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距離競標會, 尚還有小半個時辰的光景,溫廷安借著些身手,用廊簷廊柱掩藏住了自己的身量。
她此番前來, 靴履之中竊自藏了一隻鐵索鷹鉤, 趁著那巡守的一眾鎖甲兵卒, 打著庭院前過去後,她眼疾手快地朝著上方的朱簷處,借力仰拋了一條鷹鉤,少時, 鷹鉤的尖端疾然咬住了朱簷一角,溫廷安試探性地拽了一拽繩索,確證是穩穩當當了, 旋即一個利落瀟灑的縱躍, 三下五除二,躍上了那鬥拱簷頂之上。
打從同朱常懿精細地習學了鷹眼之術, 她的身手便是變得愈來愈好,雖然同魏耷、龐禮臣他們二人相比較, 談不上精湛致勝,難免會相形見絀,但諸如飛簷走壁之術,以及程度較輕的輕功, 她還是能熟稔地掌握的, 此下,她翻上簷頂之時,動作悄無聲息, 不發出半絲半毫的響動,那巡守四夷館內外的兵丁並未走遠, 但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蹤跡,他們的注意力,大抵都聚焦在了四夷館的內館之處,倒是沒有料想到會有不速之客,潛伏入了外館。
溫廷安狹了狹眸心,在濃稠潑墨般的夜色之下,沿著鱗次櫛比的瓦沿勁步而走,她身上穿得是勞役貫常所見的苧麻灰袍,偏巧地是,袍裳的設色與灰瓦的質地極為肖似,這就替溫廷安多添了一道掩護,她在簷瓦之上行路時,也不易被兵丁所覺察。
於一派凜涼颯颯的夜風之中,溫廷安行步行得不算迅疾,論輕功,她絕然是比不上溫廷舜的造詣的,但好在她行得極為穩妥,一麵朝著內館迫近,一麵凝眸仔細打量著這一座四夷館,目色粗略丈量之下,此館頗具舊時台閣之雅韻,坐落於茗鸞苑以西之地,館分內館與外館,外館是口譯官歇憩與上值的所在,屬務公之地。
反觀那內館之中,裏端倒是傍山砌池,長橋臥波,極有雅調,隻見那幽波粼粼的碧池之上,修繕有一座三麵垂帳熏香的酒寮,似乎是招待貴重外客之所在,因是剛剛落了新雨不久,一些夜鳥的尾翼蘸染了濃沉的霧珠,橫飛低掠,悠閑地踏在了酒寮蓬草近旁的花枝之上,奏出婉轉啁啾之雅鳴,儼似奏出了一出絲竹管弦之飄響。
這一座酒寮呈方亭之樣態,其內鋪設有一張薄羅青紗帳床、一張浸濕楠木格紋書案與一隻魚腹狀的棋簍,一鼎描金貔貅紋博山爐,正擱放於書案的右上首之處,一縷青煙嫋嫋娜娜,影影綽綽,如絲亦如霧,溫廷安斂聲屏息,定睛望去,便是瞅見酒寮之中,赫然有兩道男人鋪氈對坐的影子。
偏左的這位男人,生著一副紫黑的臉膛兒,闊額深目,鷹鼻厚唇,顴骨高突,額庭覆有一抹額,嵌以一塊翡翠色的綠瑪瑙,男人的臉容輪廓襯得鋒銳顯棱,予人一種潛在的威懾之感,身上是中原漢人會有的翠濤色暗紋縛帶直裰,足蹬一雙石紋厚底雲履,一行一止之間,氣度彌顯卓爾不群,頗有一種皇族之相,氣質磅礴且沉篤。
溫廷安眸色陡然一凝,倘或她沒猜錯的話,這位男人應當是雲督頭囑告過的大人物了,依其麵相,他應當是金國某個皇族不落裏的首領或是萬戶,位高而權重,是個不容小覷的存在。
一年前,大鄴被迫與金國進行會盟,協議好了種種喪權辱朝的條款,但金國的人心顯然是毫無饜足,名副其實的狼子野心,明明未至一年,便是派遣諸多諜者潛伏入洛陽之中,暗設據點,意欲行不軌之事。溫廷安一直以為事情還未到這般的嚴峻的地步,但今兒看到金國之中的一位大員,竟是出現在了洛陽京郊,行將與趙瓚之狼狽為奸,獲悉此聞,溫廷安的心緒是一沉再沉。
假令左側的男子是金國將士或是宰執的話,那麽右邊那位便是——
溫廷安循著視線看了過去,僅一眼,眸瞳怔縮了一瞬,悉身的血液俱是凝凍住,如果坐在金國大員對麵的人,是中書同平章事溫善晉,那麽她可能還不會這般震顫,這人的出現,委實是出乎了溫廷安的意料之外,她全然沒想到這人會出現在此。
這人生著一張白麵庬眉的臉膛兒,一身縹青色大袖領衫,外罩飛魚紋剪絨罩袍,對襯合襟的領緣繡滾著齊整的狐毛,他一麵撚著一枚白子,一麵徐緩地開腔,便是極具辨識性的閹黨細腔,充溢著顯著的陰柔之意,“三殿下,輪到您落子了。”
這人不是長貴,還能是誰?
