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未放榜的前一夜, 洛陽城內的生員近乎徹夜難眠,明明不是三月春闈,但近乎所有人都輾轉反側, 一麵差人去閬尚貢院打探消息, 一麵焚香祈福, 如坐針氈地等待放榜。
溫家亦是差人多番打聽,家中有四位參試的少爺,溫青鬆不擔心溫廷舜,也不會太掛慮溫廷猷與溫廷涼, 畢竟兩人有底子,看起來是能穩操勝券的,讓人心中有個定數, 溫青鬆唯獨憂慮溫廷安, 旁人有多焦灼,她看起來就有多閑情雅致, 也看不出是胸有成竹,還是妄自菲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升舍試放榜可是牽動洛陽的一樁大事,天蒙蒙亮的光景,還沒卯時正刻,一夜未眠的呂氏匆促起身, 便遣王冕去看榜。
開春了, 昨夜下了一整宿的春雨,通往閬尚貢院的青石板道上,鋪了一地胭梅荼蘼, 空氣裹滿了沁涼濕甜的暖涼氣息,經殘雪細細洗濯, 落英像是一簇一簇寫意的映山流火,燃遍了廊坊街巷,指不定是個高中的吉兆。
王冕算是來得較早了,可一到閬尚貢院的南院東牆處,那一處已是沸反盈天,端的是車馬駢闐,目之所及之處,盡是熙來攘往的士子,紅紙金榜之下滿是攢動的人頭,這些人多半是貴胄顯貴之家的傔從,專門替自家少爺公子來看榜的,也有少數是出身於寒門的生員,自個兒來觀望。
這東牆足有一丈之長,榜文以黃紙淡墨書寫,喻有喜慶吉祥之意,遂稱金榜,不光是士子關心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在榜上,就連東廊坊內的黎民百姓,也紛紛來瞎湊熱鬧,看看今歲是哪路的神仙斬得了升舍試的魁首,那人便有望是未來的狀元郎。
一片鼎沸嘈雜的人聲之間,王冕見到臨溪也來了,不光有臨溪,二房的梁傔從、三房的書童阿玦也前一腳後一腳的來了,四位少爺讀得不是同一個學目,自然名字也不在一張榜上,大家都在各自分開尋找。
王冕決計從金榜的中間位置開始找,大少爺才學了五日,要在五日能學會過去一年的學識,還要考得好,簡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大少爺明顯是有讀書的天資的,過去五日皆在刻苦學讀,此些情狀,王冕俱是看在了眼底,心裏覺得大少爺是不會考得太差的,可他苦苦尋索中間的位置,將上邊的名字都觀摩了好幾回,竟是沒瞅見大少爺的名字。
不會吧,連腰眼的位置都沒考著?
原先緊張且澎湃的思緒淡去不少,王冕不由替大少爺重重捏了一把虛汗,今歲雍院外舍生參考,攏共兩千四百餘人,循照五十取一人的嚴苛規矩,溫廷安要升入內舍的話,至少要在前五十名,才能勉強穩妥。
腰眼便是五十名上下的位置,往下是第五十一第一百名的生員名單,超出一百名以外,不予勘錄,故此,沒到謄錄到名字的律學士子占了絕大多數,將榜單翻看幾遍,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便是垂頭喪氣地走了。形成互襯地是,雍院是三舍苑六大書院之中,競爭最為激烈的,若能成功升舍,那將將是值得喜大普奔之事,有人哀慟涕淚,說翌年再搏一搏,也自然有人振臂高呼說了句“中了中了”,如瘋了般,開懷大笑。
那一瞬間,王冕悉身哆嗦著,感到周身極是冰冷,他是有些不敢往上去看的,可還忍不住粗略看了幾眼,上頭二十行內仍舊沒有大少爺的名字,倒是瞅見一個有些熟稔的,竟是楊淳,這人是名副其實的寒門子弟,在學齋裏坐最後一排,名不見經傳,課業常墊底,數番受簪纓子弟的嘲笑與謔辱,呂黿呂博士也是不大看好他的,任誰也料想不著一個無名之輩,竟會考著第三十七名!
簡直驚掉所有人的下顎!
王冕瞠目結舌,大少爺可是能夠跟齋長呂祖遷同榻而坐的人,怎的可能連楊淳都考不過?
