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翌日, 適值卯正牌分,天是剛蒙蒙亮的情狀,東隅的一抹穹色有些微陰沉, 霾雲壓簷牙, 將雨而未雨, 廡下一圍長明燈遭濕冷的雪風吹得動**,呂氏吩咐檀紅瓷青起身燒熱水時,自深院門檻處遠眺天色,不知為何, 她竟是胸口怦然如懸鼓,右眼皮一直在亂跳,殊覺今日似有大事生發, 按捺不住心慌。
她同陳嬤嬤說了一遭, 陳嬤嬤正在替溫廷安拾掇考籃,聞罷, 藹然地笑道:“大夫人怕是在擔憂安兒的升舍試罷,安兒前日奪得課試頭籌, 昨日去崇文院應對,頗受溫老太爺欽賞。安兒厚積而薄發,夫人理當相信安兒才是。”
呂氏微微蹙著眉心,她所憂之事並非私試, 而是旁的, 但具體是旁的什麽事,她又無法具體言明,憂心焦灼之際, 隻得命陳嬤嬤道:“去將我那平安扣取來。”
溫廷安濯麵膳畢,便見呂氏對她絮絮提點了幾句, 大意是讓她不必拘謹促迫,考試要從容溫篤些,船到橋頭自然直,話至尾梢,便給了她一隻係有一枚環狀羊脂玉的金麵佛牌,道:“娘幼時身子羸弱,總有疾狀纏身,亦多險惡之運,你外祖母便去了一趟京畿南郊的伽藍寺,為娘求了一枚平安扣,賜平安扣的那位無妄法師說,此物來自暹羅,能辟邪消災,祓除災厄,化險為夷。娘隨身攜帶後,險事果真消弭,病疾也減弱了許多。今兒娘的心總是慌得很,放心不下你,安兒,這平安扣你便戴著。”
溫廷安看著平安扣一眼,隱隱失笑,呂氏竟與溫善晉想至一塊兒去了,雖然父親沒告訴母親今日有賊禿刺殺她的消息,但到底是母女一條心,呂氏心中持有靈犀,預感她此行一去,可能突生變節。但溫廷安也不可能告知實情,若是告知了,按呂氏的脾性,定是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參試赴險。
按說溫善晉已經提前迫她喝過解毒湯藥,縱然那巷中亂戰之中有毒箭襲來,戍守左右的大理寺兵卒亦不會袖手旁觀。隻是,溫廷安想不通一樁事體,溫善晉受阮淵陵所托,那麽阮淵陵又是從何處知曉樞密院與殿前司一定會派遣細作,在士子鬧事的禍亂之中刺殺她?
並且,阮淵陵知曉那箭簇一定會淬有劇毒,還知道破解劇毒的解藥調配方子。
樞密院如此隱秘的權謀,怎能輕易讓大理寺知曉?
在崔府謁見阮淵陵時,他說在調查大內偽詔一案,徹查舉城所有抄報堂顯然過於費力耗時,故從梁庚堯這一諜者身上著手,莫非阮淵陵所收到的刺殺風聲,便是從對梁庚堯的嚴刑逼供之中獲知?
若真是如此,命梁庚堯將樞密院與金諜暗通款曲的證據,直接交付予大理寺便可,通諜乃是叛國大罪,樞密院裏若真的出了細作,唆使殿前司煽動民憤,那麽這一出謀略實錘後,便是罪不容恕,局麵對大理寺將大有裨益,溫廷安弄不明白阮淵陵為何舍近求遠,要大費周章讓她服下解藥,去赴今日這一場鴻門宴?
阮淵陵明麵上是東宮太子的親信,是恩祐帝禦前的紅人,說徹查元祐舊案,替溫家濯辱昭雪,溫廷安在冥冥之中,覺得此人沒這般純粹無瑕,他抓梁庚堯,是私下行動,動用的兵卒還不是衙門皂隸。但又念在他是溫善晉的得意門生,溫善晉十分倚重他,溫青鬆亦是敬他三分薄麵,可見阮淵陵自溫家之中的地位並不低。
溫廷安也看不清溫善晉,父親在外領份閑差避居政壇,在內與崇文院一團和氣,不爭不搶,在藥坊同她敘話之時,卻要提防崇文院的長貴與墩子。說起來,長貴為何要窺聽父親的牆角,可是要調查些什麽?