長貴隸屬於先帝時期的閹黨,疇昔是大內掌印出身,乞骸骨之時,遭致薑太後派遣血衛營的算計與算計,太後想要殺了長貴,是溫太師溫青鬆為他出麵救了他一麵,長貴保住了身家與性命,萬死莫贖,最後成了在溫青鬆近前侍候的一位管事,肩負掌飭溫家中饋之大權,地位崇高,與溫家的當家主母呂氏幾無二致,他平素行事極為低調,但存在感卻如空氣一般強悍,讓人無法忽視其中。
溫廷安同這位長貴接觸得實在不是很多,偶爾會在府內打過幾次照麵,但每次照麵,俱是在驚心動魄的時刻。
——諸如阮淵陵初次造謁崇國公府的那一夜,溫廷安想要去偷聽,但行止不慎,險些被長貴抓了個現形,好在溫廷舜適時幫了她一手。
——諸如她執行完護送梁庚堯任務的那一夜,她明明想將銀錢交付予溫善晉,溫善晉卻是惋而拒之,且竊自對她使了使眼色,示意讓她不要將阮淵陵吩咐她執行任務一事和盤托出,因為隔牆有耳,當時長貴正蟄伏在藥坊之外行竊聽之事。
種種瑣碎的線索,仿佛沉浮在了海麵上下的碎珠,今下完整地拚湊了出來,一個即將呼之欲出的真相,徐緩地浮現在了溫廷安的心腔之上。
其實,她心中起先有諸多的困惑,淋淋漓漓地湧上了心頭,諸如,為何長貴怎的會想要竊聽她和溫善晉的對話?他為何要這麽做?難不成是出自溫青鬆的授意麽?可是,溫青鬆與溫善晉二人乃屬父子,父與子之間何必防備至此?更何況,以她對溫老太爺的了解與熟知,憑恃溫青鬆那冠冕耿率的脾性,自不可能做出派遣侍人去窺兒子牆角一事,這根本不契合他的作為。
如此推測,顯然可證,那一夜,溫廷安護送梁庚堯去崔府,爾後回崇國公府尋溫善晉遞呈銀錠銀票之時,長貴是故意自行在藥坊之外行竊聽的。
溫善晉會不會是早就預料到了,長貴與金國三殿下暗通勾結,為了預防阮淵陵的計劃遭泄,在那夜的藥坊裏,他有意讓她噤聲說話?
溫廷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酒寮,自寮台底下,傳出的一陣山茶熏香,嫻雅沁脾,煞是好聞,那一鼎的描金青蟹紋的小樽博山爐近前,且還燃有一銅盆赤金色的炭火,這幾些炭火,專門是用來抵禦春寒的,火光舔著炭黑,燒勢格外旺盛,炙烤出了一片輕微簡淡的『嗶剝嗶剝』之聲,進而釋放出了薰暖的氣息,但在今刻,教溫廷安悉身皆在發顫,她一時有些心神不寧。
這位長貴,與這位三殿下究竟是何種幹係?他難道是在為三殿下賣命?長貴是漢人,為何要為金人賣命,目的為何?且外,溫青鬆可否知曉長貴同金國三殿下相識的事情?
