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年
很快到了冬月末,天寒地凍,北風凜冽,時而遇到地麵堅冰,行車的速度不得不降緩。
又走了七八天的路,衛釗一行到了江州地界。
衛姌捧著手爐,汲取上麵最後一些餘溫,來抵禦來自車廂外的寒氣侵襲,這時忽聽到外麵人聲熙熙,心中生出一絲好奇。近兩日走過地方,不是荒郊野外,就是田野農地,遇到過避居山林的士民,也曾見到士族所建塢堡,但如這般喧嘩熱鬧,倒是頭一回。
很快牛車停下,衛姌推開車門一條縫朝外張望,原來前方是城池門口,巍峨高聳的黑牆,土石夯築,足有十丈高度,遠遠觀望仿佛一條黑龍盤踞。城門守衛端肅站立,與之前路過之處不可同日而語。
豫章——衛姌瞥到城門上迥勁有力的大字。
天氣寒冷,進出城門的人仍是很多,可見豫章之地物阜民豐,是江州最繁華的地域。
衛釗和侍衛騎馬前行,民眾見了紛紛讓開。這個年頭能用馬的,不會是普通出身,唯有士族。
衛家侍衛快要行至城門,背後忽然聽見有人驚呼。門前正等候入城的人紛紛回頭,隻見一輛雙轡馬車疾馳而來,馬蹄奔走如雷,濺起泥屑無數,朝著城門靠近,絲毫不見減速。
如果衛家車隊再往前,後麵馬車就要直撞上來。衛釗揮手示意原地不動。那馬車如一陣風刮了過來,終於到了城門才稍緩,守城軍士隻遠遠看了眼就讓行。
在眾人注視下,馬車進城,離得近了,從車廂內傳出陣陣女子嬉笑的聲音,分外引人好奇。
衛姌目睹經過,猜測馬車應屬本地豪族,才讓守城軍士不查不問,輕易放入。
輪到衛家車隊,軍士也隻問了一句,知道是來自江夏的士族衛氏,立刻放行,並無二話。
入城後先到驛舍安頓住下。這裏的驛舍也是沿途所見最寬闊奢華的,進門正堂就烤了火盆,有暖風撲麵之感。驛舍大,所住的人也多,本朝驛舍不禁商旅,因此魚龍混雜,什麽人物都有。
驛長前來安排食宿,普通商旅住一樓,士族官員住二樓,涇渭分明,兩不相交。
衛釗等人在驛長引領下上樓,三件房間隻兩間在一起,還有一間則在後堂最內側。衛釗問緣由,驛長指著居中一間道:“桓氏郎君三日前來到本驛,這是他的房,這兩日他甚少回來,隻留兩個仆役看管,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麵另有住所了。”
士族子弟交遊廣闊,到了一些地方,由本地豪族招待也很正常,何況桓氏是四姓門閥,本地願意招待他的家族不知凡幾。但他就算宿在外麵,驛長也不敢把他的房讓給別人。
楊氏的病不宜見人,單獨住在最內側。衛姌先去看往母親,興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這一路上楊氏都沒有發病,隻是有一日,她抱著褥墊,口中低聲喚著“琮兒,姌兒”,讓衛姌一整日都傷心低落。今日楊氏精神尚好,下牛車時聞到一陣食物香氣,她主動問小嬋是何物。
原來是驛舍對麵鋪子賣的細環餅,以蜜調水溲麵,油炸至金黃色,極是脆美可口。
令元道:“妾去為夫人買一些回來。”
這時仆從都在忙著落腳安頓,令元心想鋪子就在街對麵,離得不遠,隻需走幾步就到,又能討主家的好,便主動請纓。
令元到細環餅鋪前,不少人因她貌美投以目光,她並不露怯態,落落大方,買了兩份細環餅用布包好轉身要走,忽聽身後有人喊了聲,“令元。”
這聲音極耳熟,令元回頭,看見一張年輕仆從的臉,她麵色微變。
仆從快步上前,“你怎到了此處,可曾見到郎君”
令元看他隻有一人,鬆了口氣,又暗暗警醒,神色極平淡道:“我如今是江夏衛家的婢子。”
仆從道:“我已聽說,是老夫人將你賜人,郎君得信時你已經離了家,他回護不及,極是懊惱,郎君說了會去衛府將你要回……”
令元臉已經沉下來,一雙眼瞪著他,目光冰冷。
仆從心驚,“你怎的了郎君如此待你,真是一片赤誠……”
令元麵露不虞,“過去種種,皆成往事,我現在的郎君是江夏衛氏二郎,你休要再胡言亂語,我本是老婦人所賜,桓家豈有要回之禮,你口中的郎君莫非要駁老夫人之命”
仆從不及她口齒伶俐,訥訥無語,隻是眼珠瞪地滾圓,“你……”
令元欲走,眉宇輕攏,想了又想覺得不妥,轉身又走回來,“今日之事不用告訴桓家郎君了。”