溫廷安暫先將疑緒抑住,對呂氏含笑言謝,接過平安扣,揣入袖囊之中。
甫一出了府,外頭倏然落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夾雪來,凜風朔朔,蹄聲烈烈,雪霜敲撞車壁,溫廷安闔眸養憩之時,不時聞見遠空傳了幾道霹靂春雷,路途愈發濕濘,故馬車也不敢行得過疾。
此行攏共四人,除了溫廷舜,其餘三人俱是不太放鬆。溫廷涼前日在雪夜裏挨了鞭罰,跪得膝骨受涼麻疼,可謂是對溫廷安恨得咬牙切齒,他將其所作的《律賞忠厚之論》通篇誦讀,心下暗暗發誓,一定要成功升舍,把曾前在長兄這裏受過的辱,悉數討回來!
按他的了解,溫廷安不過就是僥幸,時運好了些,造弊手段高明了些,待他被巡衛搜了身,進入號房後,一定會原形畢露,沒有王冕給他打小抄,屆時看這阿鬥怎麽考!
相較於三少爺,五少爺溫廷猷沒這般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今兒母親黃氏為他焚香祈福,上香三炷,黃氏同呂氏一般,俱是信佛的,逢大事必尋佛問庇,臨行前,溫廷猷對黃氏道:“母親,不若也給長兄上三炷香罷。”
黃氏愕訝,愕訝之中又有輕蔑。她並不看好長房那位紈絝嫡子,出於近墨者黑的考量,常敦促溫廷猷少與溫廷安來往,但溫廷猷不以為然,覺得長兄品性並不壞,待人接物也真誠純粹,雖說課業不佳,但課業又怎能定奪一個人的所有品性?
在這崇國公府裏,論課業,他自當最欽佩溫廷舜,最喜同他切磋,若論品性,便是溫廷安。二哥疏離寡淡,尋常人難以近身,三哥睚眥善妒,總愛戳人短處,溫廷猷相處起來,總要留些心眼,時而久之,不免覺得累乏,但同長兄相處,他卻能覺知到舒適親和。
溫廷猷主動拈香三根,燃著了火後,對著佛像長揖一禮,祈求溫廷安能順遂通過升舍試。
馬車很快抵達三舍苑以南的閬尚貢院,此座貢院,據聞乃是大晉時期的國子監設地,晉後主曾任塾師為監生講授聖學,奈何二十多年前鄴晉交戰,經戰火墮歿,閬尚貢院付之一炬,先帝憫其底蘊廣厚,命工部重繕。溫廷安率意望去,目之所及之處,朱門烏戶,雕簷畫棟,考棚修繕得極為壯闊恢弘,原作三月後春闈之用,目下倒暫辟為升舍試的春場,院前戟門有兩巨柱,朱筆左上書『開科取士』,右上書『為國求才』,聽旁的一些生員說,是出自當朝老太傅之手。
巡衛搜身畢,她順勢跨門檻而去,抬眸可見前院三庭四堂,號舍儼然,設小門一道,一人一間。
號房依循千字文之中的『天地玄黃』作為次序,後院是一座端方規矩的四合院,是供生員休憩所用。
溫廷安領到的號房是『昃』,居於四堂之一明倫堂,號房序屬第十二間,甫一入內,號房比預想之中要寬敞,甚至她不趺坐,將腿抻直都可以。依循規矩,暖手爐、護膝絨皮等物一律不能戴身,劉氏為溫廷安所繡的那一對護套,巡衛檢視數眼,覺其質地極薄,允她帶了進去。
溫廷安將護套摘下,疊了幾疊,墊在了膝骨之下,號房裏蒲團又扁又直,地麵冷硬,她用慣了暖炕,一時跪冷地有些不大習慣,而護套裏繡有棉絨,剛巧可以護住她僵冷的膝部。
今日的主考官是大理寺與吏部,一個是三法司之首,一個是六部之殺器,審考官是大理寺寺正,以及吏部的文選清吏司,他們雖不是官居三品四品的大員,但那一身森嚴的青袍官服,足以教人噤若寒蟬,整一座明倫堂的秩序極為嚴謹。
左鄰右舍,也不乏一些個胸有成竹的生員,在兀自竊竊私語,有人發現鄰舍是她,不懷好意地探頭,調侃了一句:“這不是在貢院名垂青史的白卷公子麽,今個兒又來交白卷啊,交了第幾份啊?”
