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受冷
驛站是早年間建的,全樓都以木造,又少修繕,牆沿有蟲蝕黴蛀的痕跡,空氣中亦散發著一股沉腐味。驛長將樓上最好三間房給了衛釗,比其他房的環境好些,但也好的有限。
衛釗來到隔壁房前,抬手在門上隻敲了一下,門扉就咯吱一聲打開了,他抬腳就走了進去。
房內不大,一眼就看到衛姌坐在胡**,衣袍下擺撩起,雙腳泡在木桶內,大約是嫌幹坐無聊,膝蓋上還放著一卷書帛,展開一半正垂頭看著。
衛姌察覺什麽,抬起頭來,看見突然出現在屋內的衛釗,不由吃了一驚,目光呆直,嘴唇微張。
剛才衛姌讓令元叫人打水,稍作梳洗後本想立刻休息,可她一整日坐牛車裏,也不知是天氣陰冷,還是自己氣血不暢,雙腳冰冷,有微微僵直之感。腳冷難以入睡,衛姌叫人換水之時又要了一桶熱水,打算先泡泡腳。
仆役很快將水送來,水溫熱燙,冒著白氣,衛姌脫下鞋襪,把腳伸進桶裏,皮膚被微灼水溫包圍,皮膚有些泛紅。她的雙足原本腳背平窄,纖瘦小巧,但此刻卻有些微微水腫,顯得有些肉嘟嘟的。
房裏熏著香,腳上又溫熱,讓人昏昏欲睡,衛姌拿了書帛,撐著精神看了兩行字,連那一下敲門聲都沒聽見,忽覺得屋裏有什麽不對,抬頭就看到衛釗出現在眼前。
“二哥”
衛釗點了一下頭,看她泡著腳仍不忘看書,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父親衛申,大哥衛進都有差不多的習性,隻是沒想到這個小族弟看著像是不能吃苦的長相,背後倒還真是勤勉刻苦。
“怎一個人泡足,也沒人服侍”衛釗說著走近,隻是隨意低頭一瞟,看到水裏衛姌白丫丫嫩乎乎的兩隻腳,不由自主地怔了怔,胸口莫名咯噔一下,雖早知道這個小族弟生的好,但沒想到她連腳都生的如玉石一般,比他見過幾多女子都要精致。
衛釗腦中閃過這般念頭,立刻自行遏止,拿族弟與那些女子對比,他在想些什麽,衛釗不自然地撇開頭,臉色微微發沉。
衛姌聽他問了那句後,心想莫非是令元對他說了什麽,再一想又覺得無稽,婢女而已,就算出身桓家,也不可能讓衛釗為她來責問同族兄弟。衛釗雖然風流好色,但也不像是色令智昏,頭腦發熱衝動行事的人。
想來應該和身份象征有關,士族子弟使奴喚婢是正常,不喜人伺候自己動手那是寒門出身的習慣,像王謝那般的門閥,別說換身衣服,就是如廁,有時也需要侍女在側。
衛姌難以解釋自己不讓人貼身服侍的原因,她腦子轉的飛快,忽然想到一個理由,開口道:“我如今十三了,臘月一過就十四,十五即成年,令元是二哥房中人,男女有別,讓她來為我寬衣解帶實在不妥。”
說完她看向衛釗,一副謹守男女之防的樣子,但對上的是衛釗古怪的神情,像是不可思議,又像是強忍著什麽。
衛姌:“……”
衛釗輕咳一聲,道:“玉度知人事了”
衛姌剛要搖頭,想到剛才自己說的理由,猶豫道:“略……略知一點。”
衛釗挑眉,看著她雪白柔嫩的臉,實在無法將她與男女□□聯係到一起去,說句不好聽的,令元站在她的身側亦要黯然無光,兩人若是因為太過接近而產生私情,衛釗把頭想破了也想不到那樣的場景,反倒讓他有種啼笑皆非之感。
“玉度。”衛釗剛才詫異過後,此時臉上笑容懶洋洋的,“你便是看上令元,兄長也可以給你。”
衛姌差點沒從水桶裏跳起來,“不用不用,怎能奪二哥所愛。”
衛釗摸了摸下巴,“莫非令元非你所好看你如此勤奮苦讀,若是身邊多個研磨侍筆的豈不美哉。”
美哉……是災吧!衛姌隻覺得頭疼,隻怪剛才自己開了個不好的頭,眼下隻能硬著頭皮和衛釗討論美婢。
“二哥倜儻多情,我遠不如。那個,身邊多個美人守著,容易分心,無法靜心讀書。”衛姌把所有能想的理由全說了,“我需心無旁騖,好早日入品,光耀門楣。”
衛釗看她臉色憋得通紅,朗朗大笑。
木桶裏水漸漸冷了,涼意透著皮膚,衛姌彎身要拿帕子,剛才說話分心,卻忘了膝蓋上還有帛書。身體一動,帛書滑落,一頭的卷軸迅速往木桶中墜去。
