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兄弟訓話
到了書房,衛申上座,衛姌三人按長幼有序分列下方。
衛申神色一斂,對衛釗道:“前些日子你寄來的書信由人代筆,到底怎麽回事,可與平叛亂賊有關。”
衛釗道:“剛才娘親在,恐她擔憂不便細說,反賊偽裝成了佃戶,逃走時被我發現,突然暴起傷人,我一時不察,這才受了點傷,無法用筆。”
衛申臉色變得極為嚴肅,“傷在哪裏”
衛釗道:“肩後。”
衛申皺眉,“快給我看看。”
衛釗二話不說,拉開衣襟,露出寬闊硬朗的肩膀,後背虯結壯實的肌肉上一條近尺長的傷已經結痂,暗紅隆起一條,仿佛是蜈蚣緊貼皮膚上,看起來十分駭人。
衛姌眼角匆匆掃了一下就趕緊撇開目光。
衛申見傷口如此之長,也不由後怕,臉色發沉。
衛勝則是完全怔住了,看看父親再看看兄長,有點不知所措。
衛釗把衣服拉好。
衛姌剛才隻是一眼,不過還是留意到,傷口邊緣似乎還沒有完全長好,但衛釗動作絲毫利落,臉色如常,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可見他忍耐過人,是有大毅力者。
衛申道歎道:“如此凶險。”然後狠狠瞪了一眼衛釗,“我早就說過,掌握儒玄二學,雅集擢升入平,就可以出仕為官,為文道正統,你非要摻和到平亂裏去,危險且不用說,立下的功勞極有可能被人占去,衛氏如今式微,在軍中毫無根基,你實在太過冒險。”
衛釗道:“我去梁州時被征西大將軍辟為掾屬,有他的名頭在,誰敢貪我的功勞,爹就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衛申繃著一張臉。征西大將軍桓溫,是桓氏當今家主。
不知為何,衛姌感覺自從衛釗說了這一句後,伯父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想什麽,有些出神。
衛釗忽然文道:“桓氏與衛氏可是有舊”
衛申道:“並無。”
衛釗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那就有趣了。”
衛勝半大小子一個,被叫來書房,聽了一大堆不怎麽懂的東西,此時聽到有趣,忍不住問,“二哥,什麽有趣”
衛釗拍了他一下頭,轉頭對衛申道:“桓氏還送了我個美婢。”
衛申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臉上顯出幾分複雜來,道:“這幾家門閥最喜籠絡人心,你也是北方士族出身,他們看重你也是平常。”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道,極為嚴厲道,“尚未娶妻,你就往家裏帶來那麽多女子,聽說外麵還有風流韻事,哪家還肯把好女兒嫁給你。”
衛釗挑了一下眉頭,斜倚著懶洋洋道:“等我有了官職,您看有沒有人主動來結親。”
衛申聽了又氣,今天那一群女子進入家中,喧鬧的聲音吵得人不得安寧,他正要借此機會好好敲打一番衛釗,沒想到他又頂了回來,偏偏還說的極有道理,這次衛釗立了大功,朝廷封賞下來,願意結親的士族肯定不會少。
衛申略一沉吟,道:“自你成年,每回鬧出亂子都因一個色字,以貌取人,因色起意,如今也長了些歲數,切莫再同從前一般。曆朝曆代,因色失智,小則壞事,大則亡國,殷鑒不遠。左右不過皮相外表,你切記不要在這事上再栽跟頭。”
聽了一頓訓,衛釗摸了下鼻子,每次見麵老爺子就跟念咒似的總要提醒一遍。當年他去吳郡求學,與同窗為了個妓子爭風吃醋,鬧的大了些。從此衛申就不忘以此事來訓他。
衛姌和衛勝見衛釗露出吃癟的表情,都覺得有趣,這位二哥氣勢迫人,沒想到挨長輩訓時表現何他們也差不多。兩人對視一笑。
衛釗一個眼風掃來,衛勝立刻收起笑坐好,衛姌佯作無辜的表情。
衛申又問了些叛亂經過,唏噓感歎如今局勢也不平靜。
衛釗道:“如今朝野內外大興清談之風,閉門隻知談儒講玄,士族子弟敷粉熏香,還有人喜歡穿女裝扮做女子顧影自憐,可笑至極。當年先祖被打得猶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逃至南方,靠著籠絡三吳士族才穩住朝廷,如今又開始追求這些虛無風氣。這大半年我走過不少地方,所見皆是如此。”
衛申聞言又瞪他一眼,“儒學玄學乃文人立學之本。你不喜歡學,難道就當它是無用學問。”
衛釗道:“學問是好,也要看用的人。現在隻一昧講究論道不談實務,不議國事,滿座衣冠,疲勞講肄,與國何利,與民何利”
