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溫廷安這般推論, 委實有一些驚世駭悚,教義莊裏的眾人俱是觳觫一滯,無論如何, 他們都料想不到, 這兩位暗探飲下了九腸愁此一劇毒, 居然是為了留下線索?
沈雲升問道:“按溫兄的意思,給這兩位暗探施毒之人,與殿前司休戚相關?”
士子動亂流民尋隙的那一日,是陸殿帥陸執率兵鎮壓□□, 動亂跌宕之中,那一隻庶幾要射中溫廷安的箭簇,後來射中在溫廷舜身上, 箭簇之上淬了多量的九腸愁, 沈雲升在崔府替他療傷之時,那一枝箭簇差點射中在溫廷舜的心脈大穴, 好在射偏了數寸,端的是有驚無險。
崔元昭眸底掠過一絲駭然:“殿前司是由樞密院統攝, 而早就聽阮掌舍說,樞密院裏頭出了細作,莫不是龐樞密使龐瓏私底下遣人襄助常娘,將九腸愁交了一份予她?”
蘇子衿凝聲道:“崔姑娘說得在理, 龐樞密使是媵王的擁躉, 假令常娘真為媵王暗中效命,想必龐樞密使會多加照拂,九腸愁是從樞密院這裏流傳出去的, 未嚐不是沒有可能。”
二人都認為暗探所留下的線索,俱是指向了龐樞密使龐瓏與陸殿帥陸執, 這兩人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溫廷安顯然不這般認為,她挑了挑眉庭,眸底落下了一抹黯色,肅聲道:“不論是殿前司,還是樞密院,權勢再滔天,終究都隻是調兵遣將之重地,並非製毒的去處,我們該去尋根溯源的,當是常娘。常娘不過是一尋常的賣酒婦,渠道有限,為何會得到這種毒,這毒是媵王給她的,還是另有其人,且外,又是何人在製毒,恐怕這才是暗探真正想要傳達給我們的線索,他們要我們務必提防這一位製毒之人,一位能製作九腸愁之毒的人。”
蘇子衿頗覺納罕:“為何要讓我們特地去提防此人?在大鄴,這普天之下,製毒師傅千千萬萬,再是稀疏尋常不過,莫非這九腸愁蘊含著特殊的意涵?還是說,這製毒之人的身份,是關鍵線索?暗探是要我們去仔細查證?”
此番,溫廷安倏然看向了沈雲升,突然問起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敢問沈兄,那一日您是從何處取來九腸愁的解藥?”
沈雲升垂著眼,忽然寧謐了下來。
這一樁事體是要守密的,沈雲升不能坦誠藥師的身份與名諱,朱常懿去取麻骨散此一麻藥,也不能對外透露一二,眼下,卻見溫廷安稍稍垂落下了眼睫,忽而又抬起了眉睫,眸底掠過了一抹堅執洗練之色,淡聲道:“九腸愁的解藥,可是你尋我父親那裏取的呢?”
崔元昭與蘇子衿陡然一愕,覺察到了一絲異樣,溫善晉乃係此朝的中書省同平章事,他當前在翰林苑裏領了份閑差,與起居官一同編纂大鄴國史,這般壓根兒不治國是朝綱的一位人物,又怎的會與此一案樁有所牽連?
眾人不可置信地凝向了沈雲升,靜候著他的答複。
溫廷安是非常敏銳的,從沈雲升短瞬的沉默之中,便是覺察到了他那日所取得的解藥,到底是不是從溫善晉的藥坊裏取來的,沈雲升原本的態度較為沉默,晌久之後才鬆了口,沉聲道:“解藥確乎是溫大人研製而成的,崇國公府的那一座藥坊,確乎是阮掌舍所設下的一處據點,專為太子殿下驅馳。”
溫廷安心道一聲果真如此,從元夕那夜,她在茶樓裏窺見到溫善晉同趙瓚之晤麵的那一刻起,她的腦海裏就晃過了諸多事體與線索,她懷疑溫善晉的肺疾是假的,除了尋常的上值,其餘的光景他都是待在府內後院的藥坊裏,外人皆是認為他貪生怕死,避居一隅在煉就長生丹,殊不知,他所煉的丹藥不是旁的,而是麻沸散,是九腸愁。
溫廷安鴉黑的眼睫輕輕地顫了一顫,想了一想,爾後才道:“九腸愁的解藥既然是父親所煉製而出的,那麽,九腸愁是不是也是他煉製出來的?”給媵王送去劇毒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倘若真的是溫善晉,那麽兩位暗探之死,便很可能與溫善晉脫不了幹係,溫廷安思來想去,委實想不通溫善晉這般行事的動機,更何況,她不願相信溫善晉會這般做,但這兩位暗探所留下的線索,如千絲萬縷一般,偏偏牽扯上了他。
這會是一種巧合嗎?