莫不是此番科考,大少爺發揮失利了?
王冕心中五味雜陳,額庭上冷汗潸潸直下,那一顆心真真如燙油來回炙烤了般,隻得往下繼續搜尋大少爺的名字,這一回看得除了細致,還是細致。
那頭,梁傔從見狀,眉頭一挑,便是袖著手擠過人潮,遙遙衝著他揶揄道:“不若從最後一名開始尋罷,指不定能快些找著,不過,你尋了這般久,仍未找著的話,指不定就是不中咯……”說著,便是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可見三少爺是取著了不錯的名次,這廂才敢叉著腰膀,有恃無恐地說盡荒唐辭話。
也不見得梁傔從會看輕臨溪或阿玦,臨溪是溫廷舜的貼身童仆,溫廷舜是崇國公府裏最受溫青鬆器重之人,本是受人敬仰的魁院上舍生,此番科考必是能中的,名次絕對在前三甲,溫廷涼難能望其項背,梁傔從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隻會一昧奉承臨溪,來日好拉攏人心。阿玦是溫廷猷的書童,溫廷猷與溫廷涼水平差不多,名次大都差不離,梁傔從隻會同阿玦抱團取暖。
王冕聽得可謂是一通臉紅脖子粗,也不知是不是梁傔從一語成讖,他在五十名開外的名單裏,搜尋來搜尋去,竟是遍尋無獲,難不成大少爺這回真的落第了?
一股愧色如陰霾般攫住了王冕,悉身如墜冰窠之中,他想著大少爺這般勤奮苦讀,焚稿繼晷,縱然不能成功生舍,也不應當掉出百名榜內!
適時,一道淡冷醇和的嗓音,自身後不疾不徐地傳來:“溫廷安的名字在上麵。”
王冕觳觫一滯,下意識回頭一看,竟是沈雲升。
沈雲升穿著一身青鶴紋廣袖常服,儀姿卓爾不群,像極了一塊質感薄寒的寶玉。
他是寒門子弟,但那一身造相,愣誰還以為是哪戶高門貴胄的少爺,圍觀的仕子不敢讓他身邊擠搡,下意識讓出了一道細道出來。王冕見著沈雲升也來看榜,一時有些窘迫。
風雪夜出城搭救二少爺時,他還曾竊自冷嘲沈雲升無禮,殊不知,對方並未計較茲事,反而替他尋起了人來。
沈雲升是太常寺上舍生,平素溫廷安會去族學的文庫搭把手,兩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沈雲升會照拂一下後生,亦屬人之常情。
王冕有些震愕地道:“沈公子沒看岔罷,大少爺的名兒怎的會出現在上邊?要是在腰眼的位置,小的方才也尋索過去了……”
沈雲升淡聲道:“找腰眼的位置,自然是尋不著的,因為他的名字在最上麵。”
“什麽?!”王冕愈發震駭,舌頭纏到了一塊,話也捋不利索了,“竟然在,在、在最上,在最上麵?……”
那可是前三甲的位置!
可與大少爺比肩並論的位置!
但,但這怎麽可能啊!
說著,王冕忙不迭抻著脖子,仰首細細凝看,隻見在灑金的紅紙之上,一百個名字之首,赫然用瘦金體寫著一個名字,溫廷安。
此一瞬,王冕的臉頰仿佛有血液在迅疾賁張並流動,他不可置信,忙閉了閉眼睛,再重新凝目看了一眼,盤踞在魁首之位的名字,仍舊是大少爺的名字,左側摹寫的籍貫亦是一字不差,而呂祖遷的名字,綴在了大少爺的下方,勢頭明顯稍遜一籌。
他沒看岔,大少爺確乎是真真奪得了魁首!
魁首的名字寫得最是霸氣,字體也是最大,王冕看得亢奮得要跳起來,忙轉頭對沈雲升道了聲:“萬謝沈公子提醒!可幫了小的大忙!”
