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糊弄
司馬邳根本不信她說的, 甩了一下被咬傷的手掌,看著她的眼裏閃過危險的利芒。
衛姌感覺他仍有殺心,聲音又快又急, “江州地處要害, 若與荊州合力,對建康有扼喉之效, 反之,朝廷擁江州,荊州等地無法自立,依舊要受製於建康。桓氏欲爭江州, 庾氏首鼠兩端,卻是想以江州一地兩邊獲利,殿下忍不了他,這是其一,對否”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司馬邳仍舊扼在她的頸處,這一回卻沒有用力, 他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 冷笑,“還有什麽”
衛姌緊張得呼吸急促,“還有當然是庾氏與殿下的舊怨。”
司馬邳沒先想到他說的這麽直白, 緊繃著臉,手掌無意識收緊了些,隻是這一動, 被咬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衛姌深呼吸一口道:“我這樣年幼的小郎君都知道的事, 殿下把別人當成傻子嗎以我之身形, 若說反抗庾治, 將他推下山崖,殿下欲將天下人當傻子幾人能相信就算殿下與庾治剛才私是避人耳目,但離開的時間相同,事後別人不多想就算有人不想,難道庾氏不會懷疑殿下當年尚在繈褓就因庾氏錯過一次,可莫要重蹈覆轍。”
司馬邳呼吸一下粗重起來。
衛姌說的錯過一次,說的正是當年成帝駕崩,理應由長子司馬邳繼承大統,卻被當時的中書令庾冰阻擾,反而讓司馬邳叔父司馬嶽登基為帝。
四姓之中,庾氏與其他三姓有所不同,以外戚起家,最喜玩弄權術,也是與司馬氏糾葛極深。
衛姌的話,猶如一把尖刀在司馬邳心中劃了道口子,他陰鷙地盯著她,雙目赤紅,雙臂緊繃,“你不是傻子當著我的麵還如此敢說。”
衛姌感覺到他虎口如鉄鉗般收緊,再次喘不過氣,她張開嘴,仿佛離水的魚兒般,艱難地擠出一句,“庾治……失足墜崖,我與殿下……都是見證……”
司馬邳目光微動,手指鬆開一些。
這時遠處傳來呼喊。
“殿下。”
“使君。”
偶爾間雜一聲“衛小郎君”。
山間風急,將呼喊之聲擴散開,司馬邳臉色陰晴不定,低頭瞧了衛姌許久,手緩緩鬆開。
衛姌急喘幾下,因窒息雙眼盈滿淚水。
司馬邳又鬆開鉗製她的手,也不知怎的,這時才意識到兩人姿勢纏地太緊。看著她可憐的模樣,仿佛是山林間被困的幼獸,他撲哧一聲笑出來,翻身鬆開壓製。
衛姌立刻縮著身體往後挪,想離這個瘋子遠一些。
司馬邳雙眼微睞,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衛姌一驚,警惕地看著他。
司馬邳嘴角微挑,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神色,給衛姌拍了拍披風,把上麵樹葉泥屑排落,看她頭發散亂,他手直接摸去她頭上。
衛姌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司馬邳不耐道:“過來。”
衛姌咬牙,雖在夜色中也能看見他臉色鐵青,目光也是銳利不善,真怕再勾起他的惡念,隻好硬著頭皮過去。
司馬邳先是撥開她在地上蹭的一頭碎枝爛葉,低頭瞧了瞧依舊不滿意,幹脆將她頭發散開。衛姌不滿地要轉頭。司馬邳卻兩手掰著她的臉轉回去,“怎麽,你想讓人看出我們打了一架”
衛姌心中冷哼,打架,說的好聽,分明是謀殺。
原以為司馬邳這般身份應該不會梳發,哪知司馬邳將她頭發很快綰起,利落梳成原來的角髻。
山道盡頭已經有人舉著火把朝這裏靠近。
司馬邳站在她的身後,兩手搭在她的肩上,聲音,聲音冰冷道:“出去該如何說你應該清楚,若有隻言片語流出,我第一個就弄死你。”
衛姌身體僵硬,露出明顯抗拒。
司馬邳剛才就已經發現,從身後看,她頸子纖細,頭發濃密順滑,比女郎生得還秀美精致。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輕輕伸出撫摸她頸側的肌膚。
被他手指冰冷一碰,衛姌打了個哆嗦,猛地轉過身,退後一步。
“殿下……”呼喊聲越來越近,幾個火把在風中搖曳,侍衛的身影出現在山道上。
衛姌倏地高聲喊叫:“救命啊!”
