厚一笑,而後視線落到了跟在西普那身後的那些年輕人身後,似乎愣了一下:“他們……”
黎離幾人安安靜靜地跟在西普那身後,很乖巧地沒有打擾他們敘舊。
“他們是這次前往南塔城參加大賽的學生,怎麽?你小子難道看到我帶了一群人來吃你的烤肉,不高興了?”
費克爾頓連連搖頭:“這麽可能?知道西普那大人要來,我們準備了很多好東西呢!”
西普那高興極了,重重地拍了拍費克爾頓的肩膀:“走吧,帶我去你們駐紮的營地看一看。”
那個叫費克爾頓的青年看起來非常尊重西普那,非常小心地走在前麵替後者領路。他手裏提著的那盞普通樹油燈在夜風中搖搖欲墜,燈油都染枯了,光線也變得格外微弱。
不過好在他對這周圍的地形似乎非常熟悉,摸黑都能前進。
西普那皺眉道:“怎麽看你們過得這麽寒酸?對了,這兩年好像都沒看你們派人回塔城來領取物資,怎麽?還擔心老子摳搜不知道照顧老部下?”
費克爾頓笑了笑,並不在意道:“超高危區域離不了人,而且我們平時不是在獵殺魔獸就是在訓練,都是些糙人,也用不著什麽東西。”
“那可不行。”西普那看著他身上破爛的戰甲,歎氣道:“我也是這兩個月才回塔城的,之前幾年都在外鎮守,你們再等我幾個月,這次回去我就給你們寫申請書,派一支新隊伍來來輪崗,也讓你們這群小子回塔城好好歇一陣子。”
這顯然是個好消息,隻是費克爾頓似乎對回到塔城並沒有什麽想法,含糊回答:“沒事的大人,我們現在已經習慣在這裏了。”
說著話,前方出現了明亮的火光。
費克爾頓回頭對著眾人笑了笑,高聲道:“邊界小隊的駐地到了!”
黑暗之中,一座石頭砌成的簡陋堡壘出現在眾人眼前,裏麵隱約透出溫暖的火光,夜風中,那股烤肉的香味連雨水都遮掩不住,非常誘人地往眾人的鼻子裏飄。
對於在寒冷的夜雨中走了遠路的年輕人們而言,堪稱是勝利的曙光。
東塔綜合學院的幾人心情愉快地跟著西普那幾人快速前往石頭堡壘了,科林斯和西壬也情緒極好地跟上。
暗沉的夜色中,黎離落到了最後。
她看著前方的堡壘,非常謹慎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這是她改不掉的老毛病,見到新的人先考慮怎麽快速斬殺,抵達新的環境先計劃好逃跑路線——這樣的扭曲習慣都是拜當初狡詐的魔修所賜。
“藥檀。”
她低聲喊了身側好友的名字,然後亮了個手勢,後者愣了愣,點頭低聲道:“所有人身上都留了。”
這也是藥檀慣有的謹慎了,他總是習慣在陌生的環境中,往每個人身上都留下靈力烙印。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黎離放心下來。
隻是她一偏頭,卻發現站在自己身側的艾瑞爾的眼睛在夜幕中仿佛發著幽綠色的光芒,而他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怎麽了?”黎離好奇問。
“有魔獸的氣味,而且是好幾隻超高階魔獸。”艾瑞爾沉默了片刻,開口就語出驚人。
“誒?”
藥檀頓時緊張起來,悄悄地擠到兩人中間,然後仔細打量著周圍。
然而這座密林裏除了風聲雨聲,便是前方堡壘裏響起的人聲了,根本沒有一點魔獸的動靜。
藥檀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什麽,指了指前方的堡壘,低聲詢問艾瑞爾:“你聞到的,會不會是他們之前殺的超高階魔獸屍體?”
艾瑞爾眯了眯眼,淡淡道:“活的魔獸和屍體的味道是不一樣的,身為獅心家族的人,這點我還是能辨別出來的。”
雖然艾瑞爾還沒有完全獸化,但即便是人類形態的他,也繼承了來自黃金獅子血脈中的絕佳嗅覺,能夠非常清晰地分辨空氣中傳出的細微味道。
“不過……”艾瑞爾也有些遲疑,難得有些疑惑道:“那些魔獸的氣息非常淡……又非常強烈。”
“你這個說法有點矛盾。”藥檀皺眉。
艾瑞爾想了想,最後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那種詭異的違和感,隻能皺眉打量著周圍環境,企圖找出那些不知在何處的魔獸們。
就在這時,堡壘裏麵的人似乎發現了他們還沒進來。
剛才領著人進去的費克爾頓探了半邊身子出來,對著外麵的三人笑著招招手:“快進來,慢了可就沒烤肉了啊!”
