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溫廷舜這廝, 莫不是喜歡上了她罷?
這樣的念頭,一如時漲時伏的潮汐,漸漸然地漫延在了溫廷安的心尖上, 將她的心泡脹得綿麻又癢酥, 甚至在脊椎骨處, 亦是泛散出了一陣持久的顫栗。溫廷安感到一陣匪夷所思,得出這樣的念頭,讓她感到無比荒唐,這個大反派怎的會喜歡上原主呢?
這不太可能罷。
溫廷安分明是女扮男裝, 假令溫廷舜喜歡原主,那就說明溫廷舜可能有斷袖之癖,可她分明是女兒身啊, 本質上, 她不是真男兒。
可是,在糾結自己的身份之前, 溫廷安率先將溫廷舜喜歡自己的這個想法,一舉摒棄掉了。
大反派是不可能會喜歡她的, 她沒有那麽戀愛腦,恰恰相反,她趨於理性與克製,大反派沒有喜歡她的理由和動機, 他有他的宏圖霸業和遠大抱負, 是不可能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滯留分毫的。
溫廷安素來都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定位。
甫思及此,溫廷安及時懸崖勒馬, 將話題的馬韁收持回來,對溫廷舜道:“趙瓚之應當是毒發了, 不能被他跑了,我們這就去擒人罷。”
溫廷安說罷,即刻從溫廷舜傘翼之下退出,隨手尋了一件雨蓑,率性地戴批而上,即刻翻身上馬,一溜煙兒打馬騎遠了。
溫廷舜眸色靜緩地下垂,喉結小幅度地升降了一下,想要去揪住她的袖裾,那伸至半空之處的指尖,結果隻是撲了一個空,他隻能觸碰到她的發絲。
少女的發絲兒柔滑如一匹綢緞,從他的指腹處輕巧地滑了過去,又像是鮫人的尾巴,帶著濡黏而潮涼的水汽,打著他的掌心腹地掠過,觸感既軟且癢,輕輕地一小撮,卻在他心底深處掀起一團風暴。
溫廷舜下意識想要撚住溫廷安的發梢,但當他收攏了指尖時,卻是什麽都沒握住。
指腹伸出了傘簷之外,隻是被雨水滴答滴答地打濕了去。
方才橫掃過掌心腹地的發絲,裹挾著一團獨屬於溫廷安身上的幽香,若即若離,盈鼻而至,溫廷舜心神是有些悸顫的。
他看著溫廷安兀自離去的背影,一言以蔽之,她是在逃避著什麽,才無法麵對這一切。
溫廷舜垂下了眼瞼,穠纖鴉黑的眼睫靜謐地覆落下來,在臥蠶處投落下一片淺淺的翳影,幾分黯然的模樣。
少時,卻見溫廷安又踅返回來。
溫廷舜仍舊立在原地,維持著撐傘的姿勢,雨窸窸窣窣地下,勻速地叩在傘簷處,霧茫茫的雨水與竹骨相撞,雨珠碎成了數瓣,沿著傘骨之處滑落而下,悄然打濕了他挺闊的肩膊。
溫廷舜的一側肩膊,已經濕徹了。
傘翼之下的另外一部分位置,顯然是留給了溫廷安的,方才溫廷安就是立在那個位置,溫廷舜一直沒有挪動那個位置。
溫廷安見到此狀,心中添了一絲顯著的觸動,雨絲落在他的身上,這廝也不知道避擋一下的麽?
像是有一隻手在溫廷安的心房處,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捏,激起了綿長的一陣輕顫和悸動。
溫廷安眉心稍稍地蹙起,旋即翻身下了馬,行至溫廷舜近前,一麵將傾斜的傘翼扶正,一麵凝聲道:“你也不知道遮一下雨的麽?”真是傻瓜。
溫廷舜聞罷,削薄的唇寂寥地抿起了一絲弧度,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長兄怎的回來了?”