因著自家主子升舍試奪了魁首,以後便是內舍生的生員了,甫思及此,王冕的腰杆也不由挺直了些許,原是沮喪的麵容登時神氣了起來,忙心急火燎地往崇國公府趕著。
因是走得急了些,王冕沒留意到沈雲升負手而立,看著金榜之上的名字,淡淡的說了句:“居然能連擢兩舍,溫廷安這造化,真不一般。”大概也是上峰太子會欽賞之故罷。
南院東牆張貼了長榜之後,便是輪到了貢院派遣一批唱報官,到中榜的各府各院,送帖報喜去了。
今兒的西廊坊格外的熱鬧,長貴與墩子各守在府邸朱門雙側,隻見那唱報官,騎著一匹高大的紅鬃騅馬,高舉一杆兒烈烈旌旗,帶上了一批嗩呐班子,在崇國公府左鄰右舍,鳴炮奏兵了好一陣子,據聞是禮部侍郎家的二兒子書學考了第四十三,成了上舍生,又聞是戶部郎中的四兒子畫學考了第二十七,亦是成了上舍生,這些皆屬與崇國公府交好的貴門,捷報頻傳,那嗩呐聲便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崇國公府正廳裏,溫家的老太爺與大老爺俱在,溫青鬆坐在上首座,旁側依序坐著溫善晉、溫善豫與溫善魯,溫青鬆滿麵肅色,溫善豫與溫善魯的容色亦是稱不上輕鬆,唯有溫善晉的神情最為鬆弛,正在悠哉地飲啜著昨兒剛從異域新晉的葭荼。
溫青鬆不溫不涼地看了大兒子一眼,心道溫廷安這性子,果真是承襲了父親,每逢大事,總變得這般懶散,一個正在濯繡院裏,臥看野史,閑聽春聲,一個正在正廳裏,淡酌淺茗,怡然自得。
溫青鬆四日前將溫廷舜、溫廷涼、溫廷猷叫去崇文院,逐次給袁長道摸了底,袁長道說三子皆穩,溫青鬆自當是信其之所言,正所謂數年磨一劍,一朝試鋒芒,他們平時課業都紮紮實實,應對升舍試,也自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對於溫廷安,溫青鬆是沒個底兒,不過,看其這般泰然沉篤的氣度,遇大事能臨危不懼,倒教人覺得他指不定能一鳴驚人。
待那嗩呐聲和馬蹄聲,不知在東西廊坊兜了不知幾轉兒,終於,隻聽得一片聲的震天鑼響,有三匹馬闖了崇國公府內,那三位唱報官神清氣爽地翻下鬃馬,一身縛帶喜慶的綢服與紅靴。
墩子見狀,忙上前將馬拴在了馬廄裏。
長貴迎前,將三人引入正廳,為首一人旋即叫道:“快請洛陽崇諭溫府的二老爺,恭喜中了魁首,今後是半隻腳踏入青雲的官爺了!”
另二人如沐春風地道:“老爺萬福,大鄴重器,倍感榮焉!”
一語掀起千層浪,起初府內寧謐了片晌,針落可聞,繼而呼聲雷動,溫青鬆頗為滿意地捋須,欣慰地道了聲:“不愧是我孫兒!”眾人按捺不住,悉數起身恭賀溫廷舜,諸房女眷亦是魚貫而出,爭相獻上賀詞與恭禮。
其中當屬劉氏較為激動,她早預著了溫廷舜定是國之重器,雖尚未春闈,但他一直非常穩,每逢大考,必是魁首,想必金榜一出,不少人押他是未來的新科狀元郎,她特地裁作了幾些料子極好的春衫,專門給他縫繡,盛裝在錦織衣篋裏,跟著其他房的恭禮一同送去了文景院。
幾房女眷之中,就屬劉氏籌備得最為上心,呂氏也給溫廷舜籌備了賀禮,是書牘與墨寶,隻不過就沒劉氏這般鋪張與高調便是了。
呂氏笑道:“劉姨娘近些時日待舜哥兒頗為周到細致,比較之下,我這做主母的,倒要生愧了。”
劉氏虛情假意道:“豈敢豈敢,大夫人言重了,大夫人是要掌飭中饋的人,府內大事小事都要一並照顧著,妾是閑人,見舜哥兒讀書清苦,文景院照料的人少之又少,妾便一直將舜哥兒視作己出,平素能關照些,便是多多關照些。”
這話裏話外,無不是綿裏藏針,呂氏怎的能品不出話中的嘲謔之意?劉氏是在冷嘲她教子無方,溫廷舜得了魁首,有多風光,就越是反襯出溫廷安的平庸與窩囊。
持劉氏這般心思的,並不止劉氏一人,想必其他房裏的夫人女眷,也有這般作想的,隻不過礙於情麵,不好明麵嚼舌根罷了。