衛姌大驚,帛書不能沾水,字跡沾水即化。她麵色大變,立刻去撈,一時神經緊繃,隻記得不能讓帛書入水,卻忘了自己雙腳都在水桶中,手抓住帛書,卷軸敲擊木桶邊緣,並沒有碰到水麵。但她動作太大,腳下打滑,身體控製不住往前衝。
眼見就要連人帶桶翻倒,一雙大手橫裏伸出,抓住衛姌的肩膀,輕輕鬆鬆把她提了起來。
衛姌緊緊抓著帛書,低頭看著沒有打翻的木桶,鬆了口氣,馬上道:“謝謝二哥。”
衛釗將人提起,轉頭一看屋子裏也並不大,大步朝前把人放到床邊。
衛姌坐在床沿,垂著的兩隻腳丫不斷滴水,她已感覺到剛熱不久的雙腳因為沒擦幹水,又有些轉涼了。
“二哥,幫我拿下帕子。”
衛釗幾乎在她說話的同時轉身拿了幹帕子過來,剛要遞給她,但見她如果彎腰擦腳,身體仿佛要從床邊摔下來。他皺了下眉,道:“別動。”然後彎下身,抬起她的腳拿帕子擦拭。
這是衛姌今天晚上第二次吃驚,比上一次更甚,她立刻縮腳。衛釗的手卻像鐵鉗似的,兩隻手指捏住她的腳踝,她用力回縮,卻感覺紋絲不動。
衛釗隻當她催促,道:“很快。”先將她小腿上的水先擦幹,然後順著纖細的腳踝往下,用帕子包住她的腳,微微摩挲兩下,確保腳趾也都擦幹。
這簡單的動作,卻叫衛釗的雙手莫名有些僵硬和緊繃。
原本隻是看這個年幼的族弟手忙腳亂,差點摔倒,他作為兄長當然要幫忙,但真上手了,又覺得有些別扭。衛釗即使不是故意,但手下感覺還是很鮮明地傳來,衛姌的腳小巧,他隻手可握。
衛釗動作飛快擦幹衛姌的兩隻腳,站起身,麵色端沉,眉頭深皺。
衛姌看他臉色難看,心道他肯定是幹了這等服侍人的事不高興,當下立刻端正踞坐在床,道:“謝謝二哥。”
衛釗道:“夜了,也別看書了,明日還要趕路。我叫人來收拾。”說著也不等衛姌回答,這就離開屋子交了仆役來收拾木盆。
衛釗在二樓站著,見仆役拿了木盆出來又帶上門,他轉身回了房。
第二日清早,衛姌被惠娘叫起床,梳洗換衣收拾停當。衛姌從起床迷蒙中清醒,道:“惠姨照顧母親即可,我可以自己來。”
惠娘淺淺笑道:“夫人還有小蟬照料,況且這幾日夫人嫻靜,無有吵鬧,小郎君就放心吧,早晚我都來,服侍了小郎君再去夫人那。釗郎君說了,你年紀尚小認生,需家中人照顧。”
出門在外,惠娘私下也不再喊她女郎,隻怕一不小心就露餡。
衛姌想了想,這個安排也算妥當,就點頭應允。
之後幾天都在路上,牛車上令元奉茶端水,又湊趣在閑暇陪衛姌說話。她是門閥出來的婢女,見識亦多,又蓄意討好,衛姌與她相談頗得意趣。其實隻要令元不來貼身照顧,衛姌就十分滿意。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路過之處所見天空遼闊,樹木凋零,分外有一種冬日冷寂的感覺。衛姌畏寒,在牛車上這兩天已經把大嫂劉氏所贈的皮子拿出來搭在腿上。就是如此,從廂門鑽進來的冷風也時常凍地她手腳冰涼。
這日她又在褥墊上縮成一團。
令元也冷,但見衛姌如此,她又擔心出什麽好歹。她伸手碰了下衛姌的手爐,早上還是熱的,現在已經徹底涼了。眼看衛姌凍的連話都不怎麽說了,隻在車上蜷著,她敲了兩下廂門,又朝外喊了一聲。
牛車停下。
衛釗問什麽事。
令元道:“郎君快來瞧一眼小郎君吧。”
衛釗打開門,朝裏一望,就看到像球隆起的一團。
令元趕緊撥開皮子,露出衛姌蒼白的臉。
衛釗皺起眉頭,伸手過去摸一下衛姌的臉頰,“玉度”
衛姌眼睛睜開一條縫,也不知目光看著哪裏,嘴裏含糊道:“讓我睡一會兒就好。”
睡一會兒——衛釗擔心再睡人就快沒了。衛家人都有體弱的毛病,衛釗想到家中,除了他,其他人如父親衛申,大哥衛進,入冬都需要進補,平日也注重養身。
安邑衛氏如今人丁不豐,與體弱也有很大關係。
衛釗招手令蔣蟄近前,“離最近的驛站還有幾裏”
蔣蟄眼角餘光瞥到車廂內衛姌,道:“還有九裏,趕一趕未時可到。”
衛釗將皮子掖了下,蓋住衛姌的腳,確保密不透風,又對令元道:“過會兒要還是冷,你抱著玉度,別讓他受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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