須臾,周遭掀起了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聲。
為免士子私弊抑或集體造弊,升舍試的座位是打亂的,六大院的外舍生混糅於同一齋學考,坐在溫廷安周身的生員,泰半是其他院的外舍生,縱然這明倫堂裏坐著同院甚至同齋的人,也可能礙於情麵與自尊,不敢妄自出頭為她辯護。
哄笑未持續多久,外頭傳了寺正周廉一聲冷沉的低斥,“笑甚?是覺得自己能高中一甲?不若出來,這監考的烏紗帽給你戴一戴。”
聒噪的氛圍一霎地平寂如水,眾人慫如老狗,明倫堂闃寂無聲,再無人敢妄自言語。
溫廷安淡淡舒了一口氣,眾人皆是會審時度勢的,若是未來真能高中,必會進入大理寺,那麽這位監考的周廉自然他們的上峰,得罪了上峰,對他們一絲裨益也無。
溫廷安在腦海裏將大鄴刑統與新律的核心部分默誦一回,約莫過了半刻鍾,她聽著了窸窸窣窣的雨聲,寒意轉濃,俄而,一遝約莫一掌之厚的卷子,自小門外處遞呈而來,溫廷安掂了一掂卷子的重量,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沉重。
她粗略觀覽了一番,律義的題量較為尋常,攏共十道到二十道,考察範疇與難易程度她心中有了數,但翻至律策這一部分,她眸心微瞠,論題居然要考察兩篇。
一篇韻賦,一篇策論,相當於前世大考時一口氣寫兩篇大作文,一篇敘事文,一篇議論文,每篇千字,分值不少。
溫廷安眉心微微蹙緊,呂黿與溫青鬆都跟她說過,升舍試隻用寫一篇律策,為何輪到她這裏,居然要寫兩篇?
她心生疑竇,繼續翻至律論部分,案子攏共有九樁,掃去一眼,案情俱是詭譎複雜,試官規定了每一篇判狀須在三千字以上,按這般算計,九樁案子的判狀字數攏共近三萬字。
律策的兩千字加上律論的三萬字,要在四個時辰內完成,縱使是會試、殿試,題量與難度也根本達不到這般地步。
溫廷安第一個反應是,試官發多了考卷,她輕輕叩門,喚來了那位監考的寺正,詳述原由,詎料,周廉僅是輕描淡寫地掠視卷子一眼,沉聲道:“溫生員,這就是你的考卷,經大理寺與吏部驗核過無誤,適才下發予你。”
此一瞬,溫廷安深深看了周廉一眼,忽然之間,她明白了什麽,心中一陣了然。
考卷的分配經過大理寺卿之手,大理寺卿是周廉的上峰,若無寺卿之令,周廉又怎會如此輕描淡寫?
