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劇本

景春當然不會那麽做,知道一個人脆弱,卻還用他的脆弱來打擊他,這違背她的準則。

何況,她是愛他的,愛一個人,總是會更心軟一些,她雖然偶爾也覺得他悶著難過的樣子挺可愛挺好玩,幻想一下欺負他的樣子。

可真的讓她去做什麽,她又怎麽狠得下心。

她因為辛暘曾對他做過的那些事,就已經夠自責了。

從始至終,他都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卻經受著比誰都慘烈的折磨。

甚至於前一陣子景春總在想,如果換做是自己,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她竟然無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從某種意義上,他的確愛得更純粹更極端一些。

富貴兒看她表情嚴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終於才收了翅膀,安靜片刻。

他有些悵然地說了句:“你看,你太好了,他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其實我以前有時候也挺恨你,他為你做了那麽多,隻是希望你多看他兩眼,可你總是不是在忙這個,就是在忙那個。”

說這個,的確是有點無理取鬧了。

富貴兒歎口氣:“可是你本來就很忙,不是跟他在一起之後才開始變的。況且感情的事,本來就是個你情我願,你做得挺好了,要說……隻能算他倒黴吧,誰讓他喜歡你呢!”

他攤手:“所以愛上你這種人可能注定就是折磨。”

“我以前也勸過他,別隻盯著你看,偶爾也看看別人,或者哪怕隻是多看看自己。他就不,榆木疙瘩,我有什麽辦法。其實我也覺得你對他的心態跟養寵物差不多,開心了可以一直養著護著,不開心了可以換一隻……”

所以辛暘說他配不上她,說她其實根本沒有多喜歡他。

換做他,他大概也是會信的。

不是經不起蠱惑,是因為,人都有弱點,有些東西,本就是隔著一層窗紙罷了,隻是有人強行幫你戳破了,那一瞬間被戳穿的慌亂和驚痛,是會讓人失去理智的。

景春皺眉:“不是。”

富貴兒適時閉了嘴,故作輕鬆地笑著,“那更好。”

但他眼底的擔憂還是藏不住。

扶桑的愛太執著太決絕了。

富貴兒實在很不希望他等了幾l萬年,換來一個慘淡的結局。

對他這種樹來說,她不愛他,可能比他死掉,更讓他痛苦。

-

景春回去上學第一天,一進門就被元雅撲了個滿懷,“嗚嗚嗚寶兒你終於回來了,你可想死我了。”

元雅上上下下把她摸了個遍,小聲說,“你瘦了。”

景春也回抱她,學著她的語氣說:“嗚嗚嗚我也想你。”

然後兩個人哈哈大笑。

喜歡是件挺奇妙的事,人們會對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一見如故心生好感,然後又會因為長久的相處而更加喜歡或者變得討厭。

有時候似乎也並沒有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隻是這個人恰巧出現在這裏,就覺得足夠幸福了。

有些人生來好像注定就會與你有瓜葛,哪怕相處不多也會始終惦念。

元雅一個談不上多親厚的朋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桑尋。

景春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幾l萬年,說她不夠愛他,實在是一種毀謗。

隻是她可能還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那種方式。

敏感脆弱又自卑的小樹,想要什麽樣的愛?

說實話景春實在沒有頭緒。

富貴兒把位置讓給她了,自己去後排的空位坐,班上霎時起哄了片刻。

“我說學霸怎麽最近魂不守舍,原來是因為老婆沒有來。”

“瞧瞧,一坐下就給景春收拾桌子,學霸的高冷人設果然都是假的。”

……

景春被調侃幾l句本來也沒覺得怎麽,畢竟相比於這些人類,她的壽命早就讓她可以免疫掉絕大部分情緒,比如羞恥心。

可聲音斷斷續續,竟然被人調侃了好幾l分鍾,最後她忍不住扶額,然後雙手抱拳舉過頭頂,無奈地笑了下,意思是:饒了我們吧!

一群人嘻嘻哈哈閉了嘴。

景春看著桑尋,察覺到昨晚到現在,他似乎始終都沒有從低落的情緒中緩過來。

她微微挑了挑眉,真想揍他兩拳。

讓他清醒一點。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景春讓周叔開車去東城區新南路43號。

那邊是個看起

來挺荒涼的街道,盡頭是一個看起來裝修久遠的辦事處,掛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牌子,門口兩棵大槐樹,把建築遮起來七七八八。

富貴兒歪在副駕上睡覺,來之前就表示自己不下車。

景春扯了下桑尋的手,“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桑尋隻是看著她,“我可以去嗎?”

這個問題大概約等於:我有資格陪著你去參加這種場合嗎?我的身份需要掩蓋嗎?我們的關係可以放在明麵上嗎?