種種疑竇,如那長夜之下,賁張洶湧的潮水,接連湧上了溫廷安的心畔,她切身覺知到指尖泛散了一陣極寒的冷意,原來,背叛與謀逆一事,早已如草蛇灰線一般,隱秘地蟄伏在了她身邊,她一直都不知曉,溫善晉亦是未曾告知過她,許是怕她聽後,心裏藏不住事兒,就怕會打草驚蛇罷。
溫廷安放曠散去的思緒,複又重新聚攏了回來,袖裾之下攏緊的指尖,緩然地抻直了去。
長貴說得是字正腔圓的女真語,吐話清晰且緩沉,音腔是頗為地道的,可見其早已承學已久,造詣甚至比尋常的口譯官還要好,溫廷安靜謐地蟄伏在高簷之上,細細地傾耳以聽,很快地,便將二人的對談聽得一清二楚,第一位男人是三殿下,名曰完顏宗武,負責掌舵金國西閣的攝政大權。
溫廷安一聽,心道一聲果真如此,之前她在大理寺的牢獄之中聽梁庚堯提及過,金國的黨爭一事,黨錮之爭不隻有大鄴才有,金國之中亦是存有殘酷的黨爭,甚或是,金國的黨錮之爭,其存亡危急之勢頭,絲毫不遜於大鄴。
三殿下完顏宗武,與九殿下完顏宗策,他們二人各在金國東西兩域的疆土之上攝政,隨著近歲以來,黨錮之禍如泄了火的紙,燒遍了金國,兩位青年殿下,已然是你死我活的政敵,梁庚堯是全然效命於九殿下完顏宗策的,想當初,他之所以願意將大金諜者的據點,悉數告知予她,主要的目的,是期望大理寺能夠製衡完顏宗武的勢力。
溫廷安來探查四夷館之前,有揣測過,今夜即將出現的大人物,會不會同金國的天潢貴胄休戚相關,事實佐證,她猜對了,這位大人物可是金國的皇子,雖說她不知曉他是何時潛入進來的,但敵國的核心幹將,已然潛入了大鄴的心脈城池,這一樁秘聞,就已足骨駭人聽聞。
長貴看上去與完顏宗武格外熟稔,莫不是,長貴本身的底細,亦屬大金諜者,這十幾年以來,一直蟄伏於溫家?
如此說來,那一夜,他在藥坊之外竊聽到了溫善晉與她的對談,就有了足夠的動機與解釋,長貴應當是從殿前司與樞密院那處收到了一些風聲,說是梁庚堯倏然被人劫走了,情勢顯然對趙瓚之不利,長貴懷疑是溫善晉在背後暗中操縱了一切,遂是存了一些濃深的惕意及機心,私自行了竊聽牆角一事。
過往的種種線索,俱是在這樣的一個瞬間完美對契上了,局部的真相,已是讓人頗覺細思極恐。
溫廷安又思及了一樁事體,倘若長貴真是完顏宗武派去蟄伏於溫家的諜者,那麽,阮淵陵麾下兩位暗探因服用九腸愁而死,會不會亦是與長貴有關?
易言之,長貴會不會才是真正施毒之人?
九腸愁確乎是溫善晉冶煉而成的,但卻是長貴竊走了九腸愁,打算迫害那兩位暗探?