原是尋常的一件案樁,一時變得疑竇叢生,疑雲雜陳,沈雲升緊緊斂了斂眉心,審慎道:“更多的詳細情狀,我其實也並不太明晰,這亟需去討教阮掌舍。”
一行人離開義莊,阮淵陵正在衙門的東直房候著他們,廊廡之下人影憧憧,誰見了他,都要拱恭謹地首喊聲寺卿大人,男人雋然負手而立,峻沉修長的身影,長駐在半明半昧的春晨虛影之中,庭中有一株梧樹,一掬碎金般的日光穿過樹杈的罅口,投落下了一片斑駁稠密的鎏金日影,浮動的光儼似麥芒,迸濺在男人的朱色繡襟之上,襯得他姿影舜華,莊嚴沉定。
似乎已然等候眾人多時,料知到溫廷安會來問些什麽,阮淵陵先是對沈雲升淡聲問道:“告訴她了?”
沈雲升帶頭歇步,繼而俯首作揖道:“晚輩不曾泄露分毫,是溫兄自行推論出來的。”
溫廷安從二人對話之中嗅出了一絲端倪,凝聲問道:“阮掌舍是不是早就從暗探所中之毒之中,看到了潛藏著的線索,您之所以有意隱瞞實況,便是不欲驚擾我們,怕我與溫廷舜囿於與溫善晉的血親關係,您忌憚我們會動惻隱之心,故此按事不表,就怕影響任務的完成情狀?”
“不錯。”阮淵陵徐緩才開口,又倏然思及了什麽,默默停頓了許久,他掃一眼廊簷之下的琉璃風鈴,在一片風敲鈴的潺湲之聲間,他的語氣不自禁變得溫淡了些:“不實相瞞,在九齋之中,你的刑統之義答得最好,照常理而言,本官本該遴選你作為一齋之長,但在本官看到了兩位暗探的驗狀之後,暗探的線索指向了你的父親,偏巧本官與爾父關係匪淺,為了避嫌,自不太可能命你去密查你的父親。本以為你可以避過此案,但本官委實沒料到——”
話至此處,阮淵陵抬起了眸,指腹捏緊了袖裾內側,話辭平添了幾分冷冽的溫度,“溫廷舜他們竟然會悉數失蹤,想來情狀極為凶險與詭譎,但是,此則東宮太子親自囑托下來的重任,哪怕是九死一生,你們也務必要去完成。”
想來事前,阮淵陵是藏了一份私心,若是讓溫廷安發現金諜藏身的據點,以及偽詔一案,這兩樁案牘的生發,除了與常娘與媵王息息相關,背後還可能與溫善晉脫不了幹係,讓她就這般去搜掘父親的叛朝之物證,讓她檢舉他,不免過於殘忍,但天有不測之風雲,他派遣出去的第一批暗探死絕了,第二批人,也就是溫廷舜這五人,雖未傳來真實的噩耗,但已然在酒場之中下落不明,這一條通抵真相的前路,譬如絞索般的漫漫長夜,一切俱是未知的,事態嚴峻,任務不得不讓溫廷安他們四人繼續接手並完成。
溫廷安的心重重沉了一沉,饒是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到溫善晉可能是屠害了暗探的元凶,亦可能是常氏酒坊的幕後主使,她的思緒重重恍然了下,整個人悄然捏緊了拳心,她心中有一道聲音告誡她,溫善晉是無辜的,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於他。
她複微微鬆開了拳心,對阮淵陵問道:“掌舍,晚輩其實還有一問。”
阮淵陵抿了抿薄唇,右手摩挲著玉扳指,淡聲道:“但問無妨。”
“您之前說,常娘與大金諜者暗中往來的這一消息,乃是梁庚堯告知與您的,我想見一見這位大金諜者。”
阮淵陵動作一頓:“不妨說一說你的理由。”
溫廷安道:“這個消息是梁庚堯跟您說的,但為何您派遣入內的暗探會遭人發現了身份,以及溫廷舜他們為何會離奇失蹤,這酒坊之中到底藏著什麽秘辛,這些我們都一概不知情,若是不知情的話,待我們潛入酒坊之中的話,不免會落入前人之窠臼,心裏多留個心眼兒,總比沒有心眼要強不是?此則其一。”
阮淵陵靜默地看著她,不動聲色,繼續聽她說。
“再說其二,雖說大理寺審人手段之高明,說是冠絕三法司也為不過,但梁庚堯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諜者,若是不願透露其他諜者的行蹤,可有千百種方式逼自己死去,但他沒有這般做,反而將常氏酒坊此一線索抖了出來,這便有些可疑,梁庚堯所透露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太子要找到的東西,到底在不在常氏酒坊,這是需要求證的,但目前觀之,阮掌舍您損失了兩位暗探,還有五位紙鳶杳無音訊,您難道不覺得可疑麽?”