司馬邳臉色驟變。
隨即又聽到衛姌接著喊:“庾使君失足掉下懸崖了。”
司馬邳麵色稍霽,跟著神色一正,換上焦急的神色,似正在為墜崖的庾刺史擔憂。
衛姌看見了,心裏不禁罵了一聲:虛偽。
司馬邳見她神色惶惶,眼角微紅,正符合眼下慌亂的情況,心中不由道一聲:小騙子。
數名侍衛疾步趕來,看見司馬邳無恙,眾人不由鬆了口氣。
司馬邳道:“速速派人到山下去尋庾使君,他剛才觀日落之景卻不慎摔落下去。”
侍衛們剛才隔著遠聽見衛姌聲音,卻並未聽清,此時得知庾治墜崖,眾人臉色齊齊一變,當即分為兩隊,一麵護著司馬邳,一麵吹哨將其餘侍衛喚來。
這群侍衛都是庾治親兵,為首是個魁梧青年,自聽說庾治出事後,一張臉就黑沉如鐵,親自去崖邊探查環境,回來後抱拳作揖道:“殿下可是親眼所見使君跌落下去,當時崖邊可有其他人”
司馬邳冷淡地瞥他一眼,道:“聽見衛小郎君呼喊,我才知庾使君失足摔了下去。”
衛姌心下咯噔一響,司馬邳如此說,分明有意撇清自己,將她推了出來。
為首侍衛立刻看向衛姌,目光如刀般銳利。
衛姌仿佛受了驚似的,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緊張道:“我看到有人站在崖邊,看身形正是今日所見庾使君,他似在觀景,後來過了許久,他身形晃了晃,就這樣……突然消失。”
侍衛舉著火把,亮光照在司馬邳和衛姌身上。衛姌年紀小,看外表就知道是個家中嬌養的士族小郎君,語氣緊張,目光卻明亮坦**,為首侍衛盯著她看了半晌,心下判斷如此表現倒是正常,若是這小郎君冷靜自持就可疑了。
片刻過後,一群人很快趕來。
除了刺史府的侍衛,還有司馬邳帶來的護衛,仆從們手裏紛紛舉著火把,豫章城士子也來了許多,都是聞訊趕來。趙霖見到司馬邳和衛姌在一起,當即鬆了一大口氣。
刺史府侍衛又問了衛姌幾個問題,衛姌都作含糊回答,隻道當時事發突然,看得並不是很清楚,反正跌落懸崖隻是瞬間的事,說的太清晰反而刻意。
“玉度。”一旁傳來謝宣的聲音。
衛姌轉過臉去,隻見謝宣帶著仆從過來,幾步來到她的麵前,“幸好你無事,不是說要去牛車裏休息,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衛姌正欲擺脫侍衛反複的詢問,含著淚軟聲道:“我走錯了路到這裏,看見庾使君落下去……”
自從兩人相識,謝宣見到的都是她冷淡的模樣,何曾見過她如此彷徨無助,心中驀地發軟,“別怕,我送你下山。”
為首侍衛認得人,為難道:“謝郎君,我這裏還有一事需向衛小郎君確認。”
衛姌道:“事發突然,我也並未看得太清楚。”
侍衛神色嚴肅問道:“小郎君與琅琊王殿下是如何遇上的”
衛姌剛才就已經想好了答案,“我害怕叫出聲,殿下聞訊從山道趕過來。”
司馬邳正在不遠處,聽到她說的這句,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過去,心道這小騙子倒是機靈,和他剛才說的正好合上了。
衛姌說完之後,立刻來到謝宣身旁,臉上滿是後怕,一副想找依靠的模樣。
謝宣心中,雖然與衛家並未結親,但對衛姌他不知是眼緣還是其他什麽,天然就有股親近的感覺。於是有意護著他,對侍衛道:“衛家小郎君不過一個童子,能知曉什麽事,先去山下尋到使君要緊。”
侍衛板著臉,剛才看懸崖下深不見底,庾治凶多吉少,絕難活命。可惜這話並不能明說,而且說到底,王謝桓庾如今庾氏最為式微,他無意與謝宣爭執,再思索了一下,覺得衛姌確實年幼不經事,並無可疑之處,對兩人作了個揖,轉身加派人手連夜搜山。
留在山上的士子們聽說庾治失足跌落懸崖,全都大吃一驚,好好一個雅集,原該傳播風雅之名,沒想到如今卻成了一樁惡事。尤其豫章三姓士族都清楚,江州乃險要之地,庾治死了,下一任的刺史極為重要,眼下對本地士族來說也是最要緊的事。
眾人或是幾人成群,竊竊私語地往山下走。
衛姌消失了一陣不見,有人極為關心,羅弘羅煥兄弟兩個就來找過她,見她沒有事,羅煥招呼她一起走。謝宣道:“玉度受驚了,我送他下山。”
羅弘倒是知道謝衛兩家曾經有聯姻的事,笑著寒暄幾句後就離開。
衛姌跟在謝宣身側,剛才轉身走的時候,司馬邳若有所思地看過來,她卻一眼都沒有和他對上。
離開章山,這件事就算了解,和這個瘋子再無瓜葛,衛姌心想。
來到山道眾多等候的牛車前,天色漆黑,侍從在前方挑著燈帶路。
謝宣忽然停住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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