這廂,為首的唱報官報喜畢,登時雙掌高舉於顱頂,虔誠地呈上了一隻錦匣,匣內是一封金花帖子,輕捷若鴻羽,份量勝千鈞,熠熠金花閃晃了無數人的眼兒,帖麵上頭戳了天家的印璽,貼文首頁用瘦金體謄寫一段話:“貴府老爺溫諱廷舜,高中洛陽升舍試第一名魁首,京報連登黃甲”。
第二頁,則寫有溫廷舜的名諱,花押其下,逐次寫了鄉貫、三代姓名。
這便是上舍生中了頭甲的待遇,卷子經由東宮審閱,尋常中榜的生員,卷子經由禮部批紅,且外,二甲生員有兩匹鬃馬與兩位唱錄官,送的是銀花帖子,三甲生員則是一匹鬃馬並一位唱錄官,送的是銅花帖子。
這份金花帖子,非同小可,放在前世,相當於是來自事業編體製內的麵試官,對頂尖畢業生發出的一份含金量極高的錄用書,意味著接下來,他不必在族學裏繼續念書,可下場做官,考察期為三個月,滿三月後,帶著課考校評,直接參加春闈之中的會試殿試,也就是公務員考核,考核通過,即刻從七品官做起。
溫廷涼與溫廷猷俱用歆羨的眼神,直直凝視著這金花帖子,眼兒都挪不動了,摸來摸去,希望能沾點二哥的喜氣。
溫青鬆可謂是顏上有光,拿出提早備好的封紅眾酬予三人,且道:“賢孫爭氣,足感盛情,今兒便請入內一道留用午膳罷。”
三位唱錄官自當歡天喜地的應下了,還對溫廷舜特地拜了三拜,道不準這人是未來的進士老爺,可得提前奉承好。
這榮譽不光是崇國公府的,也是屬於長房,溫廷舜撩開袍裾,拜了溫善晉與呂氏,溫善晉將他扶起。
談笑間,溫廷猷與溫廷涼的唱錄官陸陸續續地來了,溫廷猷得了畫學院的第二十七名,來了兩位唱錄官,獲賜的是銀花帖子。溫廷涼得了算學院的第四十一名,來了一位唱錄官,獲賜的是銅花帖子。
這銀花帖子與銅花帖子,俱是禮部戳紅章,在氣勢上,自當遜色了一籌,不過,兩人已是躊躇滿誌,能在千人萬人之中脫穎而出,當屬不易。
二人逐一拜了溫善豫與溫善魯,那三位唱錄官也得了大封紅,留下一同用喜宴,二房夫人裴氏與三房夫人黃氏甭提多開懷了,眼兒都咧到了鬢角上去,這禮部鈐印的榜帖,今後會置入本族戶的祠堂裏與溫家的祖宗牌位同等位置,以勉勵後生與光耀門楣。
溫廷涼頗為自得,拿著銅花帖子在溫廷安近前,眉飛色舞地擺來晃去,掐著嗓子,陰陽怪氣笑道:“哎喲,長兄,眾人對你那唱報官兒千呼萬喚呢,怎的還不來呢?莫不是,連百名榜都沒中罷?”
其實,隻有前五十名才有唱第與錄人,從五十一名起便屬落第,溫廷涼揣測溫廷安沒衝入百名榜,不過是要趁機羞侮她,以雪他被罰跪雪地抄錄她的文章之恨罷了。
溫廷涼以為溫廷安會染上慍色,可她淡淡地翻了一頁牘紙,豁朗地笑道:“盡人事聽天命便好,我還有兩年的機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當初,她與溫青鬆約定了五日之約,她對升舍試有把握,下場那日,律義、律論、律策皆不算難,進入前五十名是保守估算,如今竟是落第,她想了想,應是自己律策寫得不夠好,某種傾向出了謬誤,致使審官與判官認為她是主和派,因而不喜,遂圈紅叉,整一篇律策失了分未嚐沒有可能。
溫廷安也不覺惋惜,考得時候全力以赴,縱然今歲落第,亦屬問心無愧,與溫青鬆賭約輸了,她願賭服輸,按溫青鬆望子成龍的性子,他當時會命她繼續讀書的。
又過了堪堪半刻鍾,薄近晌午的光景,感覺外頭再未傳出甚麽動響,溫青鬆苦候著,繼而心中漸然有了定數,低低喟歎了一口氣,吩咐長貴著手譴人去堂廚通報一聲,準備添火掌燈開喜宴。
殊料此刻,一片氣勢撼天的馬蹄聲裂,外頭不由分說衝奔入三匹紅鬃烈馬,紮著大紅金箔彩綢,黃金馬鞍上三位唱報官,俱著葵花色圓領與贔屭頭翻尖兒皂靴,首戴紗帽,依此造相,應是大內翰林院承旨與院使。
竟是宮裏來的人!