梁庚堯身為大金諜者,他這人想必是有詭計與籌謀的,他之所言,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此些皆需要求證,我們不能隻聽信其一麵之詞。
溫廷安所述之詞不無道理,沈雲升、崔元昭與蘇子衿一致同意她的說法,沈雲升對阮淵陵道:“掌舍,您不妨帶我們去看一看這位梁庚堯,好讓大家心中有些定數。”
阮淵陵斟酌了許久,適才對眾人道:“行,那便跟我來。”
日頭漸漸一路走高,空氣裏彌漫著新雨的濕漉氣息,遠處漫起了悅耳的蟬響,詔獄坐落於府衙的東北一角,一圍穿著勁裝的獄吏正在四下值守,見著阮淵陵領著幾些少年來,眾人忙恭謹地頷首行禮,隻聽阮淵陵低低說了一聲:“周廉呢?”
為首的一位獄吏恭聲道:“尚還在看守著梁先生呢,卑職這般將周寺正喚來。”
溫廷安覺得周廉這個人名頗為耳熟,似乎是在哪兒聽到過,待獄吏將一位身著天青色官袍的青年行出來時,看清了對方麵容之後,溫廷安適才意識到對方是誰了,升舍試的那日,負責在明倫堂監考的考官之一,這人還拐彎抹角地說她的午膳氣味重,須臾,直截了當地將她的考籃給收走了。
這廂,周廉朝阮淵陵做了恭謹的揖禮,阮淵陵淡聲吩咐他道:“帶著他們去見梁庚堯。”
一抹訝色直直掠過了周廉的眉眼,梁庚堯可是三司重犯,怎麽會讓一幫外人隨意見之,他順勢看向了寺卿身後的數位少年,最後視線在溫廷安駐足了片晌,溫廷安回望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周廉已然認出了溫廷安,繼而不動聲色地斂回視線,朝阮淵陵重喏了一聲,對少年們謹聲道:“你們但請隨我來。”
梁庚堯被關押在詔獄的東南一角的刑獄之中,重重設卡,戍守極為森嚴,鐵青灰的雙側石壁之上,懸著橘黃色的油火,火色覆照在了冷硬的空氣裏,渲染出了一份毛毿毿的森冷氛圍,周廉一手提一盞六角蒙絹油燈,一手嚴謹地負於後背處,領著溫廷安等人往裏走,沉寂的氛圍之中,誰也沒說話,潮濕僵冷的黝黑石板,有且僅有眾人革履發出的槖槖槖靴聲,靴聲強化了獄內冷寒涼冽的氛圍。
獄外獄內,全然是兩種既然不同的天地,詔獄裏縱然燃著諸多明燈,但仍舊抵擋不住濕冷黏稠的寒氣,濕氣裏裹挾一種熏鼻的血腥氣息,儼似一尾冷蛇蟄伏於背脊之處,嘶嘶地吞吐著蛇芯子,引人脊椎顫栗,尾骨之處,乍然生出了一絲寒意。
崔元昭方才待在義莊之中,本就有些身子不適,目下待在了刑獄之中,嗅著那彌散在空氣裏的血腥氣息,臉色不由地益發蒼白如紙,溫廷安看了她一眼,伸手遞了一枚蘇和香丸過去,崔元昭言謝接過,將蘇和香丸徐徐銜入口中,晌久,毫無血氣的臉上適才恢複了一些潤色。
一行人一路無話,約莫小半刻鍾過去,周廉領著眾人到了一座牢房門前,鐵質獄門由兩位獄卒左右推開,空****的牢房裏,一灘柴黃的幹草堆垛之上,癱躺著一個身著白色囚衣的青年,看著年逾而立,曆經了長達半個月的嚴刑拷問,青年悉身是血,他的體格本是中等偏瘦,遭罹重刑,此番僅剩下一具皮包骨,布滿血痕而蒼白的麵容之上,眉眸與顴骨高高襯突而出,像極了嶙峋陡峭的山崖,淩亂且粘稠成綹的枯發之下,枯涸的眸色黯然無光,流淌出了一種屢受重刑鞭笞之後的麻木渙散,儼似對周遭已然失去了感知,形同一具失去生機的紙偶。