溫廷安垂眸道了聲,立即坐回案前蘸墨答題。
她不是遇事就慌的性子,恰恰相反,越是在時間局促的情狀之下,她越是能持守平靜如水,前世九年考試的磨礪可不是白磨礪的。
律義十五題,十道是出自大鄴刑統,五道出自新律,這些要記要背的,相當於送分題,溫廷安寫得十分流暢,不消一刻鍾便大功告成,繼而轉戰律策部分。
第一道論題是《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傳》,溫廷安靜靜看了一眼,薄唇輕輕勾了勾,這《王者不治夷狄》她可太熟稔了,前世常背常新,其論題是,不能依照中原文明來治理蠻荒之地。
這個論題所指涉的國是非常明顯,便是大鄴與大金兩國之間的和平往來,核心意旨是治國之法與外交之法,溫廷安前世在體製內待了七年,心中頗有建樹,寫起這些自當是得心應手,但吃老本顯然不行,她還得結合大鄴與大金的基本國情。
元祐十六州收複未遂,一直是先帝心中的一根刺,金人野心昭彰,數回犯禁,恩祐帝登基那年改年號為紹聖,意要承其父誌,去歲金人再度犯禁,龐家敗北,溫家成為議和使臣,元祐議和案由此始焉。
那麽問題來了,外交方麵,必將分出兩種立場,一種是主和派,一種是主戰派,若是說主和,眼下金諜都潛入洛陽,在天子腳下蹦躂,說明金人有恃無恐,沒將天子放入眼底,主和隻會顯得大鄴人怯懦,但若說主戰,軍餉、糧草、開支用度都要有所考量,最遭殃的還是元祐城的百姓,禁軍真要打仗,殃及的百姓若是流離失所了,又當如何安置?還考慮領兵打仗之論、打仗的氣候天時。
溫廷安既不主戰,也不主和,究竟主和還是主戰,根本不是她一介儒生可妄作評議的,她決定從紹聖、天昭數年以來的帝治與元祐議和對大鄴經濟、民生帶來的影響為破題,又講若是兩國交好,該如何治理白山黑水裏的牧民。
下一篇律策考得是韻文,比起上一篇,這一篇太簡單了,論題是《禮以養人為本》,大白話是,禮數應當以教育人為根本。這一篇作文可援引的論據非常多,溫廷安不需要太過細細斟酌,揮筆一就,文章很快颯然寫畢。
律義與律策耗了近兩個時辰,還剩下兩個時辰寫律論。
溫廷安先果腹,午膳是兩隻薄皮蓮花耐糕、一疊蟹羹勝肉、半碗撒了淡鹽的柳葉韭熱湯,是從陳嬤嬤昨夜從熙春樓提前買好的,今晨爐子裏一熨,盛在褡褳暖袋,再讓她揣入考籃裏,這些食物不易冷,溫廷安吃得時候,耐糕與勝肉溫度都剛好,柳葉韭稍微有些涼,但香氣格外的濃。
她喝了小半碗,開始搦墨寫判狀時,便聽到周遭響起一些動響,似是吞口水的聲音,接著傳來一陣喁喁私語,少時,她的小門被敲了一下,又是周廉。
周廉沉著一張臉,說:“有生員說你的午膳影響正常秩序,考籃暫且沒收。”
溫廷安納罕了,左鄰右舍有人吃蒜瓣鱖魚,有人吃糖醋氽煮羊,有人吃槐葉鬆雞餅,縱然她的韭味濃,等閑也趕不上魚腥羊膻雞寒,她未嫌他們氣味鬱,他們卻來倒打一耙?
溫廷安斂眸,怕不是氣味的問題,而是有心人懷疑她造弊,把東西藏在考籃裏,遂命寺正突擊檢查罷?
溫廷安不惱,爽利地將考籃遞出去,門一闔,接著全神貫注地投入至律論的案子裏。
九樁案子,六樁案子關涉大鄴刑統,另外三樁關涉新律,涉及的律法有人倫門、人品門、懲惡門,溫廷安是將大鄴刑統摸得滾瓜爛熟的,前六樁案子自然寫得左右逢源。
不知是出乎巧合,還是意外,後三道案子裏,竟然有一樁案子與她之前看過的《百道判》上很相熟,另外一樁案子,她也在閤門當抄手時看到過,當時她留了心眼,也做過切磋,寫起判狀並不算難。
九份判狀,近三萬餘字,若是尋常生員來寫,可能字跡會越寫越潦草,但溫廷安練了好一陣子的瘦金體,腕勁溫實不少,且用溫廷舜教授的筆法寫字,竟是一點都未覺得腕骨泛酸,待寫完判狀最後一個字時,她並未有虛脫之感。這時候,溫廷安才想起,這幾日這廂教授她習學瘦金體,她竟是未言一聲謝辭。
溫廷安抻了抻腰肘,抬起頭瞅了一眼天色,竟是不知不覺到了申正牌分,暮冬的天色總是來得格外快,她凝見桌案上的酥油燭火,燭淚堆疊,已然走至了盡處。