為首一位唱報官,溫青鬆是全然認得的,是五年前一甲狀元郎黃歸衷,如今官拜翰林院承旨權兼知製誥,正三品大員,更主要地是想,他是前都察院左都禦史黃昀的嫡次孫,地位遐邇斐然。另外兩位是五品院使,乃係大內宦官。
見著這三位人物出現在府邸,原是緩和的氛圍一刹地發生了變化。
眾人麵麵相覷,斂聲屏氣,一麵看著三人,一麵凝著溫廷安,溫青鬆忙請三人入主屋,貢茶後,分賓主坐下,黃歸衷直抒來意,笑道拱手:“某賀喜溫先生廷安奪雍院第一名魁首,禦批連擢兩舍!某路上耽擱了,特此姍姍來遲,請太師與先生幸毋為怪!”
此話一落,人籟稍寂的宅院裏,即刻掀起了驚濤駭浪!
溫廷安不僅得了升舍試第一,居然還從外舍連擢兩級,直接晉升上舍?!
這種事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眾人又是震悚又是欽羨,直直盯著溫廷安,二房三房諸多複雜的視線如草船借箭般,無聲疾然射在了她身上,紮得她後脊一陣涼麻,她最先看到了溫廷涼,他大抵是將目瞪口呆表現得最為出色的人,愕然悉數寫在了臉上。
偌大的正廳裏,起先誰都沒有言語,是因為黃歸衷的話太過於驚世駭俗,誰也沒料著溫廷安這一紈絝少爺,竟然會成為國公府第二位奪得第一名的人!
在長達半刻鍾的沉寂後,眾人這才急急一哄而上,裏三層外三層團團擁裹住了她,溢美之詞不絕於耳,歡聲笑語庶幾揭破了鬥拱椽梁,溫青鬆大抵也蘊藉極了,給那兩位院使各具賀儀十兩喜錢,央其留院用宴,須臾,那黃歸衷要見一見她,溫青鬆忙喚溫廷安過來。
溫廷安對黃歸衷長揖大禮,隻聽黃歸衷欽賞地看著她,攀談道:“同在京畿,本官一向有失親近。你的策論本官看了,字句珠璣,確實是好的,但有些鋒芒。你可知,翰林院與龍淵閣為你的文章爭了一日一夜,本官這兩日上值,閣院裏的熱鬧,本官是許久沒見著了。”
黃歸衷當是知曉太子趙珩之給她的,是六科製式的考題,故此他話裏的文章,僅道了一篇,但能教翰林院與龍淵閣引發論戰,一定是她所寫的《王者不治夷狄》之律策。
溫廷安斟酌著道:“晚生僥幸,實屬是有愧,幸蒙黃先生承恩,實為欣喜。”
她的話滴水不漏,黃歸衷笑了笑,一旁的院使遞呈來一隻描金漆匣,揭了蓋,裏頭是一份金花帖子,同樣戳有氣吞山河的天子寶印,製式與溫廷舜的一模一樣。
這就相當於前世跳過碩士研學階段,直接收到了博士錄取通知書。
眾目睽睽下,溫廷安將金花帖子雙手掬著,恭謹遞呈給溫老太爺,溫老太爺喜不自勝,忙拿著她與溫廷舜的兩簿金花帖子去了祖廟。
這廂,梁傔從臉膛黯了一黯,此刻王冕滿頭大汗趕巧回了來,見了三匹紅鬃烈馬,登時知曉唱報官來給大少爺道喜了,他也高興起來,這時,臨溪遽地走近,輕聲提醒他道:“大夫人尚不知曉大少爺升入上舍之事,王兄快去通稟大夫人,莫要氣勢上輸給了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