不過,當他瞅見周廉帶著溫廷安等人,陸陸續續入了牢房來的時候,迎麵而來的五道人影,濃墨重彩一般罩住了他,梁庚堯蒼白無色的臉上,漸而露出了一抹訝異之色,僅一下垂邃眸,旋即又平寂了下來。
“周寺正竟然帶來了幾位客人來,真是稀奇。”
梁庚堯的嗓音極為枯槁且苛沉,沙啞且寒銳,似是久未開口的人,此刻突兀地開了口,尾音摻雜著一抹陰鷙的笑意,竟是教人不寒而栗。
周廉將油燈懸在了青灰石壁間的獸角之上,先讓溫廷安等人停佇在一丈開外的地方,他行至梁庚堯近前,寒聲道:“他們現在問什麽,你便答什麽。”
梁庚堯陰寒冷鷙的視線,自血漬粘結的發絲之下伸了出來,在四位少年身上逡巡了一遭,眾人如覺雷殛,心生巍巍之意,俱是肅穆以待,正襟危立,梁庚堯的視線最後在溫廷安身上停留下了,寥寥地扯起了唇角,道:“你便是那日護送我的溫家大郎,溫家的嫡長孫?”
梁庚堯不愧是長年生長在中原之地的金諜,中原話與官腔都十分地道,若是不細聽,溫廷安定是辨不出他到底是大鄴子民,抑或是金國諜者。
梁庚堯假模假式做了一個拱手的姿勢,腕間栓著的鐵質絞索,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起伏,發出了一陣拖動的悶響,他腕間俱是勒出的涸血,麵上似笑非笑地道:“多謝溫大郎半月前的仗義襄助,若沒有你一路救護,梁某大抵早淪為一枚棄子,死在刑部的牢獄裏了。”
溫廷安狹了狹眸,道:“據此看來,梁先生,您好像對我很熟稔?”
梁庚堯慵懶地靠在枯草垛處,一條腿半支起來,一條遍布鱗傷的胳膊搭在其上,嗬笑了一下,道:“大鄴議和使臣溫善晉的嫡子,在金國,誰人不曉?咱大金的崇禎帝一直欲招爾父去金國,予以重用,但爾父多少有些冥頑不靈,一代名臣蟄伏至此,梁某真替爾父感到遺憾。”
溫廷安聽出了梁庚堯話辭裏頭的挑唆之意,元祐議和一案一直是壓在溫家身上的重石,無數門閭士子以議和妥協為奇恥大辱,謗議溫家乃是國賊,加之這幾日發覺溫善晉與媵王私下晤麵,以及暗探留下的蛛絲馬跡,這本是紮在溫廷安心中的一根棘刺,眼下梁庚堯不輕不重的一席話,無異於雪上添霜,她袖袂之下的指尖緩緩攏緊。
沈雲升溫聲提醒溫廷安道:“溫兄莫要聽信梁賊的話,此則離間之計,我們來此的目的,是來相詢常娘與金諜據點、以及她與偽詔的關聯,莫要被他的話牽著鼻子跑偏。”
周廉對此並不置一詞,閑散地抱著雙臂,淡淡地倚靠在了石灰牆上,他倒想瞅一瞅溫廷安當如何同梁庚堯對峙。畢竟當時他是這位紈絝少爺的監考官,能頗受寺卿大人與東宮太子之倚重,想必有其過人拔萃之處,他倒想領教一番,若是往後不出意外的話,這人也會進入大理寺,成為他的同儕之一。
這廂,溫廷安捋了捋聲息,眸底的風瀾重新捋平,看著梁庚堯,一字一頓地肅聲問道:“偽詔一案以及金諜據點,都與常氏酒坊脫不了幹係的線索,可是你提供給掌舍的?”