更漏迫盡,外頭的夾雪淅雨慢慢止歇了去,溫廷安起身交了卷子。升舍試與會試的程序不太一致,會試考畢需去學齋留宿,但升舍試並不用如此。
周廉來收溫廷安的卷子,見著所有卷麵皆是滿滿當當洋洋灑灑,眉心一動,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眸底充溢著探究與考量,似是有些怔然。
溫廷安曆經長達四個時辰的高強度考試,精神頭有些疲乏,並未過深留意,朝他行了一個揖禮,取回了考籃。外頭,王冕正打著傘候著自己,侍候著她坐回馬車,溫廷安本欲尋溫廷舜言謝,但想著溫廷舜這一會子估計也乏了,這些話還是待明日再說較好。
閬尚貢院坐落於西廊坊的開泰街,馬車行至街衢盡處,穿過宣武門,直躍東廊坊,打著春蠶巷就能很快回至崇國公府。
溫廷安穿過宣武門無數回,此處距離崇國公府都不算遠,行至半途,她乍然發覺,門坊內外是異常的躁動,人聲鑊鑊,氛圍近乎沸反盈天,她原是闔眸淺憩,此刻忍不住一陣心悸,忙掮簾而去,發覺前頭街衢上,人潮熙攘,如決堤的烏泱蟻穴,無數鬧事的士子與披堅執銳的官兵攪打在了一處,有死有傷,濕黏的雨氛之中,漸而裹擁著一股子腥甜的血氣。
溫廷安瞳孔猝然怔縮,今日寫題寫魔怔了,差點忘了今日媵王歸朝述職一事。
兩個時辰前,媵王帶著數千位元祐城的流民歸城,成功挑起民憤,士子們聞訊後當即舉街鬧事,崇國公府首當其衝,春蠶巷裏人頭駢闐,場麵陷入了一發不可收拾的亂序之中,溫廷安甚至聽到有人怒吼溫家是亂臣賊子。
王冕煞白著一張麵孔,士子鬧事的陣仗之大,遠超預料之中,馬車根本無法穿過巷子進入國公府,他對溫廷安道:“少爺,這幫讀書人大抵都聽信了那惑眾妖言,連溫老太爺的名頭都敢恣睢玷汙,咱們不要往前去了,換個道兒走,就怕被他們卷進去,連命都保不住……”
熙攘人潮之中,幾些士子見著了懸墜著溫家幡識的馬車,忙一股腦掙脫禁軍的刀戟,直截了當直撲了過去。
溫廷安心中顫了一顫,她想起了昨夜溫善晉對她說過的話,這鬧事的火,是燒向溫家的,並且,有細作在暗中盯梢她,此行務必多加小心。
她哪怕提前知曉了劇情,但可能無法避免再次中箭的厄運。
她到底仍舊會畏懼。
在這危急關頭,諸多變節如纏絲一般,絞緊在了心頭,變數太多,迫得溫廷安身子僵冷,今時今刻,國公府的人不能救她,溫廷舜不會助她,阮淵陵也不會救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唯一能相信的人,大抵隻有自己
溫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氣,竟鎮定了下來,當即吩咐王冕:“調轉馬轡,回閬尚貢院!”
涼薄月華初照,馬蹄在濕濘碎亂的地麵之上,濺起了一灘破碎的琉璃月色。
跟隨在其後的數輛馬車,也聞風而動,溫廷涼與溫廷猷一臉駭色,他們估計也未見過士子鬧事這般大的事狀,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待馬車駛出約莫一仗之外,人潮之中的個中兵卒看了出逃的士子一眼,眸底掠過一抹陰鷙之色,見機行事,忙齊齊搭起了弓-弩,瞄準了那一輛馬車。
刹那之間,隻聞空氣之中,掠過一陣觸目驚心的破風之聲,數枝□□朝著那一輛馬車疾射而去!
溫廷安聽見了利箭穿透簾帷的裂帛之聲,喉頭一緊,後頸處滲出了一陣黏膩的薄汗,適逢馬車行至金水橋,她正欲喊王冕一起翻出馬車,倏然之間,一道修直峻冷的黑色身影覆前,拎住了她的後腰,帶著她越出馬車,雙雙縱入了橋下的河畔。
溫廷安被那人粗暴地攬在身前,她心中惕凜,摸出了藏在袖囊之中的細刃,但手腕教那人給牢牢握住,抬眸,卻撞上了一雙邃深的眸,在冰雪初融的黯色水濤之下,少年眸底澄澈黯沉,如黑曜石一般,純粹無比,透著無法捉摸的威壓。
溫廷安腕間動作猛然一滯。
是溫廷舜。
她看到了他身上彌漫著一股腥鬱的血氣,他竟是替她捱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