孩子都生第一次了,這棵樹竟然還在討要名分。

景春無奈笑了下,推開車門下車,然後繞過去打開他那一側的車門,“下來。”

桑尋便乖乖跟著她下去了。

車就停在路邊,辦事處的前門開著,裏頭一個人也沒有。

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往裏看一眼,好奇這是個什麽部門。

其實繞過前廳才能看到人,但地麵上本來就不是正經辦事處。

白天還沒有很冷,這會兒傍晚突然天色暗沉下來,氣溫也驟降,天上飄著零星的雪花。

景春咳嗽了兩聲,瑟縮了一下,然後把手塞進他口袋裏,“給我暖暖。”

桑尋認真握住他的掌心,低聲應著:“嗯。”

像是得到了一種至高的指令。

景春偏頭看了他一眼,內心輕“嘖”了一聲。

這棵樹……

景春踏進辦事處前廳的時候,牆上的掛鍾倏忽響了兩下。

後廳的門自動開了,裏頭什麽也沒有,隻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畫,那是地下通道,可以直達地下真正的辦事處。

這裏就是29處衍城辦事處了。

地下的會議室圓桌前,本來正在吵架,突然有人呢喃了句:“好強的氣息。”

說著,辦公桌上因為天氣寒冷蔫頭巴腦的綠植倏忽像是突然活了過來,肆意地舒展著枝葉,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青綠色微光,虛幻的花朵綻放在牆上,層層疊疊競相開放,整個空間像是突然陷進了某個熱帶雨林的一角。

無聲宣告著來人的身份。

頭頂的石門吱呀一聲,似乎有冷風灌進進來,地下辦事處的幻境逐漸消失,所有人也終於回過了神,看清楚來

人,紛紛都起了身。

景春和桑尋始終手牽著手,她不鬆開,他也就坦然握著,隱約覺得不合適,可又貪戀這種明目張膽的接觸。

仿佛在告訴每一個人:我是她的。

景春還是人類的模樣,但靈體幾l乎完整之後,已經變得很不一樣了。

她攏了攏衣領,因為虛弱而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弱不禁風,好像隨時都能被冷風吹倒似的,但身上來自古神的壓力,幾l乎沒有人扛得住。

尤其是神族,這會兒低垂著目光,大氣不敢出。

“神君。”和她打過交道的魏副處長率先拱手一拜,打著官腔,“怎麽勞駕您親自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景春微微頷首,抬了抬空著的左手,“都坐,不用拘禮,聽說你們吵得不可開交,我來聽聽到底怎麽回事。”

她謙虛道:“看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說著,她看了旁邊的桑尋一眼,突然又說了句:“這是我愛人,扶桑。”

扶桑隻覺得自己腦袋嗡了一下。

她……她第一次這樣介紹他。

以前他幾l乎沒有出過雲崖,更沒有什麽機會跟她一起出去。

經常見到的好像隻有天帝,但他不喜歡他。

其餘雲崖的生靈,都閉口不提兩個人的關係,好像是一種默認的憐憫:被春神眷顧是他的榮耀了,多一天都是賺的。

沒有誰會真的覺得,他是她的伴侶。

就好像現在,她帶著他過來,所有人都看到她牽著他的手,但聽到她介紹他,還是會感到驚訝。

沒有誰會不認識扶桑,這麽多年,他始終神出鬼沒不露臉,都以為他高傲、目中無人,但今天見到了,又覺得他看起來似乎非常和善。

當然,沒有人在春神麵前還能擺得起架子。

不過他的注意力隻在春神身上。

聯想到上古的一些關於春神和扶桑的傳聞,以及前不久的死地之戰,眾人心中不禁感歎:怪不得是能誕下愛神的男人。

手腕了得啊!

赤瀾九和馬小紅對景春投去複雜的目光。

真的不怪扶桑自卑,誰在她麵前都會不由自主低頭。

順便感慨一下她現在氣場好強,隨隨便便往那裏一站,剛還窩裏橫的幾l位,現在老老實實安安靜靜。

三界條例需要重新擬定,人族先天限製,不可能在活著的時候出現在其他兩界,但幽都和天界近些年都對人界有著莫大的向往。

且各族其實已經偷偷跨境很久了,屢禁不止。

所以29處各地的分處擴張再擴張,每天都在處理人類和各種非人生物的矛盾。

如今局勢複雜,鑒於各種複雜的因素,大家一致認為堵不如疏,既然已經泛濫成災,加強管理才是要緊事。

但人類向來是弱勢方,一直以來一旦有糾紛,受到的傷害也最大,現在實在是不甘心就這麽輕易答應新協定。

並且對人與其他種族的力量懸殊感到由衷的擔心。

說是三界條例,其實主要是一些約束其他兩界對人界造成傷害的新條例,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條例顯得那麽脆弱,人類當然會擔心。