那兩位諜者發覺了長貴是大金諜者的身份,深受撼動,但礙於自己的性命是危在旦夕,遂是隻能吞服九腸愁,給阮淵陵留下了線索。
這一種推揣,是全然有可能的,如果這一種可能屬實的話,那麽溫善晉便是無辜的。
當初九齋雖說得到了九腸愁的線索,卻是在此處被誤導了,溫廷安便是被誤導了。
九腸愁是溫善晉所冶煉而成的,所以她想當然地認為施毒者便是製毒之人,她認為兩位暗探之所以服毒自盡,便是想要給他們留下這一種線索。但她忘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是長貴故意多此一舉,逼迫暗探們灌飲了過量的寒食酒,又讓他們服用下了九腸愁,便是故意誤導他們認為這九腸愁是暗探有意留下的證據,誤導了他們探案的方向,把矛盾與禍水,悉數牽引至了溫善晉身上。
溫廷安的背脊不自覺地滲出了一層冷汗,指尖情不自禁地攏緊了去,她想,她還真真是小看了長貴這個人。
不論是城府,亦或者是計謀,均是縝密無比,平素在崇國公府裏的時候,因是幫溫青鬆管事與掌飭中饋,府內之事,不論大小,皆是要同他相詢,長貴在府內管事兒的時候,並不算高調,但也不易讓人忽視,溫府之中不論是下人院,還是各院主子,都會敬讓他三兩分。
但溫廷安委實沒料想到,長貴竟然會是金國三殿下完顏宗武身邊的鷹犬,長貴的底細是大金諜者。
他的中原話,說得同梁庚堯一樣好,讓人聽不出有絲毫來自白山黑水之地特有的口音。
溫廷安兀自怔了一會兒神,長貴在溫府身邊蟄伏了這般久,那豈不是……
溫青鬆年歲大了,近幾年來,素來視長貴為心腹,諸多要務,都是漸漸移交給了長貴打理與掌飭,各房叔伯們亦是信賴於他,在書房論議政要大事之時,從未讓長貴回避過。因於此,長貴算是府邸內掌舵情報最多的耳報神了。
如果長貴是自己人,知曉這些關乎崇國公府的內情,可能還沒什麽,那麽,假若長貴是個諜者呢?
試想一想,有這般一個人,脾性敦厚實誠,在府邸裏生活了十餘年,孜孜矻矻操勞府內諸務,深得府內上下諸人的信服與倚靠,然而,有這樣的一天,卻發現這樣一個人,他的良善暾厚,全是精心偽飾過後的假麵,他明麵上所做的每一樁事體,其實皆是別有居心,甚或是居心叵測。
長貴如今是崇國公府裏接觸情報最多的人,畢竟他與溫青鬆關係融洽,溫青鬆什麽事兒,不論大小,都欲跟長貴交代一回兒。
溫廷安覺得,媵王趙瓚之,之所以會選擇同完顏宗武合盟,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長貴,長貴是崇國公府的心腹,若是讓溫家倒台的話,長貴隻憑拿捏在掌心裏的密報密牒,便可以讓崇國公府元氣大傷,媵王要扳倒右黨的話,前提是必須要掌握右黨的缺陷與弱項之處,長貴便是蟄伏於右黨長達數十年的諜者,在場的諸多人之中,沒有人會比他更為說服人心。
夜色走得更深了,數縷皎潔的月暈,均勻地覆照在了溫廷安的衣袂之上,縱觀上去,此情此景,儼似有人在躬自為她披上了一層素潔朦朧的縐紗,她的麵容浸泡在了光色之中,五官細節潛藏在了一片白膩的月色之中,僅是餘下了一片頗為寂寥的留白,溫廷安堪堪維持著蟄伏的姿勢,耙梳好了眼前所見的情狀與線索後,她欲要繼續監聽酒寮之中的對談。
她必須弄清楚完顏宗武、長貴與趙瓚之三人,在今夜,借著競標會的幌子,到底要磋商些什麽事情。
這廂,完顏宗武徐緩地懸腕抬肘,堪堪落下了一個黑子,剽悍壯雄的手抵在了棋簍前,抹額之下的眸眉,近乎是斜飛入鬢,臉部線條端的是棱角分明,一抹興味掠過了他的眸底,放眼這棋局之上,原本是大麵積的白子集中圍攻黑子,黑子幾近於潰敗渙散之勢,但方才,完顏宗武落下了新的一子,刹那之間,讓黑子岌岌可危的情勢,扭轉了乾坤,黑子不僅是在白子的包抄之下逃出了生天,所有看似不經意的守勢之棋,此番精妙地聯結了起來,形成了縝密的合力,將冒進的白子圍剿得潰不成軍。
長貴是個精諳於對弈之道的人,此番看見完顏宗武的棋道,叩首謝罪道:“殿下的對弈之道越來越精湛了,反觀在下,冒進失序,落子欠妥,真真是自愧弗如。”
完顏宗武唇畔的笑意未明,淡靜地垂著眸,撚起了方才落下棋盤的那一枚黑子,在覆滿厚繭的掌心深處,循回地把玩著,看向了長貴道,幽幽地笑了一笑道:“這一座酒場,確乎是戍守欠妥啊,裏外都是嚴防守衛的兵丁,你們的媵王殿下,這幾日聲稱布下了天羅地網,但此下,為何還能有一隻蒼蠅安全無事地大肆闖入?”