沈雲升、崔元昭與蘇子衿三人一致看向了梁庚堯,眸色添了些複雜之意。
“正是。”梁庚堯牽了牽唇角,看著溫廷安道,“其實你也很清楚,梁某身為諜者,便是要小隱隱於市,而三舍苑的寒門書生,既不會受矚目,也能撈著四麵八方的消息。半個月前,樞密院與刑部要將梁某作為誘餌,去寰雲賭坊引出另外一位金諜,其實,龐樞密使與刑部侍郎鍾伯清二人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的目標,不是抓梁某的同黨,而是要提防大理寺,預防落下話柄。”
“大理寺那時已經懷疑,寰雲賭坊便是金人的據點之一,我們的目標是竊走畫院的一封洛陽兩坊輿圖,樞密院與刑部給我們搭把手,我們各取所需,但賭坊被阮寺卿的暗探發現了,一夜之間遭致秘密查封,龐瓏與鍾伯清自然不能坐以待斃,那一夜他們也率兵在寰雲賭坊設伏,但他們委實沒料到,大理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阮寺卿圍剿寰雲賭坊隻是一個幌子,大理寺的真正目標其實是梁某。”
梁庚堯這一席話信息頗大,少年們俱是有些緩衝不過來,麵麵相覷,眸底皆有無法掩飾的愕色。
溫廷安凝聲道:“你繼續說。”
梁庚堯遂是繼續:“我們身為金諜,必須轉移去新據點,而常娘新設的酒坊,便是上峰為我們籌備的第二處據點,此則梁某被抓之前所收到的風聲,消息是絕對做不了假的,你看看,你們的阮寺卿先是派遣了兩位暗探,結果中毒而死,又塞了五個少年潛伏以探賾內情,結果下落不明。”
他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嘖”了聲,雲淡風輕地笑道:“虧你們是太子殿下扶植的紙鳶,連區區一個藩王之子和一個賣酒婦都擺平不了,是不是也就這點能耐了?將來又有何能,恭請你們的太子殿下送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這番話顯然是刻意為之的激將,溫廷安並不吃這一套,麵容寡淡如水:“你佯作很怕死的樣子,為了保住性命,選擇與樞密院、刑部秘密往來的實情,逐一吐露給我們,但你這般殷勤的投誠,未免太過於可疑。”
梁庚堯聳了聳肩膊,偏著頭:“你懷疑梁某說了假話?”
溫廷安斂眸道:“假令你是真想投誠,大可不必彎彎繞繞說這些長篇大論,直接將你們與龐瓏、鍾伯清秘密勾結的文書、文牒亦或者賬簿上交給寺卿便好,實證在手,相當於拿捏住了龐、鍾二人的命脈,屆時奏請聖裁,官家下詔搜剿令,直接查封常氏酒坊,不是更能名正言順一些麽?大理寺亦是根本不必陷入損失人員的贅累之中。”
溫廷安注視著梁庚堯:“你說,是也不是這個道理?”
梁庚堯怔了一下,溫廷安方才一席話邏輯極為縝密,竟是挑揀不出絲毫的錯處。
良久,梁庚堯淡淡地笑道:“溫大郎所言在理,但您方才所述的物證,並不在梁某手中,否則梁某也絕不至於落拓至此。”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這不,你們目下也都知曉了,常娘不僅與媵王暗中有來往,其所經營的酒坊,不日還斥巨資,盤下了一座龐敞的酒場,亟待招標投榜,洛陽數個世家大族的公子,蠢蠢欲動,準備給這座酒場散財呢。”
沈雲升端視梁庚堯,“如此機密之要事,倘若所言為真,為何你要告知予我們?”沈雲升也同溫廷安一般,懷疑梁庚堯投誠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