衛申道:“好了,清談且不論,別誤了你兩個弟弟,他們正是該閉門好好讀書的時候,儒學玄學都需讀通,才可以此為進身之階。”
衛釗目光一掃,從衛勝身上轉過,落到衛姌身上,定了定又收回,“你們還是好好苦讀,衛家許久未出名士了。”
衛申沒好氣道:“你還訓他們,為人兄長,未立榜樣。”
衛釗對老爹的訓斥習以為常,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表情憊懶的很。
衛申也是無奈,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以後走武將的路子,轉頭對衛姌衛勝道:“衛家詩禮傳家,世代工書。你們不許走歪路子,誰敢不好好學,我打斷他的腿。”
衛姌立刻表示會勤勉讀書。衛勝則還有點迷糊,心想訓著二哥呢,怎麽轉眼又落到自己身上,沒精打采的跟著衛姌表態。
衛申見兩人態度老實,又與衛釗聊起梁州的事,“自征西大將軍滅了成漢,已被冊封臨賀郡公,如今聲名正盛,桓氏風頭一時壓過了王謝兩家。你如今立功也因桓氏,此次封賞必不會差,但也要注意,你突然冒出,如木秀於林,必會有人看你不順眼,日後處事當要小心。”
衛釗道:“大丈夫行事,畏頭畏尾就難以寸進,我心裏有數,您就放心吧。”
衛申叮囑過了讓三兄弟離去。三人起身走到門口,衛申忽然又叫住衛釗,“你這一院內眷,又無主母,當好好約束她們,不要惹出事來。”
衛釗應了一聲,趕緊大步走開,就怕衛申又長篇大論地教訓。
到了門外,三人順著走廊出來,剛到後院門口,遠遠就看見有人提著燈相迎。走近了發現那就是遇到過的女子,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頭發重新梳理過,不如白天那般美豔,卻更溫柔可親一些。
“郎君。”女子輕喚一聲。
衛釗見衛姌衛勝停了下來,以前家裏人丁簡單,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兩人似乎都有些好奇。
衛釗道:“怎麽站在此處”
女子對著衛姌衛勝行禮,然後又對衛釗道:“令元妹妹身體不適,晚上吃的全吐了,妾見她實在難受,特來等候郎君,郎君,你快隨我去看看吧。”
衛姌聽到令元兩個字,突然想了起來。眼前這個婢女應該叫做子雎,而叫令元的就是桓氏送給衛釗的婢女。
衛釗點頭,正要和她一起離開,想到什麽忽然回頭問衛姌,“玉度今夜是住下還是回去”剛才在書房他已經知道衛姌有了字。
衛姌道:“娘親在家我不放心,等明日再來。”
衛釗道:“等會兒讓趕車的多點盞燈,夜深路滑要小心。”
衛姌沒想到看著英武的衛釗如此細致,道了聲謝。
衛釗和子雎朝院內走去,他其實也沒那麽細心,尤其兄弟之間相處向來大咧咧的。但前不久雙生子才出事沒了一個,剛才眼角瞥到衛姌單薄地站在那,他就忍不住的想多嘴叮囑一句。
子雎一路上溫言細語地和衛釗說話,告訴他今天搬進來都做了些什麽,順便不動聲色地誇獎兩句衛府。
衛釗應的少,通常她十句話他才回一句。
子雎偷眼看他的表情,也瞧不出什麽來,但心知他大約是想著什麽事。平時若是興致好,衛釗也常與她們調笑。但若他有事,子雎就不敢太過煩他,當即閉嘴不言。
到了衛釗所居的院子,仆役見子雎隨著郎君一起走來,各個都有些想法。
到了令元房前,衛釗道:“行了,你先去歇吧,今日也累著了,明日我好好賞你。”
子雎微怔,隨即高興地應下,轉身回自己房間的時候,臉立刻拉了下來。
她就知道,郎君眼下正著緊的就是令元。剛才她去找郎君,並不是真為令元擔心,反正若是衛釗知道令元病了總要去看她,她這番順水人情,實際上是凸顯自己溫柔大度。白天看馬亦是同樣,如她所料,郎君必是先去查看馬的安置。
她進了房間,屏退鋪床的婢女,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論外貌,她不及令元,論才情,不如周環,隻有一樣,她們遠不及她。她善於觀察人心。隻要給她時間,她必然能在衛釗的後院獨占鼇頭。
衛姌上了牛車,靠在軟墊上閉目休息,搖搖晃晃的歸家途中,她想到衛釗在書房的那番言論。衛申雖然明麵駁斥,她看得出來,伯父並非真的完全反對。
此後十多年,清談之風會越演越烈,士子隻會侃侃而談,恣意放縱,士族子弟更是聲色犬馬,追求靡靡之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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