此話一出,近乎是掀起了千層風浪。
長貴原是在想著下一步的落子之道,此刻聽罷,驀然一怔,眸底惕意陡顯。
完顏宗武的這一席話,亦是打了溫廷安一個猝不及防。
沒想到,這一刻,這位三殿下竟是早有防備,發現她了!
方才同媵王正麵交鋒之時,媵王鉗扼住她的下頷,便是有意在試探她的底細,今下,她在四夷館潛伏之時,大抵輕功可能還是遜色不少,沒藏匿多久,蹤跡便是被完顏宗策覺察到了。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
所以說,他們今夜假借競標會的幌子,圍聚於茗鸞苑,究竟是要籌謀些什麽事請?
溫廷安已是來不及去細想了,她不能讓長貴發覺到她的底細,她今日所調查到的種種,便會一並付諸東流。
她往水榭之中的湖麵看了一眼,觀察了遠近景觀的一片地勢,心中登時有了注意。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隨手撿來的一塊燧石,遙遙朝著北側的湖麵擊打而去。
水麵橫向擊石,此一技能是她同朱常懿承學來的,朱常懿當時說這種技倆雖說是拙嫩無比,但用在對敵方聲東擊西方麵,卻能屢試不爽,將敵方的耳目吸引走了以後,便是能夠方便逃脫了。
目下,燧石的石身,剛巧與三殿下完顏宗武交錯而過,掠起了一陣疾風,這一聲東擊西之策,手法雖然拙劣,但足以讓長貴上當,他以為賊人是打算襲擊完顏宗武,遂是速速縱身前掠,一舉捍護在了男人近側,長貴所麵臨的方向,恰好是溫廷安朝著湖麵擊打燧石的方位,當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了另外一端時,溫廷安適時摸出了鷹爪鉤,往遠處的重樓遙遙一拋,定了錨之後,她飛身疾掠而過,趁著完顏宗武與長貴收回視線時,她有驚無險地掠至湖畔的院門背後,穩穩妥妥地墜了地,避身於戟門投落下來的陰影之中。
水榭之上,長貴後知後覺自己中計了,眸心深黯,剛欲往反方向去追,此際,卻是見到四夷館外館的數位口譯官,流暢地魚貫而入,眾人齊齊行了一番大禮之後,為首的一位口譯官恭謹地說道:“完顏殿下敬啟,競標會尚有一刻鍾便要開始,媵王延請殿下可先移步至茗鸞苑,品酒小酌一番。”
完顏宗武淡淡地抿唇而笑,徐然起身而立,一麵擲下了指尖的黑子,吩咐長貴笑道:“這兒,便交給你了。”
長貴垂首,敬然應是,肅白的麵容之上,掠過了一份陰鷙之色,餘光往四夷館的戟門處覷了一眼,眸底暗藏波瀾與風雲。
完顏宗武閑然地負手,近旁數位口譯官恭謹地各侍雙側,俱是做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請姿。
完顏宗武豪邁地略一撩裾,大步朝著四夷館館外踱去,館外,龐瓏與一眾兵丁正在等候,一眾兵丁均是手挑風燈,燈暈盈煌,將剛剛入夜的穹空照徹得亮若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