仆從冷笑,“你怕了。”
令元手裏托著細環餅的布包,掠了他一眼,笑道:“你知你家郎君脾氣,最是容易惹事,他若惹事,你必遭罰,我家郎君深受臨賀郡公賞識,若是桓家郎君與我家郎君發生齟齬,罪責都在你多言,臨賀郡公可會饒你。”
仆從聞言大怒,氣得臉色漲紅。
令元扔下一句“你好好思量”,然後離開鋪前,進了驛館。
仆從咬牙切齒,對著令元背影啐了一口,可回頭想想她說的也不無道理。
令元把細環餅買了回來,先拿給楊氏衛姌,其餘再分給婢女仆從吃。
衛姌坐在書案前練字,衛釗走了進來,說剛才有故交知曉他到豫章,派人請他去赴宴,今晚許要晚歸。衛姌放下筆,側過臉來,隻見衛釗身著玄色繡蘭草長袍,腰束寬絲織錦,鎏金扣帶,烏黑的頭發用玉冠束起,高大而挺拔,與時下流行的柔弱之美截然不同,卻如山嶽之聳拔,氣勢軒昂。
衛姌好奇問道:“二哥的故友是羅、鄧、熊這幾姓之一嗎”
衛釗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怎麽猜到的”
衛姌道:“我們進城就落腳驛舍,並沒去其他地方,能這麽快得知二哥消息,必然隻有從城門守衛處,這一點唯有本地豪族才能做到,除了這三姓,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衛釗摸了摸她的頭,突然覺得,這個弟弟不隻是嬌弱,還很有意思。
夜色漸深,月色朦朧,豫章城內的通犀樓卻燈火如晝。
本地士族羅家三郎——羅弘邀請幾個朋友,全是本地士族子弟於通犀樓設宴,除了羅姓,鄧、熊兩家來了,還有幾個不是士族出身,卻頗有資財的子弟。席間請了豫章城內身條最柔,歌喉最美幾個名歌伎作陪,雖是冬日,樓內卻格外熱鬧。
衛釗到達通犀樓外,令侍衛等候,自己大步走了進去。
羅弘得信,一溜煙跑下來,衝上來道:“敬道,來了豫章竟也不告知我,幸好我得傳信,說今日城中來了江夏衛氏的人,一問外表就知是你。”
衛釗聞言勾起唇角,想到了出門前衛姌的猜測。
羅弘又道:“聽聞你還帶著兄弟,怎不一起叫來”
衛釗微微搖了下頭,“他還年幼,怎能同來。”
羅弘道:“你當這是何處,不過酒樓而已,為何不能同來。”
衛釗卻是大力拍了他肩膀兩下,笑道:“聽上麵靡靡音,還敢隻說酒樓。”
羅弘哈哈大笑,兩人一路進入內堂。上樓之前,羅弘卻拉住衛釗道,“有一件事你需知曉,桓氏三郎在在上麵。”
衛釗道:“他在又如何”
羅弘道:“他是不是與你有隙桓氏三郎是熊家兄弟帶來的,聽到你的名字時臉都拉下來了,我瞧著有些不對。”
衛釗不以為意,“未曾與他見過,何來有隙。”
羅弘見問不出什麽,提醒一句小心,兩人上樓。
樓上氣氛十分熱鬧,幾個歌伎依偎在士族身旁,貼麵咬耳,以唇遞酒,將恣意縱樂的做派展現十足。羅弘與衛釗上來,眾人起哄,隻道最後一個到的罰酒。羅弘還想糊弄,眾人隻是不肯。
衛釗見起哄響應最強烈的是一對容貌有些相似的兄弟,兩人隱隱簇擁著一位青年。那青年眉眼深邃,鼻梁削直,薄唇讓他周身散發著一種陰沉的感覺,偏偏他臉上還敷著一層粉,把原本不白的皮膚蓋地雪白。
衛釗遊學幾年已見識過士子敷粉熏香的風氣,隻瞥了一眼,也不覺得奇怪。他拿起酒杯,一口飲盡,席間眾人喝彩。
青年拍了拍懷裏的歌伎。
歌伎立刻起身,執酒壺朝衛釗走來,腰肢輕擺,媚眼如絲,“奴為郎君滿杯。”說著就將酒杯斟滿。
衛釗又是一杯飲盡,姿態豪爽。
歌伎望著他眼睛發亮,“如此郎君,豪傑之姿。”說完直接依偎過來,貼在衛釗的胸前,將酒杯叼在嘴裏,然後滿上,湊到衛釗麵前。
眾人見此**一幕,嬉笑起哄。
羅弘笑道:“都是風月堆裏打滾的妖精,好一雙識人的利眼。”
衛釗飲完酒,在歌伎腰上一托,眾人紛紛叫好。
隻有原先摟過歌伎的青年沉了臉。
衛釗三杯罰過,坐到席中,抬眼看到青年注視的陰沉目光,他舉起手中酒杯,對著他輕輕一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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