三人對視一眼,最後默契地選擇閉口不談艾瑞爾懷疑周圍有魔獸的事,一起走進了那座石頭堡壘。
這座建立在深山中的堡壘裏麵和外麵一樣簡陋。
說是堡壘,其實更像是石頭堆砌成的一座兩層大屋子,這隊駐守在此的勇士應該住在二樓,一樓不拘小節地亂糟糟堆了不少雜物,裏麵還有許多殘破的魔獸屍體。
堡壘中間燃著一堆篝火,上麵架著個烤架,有個瘦高的戰士正在烤肉,對此事很有興趣的科林斯和西壬已經主動在幫忙了。
而東塔綜合學院的學生們正坐在角落,興致勃勃地聽另外幾個隊員說著他們駐守超高危區域時的各種趣事,時不時發出驚奇的讚歎。
西普那坐在門口,打量了一下周圍,擔憂道:“格魯呢?我怎麽一直沒看到他,是出什麽事了嗎?”
費克爾頓愣了愣,而後笑著搖頭道:“怎麽可能會出事?他這兩天受了點傷,正在樓上休息呢。”
“受傷?”西普那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來,順便從懷中摸治療卷軸:“我去看看他,正好還帶了兩張治療卷軸,這就給他用……”
“不用,西普那大人!”
費克爾頓連忙喊住西普那,製止道:“隻不過是普通的小傷而已,不要浪費這麽昂貴的東西了。”
“小傷還賴在上麵,不下來看看老子?”西普那在這些舊部下的麵前全無議員的架子,吹胡子瞪眼道:“趕緊讓他下來讓我檢查下,要是逞能,我非得拿兩道治療卷軸砸他身上不可!”
費克爾頓沒有辦法,隻能上去將那個叫做格魯的魔導師帶下來。
披著一襲陳舊黑色法師袍的中年魔法師緩緩走了下來,他似乎有些虛弱,光是走路的這幾步就仿佛耗盡了力氣,臉色也顯得異常蒼白。
西普那看得滿臉憂色,連忙走過去扶住他:“怎麽回事?哪裏受了傷?”
叫做格魯的魔導師搖了搖頭,勉強道:“西普那大人,沒事,我隻是不小心被魔獸撞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坐在黎離身側的藥檀突然起身了。
他帶著非常友好又關切的表情,溫聲開口:“各位大人,我看你們似乎都受了傷,我是一個藥劑師,可以為你們查看傷勢然後配置藥劑……”
西普那讚許點頭。
他剛才從一進來,就看到這些勇士身上似乎都用繃帶層層包紮著,不是腿上有傷就是胳膊吊著,藥草的味道更是濃得連屋內的魔獸血腥味都蓋住了。
格魯壓抑地咳嗽了幾聲,不冷不熱地拒絕了藥檀的提議:“不用了,我們白天都用了藥了,隻要休息一下就好的。”
其他幾人也都表示不需要再額外治療了,而格魯則低聲地對西普那道了歉,裹緊了拖在地上的長披風,緩緩地一瘸一拐走回了樓上。
藥檀也不好勉強,隻能遺憾地坐回了黎離的邊上。
那邊,科林斯和西壬已經把肉烤好了,一群人開始熱鬧地分著烤肉吃起來。
外麵的風雨聲變得越來越大,而眾人身處溫暖的石頭堡壘內,好似將它們全部隔絕在外。
藥檀拿了兩串肉回來,遞給了黎離和艾瑞爾,用眼神示意這東西沒問題。
而他則安安靜靜坐在黎離身邊,又翻出記載著各種藥材的小冊子開始看了起來。
那邊的費克爾頓還想邀請他過來一起吃,西普那哈哈大笑道:“別管他,他是個小書呆子,路上其他小家夥都在玩,就他一直看書。”
聽罷,費克爾頓便也不勉強了。
黎離兩口把烤肉吃完,將簽子一丟,手上握緊了枯榮劍。
而她的目光,卻默默地落在了藥檀的小冊子上。
他在上麵寫著字,非常潦草,看起來和魔法界的蝌蚪文很像,但仔細辨認能看出,這是修真界的文字。
“他們繃帶下麵的根本不是用來止血的藥材,而是一些氣味強烈的普通植物。”
藥檀飛快地碰了碰黎離的胳膊,而後在上麵落下另一行字。
“他們身上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