這確實無可厚非。

所以景春也無法勸大家樂觀向前看,隻是說了句:“扶桑可以代表神族永久駐守人界,掛職29處。”

會議室突然沉默了下來,全都看著桑尋。

桑尋卻看著景春。

然後景春笑了笑:“他在哪兒,我就會在哪兒。所以你們可以理解為我和他一起鎮守人界,我不掛職隻是因為夫妻做同事……太膩歪,影響夫妻和睦。”

她半開玩笑地說著,其他人也配合地笑了笑。

不過倒也不全是,扶桑比她更合適,她消失幾l萬年,大家對她並不熟悉。

她前段時間剛用扶桑的靈體填補自己空缺的另一半靈體,那靈體裏摻雜了太多邪靈的意味,不見得會被信任。

她力量越強,大家反而會越畏懼。

所以她不管事,對誰都好。

扶桑卻不一樣,他這些年實在把一根筋和戀愛腦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麽多年的磋磨都沒能黑化,可見本性純良,且實力隻在春神之下。

他如果願意駐守人界,掛在29處當吉祥物,那神族造次的幾l率會大大減少。

最大的擔憂解決,會議室各自互相對視,反對的聲音弱下來,這麽多天的商議下來,竟然第

一次基本達成共識。

之後再摳一下細節,大概就可以敲定了。

桑尋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他臉上卻仿佛刻著:我都聽她的。

出了辦事處,上了車,景春才問一句:“我這麽安排你,有沒有不高興?”

桑尋搖頭。

“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啊?”景春覺得好笑。

桑尋點頭。

“那你罵我。”景春抓住他的手,“快,狠狠甩開我的手,然後罵我:你很煩。”

桑尋遲疑,似乎不能理解似地盯著她看,看到她認真的眼神,更疑惑了。

最後他還是搖了頭:“我做不到。”

景春抬手彈他腦門:“看來還是會拒絕的。”

說完捧著臉看他,“笑一笑,不然胎教不好,洛洛以後也會變悶葫蘆的。”

桑尋下意識按了下肚子。

桑洛安安靜靜團在那裏,還沒有意識,緩慢地從他身上汲取著營養。

他抿唇,露出一個像是被人用槍頂著腦袋被威脅的微笑。

他笑得跟哭似的,倒是景春彎著腰笑得直不起身。

兩個人等赤瀾九馬小紅還有貓咪,過了會兒,三隻才一起走出來。

馬小紅作為人類坐副駕,免得嚇到司機。

貓咪被赤瀾九抱在懷裏,爬到景春那邊坐著,然後在那隻貓冷酷的眼神中,丟掉燙手山芋一樣丟給景春。

貓咪對景春還算尊重,輕手輕腳越過她,蹲在桑尋腹部,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窩著,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富貴兒變成鳥蹲在景春肩膀上。

馬小紅上了副駕,周叔本來想把擋板升起來,好讓幾l個人好好說話,卻突然被馬小紅按住了手:“周叔不用理他們,您開車就好。”

說完還體貼地把音樂聲又放大一點。

周叔應了聲好,側頭的時候卻無意看到她的第三隻眼睛,雖然隻有細細的一條縫,緊閉的時候像一道疤,但周叔還是嚇了一跳,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都抖了抖。

三界條例就人類是否有知情權這個問題就討論了很久。

現在看來,人神鬼能否和諧相處,確實有待商榷。

路漫漫啊……

馬小紅忽悠了句:“小時候淘氣磕到桌子上了,直直一道疤。看起來很詭異吧?”

周叔十分愧疚地說了句:“沒有沒有,其實都看不出來了。”

馬小紅隻是笑了笑,她其實支持三界新條例的,那樣,或許她可以作為普通人類去上學、工作,不用被一直半囚禁狀態。

景春戳了貓咪一下:“她再出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生長期,會短暫沒有之前的記憶,你到時候別亂來,不然我告你欺負未成年。”

貓咪翻了個白眼,悶聲說:“我從來不欺負她。”

景春學它說話:“我從來不欺負她~你最好是。”

說完,景春歪著頭看桑尋,看他不說話故意逗他說話:“我欺負過你嗎?”

桑尋點點頭,然後遲疑了一下,又搖搖頭,“……沒。”

表情之隱忍,言辭之欲言又止……什麽都沒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景春:“……”

在他的內心世界裏,他到底是拿了個什麽劇本啊!!