“此處就隻有一匹馬,我若是騎走了,那麽,你可怎麽走?”諒是這廝輕功再是卓越,也不能讓他淋著雨跟隨她才是。溫廷安知曉,溫廷舜本就是有傷在身上的,方才與趙瓚之斡旋時,他明麵上裝得雲淡風輕,但其實她都知道,他的身體千瘡百孔。
溫廷安淡聲吩咐溫廷舜上馬。
她雖然是一副平常的口吻,但他到底是瞅見了一絲端倪。
長兄的耳根紅得全然可以滴出血來。
溫廷舜已經了然,蹬鞍上馬之時,他伸出了一隻勁韌勻實的胳膊,一舉將溫廷安撈在了他的前麵,她整個人是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他早已執著馬韁,鞭繩一揚,這一匹玄鬃烈馬伴隨著一陣烈烈的嘶鳴,於雨幕之中絕塵而去。
溫廷安怔神地坐在馬背前邊,溫廷安兩條臂膀,自然而然地橫過她的肩肘,這般看上去,就像是將牢牢她攬入懷中似的,她的背部抵在少年的胸膛處,彼此之間隔著數層衣料,但她仍舊是能明顯地感受他的體溫,還有他身上獨有的桐花香氣,若即若離,讓她心旌搖搖。
好在她是坐在馬背較為靠前的位置,溫廷舜是看不到她的麵容的,否則,他一定是會看到她赬紅的麵容了。在這種時刻,她有些藏不住自己的思緒,還好,溫廷舜沒有看到。
兩側山道俱是青灰色,嶙峋的山壁處充溢著靉靆的煙雨,追繳趙瓚之的路途上,溫廷舜皆在專心駕馬,偶爾用餘光凝視溫廷安,她整個人顯得格外拘束,鴉黑的頰發掩著她的側顏,鬢角處被雨絲蘸濕,垂落下幾綹柔順的發,風拂過,發垂落在了衣飾的合襟處,沒了發絲的遮掩,少女姣好的頸部便是展露了出來。
溫廷安雖是女扮男裝,聲音柔韌,行止豪朗,但她的一些身體特征,是格外女相的,她的頸部便是其中之一,格外纖秀,膚白如凝脂,儼似天鵝的頸項,纖塵不染。溫廷舜此番便是看到了溫廷安的後頸,雪白的肌膚從繡襟之下延伸出來,像是浩淼的雪白群山,在纏綿雨色的反照之下,顯得格外攝魂奪魄。
溫廷舜不動聲色地撇開視線,執著馬韁的力度,不由地緊了一緊。
兩人因為方才的事情,延宕了一些事情,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誰也不敢耽擱,連忙朝著趙瓚之逃逸的方向追剿過去。
其實,也不用特意去追剿,因為溫廷舜早就派遣了甫桑與鬱清二人去圍堵趙瓚之。
趙瓚之馳騁得越快,毒性便會揮發得越快,內功便會反噬得越厲害,這個時候的他,根本不是甫桑鬱清的對手。
趙瓚之原計劃是沿著山道的方向奔逃,山道之中遮掩眾多,縱任阮淵陵的官兵從身後追來,也不會瞬即就找到他的奔逃的蛛絲馬跡。
趙瓚之一直想著,隻消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他手上拿捏著元祐三州的疆土輿圖,他可以將自己的私兵調遣在這個地方,暗自韜光養晦,待未來的時機一到,他就能東山再起。此番與九齋打交道,尤其是與溫廷舜正麵交鋒,趙瓚之承認自己確乎有些低看這個少年了。
這個少年給他一種極為熟稔的感覺。
至於是什麽感覺,趙瓚之又具體說不出來。
但有一點,趙瓚之可以全然篤定,這個少年的身份遠沒有表麵看起來的這般簡單純粹。
輕功極好,且擅用軟劍,城府還極深。
更重要地是他那矜貴的上位者氣質。
乍看之下,隻有出身於帝王之家的人才能夠擁持。
溫廷舜會給趙瓚之這樣的一份感覺,趙瓚之覺得等他逃出這個是非之地時,一定要派遣心腹去深查一下這個少年。
他之前一直沒有留意到溫廷舜。
此番真真是他大意了。
大意到,這個少年竟會一舉擾亂了他的棋局。
還有溫廷安。
想到了這個人時,趙瓚之心中小有觸動,仿佛是心中某一處柔軟的地方掀起了一絲輕微的漣漪,是一塊小石子兒投擲在了心河之中。溫廷舜讓趙瓚之生出惕意,但溫廷安卻是給了他一份截然不同的感覺。
這一份情感如不合時宜的蠱毒,在不恰當的時機裏,投擲入他的軀體之中,縱任自己在流亡的路上,仍然不能放棄去想溫廷安。
趙瓚之在路上遇到了伏兵,是兩位身著漆衣與首戴褦襶的玄衣客,以為自己可以抵禦,但當他行將出手的那一刻,趙瓚之便是暗覺情狀不太對勁,他不能使出自己的內功和武力,隻能以肉身相搏。
直覺告訴趙瓚之,眼前這兩位玄衣客,與溫廷舜根本脫不了幹係。
這兩位玄衣客,皆是擅用軟劍,招數和身法,與溫廷舜近乎是一脈相承。
輕功是了得,雖說遜色於溫廷舜,但在高手林之中,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水準了。
趙瓚之也明悟自己為何會深中劇毒。
他之所以身中劇毒,是因為他掌執的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之上,摻雜了劇毒。趙瓚之一直以為自己已足夠謹慎了,但沒料著,自己竟然還是棋差一招。
一出尖哨般的劍鳴,自前後雙方,呈虎踞龍盤之勢,迅疾地包抄住了趙瓚之。
若是擱在平素,趙瓚之能以一當百,無所畏懼,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與這兩位玄衣客交手時,內功遭鎖,他隻能徒手相搏,但這就給兩位玄衣客占盡了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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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廷安與溫廷舜二人打馬翻過了山頭,很快就尋到了趙瓚之,他其實跑得挺遠得了,但被兩位玄衣客擒拿住。
見著玄衣客,溫廷安觳觫一滯,隔著一片雨霧,凝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